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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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可不止崔嘉一个儿子,前不久崔韦不就进兵部了么?她倒犯不着白留些空子让人家钻。

  再说她虽然有冯家撑腰。可到底冯夫人知道她这么胡闹也是不会肯的,不如就此下了台阶。

  她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崔夫人吐了口气,站起来当着她的面又教训了拨过来的侍候的丫鬟婆子们几句。才又嘱她好生歇息,走了出去。

  冯清秋刚坐回绣墩儿上。崔嘉就进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受过他母亲的点拨,到得她跟前二话不说先深深施了个礼才直起身来,说道:“我跟你保证,下回再不会在你面前犯浑。”

  冯清秋没心思跟他闲话。起身道:“先歇吧。”

  夫妻俩上了床,这一夜到底没兴致行什么夫妻之礼,翌日早上婆子们拿到手的元帕还干干净净。崔夫人挥一挥手,也没说什么。

  徐镛收到王府来人传话时正准备歇息。听说崔嘉当着众人面这般发酒疯,而且还扯上程筠,心里无端又些歉疚,程筠这人清清白白,他自己非要去封信解释叮嘱,如此倒成了崔嘉之流,逼着他认下心里有这苟且之事了。

  因着这份歉意,日后对程筠自存了些敬慕之意不提,只说徐滢着人前来送讯,却不是为着使他内疚、

  崔涣要求的东西虽然他们是拿不回去了,可他们当年干下的那点事却还未见分晓。崔家自己怎么做孽他们管不着,但因为徐少川不幸窥知,又之后不久便出了意外,那么总得知道他的死跟崔家到底有没有关系才成。

  然而崔嘉接连失手之后,崔涣自己是绝不可能再让他们有空子可钻了。

  他不露出破绽来,那就只能让崔家别的人逼着他露。

  徐滢当初把徐冰跟冯清秋弄到崔家去就是为的这个意思,总不能让他们崔家左右逢源内外和睦,这样又怎么能容人钻空子呢?崔嘉与冯清秋早就是郎有情妾无意,如今这新婚夜里便闹开,日后怎么着都会落下隔阂了,倘若这个时候再把徐冰推进崔家,那局面恐怕也不是他崔涣能掌控得了的。

  因此又披衣下床,在房里连打了几个圈才又上床歇去。

  翌日清早趁金鹏打水洗漱时,他说道:“透几句话往府里去,就说昨儿夜里崔嘉与冯清秋吵架来着。还说崔嘉祸及程家小侯爷,崔伯爷已经对他失望透了,连崔夫人也给连累了。”

  崔家昨夜的事徐少泽和冯氏就是收到些风,也未必知道得透彻,冯氏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知道冯清秋进门便与崔嘉闹不和,定然坐不住。即便他对崔家内宅详情知之不甚,日前崔韦被崔涣提到兵部去这是大伙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因为崔涣对崔嘉失望,怎么会这么着急给崔韦谋职?

  金鹏搔了搔后脑勺,点头应下了。

  只是才转身却又掉转头回来,涎脸给徐镛道:“爷从前可不惯这些弯弯绕。”

  徐镛脸一红,作势要敲他爆栗。金鹏赶紧跑了。

  徐镛脸上却仍有尴尬,他从前确是不惯这些娘儿们的宅斗伎俩,这不都是被徐滢给带的么?她这一出阁,家里连个跟后宅周旋的人都没有了,杨氏虽然不再吃冯氏那一套,但她自保是无妨,让她主动出谋划策解决问题却还是有难度。

  家里要能添个帮手就好了……

  冯氏因着去王府一趟所受的气,这几日心窝子又开始疼起来,床上躺了几日,想想这大半年里起起落落,竟事事都离不开个徐冰,不由有些心灰意懒。

  从前她便没从徐滢手下讨过什么好,如今人家狠压她一头,就更不会再让她有机可乘。

  然而她知晓厉害,不会再着意去招惹,然徐冰却不知晓。

  徐滢那日有几句话说的虽是难听,却也点到了她心坎里,这个女儿留在娘家竟是未曾带契他们当父母的半分,反倒是处处惹祸,先是因为她招惹徐滢而被她揪住把柄分了家,这次竟然又胆大到在王府里跟常山王拉拉扯扯,再这么下去,还不定闯出什么大祸来。

  于是倒也真顺着徐滢的话,对跟崔家这亲事不知不觉上起心来。

第238章 对咱有利!

昨日里看到崔家那排场她倒是满意的,只是倘若崔韦成亲时必不会有这番派头。偏又在程淑颖个小丫头片子跟前吃了扁,这心里头顿时又没落个舒坦,回来只说身上不爽,连徐冰姐弟房里也没去,便直接歇了。

但徐冰心里挂着这事,虽说见识过了王府的奢华,她对崔家这婚事更加没兴致,可到底也知道这婚约要解除几乎不可能,因此早饭后还是到了冯氏房里。

冯氏恹恹地坐在桌旁听下人们禀事,瞄见徐冰进来并没有如从前主动招呼。

徐冰只当她是累的。依旧缠住她胳膊道:“母亲跟我说说昨儿崔家那排场。”

禀事的婆子停下来。

冯氏没理会徐冰,示意婆子继续。

婆子才说了几句,门外丫鬟便进来道:“太太,方才府里有人在传,昨儿夜里崔世子与秋姑奶奶闹不和呢,为此崔世子还在宴席上发酒疯,跟程二爷还有景王殿下打了起来。”

冯氏如同针刺了一般立刻抬了头,原本要缠着问话的徐冰也转移了注意力。

“崔嘉夫妇闹不和?这是怎么传出来的?”冯氏望向来人,“他们为什么不和?”

这消息可真刺激!

冯清秋乃至冯家都不满这门婚事她知道,崔家亏空成这样瞒得滴水不漏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冯家结亲,是有些不要脸,所以冯清秋会在崔嘉面前摆架子起高调她也是有预料的,但也不至于会新婚夜里就闹起来不是?那得多大仇啊!

丫鬟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奴婢却也听到一嘴儿,说是程家小侯爷也给崔世子气跑了。”

程筠跑了?

冯氏立时了然了,崔嘉满心里都只有冯清秋。定是因为冯清秋又为着程筠刺激到他这才撒的酒疯!

原来冯清秋比她想象得更瞧不上崔家!

“想不到崔世子竟是这种粗莽之人,看来那崔韦也定不是什么好人了!”徐冰这时候站起来,忧心忡忡地抱怨道。自打见过常山王宋鸿的富贵英俊,她竟然对崔嘉也不抱什么好感了,而那崔韦是个庶子,想来比崔嘉更是不如的。

“你知道什么!”

这里正琢磨着,哪知道冯氏劈头斥了她一声。再扭头瞪了她两眼。然后便又唤着婆子继续说话了。

她闹了个没趣儿,只觉冯氏有些喜怒无常,一跺脚也拧转身回房去。

冯氏这里听着婆子回话。心思却并不在这上头,崔嘉跟冯清秋闹架这事她可以不理会,但崔嘉在喜宴上跟人打架这事她却不能不把它当回事,崔嘉身为广威伯世子。却屡次做出让崔伯爷没脸的事来,要说崔伯爷有多待见他怕是不能罢?

既如此。那岂不是崔韦就有希望得到崔涣的青睐了?

徐少泽曾说过这崔韦比起崔嘉要机灵许多,那么就算压不过崔嘉,最起码也不会被压底罢?

反正徐冰是要嫁的,徐滢那蹄子又逼得紧。趁着崔嘉跟冯清秋离心离德之时嫁过去恐怕还能捞着些便宜。

这里思来想去,一颗心渐渐活回来,张嘴便说道:“去看看老爷回来不曾?”

婆子戛然止住。只得半途折出去打看。

武举过后,兵部军务稍显清闲。徐少泽近来也常常去衙门里应个卯就回府。

徐冰在王府里犯事被徐滢抓个正着的事冯氏没告诉他,是没脸告诉他。他自己打去了趟王府,不觉又把身段往低处压了一压,但那颗想要死捉住三房不放的念头却是又蹭蹭地往上升了。

虽说知道徐家长房跟三房不知的人为数不少,但也没人敢不给他这份脸面,起码冯家这次不是二话没说便让冯氏带着徐冰回娘家送嫁了么!

所以他近来对徐镛的举动较为关注。

回到府里下了马,顺势往三房里这边瞄了瞄,只见徐镛难得地没有客人相随,正在院子里独自指点管家怎么打理院子里的花圃,一想便就笑呵呵地抬脚往这边来。

哪知才走两步,打斜刺里就冲出个人来,到了跟前一作揖道:“老爷,太太请您上正房说话,有要紧事相商!”

徐少泽有些不耐烦,正说呆会儿再去,眼角却瞟见徐镛这里已负手去了西边小跨院,也只好偃旗息鼓,丧气地瞪着来人,并往房里走去。

徐镛是早就见着他了,徐少泽这里刚离开他就折回门缝这边眯眼张望起来。

徐少泽进了门,冯氏便堆着笑脸迎上来,帮着更衣又递茶,末了等他坐下,又温顺地上前替其捏肩敲背。徐少泽再大的不乐意,究竟也在她这般曲意逢迎下抚平了几分。

冯氏见着他面色渐好便就道:“昨儿夜里我回得早,不知道崔嘉跟程二爷及景王打起来的事你知道不曾?”

徐少泽睁了眼,昨儿他本是一直随在端亲王身边的,但后来吴国公走的时候邀他一块走,他抹不开面子便就先走了,一大早起来去朝上,那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提到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怎么回事?”他撩了眼。

冯氏起身坐到他右首,便就把听来的消息叙述了一番。

“我想着这倒是个契机,冰姐儿不趁着这个时候嫁过去又等什么时候?难不成还等秋姐儿帮着崔嘉再重获崔伯爷欢心么?”

冯氏指甲尖儿轻击着桌面说道。

徐少泽那颗算计惯了的脑袋这时候依然如故地灵光,徐冰嫁给崔韦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之所以烦恼无非是因为崔家如今那好比破筛子一般的家底,可这些日子他也咬牙做好了准备,就连冯家都得硬着头皮把冯清秋嫁过去,他又还能留着徐冰不放不成?

即便是聘金少些,该成的亲也还是得成。

但心里却不好受。

如今唯一可指望的就是崔韦这个人了,目前看来他还算识时务,脑子也灵活,只要他仕途上能有建树,那别的倒也不怕它。崔嘉大闹自个儿的喜宴既已引起崔伯爷不满,那这个时候倘若崔韦又得到了岳家的支持,崔伯爷即便是恼恨徐家,难道他还会挡住自己儿子的前途吗?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支持崔韦在崔家上位,对他和徐冰以及徐家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他若有所思地嗯了声,点点头。

第239章 太为难了!

翌日衙门里,徐少泽就以过问公事为由把崔韦请回府里。

崔韦正愁找不到机会跟徐少泽打听这订亲的事,哪里有不肯的?简直全程俯首贴耳。

到了徐家长房花厅里坐下,一面等待去更衣的徐少泽,一面也是在心里盘算。崔伯爷这两日对崔夫人母子冷面如霜,相反倒是频频去了自己生母房中过夜,又说明了什么?说明因为崔嘉的作死,他这个庶子如今也逐渐有了得宠的机缘。

因而他的信心也更增加了一点。

丫鬟来奉茶的当口他余光扫了眼屏风下露出来的一截绣花鞋,遂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坐挺些,神情也放得更温和可亲。

门外天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屏风上,这边的徐冰看了两眼后眉头也渐渐开阔。

眼前这个就是她将来的丈夫,原来长的也还不错,她再看了两眼,便就轻手轻脚到了内堂。

冯氏在屋里等着,见她进门便问道:“怎么样?”这崔韦她也只是刚刚才瞄过一眼。

徐冰坐下来,撇撇嘴道:“形貌身材还算是过得去,恐怕因为是姨娘生的缘故,五官倒比崔世子还要强上两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个绣花枕头。万一中看不中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就白费我的心机了。”

冯氏心里暗哂。她能有什么心机?不过怎么着也是自己女儿,是不能跟她较真的。

她吐了口气道:“真要是扶不起的阿斗,崔伯爷能把他这么早弄到衙门里去?

“再说了,就是扶不起也没什么,崔伯爷不疼他,凭你父亲如今的关系。把他上调个一两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如今崔家局面最利于你们俩,你还是先在他面前展现出你的价值,让他乖乖地听你的才是要紧。你如今要做的,是赶紧嫁进门去帮着崔二爷把该抢的抢回来。

“崔家虽然没有什么家底,但他们手上的权利却是不小的,你看崔伯爷不是轻而易举就把崔韦弄到了兵部?只要讨得了你公公的欢心,哄得他把崔韦一个劲儿地抬举起来了。就是崔嘉巴着世子之位不放又能怎么样?到底崔嘉是个不成器的。”

徐冰自将这番话奉若神明。反正事已至此,即便是她嫁不进王府,那么能压过冯清秋一头也是好的。

鬼叫她从前欺负她那么多年?

崔韦眼看着那绣花鞋离去。等到徐少泽来,愈发着意地表现。再听他把意思一挑明,两厢竟不谋而合,徐少泽默许聘金略减。他这里千恩万谢,又略吐出几句衷言。而后便许诺回府劝说崔伯爷,告辞出府。

徐滢收到崔韦登门徐府的消息是翌日清早,她说了声“知道了”便打发了金鹏回去。

徐少泽不知多盼着徐冰出阁呢,这件事没有什么悬念。也不那么要紧,所以徐镛隔夜才知会她。只不过让人盯着崔家那边罢了。

正打算回房吃早饭,侍女抚香走过来:“程家颖姑娘递帖子来。请世子妃去程家赏秋。”

徐滢忽就想起万夫人当初出的那夭蛾子来,这一连十来天也没有见程淑颖上门。这会子倒是投帖请她,想必是知道来龙去脉了。唇角勾了勾,便就着了抚香去回话:“就说我送了世子出门便过去。”

宋澈已经去衙门当了两日差,其实早几日前他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卫所那案子文书已堆了有半尺高,卢鉴一直在顺着他们之前捕捉到的蛛丝蚂迹往下严查,但似乎收效甚微。

皇帝的意思是要让吴国公接手,宋澈有点急,这要是把案子转给了吴国公,那也别说什么树威了,他从前受过的耻辱都不知怎么洗清!

所以硬是把这案子又缠了下来,这两日规规矩矩呆在公事房。

徐滢边进房边琢磨回头去程家备些什么随手礼,哪料到一抬头便见他站在屏风下,拿着件官服左看右看,见到她进来连忙迎上来,高举着一只袖子说道:“这里破了,你快帮我补补!我赶着穿呢。”

徐滢望过去,原来是袖子内侧不知道怎么脱线了,露出道寸来长的口子来,提到这个她便就有些心虚:“让侍棋缝吧,我这没空呢。”她上辈子连只鞋面儿都没有做过,这辈子也没有绣出几样囫囵东西,让她做针线,不是为难人么!

她坐下来,拖过妆奁匣子装模作样地拨弄。

“这些事不都是妻子做的吗,干嘛让侍棋缝?”

宋澈不乐意了,走过来,一把将官服塞到她手里,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就喜欢让她缝,穿在身上一定特别舒服。

徐滢抚起额头。按说寸多长的口子缝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要缝得像样却是难了,宋澈这身官服可是织造局代制的,做工之精细那可是一眼能看得明白,她那两手三脚猫都称不上的功夫怎么能混得过去?

可是若直说不会做,又怎么解释杨氏这些年对她的教育?

一个三品官户家的小姐居然连个衣服都缝不好,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从前本以为这事成不了问题,因为一二品官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都不用动针线,更莫说她这个世子妃。

可却忘了宋澈其人这么轴,婚前他不近女色,婚后这些日子,也还是只把她当成心目中的唯一——这么说起来真是有点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意思啊哈哈——但这并不是说笑的时候,从前在徐家时她的绣活儿都是袁紫伊私下代做的,如今可怎么办好?

还是先溜了再说吧。

她轻拍了下桌子起身道:“我忽然想起还有封信待写,先让侍棋给你缝罢!”

说完便金蝉脱了壳。

宋澈拉长脸望着她拐出门口,默想片刻,把衣裳塞给侍棋,也轻手轻脚地随在她身后到了书房。

她又没什么往来亲密的远亲,着急给谁写信呢?居然连帮他缝衣裳都顾不上!

徐滢并没有想给谁写信,不过是为了逃避纠缠。进了西跨院后的小抱厦坐了半刻,倒是又想起女红做得极好的袁紫伊来,出阁之后她也未曾见过她面,索性写封信给她,让她得空过来见个面,传授两手针线活儿给她也好——到底要跟丫鬟们请教还是不好意思的。

第240章 怎么是你?

宋澈到了廊下,先探头往内看了两眼。只见她春风满面全神贯注,写的很入神的样子,这使他心里越发不高兴。他的衣裳破了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置之不理?就是真有重要的信要写,不能给他缝好了再写吗?

他想了想,便咳嗽了两下,负着手进了门。

徐滢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就继续埋头写字没理他。

他走到书案边,撩起眼来张望,第一眼就瞅到那书信上的抬头。

——袁紫伊?

原来是这个家伙。

他立刻想起泗水庵内徐滢跟她揣着酒在树下发牢骚的事来,那次这袁紫伊还咒了他,还害得他被徐滢吃豆腐——虽然事实证明这最终是件好事,可她不是还差点招来庵里的老尼姑么?

她们俩感情居然这么要好?不不,徐滢怎么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她竟然为了给她写信,连他衣服破了也不管,这袁紫伊就是明摆着在制造他们夫妻不睦的事端啊!足见那姓袁的不是什么好人。

论起这些,他可真想质问质问她这个姓袁的究竟多么重要?但是想想还是忍住了。吵架他是肯定吵不过徐滢的,回头闹不好还得被她带到沟里,他才不吃这个眼前亏。

前几个月那姓袁的家里不是还想捐官吗?哼哼,那就走着瞧吧。

他扬眉轻瞥了徐滢一眼,咳嗽着出了门去。

徐滢听得他出门立刻起了身,也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看了看,然后尾随出去看他接过侍棋递来的缝好的衣裳穿好出了门,这才扬扬眉走出来,将信给了画眉:“送去给袁姑娘。”

又招来侍棋:“拣四色礼。往冀北侯府去。”

今儿的赏花茶会是程淑颖筹备的,目的仍然还是想跟徐滢见个面说说窗花那事,但她又不想遇见万夫人,去跟沈曼讨主意,沈曼就指着园子里那片木芙蓉林说不妨请世子妃过府小坐,她便着人收拾了挽霞亭,又递了贴子去给徐滢。

这里盼了约有个来时辰。太阳光照进庭院的时候前面就说世子妃到了。

她起身迎出去。只见徐滢乘着软轿而来,一身大红通袖袄外罩绣着缠枝牡丹纹的长褙子,底下是月白色镶玉兰边的石榴裙。头发挽了起来,头帘下一张脸妆容比起婚前稍重,明艳得来又不过份,程淑颖虽是不服她。这会子也不得不说她是出色的。

冀北侯夫人这两日虽然忙着照顾程筠,知道徐滢登门也早就梳妆齐整迎在二门下。见她到来率先迎上去。程淑颖随后也提裙迎上,明明走得飞快,到了跟前脸上偏又充满了不乐意:“怎么才来?水都煮开好几壶了!”

冀北侯夫人斥她:“没规没矩的,怎么跟表嫂说话呢?”一面又笑着跟徐滢点头致意。引着她往院里去。沈曼披着一身茶香在穿堂下福礼,也伴着一同去往后园子。

后园子里七八株木芙蓉正盛放,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别的林木之间。这让萧瑟的秋天也变得嫣丽起来。

徐滢兴致不错,前世里她也常常整这些花哨之事消磨时间。难得小丫头肯低下骄傲的头请茶,她当然没有不尽兴之理。

程筠因为知道徐滢登门,故而早早就出了门去。

街上转了两圈,想想与其这般瞎转悠,又还不如直接前往中军营寻宋澈,便就打了马往承天门来。

宋澈正在埋头处理堆积的公务,卢鉴近几个月马不停蹄地查访流失的驻军土地去向,如今虽然进展不多却也略有所获,而同时他们这样动作,也还是惊动了对方。

“卢将军最新查访的是海津沧州二卫,他与武将军里应外合,卫所里有些人嗅出了苗头,已经坐不住了,眼下人手有限,卢将军也不便出手反击,正在等待大人下令调度。”

掌管军报的吏官许丘如此禀道。

宋澈没有马上做声,直等看完了手上册子才抬起头来,“你传个话给卢鉴,就说但凡涉案之人,如有检举揭发之功,又证实举报属实,可酌情减罪或免罪。也不要公开,只让卢鉴悄悄地漏出丝风声下去便好了。”

许丘垂首:“不知武将军处可也需报备一份?”

“不必。”他摆摆手,“卢鉴懂得怎么做的。”

许丘便就颌首出门。

迎门便与程筠撞个满怀。

宋澈见到程筠也是愣了。

程筠笑笑地在偏堂坐下:“前两日酒劲牵动了旧伤,闷了两日,今日天气见好,出来走走。”

宋澈走过去坐下,小吏沏茶进来,他接过来泼了,又吩咐道:“去倒杯白水。”程筠还在服药,大夫说是要忌茶的。又想到他的腿,便问:“都这么多年了,也该康复了,怎么还是时不时地犯病?宫里那帮太医也太没用了!”

“怪不得他们。”程筠领了他的心意接过那杯白水,“当时保住这腿就已经很了不得了,那透骨钉又不是寻常暗器,我记得是连骨头都被钉穿了的,见过这东西的人都不多,更何况说要保它完好如初?你该记得,当年已经是曾丢过一条性命的。”

宋澈想起当年,也皱了皱眉。“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凶手恐怕早不在世了!”

能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下手如此之狠的人,其心之毒可想而知,说不定早就被雷给劈了!

程筠觑了他一眼,沉吟道:“难说。”

宋澈恍觉自己说错话,微顿,便说起别的话题来。

程筠也没留多久,吃了杯白水又看了看他新近得的两套文房四宝,便就又悠然信步辞了出去。

宋澈只觉他这趟来得有些突然。

回到案后一抬官服袖子,方想起徐滢今儿去了程家,再一想,才又揣测到他此番来意!

程筠原先喜欢过徐滢他是晓得的,眼下徐滢去了他们家,他却又偏偏跑到他这里来闲晃,这不是来告诉他他此番并没有跟徐滢碰面,好让他放心么!

跟着徐滢在一起小半个月,他也不觉开了些窍,眼下越想越觉是这么回事,心里不免有些羞臊。(。)

第241章 屡试屡爽

他又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身为他妻子的徐滢去程家串门是多正常的事,就算他眼红程筠比他聪明也比他有学问,使他觉得很危险,可他媳妇并不是别人能轻易拐走的不是?这个程筠,真是的!

默了片刻他忽然站起来,快步出了门外,顺手在廊下折了枝芙蓉花,在承天门下赶上程筠,说道:“滢滢独自上你们家,恐怕有些拘束,我眼下有事不能去你们家作陪,烦你帮我把这花带给她。回头我把方才那套端砚送给你!”

陡然间跟外人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他脸还是有些红的。

不过管他的!他就是要吃醋也要光明正大的吃醋,要守老婆也是坦坦荡荡地守老婆,才不学人家那么叽叽歪歪地暗地里算计。他就是相信徐滢心里只有他宋澈,也相信程筠心里的敞亮!程家那是他程筠的家,凭啥因为徐滢去了他就要出府避嫌?

程筠望见他眼里的真切,握着马缰的手不觉紧了紧,枯涩了几日的心里忽然也如春风吹过的柳岸,暖洋洋四身尽显舒畅。

他最担心的是因为这件事而变得处境难堪,他自知无可不能对人言,即便是对徐滢曾有情愫,也不怕坦坦白白对宋澈讲,但既然他们在乎,他就只好埋在心底里等待风化,然而宋澈这么样坦荡,他还有什么好忧虑的?

他接了花,在手里看了片刻,扬唇道:“听说她们今日赏的正是芙蓉花,但必然没有你这枝美艳。我正好也该服药了,就帮了你这个忙。只是那端砚可别忘了好生给我包起来,还有你那几块新安墨。不如一道也送了我。”

说完他眼里也浮出丝狡黠,笑着驾马出了衙门。

宋澈笑骂了他一句,也回了房。

冀北侯夫人这里正与沈曼商量着午饭的菜单,府里的丫鬟就带着抿浅笑捧着芙蓉到了徐滢跟前:“方才大爷从中军衙门回来,说是小王爷托他带给世子妃。”

亭子里几个人都愣住,徐滢拿起那花看了看,再想了想。眉眼里就有了笑意。

还是她调教有方啊。没想到这么快宋澈就学会揣摩人情世故了。

旁人纷纷向她投来羡慕的眼色,程淑颖却不解道:“巴巴地捎枝花来,是什么意思呢?”

沈曼含笑道:“自然是新婚燕尔琴瑟和鸣的意思。”

程淑颖问徐滢:“是这样吗?”

徐滢可不信沈曼看不透这内幕。承了她的好意,美美地冲程淑颖一笑:“没错。是这样。”

程淑颖眉头一蹙很不爽,最讨厌这种逮着机会就炫恩爱的了。

徐滢收到宋澈送来的花很愉快。

宋澈在外吃过晚饭才回来,回房跟徐滢打过招呼后就进了书房。

徐滢将那朵带回来的花拿小花瓶装了捧到书房里。当着他面搁在书案上,然后半伏在他对面望着他。

这姿势压得她胸口有些沉坠。看上去比平时更吸引人眼球了。宋澈有点脸红,连忙将目光转到公文上假装用功。徐滢就绕过书案挪到他身边坐下。他又吃了口茶,忽然下巴就落到了她手上:“这花很漂亮,你看我都舍不得丢。”

宋澈没答话。一朵破花。至于嘛。不过她这么说他还是很高兴的。但是能不能别再挺着胸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他把通红的脸扭过来,颤手喝了口茶压惊。还没说话,她又趋过来。一手探进他衣襟环住他的腰:“可是比起这大芙蓉花,现在我更想看到你的小梅花。”她两眼在他肩膀上一撩。手指就摸准了他左胸那块大胸肌。

宋澈只觉胸前某处一紧,再接着小腹下热血直涌,然后便再也忍不住随她一道滚翻在地上——他奶奶的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些玩意儿?!真是屡试屡爽……

门外当值的商虎他们听见屋里传来椅凳翻倒的声音,对着天上寒星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这都入冬的天了说干就干,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侍棋去提醒提醒,万一这会儿肚子里有了小家伙,被他俩弄着凉了可如何是好?不过听听屋里频频传来的狮子吼又还是打消了念头,这会儿进去扫兴是绝没有人能留全尸的,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吧。

等到屋里风停雨歇之时,已然近亥时。

香炉里已经点起檀香,衬出带着丝愉悦的静谧。宋澈披着衣裳半躺在榻上看公文,徐滢头枕着他的腰也翻看他带落在榻边地下的册子,口里与他唠着嗑:“程筠那腿是怎么受伤的?怎么会一喝酒就这么严重?”

她记得当初冀北侯过寿时程筠避在偏院,当时还以为他个性如斯,一度还曾疑惑他这样的性子怎么发扬家业,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所说的腿疾竟是严重到他连这样的场合也无法出席,而崔家婚宴上,如果不是他不能沾酒,而崔嘉明知如此还苦苦相逼,程笙也不会恼成那样吧?

宋澈一面盯着公文,一面抓起她的头发在指尖缠绕:“他十岁那年出了个意外。”

“什么意外?”徐滢扬眉。

宋澈看到她这么关心心里又有些不爽,他放了辫子,坐起来些:“他这个人很无趣,很闷,每天只知道看书写字,连上树掏鸟窝都不会,小时候没有人喜欢跟他玩的!”

徐滢也坐起来,扬唇望着他:“那又怎么样?”

“但也有一个例外。”宋澈清着嗓子,不情不愿地:“那会儿京城里有个人,是住在伍门寺外青玉坊的,比咱们大个三四岁,才学很好,品味……虽然家里父亲早逝,也不是什么富贵门坊,但还算凑和吧。他跟程筠挺合得来。”

徐滢印象中并没有听见过这个姓谢的,不过听到伍门寺时她挑了挑眉,程筠是伍门寺里的香客,但上次去寺里的时候却没有听他提到过这位谢公子?

“这位谢公子上哪儿了?”

“死了。”宋澈道。

徐滢愣了愣。

宋澈眉头也皱起来:“程筠那会儿虽然闷,但总算还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少年,谢惠学问跟他不相伯仲,当时已经是秀才,并且已准备下场会试。他不能参加科举,常常拿他的试题回来自己做,再由谢惠拿回去给先生评点,居然每次都能得到很高评价。

“那天晚上他与谢惠在伍门寺里听禅出来,忽然遇到伙夜行客,谢惠被暗器击中胸口,程筠也伤了腿。而他有太医延治,总算保住了性命。谢家虽然有钱,谢惠的母亲也立刻请来了名医,但还是没能救得他回来。”

徐滢并不知道程筠的腿伤还有这么一层内幕,不由也沉默下来。

既是程筠与这谢惠交情甚好,出事之夜又是从伍门寺里出来,那么看来他会成为那寺里的尊客,也与这谢惠有关了。而他当时还跟她说去伍门寺乃是通过崔嘉才得知,看来这件事他也并不希望别人深究。

“这么说来,他如今还在怀念着这位谢公子?”她问。

“必是有一些的。”

宋澈道:“他除了我们几个,交心的朋友不多,因此谢惠的祭日他也会去上香。他似乎也还在查那些凶手,但我们都觉得乃是徒劳。他中的是江湖人用的透钉骨,是淬过毒的,会用这种暗器的人通常都是江洋大盗,跟咱们八竿子挨不着边,没办法查。”

说着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换了个姿势歪着,说道:“他那腿差一点就要保不住,如今仍然靠药镇痛,崔嘉那杂碎居然敢逼他喝酒!也就是那天我不在,我若在的时候,直接就让冯清秋当寡妇了!”

徐滢瞥他一眼,忽然一顿,又望他道:“你说他十岁那年出意外,他年方弱冠,那么岂非出事的时候正好乃是十年前?”

宋澈下榻走到桌旁喝了杯茶,吐着气回身道:“没错,就是十年前,启德十三年。”

徐滢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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