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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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猜测这妇人是孙姨娘。

沈若浦身边两个姨娘,虽然看上去都很体面,但是很显然,相较于打理万荣堂的周姨娘,协助纪氏掌管中馈的孙姨娘才更为体面。而这份体面,则是来自于她给沈若浦生下了唯一女儿沈弥音,而周姨娘却至今无后,已届不惑的她,想必也是不会有后的了。

这样的场合,侍妾能站在这里已了不得,竟还能也出面求情,能够被沈歆这样拥抱,若不是有女为恃的孙姨娘,还能会是相当于个内闱管事丫头的周姨娘么?

“胡闹!”沈若浦拍起桌子。

沈歆停了哭声,从孙姨娘身边退开。

孙姨娘也颤了颤。

“羲姐儿到底打了你还是没打!”

沈若浦又责问起来。

沈羲都已经把事情挑到这份上,刑部掌管天下大案要案,他在衙门里呆了六年,经手的案子没有千件也有八百,再看不出来蹊跷,也就怪了!沈羲固然粗莽浮躁,可沈歆既为长姐,不曾指点规劝,反倒是诬告栽赃,这又如何使得!

沈歆咬着下唇,只觉齿间腥甜,已经咬出了血来。

沈若浦的问话她不能不答,不答就是默认!可她是能说打了还是能说没打?说打了,那这状就是她告的,而不是夏蝉,沈若浦就算罚了沈羲,心里也必然不快,会认为她这个做长姐的睚眦必报,不把沈家体面放心上。

而且搞不好沈羲还会继续拿瓷枕作文章!

可若说没打,那岂不是更直接地打了自己的脸?

而且沈若浦岂不更加恼她?

第11章 有母如此

沈羲竟会把她一步步逼到这个份上,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自认七窍心肝,却居然压根没提防她还会这一手!她居然又输在了她手里,被她逼得无路可走,而她自己却安然无恙!

她望着脚尖,咬紧牙关。

“打没打的,姐妹之间,有什么要紧呢?当时慌乱中,我也记不清了。”她呐呐地,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望着沈羲,“只要二妹妹尽快学好规矩,我就当这是玩笑了。再说梨香院还有个梁哥儿呢,二妹妹若是撑不起二房来,可让梁哥儿日后如何是好?”

说到“梁哥儿”,她瞟了一眼沈羲。

她提到沈梁不是没有原因的。

上次之所以沈羲会被关去佛堂,乃是因为沈梁上学的事。沈梁五岁了,下半年也该是时候启蒙入学,但是在她眼里他是个卑贱的庶子,庶子哪有什么资格跟嫡子一道平起平坐?

她不过当面说了两句,沈羲就气急,扑上来撕烂了她的裙子。

她知道沈梁终究还是会去读书,但是能进去学堂也得他能呆得下去!

沈羲若不知好歹,她也不是没法子治她。二房里可就只有沈梁这么个男丁了,要是他不念书,或是念不成书,日后二房还有什么盼头?她若是不蠢,就不该不知道。

沈羲听她说到这里,眼眸里的寒意也缓和了点儿。

她也已经知道她罚去佛堂的前因后果,原本她是打算借这个机会让她老实下来的,可她提到这茬,又还真不能不顾及。

沈若浦再无仁,对二房的成见再深,可只要二房还是二房,他也不可能放着家里的子弟不去读书。

但是二房没有势力,连打点下人行事的钱都没有,尤其沈梁才五岁,看裴姨娘那般的怕事,他又能强悍到哪里去?若是真把沈歆给教训狠了,到时候去了学堂,到了他们天下,那也等于羊入虎口,反为不利。

这些烂摊子也不是说话就能全部解决的事,到底只能一步步来。

她默了半刻,便就放开心思,打算先给彼此留点余地。

哪知道她这里还没开口,门外却突然有人挟着风走进,在门下停了刹那,转眼就冲站在桌前的她冲过来!

还没等沈羲看清楚她模样,便就已经被揪着胳膊往前推去:“你到底跟我们有什么仇!竟敢一再地跟歆姐儿过不去!”

声音是夹着极度愤怒的女声,一时闪避不及,被推着往前急冲了几步的沈羲全靠书案挡着才没有倒下地。

但即便如此,她身子也还是直直撞到了桌角上,肋骨传来锥心刺痛,令她忍不住连声倒吸了口冷气。

珍珠箭步冲上来扶她。

她趴在书案上猛地反头看向来人,只见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有着一张与沈歆如出一辙的瓜子脸,脸上布满怒恨,连身上平整新净的蔷薇色织锦夹衣,都因为她的动作而不停发出悉梭的声音,似在附和她的怒气。

“你做什么!”

沈若浦显然也是无法忍耐这样的无状,当即拍着桌子怒斥起来。

桌上的纸张诗文都被拍得弹开,有两张甚至还覆上了沈羲手背。

不用说,推她的必定是沈歆的母亲黄氏了!

“老太爷!”

黄氏转头望着沈若浦,福了福身说道:“我知羲姐儿是府里小姐不假,可她这也太不像话了!歆姐儿可是她的姐姐,她这么三番五次地跟她过不去,眼里可还有点规矩?若是她再这么肆意莽撞下去,不光是歆姐儿没脸,整个沈家都会被她抹黑!”

她背脊挺得笔直,脸上寒意也无遮无掩。

沈羲没料到她会这般不管不顾冲她出手。

沈歆显然也没有想到,胀红的脸色泛白,嘴唇一张一合,当着沈若浦的面,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行了,方才歆姐儿可都已经改口了!”沈若浦不耐地道。

妻子死得早,如今管家的又是三儿媳,这长房二房的事,三房管了头回就不想管第二回 ,什么事情便都推到他这里来,他哪有那么多心力?

若交给孙姨娘,她一个妾侍,自然也没胆子去管小姐们之间的争端。

原本他是该把事问个水落石出,可沈歆都已经转了态度,沈羲又有和解之意,他难道还要纠缠不休?

真要撕破了脸,他这个做祖父的也难堪。

至于沈羲说要砸瓷枕,她不说究竟,他也不想理会。小姑娘家家的,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来?

“你说什么了?”黄氏闻言凝眉,回头望着沈歆。

她也是听说沈歆在万荣堂被沈羲了才急急赶来的,具体怎么回事她却尚且不十分清楚。

但是本来就瞧二房不顺眼,这回不管是为什么,沈羲又把沈歆给惹了都是事实,她又怎能轻饶得了她?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了她再说!

沈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压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黄氏越听脸色越沉,看向沈羲的目光也越发凌厉。

仍旧半伏在案上的沈羲收回目光顺势望着桌面,唇角冷冷瑟瑟。

她原本还道沈歆只是被娇惯了不懂事,所以才会在她房里大行强横之事,却原来有其女必有其母,就凭黄氏这股霸道,沈歆的粗莽骄蛮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望着覆在手背上诗文里盖着的几个小红圈印章,瞳孔忽然收缩——

她扭头看一眼黄氏母女,目光再收回来落在这纸上。

纸上是很普通的一首古诗,但散落在字里行间的小印章却大有奥妙了。

旁人兴许看不懂,她这个常在张解书房出入的阁老女儿却再熟悉不过!

——她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沈歆抢她东西又告反状的事,本来过去也就过去了,黄氏好歹是个长辈,居然也不分青红皂白冲她动了手!

当了权贵府上十六年娇小姐,她可不是逆来顺受的废物,她的涵养不是表现给她们瞧的,她的大度也绝不会展现在这种时候!

她们不晓得怎么做长辈做长姐,那她就来教教她们怎么变安份好了。

第12章 你怨我么?

“原来是这样。”

黄氏寒脸半晌,在沈羲思忖的当口,竟已不知不觉换了脸色。她走到沈羲面前,手搭在她肩上叹气道:“是伯母太着急了。你可曾撞到了哪里?可怜的孩子,我竟未曾好好问一问才进来。司棋,去我房里把前儿个三公主赏的化淤膏送到二姑娘房里。”

说罢她又俯身来看沈羲:“你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这样的温言软语,哪里还是先前咬牙切齿恨不能撞死她的辣手妇人?

沈羲扬唇扫着手背上的诗句,恍若未闻。

“你怎地不说话?你伯母也不是有意的,你还矫情什么?”

沈若浦提起架上的笔,拉长音望着沈羲。

他是不会待见她们为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的。在他看来,黄氏都已经赔了不是,沈羲就该立马回个礼息事宁人才是。

沈羲又何尝不清楚黄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明摆着就是沈歆把瓷枕的事跟她说了,她投鼠忌器才选择在她面前放下身段赔这个不是。只可惜她想当黄鼠狼,她却不是那待宰的鸡!她们母女合起伙来打她的主意,她若不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便枉在暗流汹涌的内宅与宫闱走动那么多年了。

她不动声色站起来,将手里诗文抚平,再放回沈若浦用来安放随手文章的小架子上。

然后转过身过,冲黄氏裣衽:“羲姐儿怎敢怪大伯母?大伯母也是护女心切,若换成家母在世,遇到这种事,定然也是如此。羲姐儿倒是好生羡慕姐姐,有双亲在身旁护佑,不像我,孤零零的,是再也享不着父母的福了。”

说到末尾她声音弱下去,浑似叹息一般。

黄氏正要与她缓和关系,怎么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遂顺势牵住她手道:“这丫头,怎生说出这般让人心酸的话来?你虽没有了父母,但沈家仍是你的家,你不是我生的,我却恨不能也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

沈羲眼含悲切,唤了声“伯母”,余下的话似已说不出来。

黄氏便顺势将她揽在怀里,问长问短。

珍珠从旁看得目瞪口呆,黄氏往日对沈羲从没有过好脸色,见了面不是奚落就是讥讽,沈羲只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不会应付,她又不是真傻,原先对长房母女是从没有过任何一句亲近话的,更别说还会在她面前坦露心事!

眼下她这是怎么了?

怎么被她那一推,反倒还把自己给推过去了?

可这一屋子人,哪怕是扫地的丫鬟都比她有体面,她哪里敢做声,只得死命地绞着汗巾子。

“行了,没事就退吧!”

沈若浦看她们这般,也缓了神色,摆手说道。

黄氏牵着沈羲颌首,又牵着她走出门。

这般亲昵的模样,浑似沈羲才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女儿,沈歆倒成了那不相干的了。

廊下丫鬟们俱都莫名,但又何曾敢有半点表露?

内宅里的水太深,从来不是她们这些人敢随意趟的。

走到正房外夹壁后紫藤树下,黄氏逐渐停步。转身望着沈羲,和颜悦色说道:“让你大姐姐送你回房吧,家里姐妹不多,你们俩别成天的闹别扭。都是一家人,年岁也渐渐大了,还能在一起做多长时间的姐妹呢?”

说完她冲沈歆使了个眼色,而后又温婉地拍了拍沈羲手背,带着丫鬟往前走了。

沈歆与黄氏意气相通,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深意?这里不免也给出几分耐性,挽起她道:“走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来硬的不行,自然就该来软的。总之等她拿到瓷枕,再来收拾她并不迟!

沈羲没抗拒。

她想挽着就让她挽,人家想当丫鬟侍候她,她总没有不让的理儿?

这里进了院门,裴姨娘她们许是早就得了消息,这会儿都在院门口等着,见她们二人这般“亲亲热热”地回来,皆都把到了嘴角的话咽了回去。这种事搁在她们姑娘身上,真无异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原先她可是宁死也不会给沈歆半点机会亲近的,如今是怎么了?

沈羲自不会说那么多。

她又不愿沈歆找她们麻烦,便直接引着她进了前厅,在桌旁坐下来。

珍珠上了茶,沈歆揭盖一看碗里树皮也似的茶叶,哪里咽得下去?便复又合了碗放回桌上,说道:“说起我们也是同宗的姐妹,可叫做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今日上晌情急了些,如今我知道错了,你不会怪我吧?”

沈羲叹气捧着茶碗,瞥她一眼道:“本来是有些怪的。上次我扯你裙子的事也就罢了,可这次我明明没有打你没有碰你,你怎么偏生跑去老太爷那里诬告我呢?你是不知道,跪佛堂的有难受,要是我再被罚跪,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回来呢。”

说着,她言语里的抱怨愈发浓起来。

她若说不相干,沈歆倒要起疑了。

可她这么样一抱怨,沈歆便半点怀疑都已没有!

她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暗地里高兴着,嘴上越发谦卑:“让你受苦了。可那都是丫鬟们多嘴去告的,老太爷问起来,我也不能不过去。你放心,我回去就狠狠训她一顿,总不能让她坏了我们姐妹的情份。”

“这还差不多。”沈羲望着她,扬唇道。接着把面前的点心盘子也往前推了推。

她虽然穷,但各房里吃食用具都有份例,虽必定有克扣,总归面上还是得顾着的。

点心当然不是什么好点心,沈歆哪有心思尝?

这里趁热打铁,又接着往下说:“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挺惦记你的。这次你能回来,也是我母亲常在老太爷面前提及你可怜的缘故。到底是一家人,怎么舍得你在那山沟里受苦?”

沈羲嘴一张,手里碗盖也啪嗒掉回碗口:“当真?”

“那还有假?”沈歆见她上钩,愈发来劲,上身伏在桌面上,倾向她说道:“不信的话你回头便去问我母亲,问老太爷?老太爷初初还不允准,可我母亲逮着机会就劝,再加上我也从旁老念叨你,他也就同意了。”

第13章 有件小事

她仔细观察着沈羲面色,唇角隐隐噙着得意。

要骗这丫头真不难,她若晓得人心有多险恶,哪至于混到如今这地步?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姐姐和伯母为我做了那么多!”

果然,沈羲就着她的话把身子转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她说道。

“这都是应该的!”沈歆拍拍她手背,继续灌迷汤,“一家人就该互相帮助。只不过我们如今——”

“如今怎么了?”沈羲道。

沈歆拿眼溜着她,浮上一脸忧戚:“如今我父亲这事却还没有个准。你也知道,咱们沈家虽说兴旺,可也只到咱们父亲这辈才人丁旺起来,老太爷没有兄弟,前几代剩下的旁族,如今也隔得远了。

“府里三位老爷,你父亲已经过世,我父亲身为长子,理当在老太爷身边尽孝,也顺便管教子侄,好让家中更加兴旺发达。可因为你父亲当年那事,这事本来没有问题,如今却变得艰难起来——当然,我并不是在责怪你们,只是心里忧急,连日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她揉揉眼眶,诉说着艰难,还不忘安抚一下沈羲。

门下帘栊下站着的珍珠都快要恶心吐了!

听到说沈崇信夫妇“当年那事”,沈羲心下便动了动,心道果然他们的死因有内幕。

不过暂不宜打草惊蛇。

“姐姐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好有道理。”沈羲望着她,说道,“这可怎么是好,你们那么帮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帮得到姐姐的?”

“有倒是有!”沈歆倏地来了精神,“就是恐怕你不会肯。”

“我肯!只要能替姐姐解忧,让我怎么做我都肯!”

沈羲像是完全被她那套鬼话感化了,瞬间表起了忠心。

珍珠咬咬牙,扭头看向门外。

沈歆有如司马昭之心,此来何意简直路人皆知,偏生沈羲又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她们回府哪里是黄氏与她劝说成的?他们长房恨不得二房就此全死在外头,好少一个回来夺家产的,怎么可能会劝?就她们刚才那样轮番气势汹汹地欺侮她,她们有什么理由会惦记她?这些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偏生沈羲脑子热起来,已然拎不清。

她认命地数起了对面屋檐上啄食的麻雀。

“如果我要你那只瓷枕呢?”沈歆盯进她眼里,慢慢把狐狸尾巴抖出来。

沈羲愣了愣,张嘴没再说话。

沈歆见状,吐气收回目光:“算了,我也知道你不会肯的。毕竟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她站起来,幽幽地道:“我也想开了,万一调不成,就让我父亲继续呆在外头吧。我和我母亲只好也跟随而去。只是我们本来打算等这事成了,便把你接到长房照顾的,你毕竟是丧妇之女,将来亲事必然艰难,有我母亲管教你,这点却可无妨,如今也只好罢了——”

她站在三步外转身望回来,脸上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遗憾。

这样的神情,沈羲似乎也顶不住了,嘴唇张了又张,张了又张,半日也没有拿出个主意。

“不过如果我父亲能调回来的话,那么不光你的亲事可以无忧,就连梁哥儿的前程也不成问题了!”

沈歆见状继续游说:“梁哥儿好歹是二房的根基,倘若他能够进家学读书,又能得我父亲亲自指点,来日必然能撑起二房门楣来!那个时候你们脸上可都光彩!”

她加紧几步走回沈羲身前,目光灼灼说道:“只要我父亲能调回来,那你们也就离风光不远了!”

“我——”沈羲胸脯起伏着,眼里也发起了光:“你说的对!长房好了,也就是我们好!”

“没错!”沈歆抓起她的手:“所以,快把瓷枕给我吧!让我去疏通关系,你只需要静静地等着过好日子就成!”

“珍珠!”沈羲不作迟疑地扭头唤起来:“把那瓷枕拿出来!”

沈歆激动得一颗心都要蹦出喉咙了!

而自己主子发的话,珍珠岂敢怠慢?

她默默进了里屋,又默默将那瓷枕抱了出来。

沈歆强行克制着上前抢夺的冲动,露出僵硬的笑,望向沈羲。

“妹妹真是太通情达理了!”

沈羲也笑了笑,将瓷枕接过来,打开包袱摩挲两下,眼里忽又浮现出一丝迟疑。

“妹妹还有什么疑虑?”沈歆把心又往上悬了悬。

沈羲想了想,说道:“就是有件小事,也不知道大姐姐能不能帮我?若是能帮我,这瓷枕你只管拿去。”

沈歆心里暗骂了句贱蹄子,行事这般优柔反复!面上却不能不强挤出笑容来:“什么事?你说便是。”

沈羲便将瓷枕还给珍珠拿着,自己端坐好了,再道:“方才我瞧见老太爷案头有首诗,不管是用词还是笔迹,都是极好的。姐姐也知道梁哥儿马上就要入学,得多接受些薰陶,那诗我瞧着写的是真正好,若是梁哥儿能拿着那笔迹练练,来日定有大出息!”

沈歆心下不知道骂她什么好。

沈若浦的才学虽然也还不错,但天下文章比他好的又何止百十?他一个管刑部的,做的诗再好能好到哪里?能妙到哪里?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还以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办,原来只看中了沈若浦一首诗!难不成想让沈梁练好了,回头去拍马屁?

她还真看不上她这点子手段。便是拍马屁,也料定她会拍在马腿上。

因此并未深究其,说道:“这个不难。是什么诗,你且告诉我,也免得我弄错了。”

“你等着。”沈羲看她一眼,扬手唤珍珠把笔墨取来,就地在桌面上写下那首诗:“全文只有八句,不过姐姐记着,我要的那首诗上,中间这几个字上是盖了绿豆大小的红色印章的。你可千万别弄错了,若是弄错了,那我可就——”

“你放心!”沈歆从桌上收回目光,站起来道:“这点小事我若办不到,便就不是沈大姑娘了!只是你也得说话算数才是。”

“那是自然。东西都拿出来了,难道我还能糊弄姐姐不成?”

沈羲看看那瓷枕,顶着一脸真诚说道。

沈歆琢磨她不像有诈,便转了身,走出门去。

沈羲走到窗前探头,看她步履匆匆出了院门,便也扬扬唇,收步回来。

第14章 还有嫁妆

门外候着的裴姨娘等人一涌而入,立时将她围得密不透风。

“姑娘该不会是真要把瓷枕给她吧?”一路瞧着的珍珠忍不住出声,“那可是咱们手上最为值钱的东西了,您可千万别给她!她们逼过来,咱们可以去跟老太爷告状!老太爷再狠心也不至于帮着长房把咱们逼上绝路吧!”

告状?

沈羲溜眼望着她们这一群,扯了扯嘴角。

她当然知道沈若浦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可是跟他告状固然能把瓷枕保下来,可日后呢?她们二房照样没有地位也没有钱,长房照样该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既然不管怎么着都是要跟她们往下斗的,她总得给自己捞点斗的本钱吧?

但她暂时又不打算把事情解释得那么清楚,之前原主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要想狠治沈歆,便少不了二房这些人配合做戏。再者,眼下这群人对她虽是忠心,可是对她未必信服,不做出点事情让她们看看,日后也难以服众。

她只啜了口涩茶解渴,然后便抬头道:“话都说出去了,她回头要是来了,总不好不作数。”

众人个个噤声,满肚子要劝的话都不知怎么往外说了。

这屋里都是她作主,沈梁虽是二房子嗣,但终究是庶出,而且沈崇信已经没留下什么遗物了,多数是胡氏的。胡氏的也就是沈羲的,跟裴姨娘和沈梁能有什么相干?

既是全由她作主,旁人还有资格说什么?

满屋子人提着气,半晌无语。

沈羲现下全忙着瓷枕的事,也顾不上她们,摆摆手让她们下去,便就坐回椅上琢磨起来。

眼下天色已泛黑,料想沈歆也该动手了,她得先与她把这茬子事给理清了再说。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勾着头走出门。

只有裴姨娘在门槛下停了步,若有所思地回头再看了屋里捧茶静坐的她一眼。然后走回来,重新沏了杯热茶端给她:“倘若那瓷枕当真是保不住,也没有什么要紧,到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日后的婚嫁,还得府里做主,切莫把人得罪狠了。”

沈羲抬眼与她目光对上,并没有别的表示,只是垂头抿了半口。

裴姨娘比珍珠元贝到她身边的日子更久,必然比丫鬟们对原主的了解更深一层,旁人看不出来的变化,她若是也看不出来,那沈羲才要怀疑她对她的热切是不是有假了。

她这一整日里浑虽浑,但是却没有半点于二房及她自己不利,她不知道原先的沈羲在今日情况下是什么反应,但她却能肯定,这之中绝对是有区别的。

裴姨娘话里不是担忧不是劝说,而只是告诉她瓷枕是其次,人才是要紧的,可见她也意识到沈羲思想上起了某些变化,只是想的没那么深远而已。

而这个时候她还能替她来日婚事着想,仔细想来,也委实难得了。

但她要说的都是后话。

她温言道:“姨娘也下去吧。”

再说沈歆这里,得了沈羲的准话,她直接就去了万荣堂。

沈若浦还在书房里忙碌,见到她来自不免问上两句。沈歆借口发牢骚给他磨了会墨,看到先前被沈羲放下的那篇诗文还在原处插着,便趁着他转身寻物时将它塞进袖子里,再借着孙姨娘在外催请沈若浦晚饭的当口,告退出了来,又径直回了梨香院。

沈羲刚吃完晚饭,正盘腿在炕上翻看着原主留下的针线篮子。

“东西我拿回来了,你看看可曾有误?”

沈歆进门落坐,将纸直接推到沈羲面前。

沈羲拿过纸来看了看,委实正是她先前看到的那张,不止字迹相同,就连她留下的折痕都一样,便不动声色把它收入怀中,然后将放在身后的瓷枕拎出来,说道:“我可是早就准备好了,哪里想到姐姐这么慢,我还以为姐姐改主意了呢!”

“哪能呢?我倒是怕你会改主意!”

沈歆接过瓷枕,口里应着她,目光却再没觑过她一眼。

这里七手八脚将包袱解开,认出果真是黄氏交代过的那只,当下遂暗暗放了心。

这就对了,有她之前抛出的那些个蜜饵,这傻子,又岂能不上赶着把瓷枕献出来给她?

早知道她这么不禁骗,早上那出也全可省了。

“我怎么会改主意呢!二房里日后可就全仗着伯父伯母关照了,我这里盼着伯父早日回来还来不及呢!有伯父替我管教梁哥儿,梁哥儿来日前途必不用发愁了!”

沈羲紧追着她的话尾说道,生怕她反悔似的,又执扇道:“姐姐若是不信我,大可以与我立字据。”

沈歆听到字据二字,忽然就如醍醐灌顶,动了心思。

没错,还得立个字据!

先前她明明唤珍珠把瓷枕抱了来,立马就要交与她,突然又让她去沈若浦那里取什么诗,而这会儿她虽是答应把瓷枕给了她,可谁知道她回头会不会又出什么夭蛾子?

她就是抱了回去,万一她又反悔,去告诉沈若浦了呢?

照她这软耳根子,回头让裴姨娘她们劝劝,还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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