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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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淡脚步一顿,忽觉后颈被人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人继续哭道:“前世的债今生来偿,还我命来……” 若是换了别人有可能吓得不会动了,可是对方却偏偏和她扯什么前世今生,她活到现在也不过一辈子。她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到了左近处,飞快地伸出手去,居然一下子就捏着那只捣蛋的山妖精怪的脖子。

那大约是只花精,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化成人身的模样还是个小姑娘,嘴巴张大成可以塞进一只鸡蛋的光景瞪着颜淡,隔了好一阵才想起要挣扎:“你抓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放了我!”

颜淡将她拎起来,很不客气地威胁道:“你先把障眼法解开。”

那花精张了张嘴还要说话,颜淡顺势拎着她摇晃了一下,她立刻大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就解开你别晃我了。”

颜淡松开手,蹲在一边看她咳嗽连连,支着颐问:“你是花精么?”

小姑娘立刻站起身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衣袂翩翩:“你看我的长相,再看我的衣裳……除了花精,这世上哪里还有这么美貌的妖?”

“那就好,你们族长在哪里?带我去见他。”颜淡站起身,拍拍衣袖上沾到的灰。

“你要找我爷爷?为什么?咦,我觉得你好像和我是一样的……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妖气?”

颜淡低下身看她,忽然觉得以暴制暴实在比怀柔更有用:“你到底带不带我去?不带的话,你最早是什么样子的,以后就是什么样子……”

花精一族

树荫暗处,两个黑影凑在一起,看着戏班子一群人渐渐走远。

“喂,你现在不和那些凡人过了,不用打声招呼吗?”

“打了招呼就走不掉了……”

“啊,万一他们不死心怎么办,要不要我变个尸体出来划花了脸丢给他们去捡?”

“少废话,现在就带我去见你爷爷。”

“你好凶,这么凶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噢。”

“……”颜淡握着拳头,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来,“不劳您费心了。”

人生无不散之筵席。虽然在戏班子里过得很高兴,可毕竟,她还是和凡人不一样的。凡人有生老病死,而她却不会变老。她永远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凡人。与其等到以后,他们看到自己不会变得苍老的容貌惊讶,把自己当成异类,或是自己看着相识的那些凡人离开人世,倒不如现在悄悄离开。

她想起当初自己摔在戏班子门口,而如今在这里分别,其实也好。

“我走不动了好累哦,你背我吧……”

“……不背。”

颜淡不由想,她是下了决心要变成妖的,可是看着眼前这只花精的模样,她是不是要再慎重考虑一下了?

“那你抱我吧……”

“自己走。”

“你好凶噢,这么凶以后一定会嫁不出去的。”

颜淡猛地转过身,抓着她摇晃几下:“你怎么这么啰嗦——咦,你你你、你是男的?”她愣了一会儿,用伸手又摸了摸对方的胸口,十分平坦,再扯开对方的外裳的衣领瞧了瞧咽喉处,忙松开手鄙夷地看对方:“亏你还是男人,原来你有易红妆的癖好!”

那少年模样的花精义正言辞地说:“怎么,我穿着这一身好看,不能穿吗?”

颜淡往前疾走两步,只见他立刻就贴了过来,连忙退开去:“你别靠过来。”她最怕的就是那种明明是男人,却弄得比女人还花俏柔弱,每见一回便起一身鸡皮疙瘩。

“为什么?我身上这么香,你竟然还嫌?我偏要靠着你,怎么样?”

“不要靠过来啊!”

“你这么凶,以后一定会嫁不出去的……”

啪——

颜淡的理智崩断了:“第三次了!你到底有完没完,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打回原形!”

然而事实铁证如山,不管是从前的,还是后来发生的,都证明了这句话是对的。颜淡蹉跎了这许多年,一直没能嫁掉。

颜淡入了妖籍,其中经过就和她当初脱离仙籍一样简单。他们花精一族的族长模样苍老,头发稀疏,头顶已经秃了大半。而花精们大多生得很美,只是特别聒噪,大约化成人形前的几百年一直扎根在同一个地方,实在是给憋坏了。

他们花精一族,在妖中还算是生生不息繁衍旺盛,颜淡想着他们这一族便是凭着族人的数量多少也能占山为王了,却偏偏臣服于铘阑山主。

铘阑山主,万妖臣服。

颜淡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很是气势非凡。可是再是有气势,他们堂堂花精,却何必非要依附于别人?她虽然不像赵桓钦那样有掌控六界的野心,可向别人屈服,未免也太丢脸面了。

“你说,从外面看过去,松树和竹子哪个牢固些?”族长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问道。

“应该是松吧。”

“确实是松树,可是你看,每逢大雪天树上压满积雪的时候,竹子每一回都会被压弯了,而松树却挺得笔直,然而到头来竹子没有断,可松树却折了枝桠,你说这是为什么?”

颜淡怔了一怔:“因为松不肯像竹子一样变得弯曲。”

族长抬手在桌子上一敲:“在凡间也有句俗话,木独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是这个道理。铘阑山主现在有这个本事独秀于万妖之中,我们就要臣服。当妖也要会看情势,明明知道硬拧着没有好下场,何必还要硬着来?不就是弯一弯腰嘛。”

颜淡顿时肃然起敬。

颜淡以为,不管是妖抑或凡人都可分为三类,人物、人才、人渣。

族长是个人才,赵桓钦是人渣,想来那素未谋面的铘阑山主该是个人物。

待到了入秋时分,颜淡开始很有些发愁。

她原本以后手臂上的尸斑过不了多久便会自己消退的,谁知到现在,非但没有一点消退,反而多长出了一块,再这样下去,她定会变成天地间第一只长满尸斑的花精。

这几日,族长开始挑选出些美貌族人,打算送到铘阑山境给两位山主大人当姬妾。这件事,每隔五十年必有一回,从不间断。

那日颜淡正到族长家作客,只见他在箱子里摸了半天找出一只小巧锦盒,打开了给颜淡看:“你来得正好,我想来想去不知该送什么过去,幸好突然想起还有这个压箱底的好东西,你看怎么样?”

锦盒打开的那一瞬间,颜淡立刻闻到一股似兰似麝的香味,顿觉通体舒泰:“这看上去像是一颗丹药。”

族长点点头,将锦盒盖上:“的确是颗丹药,叫衍碧丹。当年我祖上还是用千种药材炼制成的,驱除阴气,调养身子,都用得上。”

驱除阴气?颜淡只觉得热血沸腾,硬生生按捺住激动问:“族长,你莫不是要把这颗丹药送给铘阑山主?”

“是啊,金银珠宝、酒器美人,这些东西便是加起来只怕也不如这一颗丹药来得珍贵,我已经教人把衍碧丹写在礼单上送去了。”

颜淡沉吟着:既然礼单已经送出了,而她也是花精一族的,若是乘着现在把丹药给私吞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过等到族长把东西送出了手,她再去盗出衍碧丹,应该就不会连累到族人了罢?

她蓦地站起身,身子微微前倾,紧张地问:“族长,那两位铘阑山主有没有易女装的怪癖?或者,是不是那种弱柳扶风、比女人还柔弱的那一种?”

族长抹了抹汗:“这、这种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无稽之谈,无稽之谈。”

颜淡再将身子前倾一些:“我想当山主的姬妾,你能不能顺便把我一块儿送掉?”

族长摸着胡子,很有点不好开口:“颜淡,其实据之前几回两位山主挑人的情状来看,山主的喜好实在不是你这样的。”

颜淡左思右想,还是不死心:“可是,可是这种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现在山主口味变了想换其他的呢,总吃一盘菜也会有吃厌的时候嘛……族长,你就让我去,就算真的不行我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族长被她磨得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点了点头:“你也好好去打点一下,免得站出去丢了我们花精族的脸。”

于是,颜淡便和自己的族人远赴铘阑山境。

临行那一日,紫藤——也就是族长的那个喜欢易红妆的孙子,穿着一袭紫绣冰绡衣衫欢快地在颜淡面前转了一圈,笑着说:“你看我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颜淡自觉已经把对他这种怪癖的厌恶表达得很明显了,结果那只迟钝的花精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只得勉强应了一句:“还好吧……”

紫藤站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说:“我想你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就不和你正经地道别了,你到铘阑山境千万别这么凶,到时候得罪了山主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颜淡露出一脸牙疼似的笑容:“承蒙你吉言啊……”她飞快地出手,将紫藤身上那件紫绣冰绡衫子剥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微微笑着道:“女子的衣裳可不是这么好穿的,你要穿,至少也该知道什么时候要一下子就能脱下来,什么时候要怎么也脱下不来,懂么。”她这一手还是在戏班子里学成的,刚开始时候没有仙法,便是连自己的衣衫也穿不好,后来练得熟了,那些戏子刚下台,她一眨眼功夫就能把对方的戏服给换下来。

紫藤扯着中衣,嘴巴张大成能塞进一只鸡蛋的光景,喃喃自语:“你原来有这种嗜好。”

颜淡揉了揉太阳穴:“我的嗜好再多,也没有你的奇怪。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紫藤抱着外裳,冲她挥挥手:“颜淡姊姊,祝你马到功成,不,马失前蹄。”

颜淡这回不太想和他计较了。

这样说来,她当真要为了衍碧丹去当什么山主的侍妾么?到现在为止,她连那两位铘阑山主是什么样的妖都不知道,不知道对方性子如何,生得又是什么模样。想来修为应该算是很高了,不知道会不会像族长一样,看上去年纪很大阅历很丰富,有一个锃亮的秃头?

她看着同行的族人们,一个个都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她混在其中,根本不会引人注目。可是要得到衍碧丹,就得先接近山主,万一山主对她看不上眼,她岂不是白白走了这一趟?

颜淡很苦恼。这一路上都一直盘算着怎么行事,最后一举盗得衍碧丹。得手之后,要怎么善后也是件大难事。但是她觉得,盗取了这珍贵丹药后,绝对不能立刻逃跑的,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是不管她把整个经过盘算得多么细致,摆在眼前的最重要的一个难题始终还是不能解决:她该是怎么不动声色且含蓄地讨得山主的喜欢呢?

铘阑山主

铘阑山境是大片山峦中的一个四季温暖合宜的山谷,身处山谷中,遥遥可见铘阑主峰,上面终年覆盖皑皑白雪,恍然让人产生一种四季倒错的错觉。

颜淡和其他族人所怀目的大相径庭。初到了铘阑山境那几日,山主未曾见他们,族人们便忙着修饰容颜对镜梳妆,颜淡却到处走走,盘算下一步如何行事。

铘阑山境外排布着阵法结界,就连山主住处也有很高明的结界,这无疑给她增添了不少麻烦。当年在天庭之上,她学的东西既多又杂,却独独漏掉了数术玄学,对于排列阵法结界这种又麻烦又难学的杂学一窍不通。看来唯今之计,只有让山主看上了选为姬妾,才能随意进出山主的住处。

颜淡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妖生得美貌的本来就多,他们花精一族美貌的更多,而她混在其中勉强算得中人之姿。其实容貌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长得普通却风姿优美,那也会教人惊艳。但她有自知之明,自己那样根本毫无风姿可言。

就算往好的方面想,那两位山主两人比较注重内在美而不看重外表,她也不知该怎么不失礼又淋漓尽致地表现出自己美好(?)的内在。

总而言之,现状堪忧。

颜淡踱到湖边,只见湖边大石边趴着一个小小的孩童,屁股后面的尾巴正轻轻拍打着背部,头顶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一动一动的,是个没有完全化成人形的小狼妖。他一面拨着眼前的糖,一面辛苦地数着:“一颗,两颗,三颗,三颗……三后面是五,五颗,五颗后面是……”

颜淡摸了摸衣囊,还好前些日子看着同族买蜜饯糖果,便也买了一小包,然而她心里想着事情根本就没有吃零嘴的心情,这一小包糖就带进了铘阑山境。

“啊,五颗后面是六颗,六颗,七颗,八颗……咦,怎么会只有八颗,明明其他人都分到十颗的,奇怪……”小狼妖晃着尾巴,自言自语着。

颜淡站在他身后,心里很郁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会养得这么笨?想来分糖的小妖怪们故意欺负他,少分了糖给他。

“一定是我数错了,再来数一遍!一颗,两颗,三颗,五颗,六颗……”

颜淡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蹲在他身边放柔了声音说:“哪,我来帮你数好不好?”小狼妖看了她一眼,很是高兴地猛点头:“好啊好啊!”

颜淡伸手拨开一颗糖就数一个数字,待数到七时,糖已经没有了,便拿出自己的那包来倒出三颗:“一共十颗,现在对不对了?”

小狼妖愣愣地看着她,奇道:“可是这里明明有十一颗。”

颜淡这才想起之前他数数从来没有数过四,当下拿起一颗塞到他嘴里,笑眯眯地说:“那现在是不是十颗了?”

小狼妖美滋滋地把剩下的糖放进口袋里,抓了抓头,又问:“你是谁?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啊。”

颜淡心中无比郁闷,这到底是谁家养的孩子,不但笨还很迟钝,这种事刚才不就应该问了吗,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可是她有求于对方,只能继续笑眯眯地回答:“我是刚来这里的,所以你没见过我。”

小狼妖愣愣地点点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噢了一声。

颜淡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了,继续循循诱导:“我有件很麻烦的事情想问你,你见过山主大人么?”

小狼妖立刻笑得天真无邪:“你要问我这个啊,这个我知道!嗯,山主大人,我每天都能见山主大人!”

看来是问对人了,而且对方这样迟钝,就算套他的话,也不用什么技巧。颜淡支着颐,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山主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小狼妖傻傻地问:“什么是喜欢?”

“……”颜淡顿时觉得想从这小鬼这里问话的自己真是十足的傻子,“那山主大人平日对谁最好?”

“唔……山主对我就很好,从来不骂我笨。啊,我真的很笨吗?为什么总有人说我笨?”

颜淡摸摸他的耳朵,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当然不笨了。”你已经超脱“笨”这个境界很远了啊……

小狼妖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看来被挠得很舒服:“两位山主大人对百灵姊姊都挺好的。”

百灵么……颜淡还记得第一天到铘阑山境,为他们安排住处的便是百灵,是羽族人,高挑又妩媚,原来山主是喜欢这样的女子。也难怪族长说她不对山主的喜好,果真是这样的。不过现在知道这个,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收获吧,到时候入不了少主的眼,还不如讨好百灵,反正结果都差不多。

“紫麟山主喜欢丰满娇媚一点的女子,余墨山主喜欢高挑温柔乖巧的。你与其问丹蜀,倒还不如来问我,我知道得可不算少。”

颜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忙跳起来往后看,只见一位灰发男子步履优雅地走过来,亲昵地拍拍小狼妖的头,低声说了一句:“爹爹要和这位姊姊说些事情,你到旁边去玩。”丹蜀很听话,立刻跑开了去。

颜淡张口结舌:“其实、我没有……”

“你是花精一族的吧?其实我们这里,时常会有各族族长送来些美人,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你不用紧张的……坐罢。”那人撩起衣摆,在湖边的大石上坐下,“刚才你陪着丹蜀玩,我告诉你一些事,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不是么?”

颜淡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你是狼族的?”

那人笑盈盈地伸手摸了摸下巴:“我是狼族的族长元丹。”他顿了顿,又笑着说:“我说今次你们族长真是奇怪了,怎么会送你这样的过来,真是……”

颜淡微微嘟着嘴:“什么叫我这样的?我有哪点不好?”

“我的意思是,从两位山主一贯偏好来看,你实在是差得很远啊。仔细说来,你看你的脸不算美,不过,”元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摸起来很算细滑。但是个子太矮,身材不够丰满,胸也平了点……”

颜淡眼疾手快,拍开他往下摸的手:“就算我长得不好看,那也算是别有风味吧?”

元丹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道:“嗯,性子很有趣,不过山主是不会要你的,不如以后跟我吧?”

“你都有这么大的孩子了,我才不要你呢。”

元丹站起身,正了正容色:“你站起来让我看看。唔,转个身……虽然你的胸很平,但是腰很细,应该勉强还过得去。你们大约明日就能见着山主,你记得把腰身收得紧些。”

颜淡对这种事完全一无所知,便问道:“山主喜欢腰细的女子?”

“只要是男人,多多少少都是喜欢的。嗯,还有,你明早记着别穿那种很单薄的纱衣,妆容也尽量素淡些,便是不上妆也没有关系。”

“嗯?为什么?”

元丹叹了口气:“亏你还想当山主的侍妾,却一点都不明白事理。那种纱衣穿着是很好看,可是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将来的侍妾在这么多人面前穿得这么单薄?还有,你这张脸便是上了妆也不会变成倾城国色,与其埋在一堆人里看不见,还不如素颜来得清爽。我瞧你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颜淡想了一想,继续虚心请教:“还有呢?”

“如果有机会,你不妨使点小性子,只要不过分,山主还会觉得你很可爱。百灵就是太死气还长舌,一点趣味都没有。”

颜淡不由道:“听你这样说,我被选上的希望倒很大啊。”

元丹摇摇头,微笑着说:“我只是猜想,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换成青菜萝卜也会很有味,谁知道呢,山主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就好那一口,偶然也会换盘菜吃么。”

颜淡很郁结。敢情她就是那山珍海味中一道青菜脆萝卜皮,真是太伤自尊心了。她就是得当青菜萝卜,也应该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水灵灵的青菜萝卜吧。

元丹说,明日时候山主便会见他们。这句话果真不假。到了晚上,族长便搓着手赶来告诉大家第二日早点起床打点,一大早就要见山主。

颜淡不知道元丹和他说得这些话对不对,但是她仔细想过一阵,觉得还是很有点道理。同她一起来铘阑山境的族人都是千挑万选的美人,她实在不算出挑,不管怎么修饰妆容,都只能做淹没在其中毫不起眼的那一个。

既然不能美貌压过群芳,干脆就丑过所有人,这样山主大人一眼看过来就能看到她了。于是颜淡决定只洗把脸就出门。原来准备的单薄精致的纱衣也放在一边,另外找出一件淡绿色的衫子,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颈。

她这样的举动,惹得同族纷纷以奇怪的眼神看她,倒是来带路的百灵对她很亲切,一路过去都同她说些寒暄的话。颜淡很满足,她就算不能被山主挑中,但得到百灵的亲切喜欢,也是一样的。

走近大殿那一刻,百灵轻声道了一句:“余墨山主今日可能不会来,在紫麟山主面前你们要留心些……”然后当先走到最前面,站在一个穿着一袭紫色袍子的男子身后。

颜淡刚开始时,觉得很是奇怪,余墨山主不来就不来,为什么要留心些?

待她走近了些,瞧清楚紫麟山主那个模样的时候,明白了。不必如何形容紫麟山主的容貌风度,言简意赅一个字,凶。他坐在矮桌后面,高高在上,脸皮紧绷,俊脸阴沉,双眉皱成川字,好似底下有谁欠了他银子没还。不,说欠钱不还实在太轻描淡写了,应该是谁杀了他一家比较妥当。

颜淡不由想,这位紫麟山主还是不要突然变口味看上她比较好,她受不起。颜淡随着族长慢慢走上前,眼角余光瞥到顶着一双毛茸茸耳朵的丹蜀,正朝着她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元丹忙抬手把他按下去。

颜淡在面前的锦垫上跪坐下来,微微低下头看着膝,耳中听着族长同紫麟山主客套来客套去,等到族长呈上衍碧丹的时候,简直是满室盈香,她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没有立刻扑上去抢。

紫麟将盛着丹药的锦盒随意往边上一放,回头看百灵:“余墨呢,怎的还没过来?”

百灵低着头,轻声道:“余墨山主说他晚些过来,不用等他了。”

紫麟点点头:“偶尔等一等又算得了什么,那就再等一会儿。”

族长连声附和:“要等的要等的。”

颜淡叹了口气,刚才百灵说过,余墨山主今日可能不来的,若是他不来,那他们岂不是白等了?可惜她没这个胆子说话。

她这样跪坐在锦垫上,姿态都是很有讲究的,腰要挺,背不能弯,头不能完全抬起来,要犹抱琵琶半遮面那种,时间一长实在比罚跪还累。颜淡跪得双膝都麻了,却不敢动上一动,只能在心里把那个摆臭架子的余墨山主来来回回骂了十七八次。

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该不是那位山主纵欲过度,起不来了吧。这样看来,她觉得还是紫麟比较好。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是自己的想法比较龌龊,据百灵所说,那个时候余墨受了重伤身子还没复原。

等到颜淡在心里腹诽到第二十遍的时候,忽然听到斜方珠帘摇曳碰撞发出轻响,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笑着说:“我不是让百灵说过不必等我了么,怎么大家都还干坐着?”

余墨

等到颜淡在心里腹诽到第二十遍的时候,忽然听到斜方珠帘摇曳碰撞发出轻响,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笑着说:“我不是让百灵说过不必等我了么,怎么大家都还干坐着?”

颜淡一直低着头看着膝,余光只瞧见一袭玄色的衣摆从自己身边掠过,空气中缓缓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菡萏香木的味道。她不由偷眼往上看去,只见那人轻轻撩起衣摆,在紫麟边上的矮桌后坐下,手肘斜斜地支着桌角,坐姿十分雅致。

紫麟阴沉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等一等又算得什么,才一个多时辰而已。”

颜淡愤怒了。才一个多时辰,这话说得好轻巧,敢情你是坐着喝茶吃点心,一个多时辰自然不算什么,可他们全是端端正正跪坐着的,再多跪一会儿只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余墨低声笑道:“算了,让他们起来坐吧,这样跪着也累。”

族长立刻道:“这点累算什么,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不然成何体统。”

颜淡和凡人待了不少时日,其实凡间对女子的习俗更为刁难,好比平日走路说话都不能抬起头直视别人,不能跑只能走小碎步,如果是好人家出身的那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之妖有的规矩,凡人全部都有,妖没有的,凡人也有。

只是族长,你谄媚得未免也太明显太不含蓄了……

余墨接过百灵递过来的茶盏,微微笑着向她颔首,便不再说什么了。

颜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这位余墨山主出现,头顶上飒飒阴风顿时消失了,整个大殿上充满了春暖花开的气息。等到紫麟将族长呈上来的装衍碧丹的锦盒推到余墨面前,说“据说这衍碧丹对调养身子有些好处,你留着用吧”的时候,颜淡直接从暖洋洋的春意过度到炎炎夏日,骨子里热血奔腾。

她勉强把目光转过去对准族长那个光亮的秃顶,强自平静心绪。

刚刚安抚好自己的激动心情,忽听上面响起一声茶盏盖子轻碰的脆响,颜淡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只见余墨山主捏着茶盏,冷冷地看着她这个方向,也不见他用力,只听咔的一声,茶杯上迅速裂开一道细缝,并且像盘结纠错的树根一样不断扩展开来。

颜淡心惊肉跳。

这种眼神……该不是冲着她来的吧?

如果说紫麟山主绷着张脸像是谁杀了他全家一样,那么余墨山主看她的眼神只会说明,她不但杀过他全家,还鞭过尸了。可是颜淡想来想去,连把在天庭上拔过南极仙翁三根胡子的事情都翻了出来,还是没有想起何时得罪过对方。

所幸隔了片刻,余墨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向着紫麟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颜淡看着那只化成一滩碎瓷片的茶杯,心里七上八下。她现在不想要衍碧丹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哪怕挖个洞也行。

族长搓搓手,胡子都笑得一翘一翘:“山主你看看,这里都是我们千挑万选的美人,不知哪个可入得了眼?”

紫麟挥挥手,不怎么有兴致的模样:“都带回去罢。”

却听余墨冷不防道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我就挑一个,止一个就好。”

颜淡极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僵硬地格格作响,心里尽量往光明的一方面想,刚才余墨山主看的不是她所以她不是山主的仇人而事实上她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大概是这样吧……

只见眼前那一幅玄色的衣摆越来越近,却是越过她身边往后去了,颜淡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余墨淡淡地说:“我只要最好的那一个,你们,谁愿意留下来?”

最好的那一个,肯定不会是她,但是颜淡自问脸皮够厚,立刻响应:“山主大人,我可以留下来么?”

余墨停住脚步,别过头挑眉瞧着她:“你?”

颜淡朝他露齿一笑,笑颜清澈:“嗯,我的容貌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修为很深啊……咳,不是,很多人都说我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从元丹那里知道的一件事,余墨山主是喜欢高挑温柔乖巧的女子,第一个受自身外表所限制,后面两个定是要占全的。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学着乖巧温柔还来不来得及……

余墨蓦然笑了,当真如熏风拂面,干脆地说:“好啊。”

颜淡还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自己是否还有别的好处可以列举出来,猛然听见他这么一说,顿时傻了。

太容易了,简直……容易得让她有点接受不了。

余墨走到她面前,缓缓伸出手去:“起来罢,我教百灵领你去我的地方。”

颜淡呆呆地伸手拉住他的,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周围同族们的眼神升腾出阵阵杀机要把她剁成肉块。她抬起头,一张俊雅的脸映入眼中,还有,他手上拿着的、装着衍碧丹的锦盒,恍然觉得这人世间实在太美好了。

丹蜀小声地向着爹爹说:“那位姊姊是不是以后就会留在这里陪我玩?”

元丹和蔼地摸了摸小狼妖的头:“姊姊不是陪你玩的,她要陪山主,乖。”他抬起头看了看颜淡,脸上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难道真的是吃腻了一盘菜,想换换口味了?”

颜淡美滋滋地想,这位余墨山主真有眼光啊,一眼就看出她有多好,她一早就说嘛,就是当一碟青菜萝卜,那也是世间独一无二胜过山珍海味的青菜萝卜。

忽听余墨语声温和低沉:“百灵,你把人带到书房里去,先教她怎么把书放整齐了,再顺道把我的房间一并收拾干净。以后,你把这些事都交给她罢。”

几乎是转瞬之间,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缓和了,元丹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紫麟笑着说:“我还在想,你的要求怎么越来越低了,连这样的都喜欢。”

颜淡已经饱受精神摧残到麻木了,只是一遍一遍地想着,如果是一个人说她不怎么样,那还可以当成没听到,可是眼前这么多人都这样说,她是不是真的很差啊?

敢情余墨山主其实不想要个侍妾,只是想要个丫鬟,于是才挑了她,那他刚才怎么不早说?!颜淡顿时暴怒,真是混账啊啊啊,就会欺负她这远道而来的弱(?)女子,她不但要偷他的衍碧丹,还要抢光他所有的宝贝,拐走他所有的侍妾……气死人了!

直到很多年后,颜淡方才知道,余墨这句话传到花精一族中,让她在一夜之间成了族人教育自家女儿的典范。每个当了娘的都会这样说,你再怎样怎样就会嫁不出去、没人要,像颜淡一样。

她出名了。

“所有东西要擦三遍,然后把水抹干,最后再用白布抹一遍,看见没灰尘了才算好。”百灵动作利落地把柜子的表面擦干净。

颜淡环顾左右,把余墨山主的房间给仔细看了一遍,忍不住问:“山主原来这么爱干净,这一颗灰尘都忍受不了。”

百灵抬起头,奇道:“不是啊,我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山主也没说不好。你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她放下白布,指着窗边的沉香炉说:“这几夜山主都睡不好,到了晚上时候,你别忘记点上沉香。”

颜淡只得唯唯应是。百灵真是太细致,想来山主根本就不会在意桌上有几颗灰尘的小事,她这样劳心劳力,真辛苦。百灵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她,又叮嘱了一遍:“要擦三遍,然后把水抹干再擦一遍,千万不要忘记了,还有……”

颜淡忙不迭伸手推着百灵的肩:“我知道了知道了,百灵姊姊,是不是还有沉香要点?我全部都记着了。”

百灵忍不住笑起来:“好啦,我不罗嗦了,你看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余墨山主马上就会回来,动作要快些。”她临出门前,又回过头叮嘱了一句:“擦三遍啊,再用白布擦一遍。”

颜淡终于明白余墨山主为何急着找个丫鬟了,百灵这样妩媚的美人变成老妈子,真是暴殄天物。她举起刚刚推百灵肩膀时顺手从她发髻上取下来的簪子,对着油灯看了看,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开始翻箱倒柜。

都到这份上了,她一定要找到衍碧丹,就算找不到衍碧丹,也定要找类似的能驱除阴气的宝物来替代。一般人的习惯,大多都是把要紧的东西藏得柜子深处,或是上了锁的地方,她既然进来了,就要好好找一找。

至于那些桌子凳子,本来就够干净了,实在没必要再擦。

余墨倏然推门进来的时候,颜淡正站在一张圆凳上翻高处的柜子,对方脚步本来就轻,加上她全神贯注在这件事上,完全都没有留心到有人走近。直到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轻响,颜淡立刻反应过来,一个猛虎落地势跳下,蹲在地上装模作样找东西。

余墨踱到桌边,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隔了片刻朝她这里走过来。颜淡很是紧张,她刚才动作够快,应该还不至于被发觉吧……只见余墨走到离她五步的地方,俯下身拾起百灵的发簪,递了过来:“这是你的?”

颜淡忙站起身,朝他微微一笑:“这是百灵姊的,不是我的。”

余墨淡淡地嗯了一声,随手把簪子放在桌上:“原来你是在帮她找。”

颜淡想了想,觉得现在正主回来了,东西是不能再找了,可是须得温柔体贴,于是抢上前:“这茶都凉了,我去换一壶过来。”

余墨有些困倦地用手支着额,低声道:“不必了,凉的就可以。”

颜淡想起百灵的嘱托,走过去将沉香点上了,轻声试探地问:“山主你很累么?要不要我帮你敲敲肩?”

余墨有些意外地瞧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只听外面响起两声叩门声,百灵推开门:“我那支簪子丢了,不知道是不是……”她一眼瞧见桌上的那支发簪,欢喜地拿了过去:“这支簪子是我最喜欢的一支,还好被山主你捡到了。”

余墨缓声说:“不是我找到的,是颜淡帮你找的。”

颜淡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余墨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是百灵的下一句话立刻让她如坠冰窟:“咦,颜淡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支簪子?”

颜淡只得干笑两声:“我看你走的时候,发髻上好像比先前少了什么,就找了一圈……”

百灵捧着簪子,再三道谢后就离开了。颜淡却觉得无端起了一身冷汗,原来当家贼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余墨对这件事看来也不甚在意,淡淡道:“那床被子我觉得不太舒服,麻烦你拿一张薄些的过来。”

屋子里的柜子大多被她翻遍了,被子放在那里还记着,便熟门熟路地打开其中一只柜子,挑了一床薄的被子出来。

忽听余墨又道了一句:“看来百灵已经把哪里放了什么东西都告诉你了。”

颜淡抱着被子,僵硬地站在原地,隔了一小会才道:“是啊。”现在百灵已经走了,无人可以对质,他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到等明天再去问百灵吧?

她动手将被子拍了拍,这被子其实已经很松软了,盖起来应该会满舒服的,然后把床上那张被子给收了起来。做这些事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她微微偏过头,只见余墨从桌子上摆着的书册下面取出一只锦盒,打开看了看又随手扔在那里。

颜淡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她要找的东西就这么被随手丢在那里,她居然在一边翻箱倒柜,还落得现在这番尴尬境地……

她做完手上的事,再走到山主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伏在桌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颜淡低下身,瞧着他年轻俊雅的脸,很苦恼地想,他现在究竟是真的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她没有把握,眼见着衍碧丹就摆在自己眼前,却不敢伸手去拿,实在太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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