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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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淡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轻声道:“山主,你若是困了,就去床上睡。”

余墨嗯了一声,却还是不动:“过半个时辰再叫我。”

颜淡只得守着沙漏,时时回头去看那衍碧丹,继续天人交战、左右为难。去拿,还是不去拿,这真的很难抉择。就这样看着沙子无声滑落,颜淡的眼皮也渐渐重起来,居然就此睡了过去。

讨好的办法(上)

颜淡是被窗外流莺清脆的叫声惊醒的,她咕嘟一下坐起来。昨晚她好像做了个很古怪的梦,梦里她和衍碧丹待在一起,却一直没敢去拿。

完全清醒过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颜淡简直是惊吓过度,昨晚的时候余墨山主让她看着时辰然后提醒他,可她居然管自己睡过去了。她动了动身子,只见一床松软的被子从身上滑了下去,再转头看看周遭摆设,冷汗涔涔。

她不但是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居然到了山主的床上,这未免太过惊悚了。

颜淡拉开被子,只见里床十分平整,想来没有人躺下来过。

……余墨山主人呢?

颜淡整理好床铺,正瞧见桌上随随便便摆着那只装衍碧丹的锦盒,虽然很想拿,但还是没有出手。现在拿走,等于是告诉山主,东西是她拿的。

颜淡一整日都是浑浑噩噩的。

百灵打开沉香炉的盖子往里瞧了瞧,笑着说:“都怪我忘记说了,这沉香是助眠的,点得太多就和迷香无异了,只要指甲大小的一块就够了,你看现在烧了这么多。还好你开了窗子透气,不然就是睡十天半月都醒不过来。”

颜淡却知道,这窗子本来是掩上的,自然也不是她打开的。

她吁了一口气,也难怪昨晚会克制不住睡过去了,原来是这沉香的原故。

“余墨山主去哪里了?”

“你还不知道啊,山主他近来受了伤还没复原,时常到山里去,晚上定会回来一趟的。”

颜淡很阴郁,他走得真坦荡真潇洒,她却要坐在这里对着衍碧丹,简直是折磨。看来余墨山主对这衍碧丹并不怎么看重,她定要想出一个法子来讨好他,然后山主一高兴说不定就会送她什么东西,那个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把东西拿到手了。

然而该怎么含蓄而不动声色地讨好山主呢?

族长就谄媚得实在太明显,想来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定是要做到高明而不露声色才好。

颜淡的师尊是九重天庭上很了不得的上仙,喜欢听好话。

她和凡人处了一段时日,那个对谁都没什么好脸色的花涵景在听到好话时,脸色会稍许缓和一点。

那么妖呢?

颜淡绕过长廊的时候,迎面撞见黑着脸状似十分严肃的紫麟山主,立刻笑得很讨人喜欢:“紫麟山主,你今日真是神采奕奕,英俊非凡啊。”

原本阴沉着脸的紫麟朝她笑了笑。

颜淡再接再厉,见缝插针补上一句:“紫麟山主你笑起来真好看。”

紫麟红光满面地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背后好似有一轮红日升起,光芒万丈。

颜淡心想,好话对于妖来说,果真也是有用的。

她拐了个弯,走到后花园,就看见余墨斜斜地倚坐在老槐树下的美人塌上,衣衫不怎么齐整,有些松垮,一手搁在膝上,另一手拿着一卷书在看。他听到脚步声,只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颜淡走过去,很是迟疑,她该怎么样才能和对方搭上话呢?若是站在山主面前说话,这样岂不是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实在是太失礼了。可要是蹲在美人榻边上,这姿态未免也太难看了。颜淡左思右想,觉得她现在好歹还挂着山主侍妾的虚名,表现得亲昵些也是应该的。

她看准位置,转身轻轻坐下,原来按她的设想,要正好坐在余墨身边,过一会儿不论是余墨想搂着她的腰还是她小鸟依人地倚到他怀里,都只是举手之劳。谁知余墨在她坐下的一瞬间,忽然变了个坐姿,坐得极为端正,两人之间顿时拉开一段可以再塞进一个人来的距离。

颜淡呆了呆,这个开场就不顺遂,不过她现在都豁出去了,一定要做个十足十,这点小挫折全部无视。她不动声色地往余墨那边挪了挪,见他没反应,于是再挪近了些。

余墨放下书,淡淡地看着她。

颜淡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咬牙拉住余墨的手,干巴巴地说:“山主,你在看什么书?”

余墨没说话,摊开封皮让她看。

淡蓝色的封皮上用隶书写了四个字,《伏羲算术》。

颜淡本来还想就着他看的书表明一下自己的才学,然后借着这个开头聊开来。可在看到封面上的字时顿时很泄气,伏羲算术是门很高深的学问,她从前每每想坐下来学,都看不下一页纸:“山主你真是博学多才。”

余墨任她抓着自己的手,似笑又没笑:“是么。”

颜淡忙道:“是啊是啊,山主你不但博学多才,长得还很好看。”这两句话一过,之前发堵的感觉已经没有了,说得十分顺溜:“可惜我都没怎么见山主你笑啊……”

余墨微微挑眉:“你想看我笑?”

颜淡见话头转回正道上来,朝他微微笑着:“你笑了就说明心绪很好,那我心里自然也会因为山主高兴而高兴了。”

余墨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笑:“你倒是很会说话啊。”

颜淡立刻接上:“哪里哪里,这全部都是肺腑之言。”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山主大人你又好看又聪明,修为高深,性子沉稳温柔,没有架子,很亲切……”颜淡已经顾不上余墨有没有这些优点,凡是能想到的都全部加上,诚挚至极地把对方夸成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英明神武的妖。

末了,余墨抽回手:“颜淡,如果你这些好话都说完了的话,劳烦你去帮我泡一杯茶过来,厨房在前面左拐的地方。”

“……”

颜淡意识到,光凭是几句好话就讨好对方,那是不可能的。

她做了一件蠢事。

颜淡决定去请教百灵。

“百灵,你说山主最喜欢什么东西?”

“嗯……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吧。”

“那你记不记得,从前山主有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十分高兴的?”

百灵皱着眉回想一遍,说:“有一回出去看戏,连着看了好几天,大概还算是喜欢吧?”

颜淡很丧气:余墨喜欢听戏文,她总不能用妖术送一个戏班子过来唱戏给他看,若是要她自己披挂上阵,那还是免了,省得她唱得太难听把对方惹恼了。

“啊,我想起来了,这后花园的一池子鱼就是山主养的,他每日酉时都会去喂,不过这应该算是习惯了。”

不管是爱好还是习惯,总之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颜淡心满意足地捧着一罐鱼食,掐着时辰守在莲池边等余墨经过。酉时还差一点,她开始往莲池里撒鱼食,只见里面那些小鱼都摇晃着尾巴过来抢。

余墨走过来的时候,颜淡手中那罐鱼食已经撒下一半,池子里抢得最欢的那条鱼正肚皮朝天慢慢翻过身来。余墨伸出手去,只见那条吃撑了的鱼哗啦一声从池子里飞出来落在他手上。他捏着那条鱼,幽深漆黑的眸子朝颜淡望了一眼,手上微一用力,那条鱼立刻把刚吃进去的一点不少全都吐出来了。

颜淡很有自知之明,蹑手蹑脚慢慢往后退。

余墨走到莲池边上,把那条吐完的鱼扔了回去,那条鱼一入水,立刻活泼泼地游了开去。他负手在身后,淡淡地唤了一声:“颜淡。”

颜淡正欲转身夺路而逃,被这一声定在原地,尴尴尬尬地开口:“山主,你叫我啊?”

余墨语气甚是平淡地说:“以后这里的鱼,你不必记着来喂。”

颜淡连着做了两件蠢事,已经抬不起头来,轻声应道:“是,我知道了。”

这样连着摔了两个跟头,饶是颜淡脸皮再厚,也吃不消了。

她有点丧气地想,这样下去还不如放弃罢,就算真的要成了一只长满尸斑的花精大概还需很长时间,在这段时日里说不定另有转机。其实说到底,她还是对那颗衍碧丹比较眼馋而已。

待到第三日上,她路过厨房,只见百灵正摇着扇子对着炉子扇风,一阵浓郁的药味冲鼻而来。

颜淡停下脚步,奇道:“百灵你在烧什么?”

百灵捏着鼻子站起身:“是余墨山主的药,虽说都是很补的药材,可这味道真难闻。”

颜淡回想一番这几日见到余墨的情状,更是奇怪:“可山主看上去无病无痛的,难道他的伤还没好么?”

百灵叹了口气:“这件事,我是不能随便说给你听的。”

颜淡眼波一转,忽然想起元丹曾说过百灵长舌藏不住话,立刻干脆地说:“既然是秘密,那就别说给我听了。”

百灵奇怪地看着她:“你不好奇?”

她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这是山主的私事么,我知不知道其实都没什么关系的。百灵你不用说给我听。”

百灵低头摇着扇子,隔了片刻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颜淡心里好笑,伸手摸了摸脸颊,装模作样地说:“我脸上沾到脏东西了吗?”百灵摇摇头,又低下头去,隔了片刻实在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我说了你就当没听到也别说给别人听,其实……”

颜淡蹲在她身边,恳切地打断她:“你不必这么为难的,真的不用告诉我。”

“我说你听就是了,山主这回出去,不知怎么受了重伤,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很多时候只能化为原形。你别看他什么事都没有,其实他就是走两步路都很累。”百灵一开口,便叨叨往下念,“听说是为了异眼才受的伤……你知道异眼吗?据说那是聚集天地精华的宝物,山主拿着它很久了,突然被一只花精占了去,那花精一拿到异眼,不知怎么修为深了许多,却还不是山主的对手。可山主的运气实在太差,反而还受了伤……”

“连人形都维持不住,这么严重?”颜淡支着腮,“那余墨山主的真身是什么?”

百灵深刻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们妖是不能把真身说给旁人听的,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更何况,山主修为这么深,他若是不想让我看,我哪儿看得出来他的真身?”

颜淡是只半吊子花精,这件事族长从来没和她说过,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之前的确是想看看余墨的真身是什么,每回却什么都看不到,原来是他的修为高过她的原故。不过她看紫麟的时候,可以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土黄色圆圆的东西,那即是什么?

不过这件事先搁在一边不去管。余墨山主受了伤,真的需要调养一下身子了。这砂锅里炖着的药材再好,那也是药,肯定很难喝。

她其实可以学着炖汤给山主喝的,这样既是她的一番心意,也能堂而皇之地让山主知道,实在比前面那两桩蠢事都要有用得多。

讨好的办法(下)

颜淡在凡间颠沛流离过这一阵,却从来没有学过怎么做菜煮汤。大约是戏班子里那群人先入为主,以为她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这种烧火做菜的事从来不让她做,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把厨房给烧了。

于是,颜淡只能灰头土脸地生火炖汤。她特意请教过百灵,把山鸡老参汤的炖法问了个明明白白。昨天的时候,她留心到山主吃得很清淡,一副食而无味的模样,觉得该加点荤的进去。

颜淡把老山参和山鸡木耳一块洗干净,守在炉子边候着。她是第一次下厨,兢兢战战,生怕火候过了把汤炖烂了,也怕没炖到火候不够鲜美,待炖的时候差不多了,就一点一点地放盐,她心中一点数都没有,万一盐放多了,前面的成果就全部毁于一旦了。

颜淡喝了一口汤,突然明白一件事:老天爷一定是公平的,她在音律上一窍不通,但是在下厨的手艺上一点就会,两相抵消。其实她还觉得自己赚了,毕竟弹琴什么的,放在清平时候还可以,若论实在,远远不及会做菜。

她自问是只很实在的妖。

颜淡欢快地端着汤去找余墨。而他恰好坐在书房外面的长椅上,微微眯着眼小憩,待看到颜淡过来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颜淡立刻记起之前做的那些蠢事,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是看见手中的盛汤的瓦罐,又立刻坚定起来:“山主……”

余墨支起身,随手整理了一下外袍:“怎么?”

“山主,我熬了汤给你,你喝一口么?”

余墨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瓦罐:“你是第一回下厨?”

颜淡露出清澈的笑颜:“对啊,我还是头一次炖汤,就是为了让山主尝尝看的。”

余墨轻轻咳了一声:“是么……”隔了片刻,坐起身子,轻声道:“那我尝尝看。”

颜淡立刻倒了一碗汤送到他手上,只见他用勺子舀了一口迟疑了半晌才送到嘴边,又隔了好一会儿,微微颔首说:“还好。”

颜淡不由心道,照他这个模样看来,莫不是觉得她第一次下厨定会炖出很难喝的汤,所以才弄得这么悲壮?她不开心地嘟着嘴,嘀咕着:“就算是第一回那也可以煮出很好吃的菜来,谁规定就一定要难吃的?”

余墨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在嘀嘀咕咕说什么?”

他这个动作很随意,却透出些亲切来。颜淡是那种给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的典范,笑着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山主,这汤真的只有‘还好’而不是‘很好’吗?”

余墨将快空了的汤碗放下,用勺子敲敲碗沿:“你自己过来看。”

颜淡凑近过去,被余墨在额上敲了一记:“里面还有沙子,以后把木耳洗干净点。”

颜淡目瞪口呆,她在余墨面前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做蠢事,这全然不是她平常的水准。

翌日天还没大亮,百灵连门都不敲,气势汹汹地径自破门而入。颜淡那时还在迷糊,揉了揉眼睛看见百灵虎着脸在桌边坐下,不由问:“怎么了?”

百灵将手上的一堆东西摔到桌上,顾自生了会儿闷气,才闷声道:“哪,山主说,已经在南面离湖不远的地方给你修了件院子,你等下收拾收拾搬过去住。”

这个消息当真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颜淡的天灵盖,睡意一下子跑了:“为什么?”

虽然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余墨根本连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她,自然不会留她在身边了。可是她好歹还顶着山主侍妾的名,现在都还没得宠,这么快就要失宠了,实在太伤她自尊了。

百灵烦躁地说:“我怎么会知道原因?喏,这个是山主给你的。”

颜淡爬下床,只见百灵递过来的锦盒甚是眼熟。她打开盒子一看,满室飘荡着淡淡的香气,正是那颗衍碧丹。颜淡一时愣在原地,只见百灵发狠地抓住盛着几件衣衫的木盘,喀拉一声脆响之后,木盘被她徒手撕成两块废木头。

颜淡吓了一跳,回神问道:“百灵,难道是山主骂你了,你的脸色很难看啊……”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出来,百灵立刻扯起断裂托盘上的一件外袍,滔滔不绝:“你看这件袍子上是什么?全部都是血,山主昨晚上吐了这么多血!定是那条没事喜欢献殷勤的小巴蛇炖了汤给山主喝,她知不知道什么叫虚不受补?我选了这么多药材从来都不敢挑热性大补的,她竟然还敢炖老参鸡汤!”

颜淡顿时很心虚。她虽然不知道哪一只蛇妖这么倒霉被百灵恨上了,不过昨天那鸡汤是她炖的……

“就喜欢献殷勤,也不看看时候!现在可好了,山主的伤更重了,我这回非要把那条小巴蛇撕了才行!真是岂有此理!”百灵暴怒起来,“山主还说没事,也不想想我这么辛辛苦苦熬药为什么啊?!一个个都这么难伺候,我早晚要气死了!”

颜淡看准时机,将百灵按在凳子上,轻轻拍着她的背:“别生气,真的别生气。来,先闭上眼吐息两下……”

百灵被她按着,稍稍冷静了点:“我不是在冲你发火,我知道不关你的事。”

颜淡很尴尬,她也很想这件事和她无关,可偏偏她才是罪魁祸首。不过在暴怒的百灵面前,她不太说得出口。虽然她修为比百灵高,可是半路出来当妖的,还远远不能自保,只好把内疚放在心里了。

“那个……余墨山主现在还好吧?”

百灵气哼哼地说:“还没死呢。”

颜淡终于明白她究竟愤怒到什么地步了,要是在平日,打死她也不会说这种话的。

百灵突然一把拉住颜淡的衣袖,甚是认真地问:“颜淡,你觉得是我好,还是那条小巴蛇好?为什么山主这么维护她?”

“这应该……算不上是维护吧,可能山主只是觉得对方是无心的,所以就不想追究。其实我觉得,”颜淡想了想,很是诚恳地说,“余墨山主他人真的挺好的,性子也很沉静,不会同别人计较什么。”

她蠢事做了一箩筐,余墨最后都没说什么,脾气真的很好。

百灵吁了一口气,站起身道:“我明白了。”她抱起一堆衣衫,走到门边时突然扔下一句:“看不出你还满了解山主的嘛,很多人都以为余墨山主待人很冷淡。”

颜淡下意识地分辩:“我没——”最后还是没说下去,大概是有些了解吧,最近满心想着怎么讨好他,连他喜欢喝什么茶,茶水要几分热的琐事都记在心里了。

她看着手中的衍碧丹,有点说不出滋味。

颜淡径自穿过长廊,走到余墨房门口时,因为房门开着,她也没记得要敲门直接冲了进去。

余墨正靠在床边,神色如常,看见她时幽深漆黑的眸子微微流露出几分惊讶。

颜淡心里正乱糟糟的一团,看见他想也不想就趴在床沿上,拉着他的手急急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喝那碗汤的,我不知道你会吐血……不不,我不是在找理由……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余墨撑起身子,低声道:“你是听百灵说的吧,她是心急则乱。我没事。”

颜淡头脑一热,当下毫不犹豫地挨过去抱住他:“对不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身上会有让她想亲近的熟悉感,可能还是寂寞太久的缘故。

她听见余墨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抚着她的背,有些无可奈何:“真的没事。”

“可是百灵给我看你的外袍,上面有很多血……”

余墨轻轻咳嗽两声,语声低沉温和:“淤血咳出来了才会没事。说起来,你去新的住处看过没有,有没有缺了什么?”

颜淡呆了一下,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呃,你不要我了?可是你碰都没碰过我,这样就……算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她得偿心愿,对方却什么都没得到。

余墨失笑,缓缓坐起身子,低声道:“既然你这样说,这就到床上来。”

颜淡张口结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听余墨笑了一声:“你啊,光是嘴上说说好听。”他顿了顿,又道:“我和紫麟都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想待在这里,随时都可以走。”

颜淡想了想,不由问:“那,如果我想留在这里呢?”

“想留在这里,”余墨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就把铘阑山境当作自己的家罢。”

新的住处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方,朝着南面,是座不算大、但独门独院的宅子。然而,要把这里当成是家么。

颜淡苦思冥想,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在九重天庭之上,她靠的是师父,在夜忘川的千年之间,她都是孑然一身,漂泊如孤魂。就算到了凡间,结识了那么多凡人,还是没有寻到那种安心的归属。

铘阑山境并不是当真四季如春,到了寒冬的时候,气候还是会冷下来,原来的似锦繁花凋谢了,满目绿树也不似开春时候那么鲜嫩,不过还是比江南来得暖和美好。

颜淡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小狼妖丹蜀时不时来找她玩,周围的妖也很是亲切。只是有一次和丹蜀去背阴的山脚下采药材时候,碰见了蝙蝠精,颜淡总有种怪异的感觉,那只蝙蝠精笑得露出白森森牙齿的时候,好像会吃人,这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而自从她对余墨心有愧疚然后冲过去认罪那次之后,再迎面遇上,对方最多淡淡点个头便擦身而过,态度一直不冷不热。颜淡觉得那日余墨很可能是刚睡醒还迷糊着,所以待她的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幸好应渊那一遭结结实实教会她什么叫自知之明,不然难保她不会再自作多情一回。

待到冬天最冷的那几天里,狐族长老修书过来,义正言辞地表达出他们狐族宁死不屈贫贱不移的好品质,顺道痛斥了两位山主大人一番。紫麟怒气攻心,一掌拍在几上,矮几上的青花瓷盏猛然一跳,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瓷片飞溅上来,正好从正低头看信的余墨脸上划过。

余墨感觉到脸颊边一凉,抬手摸了一下,手指上是隐隐血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紫麟,你若是气不过狐族的做派,也不必这么大火气。”紫麟绷着脸不说话,许久才道:“他们狐族真是好风骨啊。”说完,便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颜淡忍不住探过身子去瞧,啧啧,余墨那俊雅相貌要是破了相,还真的有点可惜了。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见余墨瞥了她一眼:“你看甚么?”颜淡顿时很尴尬,忙朝他甜甜地笑,取出袖中的丝帕:“山主,你脸上被划开了。”

余墨看着她,没有动。颜淡捏着丝帕,在他侧颜轻轻擦了擦:“最好洗干净伤口,这样才好得快。”

“这也算不上是伤罢。”余墨眼眸漆黑幽深,忽然道了句,“明日会比今日更冷,你穿得太单薄了。”

颜淡不禁想,他现在大约不怎么清醒,要不然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她在铘阑山境住了好些日子,可有些事还是不太明白:“山主,其实你的修为妖法都是比紫麟山主高的,嗯,应该是高很多吧?”

余墨斜斜地将手肘支在桌上:“所以?”

“紫麟山主这么暴躁,修为也不如你,你们两个怎么会平起平坐的?”颜淡记得凡间有句俗语叫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其中一头老虎还是老弱病残。

“唔,你想说什么?”

颜淡微一摊手,不甚在意地说:“我只是奇怪么,一般来说,这铘阑山境不该只有一位山主的么,何况连我都能隐约看到紫麟山主的真身呢。”

余墨转头看着前方,神色复杂:“是么。”

颜淡不明所以,随口应道:“当然是了,你难道……”她还未把话说话,突然觉得面前阴风飒飒,抬头一看,只见紫麟站在那里,脸色黑如锅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莲花精,胆气倒是挺肥的。”

倒叙的尾巴

颜淡不明所以,随口应道:“当然是了,你难道……”她还未把话说话,突然觉得面前阴风飒飒,抬头一看,只见紫麟站在那里,脸色黑如锅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莲花精,胆气倒是挺肥的。”

他本来只是回过头想来拿回狐族送来的那封信,顺便再亲笔回个字过去,结果正巧听见颜淡挑拨离间。

颜淡干笑:“紫、紫麟山主,你误会了,真的……”她跪坐着往后挪了一步,想往余墨身后躲。谁知余墨拂了拂衣袖,径自站起身来。

紫麟逼近两步,语气阴沉:“看来你很想被埋在土里种着,我自然会成全你。”

颜淡看了看一脸淡然的余墨,再看了看凶神恶煞的紫麟,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原来你的真身是山龟?”

这句话便是很久以后想起,也会觉得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据颜淡后来静下来思忖之后,她是被“埋在土里”四个字点醒了。她每回想看紫麟的真身时,都会瞧见一个圆圆的土黄色的东西,好似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不怎么清晰分明,她时常猜想那到底是什么,却一直无果。

紫麟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颜淡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余墨顾自踱到门边,忽听紫麟暴怒的声音响起:“我今日一定要把你这莲花精抽筋扒皮了!你给我站住——”伴随着这句话,一只茶壶呼的一声从他身边擦过,紧接着,一只花瓶又挨着他的衣袖飞过,撞在门上摔下来四分五裂。

余墨抚了抚衣袖上的折痕,这是刚才将手肘架在桌边压出来,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纹:“笨蛋,还是……”

庭外,悠长肃冷匆匆而过的风,吹散点点白梅,在清冷空气中漾开淡淡冷香。倥偬百年,恍然如一梦,他以为会物是人非。

好像,最后变的只是天地沧海桑田,那人却还是曾经模样。

还是一直惦念的模样。

从那一日起,颜淡便正式同紫麟结下仇怨,这导致他们在今后二十年继续仇上加仇,直到酿成深仇大恨。

凡间有句话,叫欢喜冤家。

不过这欢喜二字同颜淡紫麟并不搭边,而冤家倒是真的。

颜淡掌握了紫麟这一个惊世大秘密,连着几晚连睡觉都会笑醒。实在是太可笑了,如此威风严肃的紫麟山主,他的真身居然是只山龟。有了这个秘密在手,她自然绝不浪费,能用得到时就用来要挟紫麟,然后津津有味地瞧着紫麟气急败坏。

当一只山龟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他根本不敢说出来,因为别的妖会借着这山龟想开去,然后想很多。那么紫麟山主就彻底威严扫地了。

于是颜淡整日喜气洋洋从紫麟面前晃过,很是心满意足。

转眼间,冬天过去,万物回春,山桃花打着花骨朵儿,水灵灵鲜嫩粉红。

颜淡折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插在窗台上的陶瓷罐子里,水是湖里打来的,清透澄碧。湿漉漉的桃花香气,闻起来总是教人舒服的。

颜淡很喜欢在湖边小憩,晒着春日,然后昏昏欲睡,那个时候,好像日月星辰就此停息。

如之前每一日一般,她从湖边回自己的屋子,却见门后站着一道颀长挺拔的人影。那人听到动静,微微偏过头来,颜淡忙唤了声:“余墨山主。”

余墨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还是余墨第一次到她的住处来,真是稀客。

颜淡忙推开门:“山主请进来坐。”

余墨接过她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缓缓道:“我只是顺道来看看,住得还习惯吧?”他别过头,看着窗台上的陶瓷罐子和鲜嫩花枝,微微笑道:“一直觉得我那里很沉闷,原来是少了点东西。”

颜淡点点头:“这里的桃花开得很好看。”

“犹属今年最好,恰好给你碰上了。”

颜淡露齿一笑:“看来我运气不差。”她的脸颊被晒得微微泛红,细白柔嫩,这样看着余墨微笑,他不由伸出手去掠过她的鬓边,然后倏然收回。

余墨轻咳一声,微微垂下眼,没有说话。

颜淡和他这样对坐着,忽然想起应渊——她现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回想。应渊,应渊是不会留意到窗台边摆着一个罐子一枝花的,他是青离帝君,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烦心事。所以很多很多事——大多都是细碎的、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是不会留心的。

“山主,这罐子和花都不算起眼,你怎么会注意到的?”

“恰好看到了便留心了,怎么?”余墨皱了皱眉,似想到什么,“以后别总是惹毛紫麟。”

颜淡笑眯眯的:“我没惹他啊,是他自己要生气的嘛。”

她转头看看窗外,夕阳西斜,几近黄昏:“差不多该是晚饭的时候了,山主你要留在我这里吃饭么?”她也是随口问问的,想来余墨也不会留下,百灵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菜肴道道精致可口,堪比皇宫里的御厨。

谁知余墨微一颔首,干脆地说:“好啊。”

颜淡很苦恼,她怕麻烦,所以只会炒些简单的小菜,懒得自己动手做的时候,就靠着吸取天地精华之气填饱肚子。也罢,余墨要留下来也该知道她拿不出山珍海味来招待他。

颜淡厚着脸皮把青菜萝卜豆腐端到桌上,顺便看了看余墨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却也没有动筷。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绝对把菜都洗干净了,没有沙子。”

余墨嗯了一声,笑着说:“我知道。”他夹了一筷菜,尝了尝,低声道:“你的做菜手艺还算可以么。”

颜淡咬着筷子:“山主你今天来得不巧,其实我煮的鱼汤更好,简直是滑如凝脂,鲜美得很。”她话音刚落,就见余墨执筷的手抖了一下,不由奇道:“山主,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余墨语气平淡:“滑如凝脂是说鱼汤的么,不学无术。”

一顿饭吃完,余墨倒没急着走,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近来我打算到外面走走,颜淡,你要不要一起去?”

颜淡愣了一下,随即道:“好啊,那我们去哪里?”

“就去江南一带罢,现在日子正好。”

颜淡算了算日子,若是去江南,这一来一去的时候加在一块儿,怕要近半年时间,也就是说端午节要在外面过了。她入了妖籍时,族长曾嘱咐过,凡间端午有驱邪雄黄酒,对于他们妖来说,可是很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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