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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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当初的白衣少年,阿善只觉得他冰凉又孤寂。他长相好看,那张脸看起来要比容羡还要清雅柔和,可是后来,他硬生生拿着刀在自己的眉心划了一道,至此那伤口留在额间宛如一道红色烙痕,连带着他整个人气质也有了变化。

阿善明白,她恐怕再也寻不回当初在云殿枯坐一整日的少年,风吹过他的衣摆时,他仰看着殿中央那棵直入云霄的神木,喃喃对她道:“善善,我好冷。”

此时她也好冷,冷到了骨子里。

子佛走到阿善面前时,阿善死咬着唇瓣保持清醒,她睁大眼睛看着目光所在的白色衣摆,一声叹息自上方传来,子佛最终缓缓蹲下身子,用指抚上她出血的唇瓣。

“别怕。”子佛轻轻安慰着她,“我不想伤害你,只想带你离开这里。”

阿善悄悄握紧了拳头,“如果我不走呢?”

子佛静静凝视了她片刻:“你必须走,不然就要死。”

“怎么死?你要杀了我吗?”或许是阿善的质问太过尖锐,子佛抿唇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冰凉。

这人在佛岐山与皇城的差距太大了,不过好在他对阿善仍旧没什么防备,也正因如此,在阿善把攥在手中的匕首抽出扫向他时,没有躲闪的他被生生划伤了胳膊。

阿善不是没心没肺,这皇城如此让人不安,潜在的敌人又那么多,她出门习惯性带着小匕首和解毒丸。

“善善。”在她拔腿往外逃去时,被她推倒在地的子佛捂着手臂坐了起来。

昏暗的内室使阿善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是听到他一字一句问道:“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阿善搭在门锁上的手滞了一瞬,接着毫不犹豫的逃出房间。

与书中同名同姓,其实阿善本名就叫顾善善。

当初她妈妈给她起这个名字的本意,是想让她多多行善做个善良的人,只不过两个善字相叠就让她变得过分善良,于是顾善善这个名字就改成了阿善。

从逃到锦州城之后,阿善就在反复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初子佛第一次见到她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只回答他叫阿善,而自那之后他唤得却是善善,这让阿善有一种错觉,或许在她上山之后,子佛就对她这具身体的身份了如指掌。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阿善之所以没有回答子佛的问题,是因为从最开始穿入这个世界后,她就没有主动选择的权利。

如果可以,她谁也不想要,只想离开这个书中世界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中,但现实是她已经入了书中世界的中心区,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去做。

虽然吞了解毒丸,但不可能这么顶用,阿善此时的清醒都是通过唇上的伤口和不停掐自己保持住的。身体的无力无法控制,在她扶着木栏往楼下走时,双腿一软不小心跌倒在地上,被刮到的袖口硬生生撕下来一大块。

嗒嗒,嗒嗒——

这南风馆不吵闹,但还没能安静到可以听到走动的脚步声。

当阿善察觉到馆内安静的诡异时,视线中也多出了一双精贵靴子,金线勾勒在靴面一尘不染,阿善眨了眨眼特别缓慢的抬头,在看清那张清雅俊美的面容时,大脑卡壳不动,整个人直接僵住了。

阿善绝对不会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唇角破口衣衫散乱,好好的衣服还被撕下了一块袖布。她这样子让人不多想都难,容羡垂下眸子扫了她一眼,唇角微勾眸底含冰,那一刻的杀意怎么挡也挡不住。

无关爱与不爱,容羡从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人触碰。就算他不喜欢阿善,但马上就要嫁给他的阿善以被他归为自己的所有物,当属于他的东西被人破坏时,他唯一做的就是毁灭。

阿善直觉惊人,很快就感受到容羡身上的危险气息。

能从刚才那间房中逃出,已经消耗掉阿善积攒的全部力气,此时她软趴趴倒在地上起不来,毫无抵抗的她只能轻轻拉住容羡的衣摆,容羡居高临下站在那里未动,考虑着如何下脚踩碎她的手指。

“救我……”

阿善声音低低的,见容羡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赶紧解释:“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没想进来。”

容羡此时还非常的理智,或许就是因为不在乎,才会在听到阿善的话时冷静沉着,视线落在勾落在木栏上的碎布,他问:“谁陷害的你?”

阿善不知道怎么回答,容羡冷冷一笑,直接吩咐修白:“杀了。”

他自然不是要杀了阿善,而是要杀把阿善带进来的那人,不过等到修白进去时,房间中早就空无一人,容羡弯身把地上没了力气的人抱起,这时楼下一人颤巍巍道:“世、世子爷,落雪公子找到了!”

子佛并不是落雪公子,真正的落雪公子被提前打晕,关在了柴房,而硬拉阿善进来的那两名小公子也突然失去了踪影,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阿善眼皮垂了垂,感觉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容羡。”在被他抱着离开时,阿善脑袋一垂无力靠在了他的项窝处。

这人身上总是凉冰冰,阿善都怀疑他是不是身体有病。可能是自己的声音太小容羡没有听到,她不由伸手拉了拉他的头发,容羡抱着人弯身进入马车,头发微动时,他垂眸看向怀中的姑娘,再也只撑不住的人缓缓闭了眼睛,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脖间,声音细细柔柔:

“……你别,丢下我啊。”

她看得出此时的容羡心情不好,她很怕这人会突然把她丢在街上不管。

对他没什么安全感,阿善不由就将他的头发缠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容羡被她拽疼,揽着人神色一冷,只是低眸时却发现,阿善勾着他的头发已经睡了过去,均匀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间,感觉暖暖的。

第16章 温柔美人(六)

容羡最近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

几个月前锦州城的那次受伤,让他经常性的头疼难以安眠。刚才从宫中回来,他好不容易在马车中生出些睡意,结果让阿善毁的一干二净。

头又隐隐约约疼了起来,容羡靠坐在马车上闭了闭眼睛,此时阿善还窝在他怀中昏睡,不安分的手指将他的头发来来回回绕了无数圈,几乎是把手挂在了他的头发上。

马车内凝樨熏香浓郁,容羡的视线从她嫩白的手指移到她睡着的脸颊上,隐约间,他闻到了一股与凝樨熏香完全不同的浅淡香气。原本是想把人从自己身上扯下去的,可当手搭在阿善的肩膀上,容羡忽然改了主意。

低头,托着阿善的后颈将人又往自己面前抬了抬,容羡平静的眸子起了丝波澜,近距离之下,他闻到阿善身上那股浅淡的香气似是一种药香,而那药香刚好可以缓解他的头疾。

睡梦中,阿善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清楚自己昏迷前抱着自己的人是谁,所以在梦中她极度的不安稳。越睡越觉得冷,她不由就想逃离那片冷冰冰的地方,只是她微弱的抵抗换来的是越来越强势的压制,后来她放弃挣扎,梦境也随着这股冷意进入了寒冬——

佛岐山上的寒冬。

刚入佛岐山的第一个寒冬,阿善还没放弃想要下山去看看的念头。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她绝对会以为自己是被拐.卖了。

大雪蔓延,本就荒凉的佛岐山变得更加幽冷。阿善坐在云殿的台阶上仰头看着满天飞雪,其实她对这里一直很好奇,她想不通为何这佛岐山内进不来一人,也想不通是谁在这山上建了一座华丽宫殿,她一直以为这里是子佛的家,可是后来子佛却摇着头告诉她:“我没有家。”

子佛没有家,云殿与其说家倒不如说是困住他的一个囚笼。不过阿善比他惨多了,她是无辜误入的路人,莫名被抓入这‘囚笼’中再也出不去了,而子佛却可以自由出入这囚笼。

云殿困子佛,子佛困住的是阿善。

阿善第一次看着子佛下山时,她一个人在云殿内待了三天,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自己出去,只是子佛告诉她了,这山内危机四伏,一旦踏出云殿她随时可能死亡,阿善不信,但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看着子佛第二次下山时,央求着他带自己出去,不过子佛并没有同意,这一次,他把阿善一个人丢在山上了整整十日,所以阿善害怕寂寞、总是爱唠叨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是寂寞到害怕了。

只要是人,都有情感爆发的那天,更不要提被困在山上出不去的阿善了。在子佛第三次要走的时候,阿善发誓自己也要出去,子佛不肯带她出去,她就自己走出去。

“就这么想离开这里吗?”可能是那次阿善哭的太惨了,子佛终于有了松动。

蹲下身看着抱住自己腿的小女孩儿,他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次我回来给你带些解闷的东西好不好?我保证早些回来,不把你丢在这里太久。”

“我不要!”

还是孩子身体的阿善说话都奶奶的,她眼眶中含着泪怒气冲冲的看着子佛:“你也知道你是在丢我?我又不是你的垃.圾,凭什么你想留就留想丢就丢,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走!”

子佛脸上的表情淡了,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善,阿善不怕的反瞪着他,甚至还放开他挑衅似的往前跑了几步。

“善善。”就在阿善即将踏出云殿的保护圈时,子佛在身后喊了她一声。

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阿善把他当正常人看待,以为他是心软了。站在云殿的最外围停下脚步,阿善回头看到子佛一步步走向了自己,他面容又恢复了以往的柔和,带着一点点的无奈,他解下身上的斗篷罩在了她的身上。

“踏出这里,你真的会死。”他轻轻道。

阿善不信他,她已经看他进进出出好几次了,于是就仰着脸天真的问他:“是你要杀我吗?”

子佛笑了,大概是觉得阿善的话很荒谬,他弯下身子弹了弹她的额头,对她温柔道:“我怎的舍得杀你。”

【我怎的舍得杀你。】

梦中的雪还在蔓延,然而幻境到这里就停止了。因为阿善觉得心好痛,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又问了子佛这句话,然而这次他冷着脸没有回答。

毕竟这是一场梦,梦中毫无规律可言。

在她披着子佛的斗篷一步步往山下跑时,会不时的回头看看他,子佛站在原地一直未动,他就这么静静的望着阿善离开,眸中暗淡无波分辨不清情绪,于是她第一次的外逃生生被梦境篡改,明明最后是子佛把遍体鳞伤的她又救了回去,可这次梦中却成了他追着阿善不放,他不仅拿剑指着她,还用手使劲掐着她的脖子,最后面无表情把她的脸埋在了冰凉的雪地中……

雪,好冷好冷的雪。

阿善感觉自己要窒息了,眼眶发酸发痛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映入眼底的是镶有夜明珠的车顶,阿善一愣,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自己被人死死的抱在了怀中,而抱着她的人就是容羡。

怪不得她会做噩梦,怪不得她会觉得冷,怪不得她会觉得窒息喘不上气来!

如果不是此时容羡闭阖着眸子呼吸均匀,阿善还以为这狗男人是想故意闷死她。缓慢从他怀中动了动,阿善懵懵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在车内,听了一会儿,外面没有丝毫动静,而且马车也没有动。

大概是吸收了阿善身上的热源,容羡此时的体温比以往要高了一些。他睡着时温雅的面容没半点杀伤力,眉目如画青丝如墨,阿善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腕,发现自己的手指还缠在他的头发上,这会儿手指血液不通发红发涨,已经麻木了。

屏住呼吸,阿善手指动了动试图将容羡的头发从自己指间绕开,不过她缠了太多圈有些打结并不好弄,动作稍有不慎就扯痛了睡着的男人,阿善看到容羡皱了皱眉,就在不知所措间,容羡已经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他那双眸子中黑沉沉的宛如一潭幽水。

“我……”阿善干笑了一下,看着他醒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帮你弄弄头发,它们都缠在我手上了。”

容羡不语,片刻的休息让他的头疼症似乎有了缓解,已经不再痛了。

见他并没有怪自己,阿善赶紧把自己的手指从他头发上解救出来,过程中她极为不小心的扯下几根头发,阿善赶紧将自己罪恶的手背在身后,怕容羡看到要折腾她。

“这里是哪儿呀?马车怎么不动了?”手获得自由后,阿善故作无事的掀了掀帘子。

马车像是进了一处别院,看周围的长廊花草,阿善有着一分熟悉感。听到了车内的动静,修白抱着剑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飞落,他停在车外有些担心的问:“爷休息的可好?”

为了能让主子多睡一会儿,所以他并没有在马车抵达王府时唤醒他。

容羡没有回答,反而是望着阿善问道:“你身上擦了什么香?”

“香?”阿善没懂,她反应了一会儿,从腰上解下一个小袋子,“我身上没有擦香,但是放了很多驱虫兽的药粉。”

要不是她脸上的表情极为真诚,容羡险些以为她是在骂他,头不痛了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分,容羡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驱虫驱兽?”

这大冬天的还是在皇城,能有什么虫什么兽?

阿善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讪讪将药袋收了回去,她小声解释:“生活习惯,一时改不了。”

佛岐山上虫兽很多,阿善挑冬天才逃出来是计划了好久,如果不是身上这些东西,她大概早就死在那山上了。

“算了。”容羡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因为她身上的香才缓解了头痛。

起身先一步下了马车,阿善慢吞吞跟在身后,她跳下马车前左右看了看,修白抱着剑正冷眼看着她,容羡并没往她这边看,于是阿善嘟了嘟嘴扶着车厢一跃而下,轻嘶一声时,修白看好戏似的问她:“呦,顾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阿善怒瞪了他一眼,一点也不客气的回道:“我的脚崴了,痛死了!”

昏迷前她的脚腕就疼的厉害,刚才下马车时她有片刻的犹豫,就算她脸皮再厚也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就算开口了容羡也不一定会扶她,于是她是憋着一口气跳下来的,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痛力。

容羡似乎是才想起来阿善的脚腕受伤了,目光往阿善那边一瞥,他淡声命令:“修白,送顾二姑娘回府。”

修白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讨厌阿善,但主子的命令不能违背,于是他只能黑着一张脸驾车,阿善懵了又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南安王府,合着她刚才白跳马车了,这会儿还得再坐上去?

容羡的马车又大有气派,要比寻常马车高出一些。阿善小胳膊小腿就算空有自己爬上去的心,但奈何小短腿不被允许,何况当着两个男人的面,她爬上去也影响自己侯府小姐的形象。

看到马车上放置的阶梯,阿善够着双手决定把它抬下来。阶梯是实木的非常重,她扒拉了一会儿才把它拉到马车边缘,正考虑着如何把它拽下来而不砸到自己的脚,腰身忽然环上了一只手,直接把她抱上了马车。

可能是被阿善刚才那蠢萌拉阶梯的样子取悦到了,这大概是容羡第一次如此好心。

本就娇小的姑娘虽然身上肉呼呼的,但一点也不算重,容羡单手就把她抱上了马车。被忽然‘举高高’直接‘飞’上马车的阿善还没怎么缓过神来,她有些茫然的看向容羡,小嘴张了张似乎是觉得惊讶。

车下的男人俊美尊贵看起来温文尔雅,他只看了阿善一眼就冷淡移开目光。阿善眨了眨眼睛坐回马车内,等到马车动起来时,她没忍住掀开帘子对外面的人调侃:

“世子爷,你要是一直这么善良会疼人,还愁找不到小娇妻吗?”当然了,阿善还是不想当他的小娇妻。

正准备离开的容羡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笑容灿烂的她。

她还能笑多久呢?

容羡情绪淡淡的目送她离开,大婚之日的婚服,一个时辰前已经送去了侯府。

第17章 温柔美人(七)

阿善的偷偷出府急坏了妙灵和妙月,她们二人满侯府找人未果,最后这事儿还惊动了顾侯爷。

此时,距离大婚没剩几天了,掐着手指头算日子的阿善算着算着也就随它了。原本,她觉得日子紧张是因为还要找时机撮合男女主,如今计划失败,毫无办法的她只能被容羡牵着鼻子走,也就忘了紧张为何物。

在回往忠勇侯府的路上,阿善一个人坐在奢华马车内舒服极了。没有了容羡,她终于敢动手摸摸马车内的东西,这时帘外修白硬邦邦开口:“主子不喜外人碰他东西。”

阿善想要拿银质香炉的手一缩,随即她果断将东西拿起,窝在软塌上回道:“外人?我也是外人吗?”

阿善已经忍修白很久了,锦州城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少年拔剑险些砍了她,之后他屡次嘲讽她和她作对,一次两次阿善还能不在意,次数多了,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住这种人的刁难。

“我马上就要与你家主子成亲了,以后我就是他的世子妃。”

坐在榻上悠闲晃了晃自己没受伤的左腿,阿善故意气他:“很快我也是你的主子了,你要是再敢对我不敬,我就让世子爷罚你!”

她也就是仗着容羡此时不在身边,才敢这么和修白杠。阿善能说会道,小嘴叭叭噎住修白不是问题,所以当冷脸少年咬着牙将阶梯放下来的时候,阿善心情很好的踩着它缓慢下来,为了让他更憋屈,她还伸着手让他扶了一把。

“你少得意。”修白扶她的时候,恨不得把她的手给掰下来。

见阿善理也不理他拍了拍衣服就要走,他不屑的嗤笑:“世子爷最讨厌被人威胁和逼迫,你刚好两样占全了,如今他被迫娶你你以为婚后爷会对你好?”

“顾二姑娘。”修白看到阿善身形顿了一下,有时他是真觉得这姑娘过分天真。

“南安王府的世子妃,不是那么好当的。”

阿善瞧到路边有几块碎石子,捡起来一股脑的往他腿上丢,真想打断这小狗崽的腿。

“……”

阿善刚一回去,妙月妙灵就急匆匆围了过来,就连前几日落水的顾惜双都病恹恹在她院子里等,一见她出现,她拉着阿善的手焦急说道:“善善,爹爹等了你许久了。”

半个时辰前,顾侯爷已经来过一次了。最开始,他每隔一会儿还会找人来寻,后来索性沉寂下来,妙灵妙月猜测侯爷大概是动怒了。

不仅是两个丫头这么想,就连阿善也这么想,所以在她换好衣服匆匆赶去时心慌的不行,直到她在进门时扯到受伤的脚腕,险些摔在地上。

“走这么急做什么?”顾侯爷看到赶紧扶了她一把。

他脸上毫无怒气,甚至还体贴的给阿善倒水润嗓,阿善觉得这顾侯爷并不是好脾气的人,然而每次在对待她时,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善善啊。”让女儿缓了会,顾伯远终于提了正事。

他从书桌上拿出几本册子递给阿善,坐到她身边叹息道:“自从圣旨下来,我几日几夜的睡不着觉。你娘走的早,你失踪多年又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爹曾发誓寻回你时一定好好补偿你,谁知你才刚回来,就要嫁人了。”

婚期是成烨帝定的,所以对于这么短的准备时间顾侯爷没有反驳权,近几日他忙于阿善的婚事整个人都疲惫了不少,一声声叹着气显示出他对婚事的不满意。

“这些都是你的嫁妆单子和南安王府送来的聘礼,爹已经帮你细细看过了,你回去可以慢慢在看一遍。”

顾候唯几满意的几件事,大概就是南安王府送来的聘礼和两人的生辰八字了。有关婚礼的一切事宜,顾候并没让静夫人插手,他总觉得自己欠这个小女儿的太多,于是就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补偿她,哪怕做到如今这个份儿上,他仍旧觉得不够。

说来也怪,阿善明明不是书中的顾善善,却不知为何对她这位亲爹有种莫名的好感。眼看着魁梧高大的顾侯爷说着说着眼眶子就发红了,阿善攥紧手中的小册心里发酸,忽然也跟着难受起来。

直到此刻,她才感受到自己即将与容羡大婚的紧张感。

好生安慰完顾候,阿善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中时,顾惜双还未离开,见阿善心情失落的回来了,她还以为是顾候骂了她,赶紧拉过来轻声安慰。

“善善,来。”顾惜双拉着阿善走到内室,哄着她道:“你快看看你的婚服,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

不提婚服还好,一提婚服阿善更想哭了。

看着用架子撑起来的华贵红裳,阿善一时间感受不到它的美,只觉得一顶大山压下,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

经不住顾惜双劝,最终阿善软着腿还是试了那件婚服。衣服太过繁琐,是顾惜双摆弄着她一点点换好的,换好衣服后顾惜双又把她的长发放下,后退几步去瞧阿善时,她怔了怔笑着道:“善善穿它真是太美了。”

妙灵说话不经大脑,直接就来了句:“咱家姑娘就是皇城第一美人,也就姑娘才能配的上世子爷那副好相貌了。”

妙月暗暗戳了她一下,妙灵没懂,直到她看到站在阿善身边的顾惜双,惊了一惊赶紧闭上了嘴。

在阿善还没出现之前,皇城所有人都说,忠勇侯府独女貌美倾城,是皇城第一美人。她的名字就如同她本人,‘惜双惜双,只惜世上无双’,以前他们只是拿‘惜双’夸顾惜双貌美无双,任谁也没想到,如今这个‘双’还真的出现了,甚至还压在了她的头上。

顾惜双的美很柔软,就如同初绽的白荷,美则美还带着股空灵清纯气,让人不敢采摘。而阿善不一样,她的气质不像是任何花,但她整个人站在那里时,就是最明媚的娇花,沐浴在阳光下温暖的不仅仅是自己,还照耀了看着她的人。

如今这烈烈红裳一上身,她身上的光直接照在了‘白荷’身上,盛光之下,无人可抵。

不知道顾惜双有没有听到妙灵刚才的话,至少阿善是完全没听到。她的目光落在铜镜中的婚服上还有些有气无力的,顾惜双感官敏锐,当即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

“善善不喜欢这身衣服吗?”

顾惜双上前又为她整理了下衣领,笑了笑似玩笑道:“还是你不喜欢南安王世子,不想嫁给他呀?”

“你去问问谁愿意嫁给他啊。”阿善嘟着嘴小声喃了句。

“什么?”顾惜双手腕一顿,似是没听清阿善说了什么。

阿善反应过来赶紧摇了摇头,摆弄着衣服岔开了话题。

自长公主府后,她对顾惜双和妙月心中都生了防备。不管当日的‘落水迷案’真相是何,在这种大环境下,她既然查不出真相就必须两人一起提防,阿善很明白,这里不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和谐时代,何况顾惜双的母亲是极为厌恶她的静夫人,而她这个好姐姐儿时还曾陷害过她。

女主啊女主,阿善看着铜镜中为她温柔整理衣服的女主,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是谁说书中的女主就一定是好人呢?

文字所表达的片面性,作为无法融入书中世界的读者,是无法看穿所有真相的。

“……”

因为脚腕的崴伤,阿善只能安分的待在侯府中,谁知到了第二晚深夜,又有人敲了她的房门。

准确的说不应该是房门,而是敲了她的窗户。那时阿善都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被嗒嗒的声音吵醒,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吃一堑长一智的她这次没有在出去查看,而是抄起了桌上的茶壶。

嗒嗒、嗒嗒——

阿善抱着茶壶在窗边等了许久,都没见有人闯进来,而且窗边并没有人的影子,敲窗的声音极为微弱,就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砸到。

“妙、妙月妙灵?”一向胆小的阿善有些慌了。

她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这个时间房中就只有阿善一人。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阿善原本想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只是她想着想着抱着茶壶的手就抖了起来,因为她忽然想到,她还真做过亏心事。

几个月前的锦州城,容羡曾杀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小贼,还是阿善亲自埋起来的。

砰——

微弱的敲打声忽然变大了,阿善吓了一跳,只看到窗外略过一道黑影,有什么东西站在了她的窗前。

“顾二姑娘能不能开一下窗?”

熟悉的烦躁声自外面低低传来,阿善懵了片刻瞬间打开窗户,只见刚才还站在她窗前的影子忽然又掠了出去,阿善披着衣服匆匆去追,快要被气死了。

“你是不是和你主子一样都有病?!”

眼前又掠到树上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容羡身边的贴身侍卫修白。阿善以前只在网络上看到有仇家半夜砸人家窗户,没想到穿书后竟然让她遇上了。

仰头看着站在树上抛小石子的少年,阿善捡起一块石子砸了上去,结果因为气的太厉害方向没控制好,抛向高空的石子垂直落下,直接砸到了阿善的脑门上。

“把你昨天带着的驱虫兽香囊给我。”修白嗤笑,觉得树下捂着头怒瞪自己的阿善蠢极了。

他半夜上门是逼不得已,只因为自家主子的头疾又发作了,刚才他站在门边,眼看着容羡将一桌子的东西扫在地上,那阴森暴戾的样子连他都不敢上前。想到那天在马车外听到的对话,修白就想着取回那个驱虫草试试。

“我不给!!”人家都欺负到她家门上了,阿善要是还好脾气的给东西,那成什么了。

她还以为是容羡让修白半夜过来的,于是就连带着他一起迁怒了。修白似乎没想到阿善竟然这么硬气,愣了愣解释:“爷现在头疼的睡不着,那天就是抱着你才能休息一会儿。”

阿善并不知道容羡有什么头疼之症,够不着修白,她转身就往房间走,这大半夜被人吵醒,任谁都不会有好脾气。

打了个哈欠,阿善一只脚已经迈入房间了,就在这时耳边刮过一道风,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她身后。

“主子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阿善没有回头浑身僵直,听到身后修白冷幽幽的顿字开口:“你不给也可以——”

“反正那天爷是抱着你才睡着的,大不了我把你扔到爷的榻上去,让你们提前入洞.房。”

阿善:“……?!”

第18章 温柔美人(八)

阿善是在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修白是在吓唬她的,不过那个时候修白已经拿走了她的小香囊。

想想也是,修白这么讨厌她,怎么可能主动给她机会靠近容羡,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阿善回房后气的好半天没睡着觉。

第二日清晨,外面又飘起了小雪。

妙灵推开房门时,阿善猛然惊醒,她听到门边的脚步声匆匆裹紧锦被后缩,刚刚走到塌前的妙灵一愣,“姑娘这是怎么了?”

阿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前的碎发都湿透了。

受修白那句话的影响,再次睡着的阿善做了个与之相应的梦,梦中她穿着大红的喜服被容羡按在了桌子上,满房昏红,在如此环境中不显暧.昧硬是扭曲成了恐怖氛围,梦中她被容羡掐着下巴放肆啃咬,窒息感与羞耻感并存,伴随着一声衣服破裂音,阿善激烈挣扎着,好在及时醒了过来。

这梦……实在是太诡异了。

听到妙灵的声音,阿善才缓慢回过神来,“没事。”

她现在脸红的厉害,人也燥的不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丢人兮兮的梦,梦中的男主竟然还是一向清心寡欲的容羡。虽说不愿意面对,但这梦倒是提醒了阿善,成婚当天他们就要面对修白所谓的‘洞房’,而且之后二人还要同塌而眠日日见面。

一想到这些,阿善心情就有些复杂。

锦州城的那些日子里,阿善不是没有和容羡同屋而眠过,在雨夜埋尸那晚,她就战战兢兢抱着自己的小被子站在了他的房门口,容羡脱下外衫站在塌前看她,似笑非笑着道:“我可刚杀了人。”

不怪阿善缠着他,只因阿善埋人的时候是埋到了院中一棵树下,而那棵树正对着阿善的房间,经过种种的恐慌害怕后,她实在不敢一个人睡,就算容羡刚刚掐死了一个人,但至少他是活的。

其实当人直面心里无法承受的恐慌时,惊惧起来的瞬间换来更多的却是遗忘。

最初的惊恐过去后,阿善渐渐就模糊了容羡掐人的记忆,她的脑海开始被自己刚才亲手埋尸的场景充斥,抱着小被子一步步往容羡房间中挪着,她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咱们这样会不会被人发现呀?”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还有些哭腔:“你干嘛要杀人。”

容羡是聪明的,就算那时他是失忆状态,也知道如何让局势更有利的偏向自己。于是他顿了顿,放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他必须死,不然我们都活不了。”

从小贼进入阿善院子的那一刻,他就注定无法活着出去。

没有人知道阿善院中藏了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的身份还极为危险,一旦小贼有幸逃出并且对外宣扬,那么阿善的小院子很可能会招来各方暗杀,容羡不可能将自己的考虑全都告诉阿善,他只挑了几点阿善能接受的说,后来阿善沉默了,她紧抓着被子,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你可以离开这里吗?”

她救人只是好心,留下他只是因为自己孤单,但她并不想自己身边有着这么恐怖一人。

容羡似乎早就知道阿善会这么说,他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可以,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是谁,而且我伤势未好离开后很可能马上被抓,而你,大概会被当成我的同伙一起处决。”

偏头看向院外的那棵大树,他缓声补充道:“就算我未死,你侥幸逃脱,别忘了你院内还藏了一具尸体,一旦被人查出,这罪名落在你头上你一样跑不了。”

阿善当时极为崩溃:“你到底是谁呀?”

其实问了也是白问,总之阿善当时和容羡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考虑到这人还需要自己为他治伤,暂时不会杀她,于是她安心宿在了容羡的卧房。

第一夜,容羡倚在榻上平静看着房内的姑娘,问:“你确定要在一个男人房中过夜?”

阿善可没这个时空的男女扭捏,她将被子铺在离容羡床榻最远的一处角落,坐在上面缩成一团看他,“我就睡地板,又不碰你。”

容羡看了她许久大概是默许了,但他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嘲弄还是让阿善捕捉到了。

之后,两人就很有默契的睡了一间房,直到有天阿善整理被子时,不小心抖出了藏在里侧的小匕首,啪嗒一声落地极为刺耳,阿善尴尬的将东西捡起,抬头就看到容羡正坐在桌边看着她,脸上不喜不怒没有丝毫惊讶,好似早就猜到阿善会这么提防他。

那段时间,大概是阿善自从穿越后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了。

她日日与容羡同屋日日帮他治伤,在院内某棵树下传来隐约的异味时,阿善哆嗦的调了一瓶草药水浇下,后来那棵树下开出了一朵血红色的小花,容羡看着她的神情也越来越诡异,阿善也变得越来越不安,等到她发现问题想逃跑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退路。

回忆在这里堪堪终止,阿善深呼了口气,很怕自己婚后又和容羡恢复成锦州城的相处模式。

那个男人看似优雅随和,实则杀人不见血恐怖残暴,当他情绪不好蔓延着低气压时,那种无形的压迫最为窒息,阿善想着想着就又想逃婚了,她不知不觉走到院中,仰头看着侯府的高墙。

“算卦算卦,不准不要钱——”

墙外忽然传来一人的吆喝声,阿善听着有些耳熟,靠近墙边又细细一听,她想起这人就是两次出现在她周围,又忽然迅速消失的老道士。

匆匆跑出门外,阿善看到老道士时总算是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道士这么执着,她缓了缓呼吸上前:“道长还记得我吗?”

老道士笑眯眯的看着她:“老道自然记得。”

不等阿善开口,他就缓缓道:“老道前几日算了一卦,算出姑娘近些时日会有血光之灾,桃花与血色共存,实乃血染桃花不吉之相。”

阿善一懵,想问的问题忽然遗忘,对于老道士的话也听得懵懵懂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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