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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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但这剂良药却治不了超忆症患者,因为他们忘不了,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所以他们才会痛苦,所以罗四两才会把自己封闭得如此厉害。

事实上,很多超忆症患者都有抑郁症,甚至会选择自杀。

罗四两的超忆症跟普通的超忆症患者还不一样。普通的超忆症,特征主要是长久记忆,瞬间记忆能力跟普通人差不多。而罗四两这种特殊的超忆症,不仅能永远不忘,还能过目不忘。

这是罗四两的优势,也是他痛苦的最大来源。

正是因为有了超忆症,罗四两始终无法忘记父母双逝的悲伤。他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晚上不敢关灯睡觉,连睡觉都是开着随身听的。他不敢让自己安静下来。

罗文昌死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很惨。可好多年过去了,再想起,他只是感到落寞和悲伤,却没有当初那么痛苦了。罗四两却每次都近乎崩溃,他知道这是一种病,也知道这种病无药可治。

罗家是戏法界最赫赫有名的家族。罗四两的父亲是第三代戏法罗,更是戏法界的天骄,是公认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天才。他改进了传统古彩戏法的门子和技巧,还创出来几个让业内震惊不已的新戏法。

百年戏法罗,代代是传奇。

罗四两那惊才绝艳的父亲一手把戏法罗家族推上了神坛,让戏法罗家族成为人人惊叹的传奇。他不仅在国内做到了行业顶尖,还带着国内最顶尖的戏法师征战世界,让全世界的魔术师都为中国戏法惊叹。

他曾是戏法界公认的领袖,公认的天才,可是这个天才却在国外一次危险的戏法表演中失败,不幸陨落。连他自创的新门子,和那几个传奇戏法,也随着这个传奇人物的陨落而没了传承。

消息传回国内,戏法界一片惋惜。时年六岁的罗四两无法承受这种打击,生了重病,高烧不退。他的母亲为他出门请医生的时候,因为心中悲痛而精神恍惚,不幸遭遇了车祸。

一个只出现在老套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竟然就这样发生在罗四两身上,荒诞却又真实。

原本幸福美满的罗家,瞬间分崩离析。

罗四两的高烧是退了,退了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得了超忆症,一种无法忘却痛苦的疾病。

罗文昌也心灰意冷,大受打击。他辞去所有公职提前退休了,离开北京回到了吴州江县老家,也把年幼的罗四两带了回来。

戏法罗家族就此隐退,戏法罗的传说就此沉寂。

罗四两出身于戏法罗家族,却一直都不肯学戏法。

他是不肯,更是不敢。

可罗家就这么一个后人了,因为罗四两不肯学戏法,所以这个戏法界的传奇家族也后继无人,走向了没落。

唉……

罗四两离开城西的时候是中午,回到城东家中却已经是傍晚了。

吴州江县是一个小县城,从城东走到城西顶多两个小时,而罗四两却整整走了一个下午。

卢光耀的话再次撩拨起了罗四两心中的痛苦回忆,幸好现在不是安静凄冷的晚上,而是热闹温暖的下午。

罗四两时常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很多时候,他在想,如果罗家不是戏法世家,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如果父亲没有学戏法,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如果父亲没有去振兴戏法,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在罗四两看来,害死他父亲的不是那套戏法,而是压在他身上的所谓的戏法罗家族的责任,以及需要他去延续的传说和神话。

如果父亲身上没有担着戏法罗家族的百年荣耀,他就不会出国跟人斗艺,也不会发生意外,所有的不幸都不会发生。

所以罗四两不喜欢戏法,不喜欢罗家,也不喜欢他的爷爷。

他恨不得戏法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戏法罗家族。如果没有戏法罗三个字,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黄昏时分,罗四两刚回到家里,就看见爷爷那张阴沉的脸庞,不禁有些错愕。

罗文昌愤怒地看着罗四两,拍着桌子怒喝道:“你还知道回来?”

罗四两有些疑惑,可他也没打算说什么。今天想起了许多让他难过的回忆,他的情绪已经很低落了。

罗文昌严肃地问道:“你昨天干吗去了?”

罗四两低着脑袋,咬了咬唇,依旧没有出声。

罗文昌大声喝道:“还不肯说,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昨天是不是去赌博了?

听到这话,罗四两心中一惊,诧异地抬起头看向爷爷。

罗文昌道:“还不承认!你班主任高老师都打电话给我了,还想抵赖吗?”

罗四两心中更加疑惑了,班主任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罗文昌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说说你,小小年纪就去赌博,你怎么就不能学点好?”

闻言,罗四两嘴角反而扯出一点叛逆的笑意。他抬头看着罗文昌,反问道:“那什么是学好?”

罗文昌大声道:“好好学习,好好考试。好好学艺,学习家族戏法,传承戏法罗荣耀,然后考入杂技团为国效力,这就是学好,听懂了吗?”

罗四两把帽子摘下来,细长的长命辫垂到了腰间。他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道:“别跟我提戏法罗,我不会当戏法罗,也没有兴趣考杂技团,更没兴趣为国效力。”

“你……”罗文昌愤怒地指着罗四两,“戏法罗怎么你了,你就不想传承了?国家亏欠过你半分吗,你就不想为国效力了?我告诉你,艺人最大的荣耀就是传承手艺,为国效力。我们又不是那些跑江湖的艺人,就知道坑蒙拐骗、欺诈钱财。”

罗四两无奈地摇摇头。他想起了卢光耀的评价,自己的爷爷真是庙堂之上一根筋的人民艺术家,自己为国效力一生,还非要逼着子孙后代都如此。

罗四两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当年是不是也像他这样,被爷爷逼着学戏法,逼着考杂技团,所以才为了国家、为了家族、为了戏法把命都丢了?

一想到这里,罗四两心中顿时就索然无味。

他把辫子抓到面前,用手摩挲着束发绳上的小铁片。他看着那个小铁片,面容有些苦涩,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我可不想把命也丢了。”

“你……”罗文昌气得浑身发抖,心中更是悲凉。

爷儿俩平时交流虽然不多,但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孙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见爷爷真的被自己气到了,罗四两又有些于心不忍,毕竟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轻轻一叹,说道:“爷爷,你别逼我了!我没有学过戏法,也不想学,以后也不会去学,更不会成为第四代戏法罗。”

罗文昌面目狰狞,浑身都在抖。他既失望又心痛,近乎歇斯底里地说道:“戏法罗是我们罗家三代人用百年时间,历经无数苦难,甚至是用生命才打造出来的辉煌,你就这么不屑一顾地把它彻底抛弃,抛弃我们三代人所有的心血吗?”

罗四两神色不变,依旧紧紧抓着那枚小铁片:“我不喜欢戏法罗,它让我没了父亲,也没了母亲。我不当戏法罗,只是不想让我的孩子再去经历这样的不幸。”

罗文昌浑身颤抖,看着罗四两自顾自地上了楼,他才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神色颓然。

电视里面在播放新闻——

“在上级文化部门的指导下,中国杂技家协会下属中国魔术艺术委员会在今日正式成立。中国魔术艺术委员会是建立在中国……

“委员会设主任一名,由戴连城同志担任;副主任三名,分别由……担任,委员徐秋、傅起凤……中国杂技家协会副主席王峰做了如下讲话……”

罗文昌看着新闻,看着电视上那一个又一个老熟人的面孔,心中愈发苦涩。

中国魔术艺术委员会成立了,这是戏法界的一件盛事,可这盛事,他们罗家却无缘参与了。

今日无缘,或许也将永远无缘了。

罗文昌落寞地想着,脸上的皱纹都透着几分惆怅,头上的银丝也暗淡了不少。

他关了电视,走到堂前。堂屋靠墙放着一个长桌,这种桌子在农村比较普遍,很长,很窄,像一幅摊开的卷轴。桌子一般用来放些瓜果点心或者祭品什么的,桌子两侧装了柜子。

罗文昌打开其中一个柜子,拿出来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绸布。他双手捧着,微微合眼,稳了稳心神,才伸手抖开。

这是一块正方形的红色绸布,绸布正中间绣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罗”字,绸布很长,都与罗文昌一样长了。罗文昌将绸布挂在左手之上,双手摊开,绸布堪堪到地。

这种绸布是用来变大戏法“落活儿”的道具,行话叫作“卧单”。戏法师用卧单一挡一开,就能变出各种物品。

落活儿是罗家纵横江湖的绝活。罗文昌手上这块则是周总理送给他的,是罗家家传的卧单,更是罗家百年荣耀的象征。

罗文昌卧单在手,双手左右摊开,一双眸子悲壮而又坚定,脚步缓缓向前。暗夜无声,罗文昌脚踩在地砖上发出微弱的声音,但在这黑夜之中,却有着震撼人心的伟力。

黑夜,孤寂,老人,还有一个即将落幕的独演舞台。

罗文昌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大门前。夜很静,可这一刻,他耳旁却响起了喧嚣之声,仿佛有一束灯光穿越时空打在了他苍老的身躯之上。

这是一个人的舞台,是一个没人知道的舞台,可台下似乎坐着无数的观众,他们在呐喊,在嘶吼,在疯狂。

罗文昌合上双眸,左手一抖,卧单猛然飞起。他双手接住,在身前再次一抖,卧单翻滚起波浪,那金绣的“罗”字腾飞空中,熠熠生辉,如龙在渊。这一刻,罗文昌仿佛听见了无数嘶吼的叫好声。

罗文昌双手连连而动,红色卧单已经被他叠成一个滚球。他双手抱住,微微颤动,苍老的大手显露出不正常的僵硬。

稍后,他双手朝外猛地一张,这滚成一个球的卧单竟然不见了,就像遁入了另外一个时空。而那些穿越时空而来的观众、掌声、灯光、呐喊声都如潮水般退去。

一切都退去了。这里还是一个静谧孤寂的舞台。他还是一个孤独悲凉的老者。

罗文昌合着的双眸止不住地轻轻颤动,两行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他用平静的声音,缓缓说道:“从此世间……再无戏法罗。”

初入江湖

罗四两上楼之后,亦是心绪难平。他坐在桌子旁边,怔怔出神,眼神散乱。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手上在把玩着一个硬币。他把手合上,抓住了硬币,然后松手,硬币不见。他再抓再松,硬币又出现了,再抓再松,又不见了……

他的思绪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手上的动作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但这枚小小的硬币,就在罗四两左手的一抓一松之间,在他手上遁入遁出,神异至极。

好半晌了,夜都深了,罗四两才渐渐回过神。他看向自己的左手,看着那枚不断消失又重现的硬币,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那枚硬币,脸上又浮现出了忧郁的神色。半晌,他眸子微微一凝,左手手掌带着硬币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这是铁撞木的声音,再“噼啪”一声,一枚硬币掉落在地。

小戏法,硬币过木。

罗四两看着地上那枚小小的硬币,脸上扯起一抹不屑的笑:“呵……”

他突然愤怒起来,浑身发抖,眼眶红得厉害。他抓起地上那枚硬币朝着窗外狠狠砸去,仿佛要把他全部的不满都砸出去,再看到那张桌子,他又是狠狠一脚踢了上去。

翌日,晴。

罗四两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快天明的时候他才闭上眼睛,可是在梦里,他却看见了他的父亲。他父亲用冷淡的眼神一直看着他,看得他心中发慌。

惊醒之后,他基本上没睡,感觉很疲惫,精神很不好。

罗四两洗了脸,稍微静了一会儿,然后用娴熟的手法将脑后的那一撮长长的头发绑成麻花辫,最后把那块带着小铁片的束发绳绑了上去。

罗四两下了楼,厨房的电饭锅里有煮好的保着温的白粥,桌子上还有几个包子,已经冷了。还有几样咸菜和一瓶霉豆腐,用来配粥。

爷爷不在家。罗四两看着桌子上备好的早饭,心中挺不是滋味。

他站在厨房良久,也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最后只是长长叹了一声,然后拿着包子去热了一下,就着咸菜喝了粥。

这顿早饭,罗四两吃得没滋没味。

早饭过后,爷爷还是没回来,罗四两也不想在家里待着。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爷爷了,于是他出门去了城西,卢光耀说今天在城西等他的。

他想见一见卢光耀所说的那个江湖,那个和他爷爷罗文昌这种庙堂之上的人民艺术家迥然不同的江湖。

城西的地摊区人很多,大多都是卖衣服和锅碗瓢盆,或者卖各种小吃干果的,还有几个耍猴卖药的,也有那种十元三件的杂物摊。

罗四两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只是随便逛逛。

地摊区东边,好多人围着一个摊位。罗四两好奇地走过去看,这是一个卖虎骨酒的摊位。

卖虎骨酒的是个中年男人。现在是阳春三月,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但是这位大哥还穿着厚厚的棉袄,头上戴着一个厚厚的皮帽子,罗四两都担心他热得慌。

他的摊位上放着三根虎骨,虎骨上还有爪子和虎筋,旁边摆着几个大玻璃瓶泡的酒,有泡虎骨的、泡蛇的,还有泡马蜂窝的,东西很多。

那大哥操着一嘴东北口音,罗四两这才闹明白,原来他那身衣服是东北打扮。

“瞅一瞅,看一看啊,正宗虎骨酒,东北那旮旯的正宗东北虎啊。

“俗话说得好:血脉好似一条江,一处不到一处伤。寒处就成病,热处就成疮。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有那怕热的就有怕冷的,怕冷怕热,血脉不畅,病就来了。

“有那懂中医的,懂中药的,您是知道的,咱这虎骨可是好东西啊!有那肾虚肾寒的,梦遗滑精的,喝了我这虎骨酒,保证你生龙又活虎。男人喝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喝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喝了,床受不了。”

“哈哈哈……”

围着的人都笑了,罗四两也听得满脸通红。

那东北男人也笑了,继续使他的生意口:“咱这虎骨酒,能治百虚之病,不管是肾虚还是脾虚,喝了都管用。还能治百寒之病,不管你是体寒,是肾寒,还是骨寒,喝了也管用。

“治病管用,强身健体也好使。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这就是虎骨酒的好处,尤其是我们这东北虎骨酒,还能助生育呢。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长期吃咱这虎骨酒,以后生了儿女,接续后世香火,老话说人生在世防备老,草留根深等来春。为人若是没有后,到了老来徒悲伤啊。你瞧瞧,你看看。有的说了,有的问了,说你这虎骨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旁边围观众人都点头,就连罗四两也入了神,心中也有如此疑问,就在此时,罗四两耳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瞧见了没有,这就是江湖。”

罗四两吓一跳,头一缩,然后回头看去,是卢光耀。罗四两吐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差点没吓死我。”

“嘿嘿。”卢光耀坏笑两声,又抬了抬下巴,“继续看。”

只见那摊主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面拿出一个证书来,说道:“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都知道老虎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打也不能杀。您放心,我们这虎骨是真的,也是从正规渠道来的。

“我们这是正宗的野生东北虎。那老虎在林子里面总有打架受伤的时候吧,我这东北虎就是从大兴安岭林业局收购来的。你们看,这就是证书。”

罗四两一瞧,果然是个证书,上面还有林业局盖的印章。

摊主继续道:“咱这是吴州江县,也不是东北,我不怕跟你们说实话。林业局那副局长啊,是我老舅。他们在山里发现了这头受伤的老虎,本来想带回去救治的,可惜带过去没两天就死了。死了呗,总要处理啊,最后就到我这里了,我就到你们这里了。”

这样一解释,大家也都明白了,众人也都信了他几分。

罗四两轻声问身边的卢光耀:“哎,他这是真的假的?”

卢光耀回答:“腥的。”

罗四两昨天听卢光耀说过江湖春点,知道腥就是假的意思。敢情这人卖的是假货啊。

罗四两想了想,又问:“那他是江……是老合吗?”

卢光耀笑道:“问一问就知道了。”

卢光耀附耳在罗四两耳旁说了两句。罗四两来了兴致,挤到前面去,凑到摊主身边,抱了抱拳,轻声说道:“辛苦,挑汉儿的老合。”

那摊主明显一愣,很诧异地看了罗四两一眼,似乎是惊讶于罗四两的年纪。他想了想说道:“客气,都是老合,多来往。”

罗四两点点头,然后就跑开了。那摊主还抬头瞧了一眼罗四两和卢光耀的背影。俩人慢慢离开,罗四两好奇道:“哎,你刚才让我问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卢光耀答道:“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老合初见面,都要说辛苦。至于挑汉儿,指的就是他们皮点行。金皮彩挂,皮点行就是专门跑江湖卖药的,他们这行的调侃儿就叫挑汉儿,挑就是卖的意思。这个人卖的是虎骨,用江湖春点调侃儿就叫老烤,他是做老烤买卖的。”

“哦,”罗四两明白了,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是假的呢?”

卢光耀道:“老虎是不让卖的,哪怕是死了的。如果是那种偷猎来的,又怎么会有证书呢。而且他的虎骨,是作假的。”

罗四两问:“假的,那是用什么做的?”

卢光耀道:“骆驼的后腿。因为只有骆驼的后腿是三节,其他骡子驴马都是两节。那虎爪是用鹰爪做的,虎筋是用牛筋做的。把这三样都弄齐了,再用上好的硬木炭火,一点点烤那骨头的油,把油儿都得烤得外浮里溢了才成。这不好弄,火候多一点就焦,小了成色出不来。刚刚那人算是有点水平的,只是纲口不成,生意口一般,而且装东北人,口音也不完全过关。”

罗四两听得甚是惊讶,很新奇。卢光耀看了看他,说道:“他做前棚的买卖,赚得也不多,真正赚钱的都在后棚。像他们这行,常有那江湖郎中坐店骗钱的,把人拐到自己住处去,施展后棚买卖。病人花了大钱不说,还耽误治病,这种是真的缺了大德了。”

罗四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干吗去?”

卢光耀对他说:“走,带你去做咱的买卖。戏法一行,江湖称之为彩门。彩门分三行,你们变戏法的,叫彩立子,也叫立子行。我们卖戏法的,叫挑厨拱,也叫厨拱行。至于那些杂技,在签子行里。

“以前,戏法只有变的没有卖的。庚子年前后,八国联军侵华,整个社会都受到了冲击,不仅是社会和经济,还有知识、文化和价值观。

“江湖也在庚子年后彻底乱了起来。江湖是很有秩序的,原本各门各派都有门主,都恪守行规,绝不越界,但是在那之后,大家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严格守着规矩了,我们厨拱行也就此而起。我们这行的创始人姓杨,大家都叫他厨拱杨。他最初就是在东安市场卖戏法的。”

“不过我们这行还是有很多规矩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变的不许卖,卖的不许变。算了,不说那么多了,给你看看我们是怎么做买卖的吧。”说完,卢光耀就领着罗四两布置场地。

罗四两一边帮忙,一边问:“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卢光耀在搬桌子,随口道:“你说。”

罗四两沉吟了一下,道:“我前天去赌钱,你也看见了,你不想说我什么吗?”

卢光耀把桌子放下,扭头看向罗四两:“你赌钱是有原因的吗?”

罗四两点了点头。

卢光耀笑道:“那就行了。”

罗四两问道:“你都不问我是什么原因吗?”

卢光耀好笑道:“为什么要问?我只要知道你本性不坏,不会沉迷赌博就好了。至于你赌钱,我想跟你身边那个小胖子有关系吧?”

罗四两闻言点头。

“以后需要钱的时候,别想这种歪招,刀疤那帮人可不是好惹的。”顿了一顿,卢光耀又道,“不过你要是学了我的本事,那你对付区区一个刀疤,自然就不在话下了。”

罗四两皮笑肉不笑道:“嗬,跟你一样把黑面馍馍当铁球吞啊?我怕我被自己噎死。”

卢光耀没好气道:“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罗四两问:“那你还会啥?”

卢光耀拍着胸脯:“我敲诈勒索、插科打诨、坑蒙拐骗,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厉害吧?”

这老家伙真够不要脸的!罗四两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坑蒙拐骗说得这么骄傲,这种江湖人跟自己那个老古板的爷爷还真是不一样啊。

卢光耀对着罗四两嘿嘿笑道:“怎么样,想学吗?”

罗四两呵呵地笑着,笑完之后,情绪又有些低落。他道:“你是知道我们罗家的,也肯定知道戏法罗。我不想学戏法,也不想做戏法罗。我昨晚跟我爷爷吵了一架,我……我心里不舒服。”

罗四两扭头看卢光耀,有些痛苦道:“我讨厌戏法,也讨厌戏法罗的名号,甚至我有些时候也会怪我爷爷。但是看到昨晚我爷爷那样,我又很难受。我真的不想学戏法,可我又不想看到他那样。”

卢光耀摸了摸罗四两的脑袋:“那你就更应该跟我学本事了。”

罗四两疑惑地看着他。

卢光耀露出微笑:“坑蒙拐骗的本事,可不只是教你骗钱的,这是一门关于人的学问。你学会之后,靠脑袋瓜子就能对付不少人了,至于你那个脑袋不会拐弯的爷爷,应付起来就更不在话下了。更重要的是,学了我的能耐,你不仅可以说服你爷爷不逼你学戏法,还能不让他难过。”

“真的吗?”罗四两有些难以相信。

卢光耀道:“那当然,不说别的,就说你脑袋后面那根小辫子,肯定给你惹过不少麻烦吧?”

罗四两沉默了,这根辫子的确给他惹过很多麻烦。

为什么那么多留长命辫的小孩在六七岁的时候都会剪?就是因为要上学了,学校是不会让你留这样的头发的。

小学的时候还好一点,老师也比较好说话,但是初中就不一样了,闹得最凶的时候,罗四两是被政教主任按住强行拿剪子来铰的。罗四两当初也发了狠,把政教主任手都咬出血来了,后来他就逃出校门,学校也不去,连家都不回。

罗文昌要强了一生,从来没有求过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徒弟,他都没有为他们奔过前程,拉过关系。可为了自己孙子,他却第一次登门见县长,托县长帮忙解决一下。

罗文昌是厅级干部退休的,级别比县长还高,提出的又是这么一件小事,县长没理由驳罗文昌的面子。于是县长打了个电话就把这件事情给搞定了,罗四两的辫子这才保留了下来。

所以罗四两对罗文昌的感情也非常复杂。一方面他会怨恨自己爷爷,另一方面他又真的不忍心伤害自己爷爷,因为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而且他真的对自己很好。

卢光耀看着罗四两道:“所以啊,你要是学了我这些本事,嗬,你这小辫子根本就不叫事儿。”

罗四两扯了扯嘴角:“好像还挺厉害的。”

卢光耀得意道:“那是,咱什么时候骗过人。”

见罗四两神情古怪地看着自己,卢光耀老脸一红,挥了挥手:“就那个意思,你不信我这就给你演示演示,包教包会,一准管用。不管用,你过来揍我,我指定不跑。”

罗四两问道:“你也是这么骗郭老板的吧?”

卢光耀面不改色道:“怎么可能。”说罢,扭头就走了。

罗四两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卢光耀的买卖开张了,布置也很简单,就是一张桌子而已。这也是厨拱行的规矩,挑厨拱的只能使用高案子。

他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块布来,呼啦一声抖开,盖在了桌子上。

布上面写着“京城单义堂”五个大字,五个大字两边,各有四个竖排小字,一边是“传授戏法”,一边是“当时管会”;布围下方,用小字密密麻麻写了一堆戏法:仙人归位、三仙归洞、仙人解帕、破纸还原……

罗四两看得新鲜:“京城单义堂是什么?”

卢光耀抿了抿嘴,说道:“没什么,我瞎编的一个名字。”

“是吗?”罗四两一脸狐疑。

卢光耀不耐烦道:“别说那么多废话了,你等会儿给我敲一回托。”

“什么托?”罗四两一愣。

三仙归洞

“哐哐哐——”锣声响起。

“瞧一瞧咯,变戏法咯,正宗京城单义堂的戏法咯!不要钱了,免费瞧,免费看咯!

“白看,你吃不了亏;白看,你上不了当。白瞧白看,就这一回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咯!看咯看咯,舍不着媳妇套不着狼咯!看咯看咯,只要功夫深,一日夫妻百日恩咯!”

卢光耀在场上敲锣打鼓地招徕观众,罗四两在一旁看得惊讶不已。这人不仅会编,嘴上的功夫还这么好,都快赶得上说相声的了。

这种招徕观众的方式,用行话说,叫圆粘儿。圆粘儿包括敲锣打鼓,也包括其后要表演的戏法。

卢光耀在市场明地上做买卖,这叫前棚买卖;后棚买卖是把人领回家里去做的,那才是真赚钱的地儿。

这一块是地摊区,本来人就很多,他敲锣打鼓这么一闹,没多大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罗四两就混在其中。

卢光耀见人齐了,就往桌子后面一站,看着观众,说道:“哟!人来得不少,都是来看变戏法的吧?行,咱们废话不多说,多说多闹,那是占便宜,咱们现在就开始。”

桌子上摆着两个小瓷碗,还有三个铁球、一根竹筷子。这就是传统戏法三仙归洞。

所谓三仙归洞,就是用两个碗和三个球来变换。现在大部分人都是用胶皮球,吴桥有个鬼手王,他用的是海绵球。

有道是软的好变,硬的难走。变三仙归洞的时候,需要藏抓取拿,软乎乎的球捏着不容易失托儿,硬的就难得多了。另外,软的东西碰到小碗不容易发出声响,硬的东西声响太大了,无疑会增加“过门子”的风险。

而且卢光耀用的还是铁球,难度无疑又大了好几分。若是被行内人瞧见了,准得大吃一惊。可惜围着的这么多人都不是内行,就罗四两稍微懂一些。

卢光耀拿起两个白色小瓷碗,相互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喏,手艺人不作假,碗是空的,没藏没搁,没放没拿。”

他放下碗,又用手指了指三个小铁球,说道:“这里有三个铁球,一二三,三二一,我用碗扣住一个,再扣住一个,我手里再拿着一个。”

卢光耀左手拿着铁球,右手拿着筷子,看着观众问道:“现在左边这碗里有几个?”

“一个。”马上有人喊了。

卢光耀笑了,左手朝着左边的碗猛地一扔。

大伙儿吓一跳,这可是铁球啊,还不得砸坏了啊!当时就有好几个人惊叫出声了。结果大伙儿定睛一瞧,什么都没有,小碗没有碎,他手里也空空无物。

“欸?”众人来了兴致了。

罗四两的眼珠子也瞪得很大,他还是没瞧出卢光耀的手法来。

卢光耀自己还纳闷呢:“哎,我球呢?我球呢?掉谁裤裆里去了?各位帮我找找,是不是多一个了?”

“哈哈哈……”大家哈哈大笑。

罗四两也大翻白眼。

“我球呢……”卢光耀找了两圈,然后一翻左边小碗,“呀,在这儿呢,两个。”

“好。”众人鼓掌。

卢光耀抬头问道:“刚刚是谁喊就剩一个的?”

没人回答。

卢光耀笑了:“又不找你要钱,躲什么呀?再给你一次机会,右边这碗里有几个?”

“一个。”又有人喊了。

“这会儿倒有你了,”卢光耀嘟囔了一句,右手食指轻轻一翻右边的小碗,里面有三个小球,“又错了,这是三个。”

“噢!”众人吃惊。

卢光耀又用手翻了一下左边的碗,结果空空如也:“这边的没了。”

“好——!”

大家大声叫好鼓掌,罗四两也用力鼓掌。卢光耀变得确实很好,不仅手快,而且还很干净,他基本没有怎么接触这两个小碗,可那些小球还是在两个碗里来回跑,真是厉害。

罗四两又想起了昨天方铁口说的那句话。他说卢光耀是快手卢的后人,这快手卢究竟是谁?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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