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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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骨之上,好似还残余着一股沁人的香气。

他烦躁地将案卷阖上,心底憋了一处暗火。

若是她没有问题,那接二连三的梦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还能似那些江湖道士所言的,是前世的回忆不成?

笑话。

他正想着,就到了傍晚时分。

今日街上热闹,红绸铺了满地,欢声笑语不断,敲锣打鼓也不断,几个小孩子砰砰跳跳,指着花轿就喊:新娘子!看!是新娘子!

陆宴这边呈文还未写完,只觉外头太吵,整个人面色发沉,头上乌云密布,恨不得将外面那些鬼哭狼嚎的孩子一个个都扔回家去。

外面越来越吵,媒婆的嗓子都要窜上云端了。

旋即,陆宴抬首,将手中的狼毫,朝笔筒,一掷。

就在这时,京兆府尹郑中廉和另一位少尹孙旭一同走了进来。

孙少尹拱手对陆宴行了平礼,笑道:“陆大人还忙着呢?”

陆宴起身回礼,“郑大人,孙大人。”

郑中廉满面红光地对陆宴道:“万年县孙家的案子终于结了,确实是他媳妇下毒杀了他,她娘家有钱,连仵作都敢买通。要我说,谋杀亲夫,其罪可诛,不过现已移交到大理寺了,咱们这也能缓一缓了,陆大人晚上没事,一起去外头吃个酒?”

诚然他俩只是这么一问,客气一下,毕竟他们多次找陆宴出去吃酒,他大多都是推辞。

不过也是,那些烟花之地,到底与这位矜贵的世子爷不大般配。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陆大人今日竟放下了平日里的衣冠楚楚,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1)香料内容出自论文《中国古代植物香料生产、利用与贸易研究》

有读者给陆宴起了个小名——陆总。

第5章 滋味

晋朝民风开放,向来喜欢集体买春。

陆宴等人到达平康坊南曲时,天还亮着。甫一进门,就见好些文人士子,已是痴迷迷地论起了垂帘后曼妙的身影。

孙旭是这儿的常客,老鸨一瞧他来了,立马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走过去招呼道:“官爷来啦。”

这一嗓子,惹的小二楼的姑娘齐齐朝门口望去——

红灯交错间,有个男人,在乌泱泱的人堆儿里尤为显眼。

他身着月白色的长衫,外头披了一件玄色的大氅,束玉冠,挂宫绦,周身上下,一派清贵华然。

这样的稀客,不由让那些见多识广的姑娘,也来了兴致。

大妈妈的眼睛都多尖了,她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位不是一般的爷,她堆起笑,道:“敢问几位官爷,今儿是坐堂里,还是设私席?”

这话说的通俗点就是在问,今儿是来赏歌舞的,还是来找姑娘过夜的?

孙旭摸了下鼻尖。

若是平日,他多半会搂着温香入梦,可今日不同,好歹陆大人也是头回和他们出来吃酒,总得听听人家的意思,便道:“陆兄想坐哪里?”

陆宴面不改色,目光坦荡地对着嬷嬷道:“头牌今日在吗?”

这话一出,郑京兆和孙旭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倍。

他俩真是没想到,这位矜贵的世子爷,倒是个会玩的。

温香苑的头牌,名叫云枝。不但诗作的好,舞技也堪称一绝,坊间传言——只要吃过她的杯中酒,就没有能按耐住自个儿的男人。

一听陆宴点了云枝,老鸨面上一喜,以为他是慕名而来,连忙对一个小丫头道:“去,将云枝给我叫下来,就说有贵客。”

……

三人入了小院,刚坐下,侍女们就端上了精美绝伦的酒具,以及各式各样的下酒菜。

随着一阵琵琶小调,就见几位娉婷婀娜的姑娘掀起竹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落座后,他们照例玩起了行酒令。

这些姑娘个个都是夜里的行家,不仅文采斐然,人也有趣,时不时说两句淫词艳语,立即就将屋里掀起了一股燥热。

屋内红烛摇曳,云枝看着身边面容倜傥的男人,暗生欢喜,不由主动了几分。

她往他身边凑了凑,故意朝他耳边吐息道:“官爷若是不爱玩这些,那奴给您跳支舞,好不好?”

按说听了这样的话,便是老铁树也要开花了,可独独这位陆大人,耳根子都不见红一下。

他只盯着云枝的眼睛看。

陆宴生了一双桃花眼,乍一看去,好似风流多情,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里面全是名门望族才有的世故与清高。

薄情难掩,疏离尽显。

可就是这样的一双眼,顷刻间就将云枝这颗早已千锤百炼的心,勾去了三分魂魄。

她抬手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媚眼如丝道:“这一舞终了,官爷若是满意,便把这杯干了,成吗?”

陆宴接过,睨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云枝笑盈盈地起了身子,褪去外杉,她用眼神勾着他,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在他面前舞动。

可她每卖力一分,陆宴的眸色便沉了一分。

不足片刻,就已耐心尽失。

他暗暗捏着手里的杯盏,燥闷无比,他万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安平康坊最有名的头牌鼓动身姿,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半点感觉都没有。

与见到沈家三姑娘时截然不同。

他“啪嗒”一声将杯盏放到了桌上。

云枝见到他的动作,以为他不满意,舞动的手腕连忙一顿,怔怔地看着陆宴,道:“可是奴跳的不好?”

陆宴侧头那两人聊的正是尽兴,也不好提前就走,便抬起杯盏,一饮而尽,对着云枝道:“没有,你继续。”

闻言,云枝整张脸都涨红了,心里酸胀酸胀的。

她得看出来,他对自己,真真是半点意思都没有。

算一算,今日可谓是她当了头牌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难堪。

跳完一曲,云枝也不敢再出声了。

反而是老老实实给他倒酒,他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喝两杯。

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外面突然起了风,狂风刮的门窗猎猎作响,听着就让人发寒。

酒意上了头,郑京兆红着脸,目光远眺,幽幽道:“怎么又下雪了?”

孙旭看了看外头,也附和道:“既下了雪,那咱们今儿便到这儿吧,不然一会儿宵禁,路也不好走。”

郑京兆连连点头,旋即,三个人都起了身子……

——

也不知是昨日那酒有问题,还是在回程的路上受了风。

陆宴醒来之时头痛欲裂,眼底发青,就连嗓子变得暗哑起来。

他抬手掐了掐喉结,脑海中恍然闪过夜里做的梦。

随即整个人都被气笑。

他竟把昨日头牌的脸,换成了她的,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舞姿,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变了滋味。

就像是一杯平淡的白水,变成了灼喉的烈酒。

真他妈是入魔了。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陆宴去给祖母请完了安,便在书房独坐,时不时轻咳两声。

眼眶发胀,就连手里的书都看不下去了。

见状,杨宗忙给他端了一杯热茶。

陆宴接过,颠着茶盖,刚抿了一口,就听杨宗道:“这茶是长公主从西市的孟家茶庄刚买回来的。”

陆宴本来喝的好好地,可一听“西市”二字,茶水过喉,他一个气没喘匀,猛咳不止,立马呛红了眼。

不得不说,有时候想起一个人来,就像咳嗽一样。

忍,是忍不住的。

陆宴捂着胸口停下后,他恍然惊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将手里的茶盖脆脆地磕在杯沿上,哑声道:“备车,我要去趟西市。”

——

昨日的雪一直未停,路面结冰,有些铺子早早就关了门。

行至百香阁,陆宴的脚步蓦地顿住。

雪花接连不断地落在伞面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杨宗抬头一看,心里不禁一惊。

怎么又有人……堵在百香阁门前?

宋简倚着门框,对着沈甄嬉皮笑脸道:“三姑娘若是肯亲我一下,我便把你面前这一箱子胭脂水粉都买了,你也不必装清高,我知道你缺钱。”宋简是富商宋墨的独子,也是京中最有名的纨绔之一。

清溪横在沈甄前头,“我们姑娘不做你这种人的生意。”

宋简嗤嗤地笑个不停,“我这种人,我哪种人?”说完,他又对着清溪挥手道:“快滚,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他一把推开清溪,将沈甄强行揽入怀中,“好妹妹,你叫哥哥亲一口,哥哥给你翻一倍的价,这价格,你找谁能买的来?”

沈甄早有防备,被他一碰,她立即拔下自己头上的珠钗,就朝他刺去。

宋简一挡,还是被她刺伤了手背。

沈甄的一头乌发披散下来,迎风拂动。

在这漫天白雪的映衬下,她就像个误入凡间,灵力尽失的仙子。

那通红又泛着倔强的眼神,瞬间浇灭了王简的火。

他好言相劝,“沈甄,今儿可就是初八了,我怜香惜玉,那金氏钱引铺的人可未必,你这么倔,等到了初十,你和你那弟弟可是都会遭殃的,到时候,有你哭的。你们沈家的那些债,也就我出得起,你除了我,还能求谁?”

说罢,他又手欠地卷起了她的一缕头发。

今日的最后一抹阳光,湮没在申时七刻的流云深处,陆宴一把抢过杨宗手中的伞,骤然握紧,指节隐隐泛白。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宋简后脖领,用力一拽。地面太滑,宋简不由往后一个趔趄,直愣愣地栽倒在外面的雪地里。

宋简还未看清是谁阴了他,就听百香阁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他爬起来,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命令身边的随从砸门进去,可还没喊完,就被杨宗堵住了嘴。

——

陆宴阖上了门,与沈甄四目相对。

他睥睨着她,由上至下。

目光突然定格在了她腰间素白色的香囊上,香囊之上,清晰无比地绣着一个“甄”字。

梦中之物,都逐一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的嘴角忽地噙起一丝笑意,一丝认命的笑意。

也许老天都在暗示他,那些怪异的梦,和道士嘴里说的前世,都是真的。

他闭口不言,只把身上的钱“哗啦”一声倒在了桌面上,看着沈甄眼睛,哑声道:“这些钱,我买一箱,够不够?”

沈甄楞在原地,倏然觉得好生难堪。

买卖同情,她向来不耻。

可今日不同往昔,她这侯府嫡女的自尊心,跟眼前的钱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那卖身契,她签不得,沈泓也签不得。

她猛然低头,咬住唇,忍住泪,细白指腹不停拨弄着桌案之上银钱,颤着嗓子道:“大人给多了,这些,足够了。”

精明如陆宴,又怎会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上次我从你这误拿了一把扇子,若我没看错,扇面上的君安水榭是淳植先生画的,他的笔墨,值这些钱。”说罢,他又看着沈甄道:“明天,我会派人来取。”

陆宴转身,手刚搭在门环上,沈甄便追到门口,小声道:“多谢陆大人。”

他背脊一僵,哑声道:“不用谢我。”

不用谢我。

沈甄,你真不用谢我。

我陆宴若是想要你,会比他们,无耻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总果然钱多。

第6章 尽头

却说云阳侯府被官家查封后,沈甄等人便搬到了位于长安城最南边的昭行坊,那边住的多是些白丁俗客,已算得上是地租最便宜的地方。

沈甄回家的时候,沈泓正端着碗在喝药。

安嬷嬷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道:“诶呦我的小祖宗啊,咱也不着急,你慢点、慢点。”

沈泓擦了擦嘴,一抬眼,眼里立马放出了光芒,“三姐姐回来了!”

她走上前去,怜惜地摸了摸沈泓的发梢。

沈泓自幼聪慧,却生来体弱多病,每每到了冬日,就会变成一个小药罐子,早中晚顿顿不落,就差把药汁当饭吃了。

沈甄抬手捏了捏他消瘦的小脸,道:“喝了药,就盖上被多睡会儿。”她们所在的鹿院逼仄狭小,一共只有两间屋子,也不隔音,自打入了秋,她几乎每日夜里都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咳嗽声。

即便是闭上眼睛,她也能想象出沈泓躬着身子,两只小手捂住嘴的模样。

思及此,沈甄替他盖上被褥,柔声道:“睡吧。”

沈泓向来将他这三姐姐的话奉为圭臬,立马闭上了眼睛,可孩子终究是孩子,装睡的道行实在是浅薄,他眼皮颤颤,长长的睫毛似蝴蝶翅膀一般地抖着不停。

沈甄一眼识破,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就像是多年前的某一天,长姐对她一般,“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不急的。”

闻言,沈泓眉头一松,翻身攥住了沈甄的一根手指头,

待沈泓睡去,传出了弱弱的呼吸声,安嬷嬷捏了捏沈甄的手心,“姑娘随奴婢来。”

——

进了隔壁的屋子,安嬷嬷拿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缓缓道:“这是今日晌午的时候,大姑娘叫人送过来的,姑娘看看吧。”

沈甄接过,缓缓打开,旋即,周身的血液都似凝住了一般。

她好似听到这一个月来绷在她心头的那根弦,“叮”地一声就断了。

盒子里面的金银玉器,她再是熟悉不过,这都是长姐的陪嫁啊……

看着看着,沈甄的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安嬷嬷看着沈甄暗暗抽泣的模样,心中酸涩难掩,瞧着这些由侯夫人亲手挑选的首饰,不由想起了三年前——侯夫人离世的那一年。

那一年,云阳侯府就跟中了邪一般。

年初,大姑娘沈姌坠河,被寒门之子李棣无意中救起,被迫下嫁李家。年末,二姑娘沈谣又在议亲的时候,被回鹘的皇子一眼看中,皇命难违,只能远嫁他国和亲。

紧接着,侯夫人便染上了时疫,溘然长逝……

安嬷嬷自十五岁起,便伺候在老太太身边,这三十年来,她亲眼见证了沈家是怎样一步步,成了大晋的簪缨世胄,钟鼎之家。

可谁能想到,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祸。

她蹲下身子,将沈甄抱在怀里,唇抵在她耳边,悄声道:“大姑娘让老奴告诉您,与其将东西全部典当了,也还不起那些钱,那还不如不还。”

沈甄抬起眼,颤着嗓子道:“大姐姐,可是还说了什么?”

安嬷嬷点了点头,给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继续道:“明日晚上,大姑娘要送你们姐弟两个出长安,这箱底里藏着的,是一份户籍。等你们到了城门口,记得找一位姓徐的官兵,侯爷于他有恩,是个靠谱的。他眼角有一道疤痕,很好认。”

沈甄错愕地瞪住了眼睛。

她虽然已走到了穷途末路,但却从来没想过要逃,毕竟盯着她的人何其多,正所谓前有狼,后有虎,她又如何能逃得过呢?

安嬷嬷看出了她的想法,继续耳语,“届时我会放一把火烧了前院,阻止人进院子,而清溪则会扮成姑娘的模样留下呼救。你和泓儿就趁慌乱之时从挖好的地洞走,一旦出了城,便再也不要回头,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回长安。”

越听越不对劲,沈甄忙道:“那嬷嬷呢?那清溪呢?”

“老奴和溪丫头本就是做奴才的,便是官府来了人,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左不过就是打发给牙婆再发卖一次罢了。可姑娘和泓儿不同,那张抵押单据本就蹊跷,我们见不到侯爷,根本无法知其内情,若是这时候签了那卖身契,那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她伸手攥住了安嬷嬷的手臂,正欲开口,安嬷嬷便冲她摇了摇头。

沈甄想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猜到。

安嬷嬷伸出手,抚摸着沈甄如远山含黛的眉眼,笑着红了眼眶。

这孩子,是她从小带大的啊,从婴儿哭啼,到亭亭玉立。

十六年,过的竟是这般快。

她真真是舍不得。

安嬷嬷看了她许久,就像是再也见不到了一般,“老奴知道三姑娘素来娇气,日后,挺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泓哥儿。”

半晌,沈甄终是扑向安嬷嬷,呜咽呜咽地哭出了声。

——

十月初九,辰时。

沈甄照例去百花阁照看生意,一切都与往常一般无二。

到了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有个穿着蓝色长褂的小厮走了进来,鞠了一躬,道:“我家世子爷叫我来取香粉。”

闻言,沈甄连忙起了身子,“可是陆大人吩咐的?”

小厮点了点头,“是。”

沈甄上前两步,将提前预备好的一箱香粉递给了他,“喏,就是这箱子了。”说完,她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抽出了一幅画,放到了箱子的罅隙之中。

这是淳植先生的画作,原本都是要拿去典当的。

但今日她就要离开长安了,这店里的东西既然带不走,还不如留给这位帮过她一次的大人。

这个插曲过去后,百香阁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岚身着红色的曳地长袄,裹着象牙白的狐狸领围脖,妥妥一幅京中贵妇人的打扮。

她跨进门,随后用右手挑起遮与面部的面纱。

“姑母怎么来了?”沈甄起身道。

沈岚走过去,在沈甄对面的红木雕兰花纹嵌理石的方凳上坐下,皱眉道:“甄儿!明日便是初十了,你难道真要签了那卖身契抵债不成?你可知道,签了那卖身契,是要被送到哪里去!你难道宁愿将自己卖了,都不愿信姑母的吗?”

沈甄颔首垂目,她知道,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安抚住姑母。

她攥了攥拳头,故作为难道:“甄儿知道姑母定是在心里骂我不识好歹,可是姑母,滕王与父亲素来不对付,我实在是怕他……”说着,小姑娘就捂住了嘴。

一个月之前,沈甄绝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有戏子的天分。

沈岚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连忙道:“傻孩子,有姑母在,你怕这些做甚?若是你真受了欺负,姑母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不成?”

“甄儿,你若是跟了滕王,不只是我,便是整个肃宁伯府,都是要与你共进退的,你莫要乱想,知道吗?”

须臾以后,沈甄低着头,声如蚊蝇,“若是姑母能保住泓儿,甄儿便什么都听姑母的。”

一听这话,沈岚总算是送了一口气,笑道:“泓儿也是我的亲侄儿,等过了明日,姑母便把他接到肃宁伯府上去住,定会好好照看他,若你想见他了,跟姑母说一声便是了。”

沈甄看着沈岚一脸真挚的神情,整颗心都凉了。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说到底,他们就是想把沈泓扣押在肃宁伯府,以此来威胁她罢了。

沈甄知道,若是今晚走不成,那她和泓儿,便真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

傍晚时分,暮色渐浓。

清溪一边沈甄和沈泓换衣裳,一边轻声嘱咐道:“姑娘离开后,千万要记得,莫走官路,也莫走水路,最终的落脚地儿,谁也别说。”

话音甫落,外头就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镗镗之声。

鼓声锤耳,便意味着,宵禁要开始了。

长安城中宵禁制度森严,昼市一休,顺天门便会用这暮鼓之声,催促行人速速归家。待六百槌鼓声一停,不仅街上会禁止人通行,城门坊门也会一同关闭。

就是现在了。

安嬷嬷裹着一件大衣,披散着头发,点了两个火折子,慢慢出了屋。

天色昏暗一片,四周也黑漆漆的,安嬷嬷动作麻利地将火折子扔到了前院门前的一堆细柴和干草上,“刷”地一下,火苗窜起,瞬间点亮了整个院子……

另一边,沈甄则拉着沈泓的小手,躬着身子,从地洞钻了出来。

沈甄不敢回头,拼了命地往城门的方向跑,即便她背对着院子,也好似能看到,那浓浓的烈火……

跑到半路,沈泓拼命地咳了起来,沈甄停下脚步,抚摸着沈泓的背,“要不要停下来歇会?”

“三姐姐,我还能忍。”

沈甄拢了拢他身上的衣裳,低声道:“跑的时候别用嘴呼吸,尽量用鼻子,实在难受了,就捏捏三姐姐的手,知道吗?”

沈泓点了点头。

昭行坊离安化门最近,二人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却怎么都瞧不见那个眼角有疤的官兵。

沈甄越来越急,忍不住四处眺望,不安之感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忽闻一阵脚步声出现在她的身后,沈甄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府兵打扮男人赫然站在她身后。

一切都好似静止了一般。

须臾,寒风呼啸,如刀割斧锯一般地落在她身上。

天色乌沉,细细密密的雪从墨色的空中急速下坠,冰冷地,沉重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融化成水,像极了泪。

只见那人,翻身下马,越过人群,不疾不徐地来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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