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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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甄沉默半响,推开他的手,最终还是坐起了身子,既是求人,怎么也得有个求人的态度。

像方才那样,怎么都不大真诚。

她半跪在床上,柔声细语道:“我的确有一事,想求您帮忙。”

陆宴睥睨着沈甄的一双眼。

这男女之事向来复杂,两人明明做了这世上最亲密的事,但他却能感觉到,眼前人的心,同他之间,隔了一层清晰可见的膜。

原本,陆宴大可将他俩这档事,变成钱货两讫的方式,她做了自己无名无分的外室,他去照拂她的家人,这于他来说,并非是难事。

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他已克制不住自己的贪婪。

欢愉、感激,爱慕,他都想要。

陆宴神色冷清,淡淡道:“你说。”

沈甄的手搭在床沿上,暗暗用力,葱白的指尖瞬间泛白,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道:“我送些药进大理寺。”大理寺狱里有谁,不必明说。

沈甄继续道:“父亲身上有旧疾,每逢雨季便会发作……”

陆宴抬眸看了一眼她,手搭在她的膝盖上,随意揉了揉,都没多问,就道了一句:“成。”

沈甄诧异地看向他。

这么这样轻易……?

陆宴嘴角微挑,“有话直说不好么,你就非得可着劲的折腾我?”

“我没有。”

她下意识的辩驳道。

“是么,那看来沈三姑娘平时够自律的,这么热情的性子,藏的还挺深。”陆宴薄唇轻启,真是说不出甚好听的话来。

沈甄轻咳了一声,半晌后,认认真真地道了一句谢。

“躺下。”陆宴随手掐了一把她的臀肉,阖眸道:“若是再出声,本官定是不让你睡了。”

外面雨声渐弱,乌云散去,一片月色挤进了内室。

陆宴侧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沈甄,不禁暗叹一句傻姑娘。

话说,为何常有人说外室的枕边风比家里的好吹呢?

这个世道,朝廷官员一旦有了外室,沾上了绯色,无异于是将自己的把柄放在了对方的手上。

浓情蜜意时,必定是欢愉的,刺激的,香艳的,但欢愉过后呢?哪个姑娘肯在一方天地里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呢?

这外面的女子,好像统一习得过什么课程。

她们起初皆是说,什么也不要,可随后呢?时间一旦久了,与郎君生了些肉体之外的情谊,该有孕的有孕,该上门的亲戚也都会一一找上门来。

就说前一阵子因为外室闹上公堂的那位文侍郎吧,他一辈子兢兢业业,仕途上也无甚何错处,但是出了那样一档子事,文官借机再参一本。

这不,还是被贬到地方去了。

虽然陆宴尚未娶妻,并无对不起发妻这一说,可养外室的事一旦被人揪出来,他洁白无暇的羽翼,多少都会受点损失。

圣人也得忌讳朝堂的七嘴八舌,压一压他的官位。

只不过沈甄一个久居深闺的高门贵女,不会懂这里面的门道罢了。

那些狐媚子的手段,教她她也不会用。

就他为她做过的那几件事,她就差给自己立下字据,以表感谢了。

外面的雨忽强忽弱,无终止一般。

陆宴又做了一段漫长的梦……

又或者说,有一段本就属于他的记忆,又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

这场前世旧梦,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三月,雨季。

镇国公府。

宵禁的鼓声刚起,杨宗推开了室内的门,将一个包裹递到了陆宴手上,“主子,这是澄苑那边让我转交给您的。”

陆宴面不改色地接过,打开,是一堆瓶瓶罐罐,低头闻了一下。

是安神的香。

随即嗤笑了一声。

他让杨宗把云阳侯无碍的消息递给她,这么快就收到了她的“感谢”?

“拿回去。”陆宴将这些瓶瓶罐罐扔回到杨宗手里,“顺便告诉她,以后不必做这些。”

陆宴回到肃宁堂,看着屋内摇曳不熄的烛火,心里莫名多了一股烦躁。

他时常在想,他是不是不该带她去扬州。

如果不带她去扬州,沈甄于他来说,只是替随钰照顾着的一个罪眷罢了。

陆宴静坐许久,下意识地捻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回想着与她在扬州的短短几个月。

说实在的,起初他并不是很想带她去扬州,像沈甄这样娇养着长大的女子,在陆宴眼里,最是矫情。

然而这一路上,他料想的那些,并为发生,她甚是乖巧,还帮了自己不少忙。

她是以妾室的身份随他入的扬州,既然是妾室,少不得要同榻而眠。

同榻,确实,过于亲近了。

他无意中瞥见过她衣衫半敞,酥香半露,也撞见过她沐浴更衣,凹凸诱人。

她的腰细的就像一根柳条,白生生的肉晃得人眼睛疼。

某日,他傍晚才从刺史府归家,他推门入了净室。没想到她也在。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镂空屏风。

女子曼妙勾人的线条,尽显眼前,腰如束素,肩若刀削。

他知道,走进去,定会失控,所以他转身离去,隐忍地、克制地、做了一次柳下惠。

沉迷风月之事,无异于种下一颗恶果。

他陆时砚,不会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更何况他清楚,她沈三姑娘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见沈泓罢了。

但这世上很多事,都是在意料之外的。

记得赵冲在画舫里给她下了药那日,她饮下的同时,竟用破碎的杯盏,偷偷划破了自己的手臂。

他看着眼前的血迹,看着倒在他怀里的人,不由感叹,她人不大,与自己倒是怪狠的。

自那日之后,他确实对她生了一分怜惜。

除夕前夕,他带她见了沈泓。她在莹白的月光下,向他道谢,眉眼如画。

从楚府返回时,他在马上搂过她的腰,颤颤的,她也没躲。

其实一切,本该止于那日。

那场情不自禁发生在他们离开扬州,进户城的那日。

夜里红烛摇曳。

当他瞧见她身着婚服,坐在他面前时,他竟是鬼使神差地吻住了她,入了迷,情难自控,终于醉倒在了那片诱人的芬芳里。

他到底是要了她。

她的腿儿微敞,他低头去看,那里就像是将蜜桃切成了两半。

分外诱人,窒息一般。

行到深处时,她的泪浸透了他的衣襟。

他本以为是因为女子初次疼了些,可后来他才发现他错了,因为直至后半夜,她的眼泪都没停过。

顺着月色,他扳过她的脸,问道:“跟了我,是因为沈泓吗?”

她未正面回答,只开口说了感谢他。

一对视,他便知道,这是不愿意。

这场风月,倒是他一厢情愿了。

然而高傲如他,只愧疚了不到半刻的功夫。

“沈甄,我会补偿你,以后也不会再碰你。”

回京之后,他们的关系,不由结了一层冰……

思绪回拢,陆宴快步走出肃宁堂,拦住了杨宗的脚步,“东西给我。”

他终究是没忍住,又去了澄苑。

他一把推开了澜月阁的门。

月色与室内的烛火层层交叠,斜着洒了进来。

沈甄见他,愣住,缓了半晌,起身唤了一声大人。

陆宴将手里的瓶瓶罐罐扔回给她,沉着一张脸,“三姑娘什么意思?”

沈甄低头,心脏怦怦地跳。

他的问话,答案向来只有一个。至于杨宗前几日同她说的那些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比如:“沈姑娘可知世子爷付了多大的代价,才将大夫送进了大理寺狱?”

再比如:“世子爷近来身子有恙,常常难以入眠。”

……

大雨骤降,才长出新芽的树枝被狂风席卷,屋内的支摘窗发出了叩叩之声。

若问沈甄这一刻想的是甚,确实是复杂了些。

感谢,无奈,破罐子破摔,真是什么都有了。

沈甄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环住了他的腰身,“大人,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惹您生气的。”

要说这人的心里也是奇怪的。

入门之前,陆宴还觉得眼前的瓶罐分外可笑,可眼下听着她怜人的嗓子,又突然觉得,她有何错呢?

她哪里有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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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宴惊醒,死死地摁着太阳穴。

他下意识朝窗外望去,天色大亮,雨后明媚的阳光洒了进来,暖融融的。

他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榻,是空的。

陆宴猛然坐起身,趿鞋下地,行至门口,深色里多了一抹难得一见的慌张。

这时,沈甄刚好走进来。

她笑道,“大人醒了?”

陆宴悬在高处的心渐渐回落,面上瞬间崩回原样,缓声道:“你怎么没叫我?”

沈甄笑道:“今儿大人不是休沐吗,多休息一下,不好吗?”

今日的风,比他的梦里,和煦多了。

盥洗过后,沈甄本以为他要用膳,谁知这人道:“今日有些急事,先不用了。”

沈甄替他更衣,照例环住他的腰。

谁知腰封还未扣上,他便捧住了她的脸,嘬了一口。

“等我回来,嗯?”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沈甄红着脸,冲他点了点头。

——

出了澄苑,陆宴弯腰进了马车,对杨宗道:“去周府。”

杨宗说了同上辈子一样的话,“主子说的,是大理寺卿周大人家?”

“嗯。”

同梦中极像,他随着周府的管家,来到了他的书房。

周述安仍是端坐在桌案前,白衣素衫,翩然如玉。

室内的白瓷香炉,飘散着袅袅青烟。

他锋利的五官在烟雾缭绕间,平添了一丝朦胧的柔和。

周述安笑道:“陆大人坐。”

他的双眸透露着成熟与世故,断然不是眼角的笑意能掩盖的。

陆宴率先开口道:“陆某是来讨周大人欠下人情的。”

周述安沉默半晌,斟了两杯茶,递给陆宴一杯,“陆大人请说。”

与梦中一样,陆宴的话音甫洛。

周述安便狐疑地看向他。

少顷,他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沈家三姑娘,是在陆大人手上?”

陆宴提了提嘴角,道:“陆某不是周大人的犯人。”

周述安把玩着手里的空空的茶盏,笑了一下。

怪不得。

怪不得。

周述安抬眸看他,幽幽道:“所以,李侍郎夫人的案子,也是陆大人审的?”

第52章

陆宴走后,周述安沉思良久,谁能想到,镇国公府这位世子爷的金屋竟也藏了娇,藏的还是行踪成谜的沈家三姑娘。

眼下京城里找沈家三姑娘的人何其多,能护住她的人,全长安也没几个。

他本还不能确认两人之间有甚猫腻,可当他提起沈家三姑娘时,陆家世子爷眼中流露出的毫不避讳的占有欲,倒是证明了自己的推断。

半晌后,他轻笑了一声。

京兆府虽然不属三司,但却掌管着长安二十二个县的治安及政务,少尹的品级虽只有从四品,手上的权利却不小。

自打陆宴调任京兆府起,长安有不少富商为了能获些利,从衙门行个方便,便起了向他行贿的心思。

旁的官吏也就罢了,镇国公府的世子,长公主的儿子,怎会看得上那点钱财?于是那些人,不约而同地盯上了他的后院。

这世上洁身自好的男人不少,可抗拒不了诱惑的显然更多。

最有名的一次,京城孙家的小儿子犯了事,卷宗落在了陆宴手里,为了能保下他幺子的命,孙家老爷兜了好大一圈子将陆宴约到了波斯教堂中,献上了无数美人儿。

为确保总有一个陆宴能相中,众美人里还有一个道姑。

但结果呢?

不止孙家幺子被判了流放,就连那波斯教堂也关了门。

这件事,朝堂上很多人都知晓,陆宴不近美色,铁面无私的美名也是那次得来的。

他前阵子耳闻陆大人在平康坊养了一位红颜知己,本就觉得奇怪,那样倨傲的一个人,竟也会去平康坊寻欢?

不过今日倒是解了惑。

合着那位平康坊的头牌是个挡箭牌,而他不惜损些名声也要藏着的,是另一位。

至于沈姌……

原来刚正不阿的陆大人,也有徇私的一面。

——

陆宴出了周府,马车正往澄苑的方向行驶,突然有人拦了轿子。

杨宗上前交涉,须臾,回头掀开了马车的帷帐,“主子,拦车的是国公府的人,他说,东宫那边往国公府送了一幅画。”

陆宴皱眉,“什么画?”

“王允之的绝笔之作。”来的人还说,“太子殿下亲口说欠您一个人情。”

默了半晌,陆宴点头道:“回国公府。”

近来,整个朝廷的目光都聚向了东宫。

东宫禁足被撤,太子将之前的医官全部“请”回了太医院,只留下白道年一位,才短短几日的功夫,东宫那夜夜震天的咳嗽声,就已得到了缓解。

这意味着甚,就引人深思了。

陆宴颔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低声道:“你随后去知会她那边一声,就说今夜我事多,先不回了。”

杨宗:“属下明白。”

——

回到肃宁堂,陆宴看着手里的画,若有所思,不禁用食指点了点桌案,道:“把付七叫过来。”

杨宗躬身道:“是。”

一个时辰后,付七推开了书房的门,低声道:“世子爷。”

“东宫那边,有何动向?”

付七道:“世子爷料的不错,圣人安抚了东宫后,太子殿下便重新查起了城西渠的案子,说是要找城西渠工图的初稿,期间还去了一趟御史台。”

陆宴提了下唇角,果然。

工部、兵部、御史台,这些地方可都是太子的地盘,太子一旦重新掌权,最先救的一定是他的左膀右臂,云阳侯沈文祁。

工部这块肉,他不会放手的。

却说云阳侯此人虽然有些迂腐刻板,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官场上少有的实干派,若没有他,大晋的农业以及水利也不会繁荣至此。

自打三年前云阳侯升至工部尚书,晋朝的水力调控、防洪、和土地排水的能力,都远远超过了其他国家。

每到初夏,黄河的水位便会偏低,至七八月又会下大雨,黄河的堤堰根本无法在抑制洪水的同时灌溉农物。

回数往年,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涝灾,可在云阳侯在任的这几年,涝灾确实未曾发生。

圣人对云阳侯所绘制工图不止一次发出过赞赏,而这些功劳,均是记在了太子名下。

按说像云阳侯这样深资历的官吏,得他首肯的工程,是断不该出那么大事故的……

仔细想想,工图出问题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不然,太子也不会跪在听政殿门口替云阳侯喊冤。明哲保身的道理,谁会不懂呢?

只是城西渠的坍塌,导致漕运受阻,前方战事都跟着受了影响,圣人怒气滔天之际,确实没有回旋的余地。

圣人的这一怒,不仅驳了东宫脸面,更是直接下令禁了太子的足。

太子被禁足的那两个月,不知传出了多少次太医院深夜齐聚东宫的消息。

朝堂上人心惶惶,太子一旦倒下,这时候,谁帮云阳出过头,未来的储君想必都会记在眼里。

三皇子和六皇子的势力迅速崛起。

而这些,恰恰就是云阳侯府求助无门重要原因,不是不愿,是没有人敢。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东宫便有了树倒猢狲散的势头。

眼下能否替云阳侯减刑或翻案,便成了东宫的翻身仗。

少顷,付七欲言又止道:“世子爷,不仅如此,太子也在到处找沈姑娘的下落。”

陆宴面色一沉,“适当之时,把他们往扬州引。”

“属下明白。”

“还有么?”陆宴道。

付七道:“东宫这边好像盯上了现任工部侍郎李棣。”

若是能让云阳侯重回朝堂,太子一定会将“刀”架在李棣的脖子上。

思及此,陆宴便想到了沈姌。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沈大姑娘不敢跟李家对薄公堂,甚至都想到了毒杀了招数?

其原因,肯定在云阳侯身上。

陆宴眉宇微蹙,提笔,蘸了蘸墨,缓缓写下了几个人,宣平侯,沈甄的二叔和三叔,兵部尚书孙止,御史台大夫龚保承,掌科举的鲁思……这些都是和云阳侯府关系密切的几家。

是谁呢?

陆宴转了转笔杆,圈住了鲁思的名字,对杨宗道:“给我查查鲁思为何会突然辞官。”

——

这厢东宫的势头有多好,李棣便有多不安。

一下值,他便回了李府,直奔沈姌而来。

沈姌一见到他,不由生出了一丝窒息感,当初有多恩爱,现在回想起来便有多恶心。

李棣行至桌边,拿起沈姌用过的杯子,沿着她口脂留下的印记,饮了口水,沉声道:“姌姌。”

沈姌握紧了拳头,讽刺地笑道:“不知李大人今夜有何事?”

李棣走去过,坐到她身侧,揽住了她的肩膀,“姌姌,你到底知不知道沈甄和沈泓在哪?”

“李棣,你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沈姌拍开他的手,笑着一字一句道:“怎么,是不是突然发现手上的筹码不够保你平安了?”

话音甫落,李棣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你我恩爱四年,我碰你碰的还少了姌姌,我对你是有情分的,我做的那些事,只是因为立场不同,你可明白?”

沈姌看着他的眼睛道:“东宫重新掌权,李大人怕了啊,是不是六皇子护不住你了?”起初,沈姌一直以为李棣是三皇子的人,谁知穆家倒了,他还好好的,那显然是她想错了。

李棣的手渐渐收紧,甚至要捏碎了沈姌手腕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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