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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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值前,孙旭去送案卷,路过刑房,刚好和端着桤木盘子的小衙隶擦身而过。

“站住。”孙旭道。

小衙隶躬身道:“不知大人有何事?”

孙旭的目光,落在了桤木盘里的杯盏上。

白瓷的茶盏上,印着桃红色的口脂……

他拿过,高高举起,对着银灯反复地看,残留的口脂愈发清晰,好似连嘴唇的形状都勾勒出来了。

孙旭眉目复杂,道:“这刑房,今日除了陆大人来审讯过,还有谁来过?”

小衙隶道:“没、没了。”

没了吗?

孙旭的嘴边提了丝笑意。

他陆宴几时这么好说话了,审讯时,还能允许犯人喝茶?

孙旭将杯盏往回桤木盘中,低声道:“这茶盏交给我,你去吧。”

小衙隶,双手奉上,缓缓退下。

送完卷宗,孙旭回了签押房,手腕一转,不生不响地将杯盏放到了陆大人面前。

然而陆宴面不改色,全当没看见。

散值时分,孙旭对着陆宴的背影,喃喃道:奇怪,太奇怪了。

曹功参军在一旁接话,“孙大人,什么奇怪?”

“没什么。”

第77章 (捉虫)

六月初五,风光无限,天气甚好。

成元帝大清早携京中百官启程,一路马快加鞭,来到了青云观。

陆宴坐在马上,对着暮山远眺,绿油油的山草无穷无尽,偶有一两只白兔穿梭在杨柳之间,一切生意盎然,与他梦境中的一切,一般无二。

山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众人纷纷下马。

青云观的大门一关,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帝王一声令下,几个內侍帮着布阵,葛天师用左手捋着胡须,缓缓走到大殿中央。

就在这时,郑京兆捂住了胸口,直愣愣地栽倒下去,呼吸一声比一声弱,整张脸被憋的青紫,似是要停止呼吸……四周霎时慌成一片。

陆宴眸光一滞。

这两日郑京兆的饮食他都派人注意过,并无异样,若还在此时发病,只能说明,郑大人确实有心疾。

陆宴将目光移到葛天师身上。

果不其然,葛天师推开面前的一个內侍,径直走到郑京兆面前蹲下,对着郑大人的胸口便开始摁压,随即又是贴唇吹气,半晌后,郑京兆缓缓睁开了眼。

四周官员,皆是目瞪口呆。

喧哗过后,葛天师瞧了一眼更漏,随即盘腿而坐,闭上眼睛,嘴里默默念着些什么。

陆宴不耐地用食指敲了敲桌案。

要开始了。

半晌过后,成元帝道:“不知天师看出什么来了?”

“贫道不敢言。”

成元帝道:“你但说无妨。”

葛天师皱眉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庆元十七年,晋国将有四场大劫。”周围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嗤笑、有人质疑、有人倒吸了一口寒气。

陆宴抬头,与周述安四目相对,随后环顾四周,看到了六皇子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些他前世不曾注意到的,现在看来倒是愈发清晰了。

天色渐渐,山雨欲来,葛天师起了身子,抖了抖道袍,双手举高,逐字逐句道:“庆元十七年六月,长安城会爆发一场瘟疫。”

声音又拔了一个高度,喊道:“七月!黄河沿岸会发生一场水灾,这次洪灾不比以往,一旦发生,会维持数年。”

“然到了九月……”

葛天师话还没说完,洪御史拍案而起,大声嗤笑,“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九月蜀地还有还一场地动!”

此话一出,葛天师的眼睛明显闪过一次慌张,神神叨叨的步伐都不由来了一个踉跄,“你、你如何知晓!”

成元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沉下面容,凛声道:“洪御史,你怎么还测上国运了?”

洪御史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微臣一介文臣,自是不敢置喙国运之事,但此人!臣敢断定,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罢了!”

成元帝的抖了抖眉梢,道:“此话怎样?”

“微臣昨日于卯时归家,一进门,家中小儿嘴里便嘟囔着这位葛天师方才所测的‘国运’,臣大惊,家中幼子不过七岁,哪能说出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来,便立马派人去查,想堵住这流言,可流言就如瘟疫,一传十,十传百,根本防不住,眼下长安城内,想必是都知晓了。”

百官交头接耳,连连点头,附议,似是有许多人都听闻了此事。

成元帝大力拍打桌案,怒道:“那为何不早说!”

“此事蹊跷,且尚未查明,微臣本想在调查之后,于明日早朝禀于陛下……”

成元帝缓缓道:“朕问你,这流言最初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洪御史道:“臣只知道,南门的赤地坛新来了一位姓朱的道士,流言便是从此传出来的……其余的,还尚未调查清楚。”

闻言,葛天师连连后退,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陛下!”葛天师颤声道:“贫道方才所言,皆是上天的意思,句句属实!”

“够了!”成元帝对着周述安道:“此人妖言惑众、故弄玄虚,即刻将他关入大理寺狱,施以绞刑!”

一听“绞刑”二字,葛天师“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陛下饶命!陛下!贫道绝无半句虚言,陛下不信频道之言,大可等上一等,若是六月京城并无瘟疫蔓延,陛下便是将贫道凌迟处死,贫道也绝无二话。”

洪御史笑道:“即便是京中真来了天灾,那也是赤地坛中的朱道士测出来的,于你有何干!”

周述安给身边的楚一使了个眼色。

楚上前一步,将葛天师摁倒在地,葛天师拼命挣扎,楚一只好用了力气。

大殿之上,传来了一道骨头错位的渗人声响,葛天师不断哀嚎。

六皇子的脸色铁青,握紧了双拳,

父皇本就多疑,横生了这事,葛天师根本无法再取得帝王信任,可偏偏母后说过,此人是他能否登上大宝的关键。

无奈之下,六皇子只好给李棣传了纸条。

李棣从內侍手里接过,用袖摆挡住,缓缓展开,他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前,“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此人身上疑点重重,还应细细盘问一番才是,毕竟……他方才还施以法术,救了郑大人一命。”

这下,众人又将目光转移道郑京兆身上。

郑京兆祖祖辈辈都是京城人,又是成元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为官多年,清廉正派,断不会与这些歪门邪道之人相互勾结。

“就是!”葛天师睚眦目裂,咬牙道:“你们若是不信,那敢不敢把那朱天师叫来贫道对质!”

陆宴目光一暗。此人,决不能给他再开口说话的机会。

反复思忖后,陆宴也起身出列,盯着葛天师的眼睛道:“我只问一句,那些预言,可是你今日摆阵所测出来的?”他特意将今日二字咬的重了些。

葛天师抖着下唇都:“自然。”

“确定?”

“贫道确定!”葛天师吞咽了一下,道:“方才的预言,皆是仙人贴着我耳边说的!”

陆宴点了点头,随后对成元帝道:“启禀陛下,倘若这些预言皆会成真,臣以为,那位赤地坛朱道士的道行显然要比这位高深些,毕竟这预言,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洪御史不屑道:“依臣看,他就是个无耻之徒,将旁人的预言拿过来据为己有!”

葛天师一急,连忙反驳道:“你才是无耻之徒!什么朱道士!什么赤地坛!全是胡扯!这些预言我早在年初之时便测出来了!”

陆宴面目肃然,道:“我再三问你,那些预言是否为你今日所测,你是如何作答的?”

葛天师话中的矛盾,在场之人皆能听出来。

成元帝眼睛微眯,一时间恨透了这些魑魅魍魉,对着周述安道:“还等什么,给朕压下去!”

李棣握拳,还欲再言,却感觉有人轻点了他的肩膀。

他知道,六皇子这是叫他不必再插手了。

蠢成这样,被人几句话就下了套,确实没有再扶持的必要了。

——

今日之事很快传进了宫中,许皇后对着六皇子大发雷霆,摔了一地的茶碗,颤着手指道:“你为何,为何不保下葛运!”

六皇子起身道:“母后怕是梦魇了!今日那情形,儿子怎么保!青云观内,众人群起而攻之,左一句,右一句,除了洪御史是东宫的人,其余皆是陛下信臣!儿子再多说一个字!就等于告诉世人,这葛天师是儿子找来的!”

许皇后双手揉着太阳穴,低声喃喃,“可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六皇子一笑,“我瞧着,母后八成是被这人给骗了!”

“你知道什么!”许皇后道:“阿娘的探子自去年遇见他,便发现此人神的厉害,不但医术高超,能测天下事、甚至还能制‘地雷’,烨儿,那‘地雷’威力甚大,一经燃爆,可至上百人重伤,还有……”

“够了!”六皇子坐到许皇后身边,“儿子知道,母后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母后,他若真是有这得天下的本事,为何要来帮我!”

许皇后道:“葛运若是进不了宫,那你便要无休止地同东宫对峙下去,你父皇……”

六皇子低声道:“母亲耐心等待便是,等瘟疫出现,何愁扳不倒东宫?你我皆知,这瘟疫……”本就不是天灾。

——

彼时天色已暗,皓月当空,周围灰蒙蒙的云,好似荒烟,瞧着不免有些凄楚。

陆宴回府后,坐在榻上,燃了灯,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78章

且说郑京兆心疾突发后便告了假,孙旭又以“避嫌”为由拒审百香阁恶意伤人一案,此案便落到了陆宴手里。

升堂审讯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七。

此案要在初七公开审理的消息一出,惊动了不少长安百姓,为了听审,天还未亮,众人便已拥至衙前。

毕竟,现任工部尚书之女告前任工部尚书之女,这样的案子,可比街上卖的画本子有意思多了。

陆宴在签押房中拿起杯盏,抿了口水,淡淡道:“人都到了吗?”

杨宗低声道:“小夫、沈姑娘和楚先生及证人已到,孙家二姑娘还在来的路上。”

“文知录、王书吏和司法参军都到了吗?”

“已在候着了。”

陆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拿起桌上的乌纱,去了堂内。

——

孙宓这边已经动身,马车向光德坊行驶。

她的心,没由来地跟着辚辚之声,一沉再沉,伸手挑起幔帐,看向外面刺目的阳光,喃喃道:“蕤蕤,今日这案子,沈甄翻不了身吧。”

王蕤道:“阿宓你多虑了,宋先生可是日日与衙门打交道,油滑的很,你将他都请来了,还有甚怕的?再说,不是还有我给你作证吗?”

孙宓牵起王蕤的手,“你放心,我定会叫我爹找机会提拔你三哥的。”

王蕤尴尬地笑了一下,“阿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我帮你,与我三哥无甚关系。”

半晌过后,孙宓的目光移到不远处,“京兆府”三个字,赫然在目。

“姑娘,到了。”

马车停稳后,婢女将孙宓搀扶下来。

宋景文见她面色发白,不由低声安慰道:“鄙人替人声辩多年,还从未败过,再说,咱这人证物证皆在的,二姑娘根本不必忧心。”

孙宓深吸一口气,道:“你若是能在今日给她定罪,你的酬金,你再翻一倍给你。”

宋景文作辑,“那鄙人先谢过二姑娘了。”

他们越过堵在门前的百姓,进了京兆府。

肃然的堂威声从两侧传来,孙宓与沈甄一个站左,一个站右,身边分别站着各自的讼师。

孙宓看着沈甄身边的讼师气宇轩昂,容貌不凡,一时间不由皱紧了眉头。

宋景文低声道:“二姑娘放心,沈家请的那位讼师,鄙人见都没见过,想必只是个无名之辈。”

孙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依晋朝晋朝律法,开堂之前,皆要禀明身份。

宋景文上前一步道:“鄙人宋景文。”说罢,他看了一眼右侧。

沈甄身边的男子上前一步道:“鄙人楚旬。”

话音一落,有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

“楚旬?没听过啊。”

“楚旬、楚旬,这名字实在是有些熟悉,瞧我这记性,话道嘴边,就是说不上来!”

“莫不是扬州楚氏?”l

听到这,宋景文不禁皱了眉头,扬州楚氏?不可能吧……

不过他一想到沈甄罪眷的身份,终是放下心来,扬州那位大家,怎可能替一个罪臣之女来辩护?

想必并不是同一个人。

陆宴喊了一声呈证物,差役便将那些瓶瓶罐罐端了上来。

孙宓红着眼睛道:“大人,我与沈家妹妹也曾是极要好的,万没想到她会因那件旧事,而恨我至此!”

语毕,孙宓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陆宴照例问询道:“那件旧事,是何事?”

孙宓咬了咬唇,故意道:“去年十月,沈家获罪被抄家,后又欠下巨债,沈家妹妹曾上门找过我,希望我能施以援手,可我一未出阁的女子,上哪能拿出八千贯来,且当时还受了风寒,就并未见她,哪知,她竟说我们孙家踩着沈家肩膀上位。”

缓了缓又道:“我真是想不到,她会如此记恨我!”

孙宓说此话的目的,就是要用身份的调换,突出她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好让大家在第一时间认定,沈甄对她,含怨、含恨、含妒。

而这,就是沈甄下毒的动机。

沈甄听了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下她算是领教了厚颜无耻的最高境界,去年十月,别说去过孙府,侯府出事后,她根本未与孙宓说过任何一句话!

这下,周遭的百姓仿佛在刹那间恢复了记忆,接连出口大骂沈家,市井的糙话,本就难听,沈甄一忍再忍,终究还是红了眼睛。

父亲明明是含冤入狱,她却一句也不能辩解。

陆宴心口顿时一紧,不由蹙眉看向沈甄。

见她眼眶通红,惊堂木“啪”地一拍,还未喊一声肃静,聒噪声便戛然而止。

男人那双严肃又薄凉的眼睛落在孙宓身上,“去年十月?十月的哪一天?你可有沈甄曾去找过你的证据?”

孙宓一顿,小声道:“时间久远……”

陆宴直接打断道:“无凭无据之事,你也敢放到公堂之上来讲?”

宋景文冲孙宓摇了摇头。

孙宓闭了嘴。

“杨大夫,验物证。”陆宴道。

杨大夫验过物证后,当场说明了毒性,宋景文在一旁呼喊道:“用胭脂水粉毁人容貌,这是何等恶毒的心思!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陆宴冷嗤道:“宋先生,今儿这案子,是你判,还是本宫判?”

宋景文脸一红,忙躬身道:“鄙人不敢。”

见此,门外的孙旭同鲁参军悄悄道:“咱们陆大人现在审案子,火气都这么大了?”

鲁参军摇了摇头,“陆大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别不是同那位宋先生有过节吧……”

孙旭扬起下巴,摇头道:“得了,我还是走吧,这一会儿要真的行了刑,你说我拦不不拦?”

鲁参军看了看他,“孙大人真能置身事外?”

“求情这种事,有一回就有二回。你待会儿同陆大人说一声,就说我也犯了心疾,需要回家静养,先走了。”

这案子的始末孙旭不好说,但凭借多年断案的经验,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他无奈地谈了一口气,心道:此事若能给孙家长个教训,也是好的。

半晌过后,开始请人证。

王蕤缓缓走上来,一一说明后,陆宴开口道:“作伪证乃是坐赃罪,按照晋律,轻则五十个板子,重则一年徒刑,你可知晓?”

这些王蕤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陆宴叫人当场审讯王蕤。

官府辨别口供真伪,一般都要用采用五听之法。所谓五听,便是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司法参军会通过观其出言、察其颜色,观其气息。观其聆听,观其眸子视来判断,这口供是否能用。

然而这些套路,宋景文可谓是一清二楚,所以,王蕤十分顺畅地就通过了审讯。

司法参军回头道:“暂无伪证之嫌。”

孙宓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案虽是诬告,但眼下人证物证具在,还通过了勘验,再加上宋景文颠倒黑白的本事,她已是胜利在望。

与此同时,宋景文看楚旬的表情,也不由多了一丝不屑。

陆宴用食指叩了叩桌案,对沈甄轻声道:“你可认罪?”

沈甄抬眼道:“回禀大人,我不曾做过这些事,孙姑娘方才说的,并非事实。”

后面有不少百姓低声嗤笑,还有人骂沈甄是恶妇。

就在这时,楚旬对宋景文道:“楚某有几个问题想问,烦请宋先生说的仔细些。”

宋景文道:“楚先生直言便是。”

“沈姑娘家中尚有一位生着病,等着要钱看病的弟弟,为何会为了毁孙二姑娘的脸,砸了自己经营甚久,口碑上佳的招牌?恕我直言,此事根本不合乎常理。”

“常理?”

“兴许沈姑娘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呢?”宋景文笑道:“楚先生看看那放在眼前的物证!那日若不是孙姑娘命好,今日毁容的便是她了!这是常理吗?”

楚旬翘了下嘴角,“说到命好,楚某就更不解了,百香阁也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香粉铺子,胭脂水粉,琳琅满目,既然命好,孙姑娘怎么就能一眼选中这带毒的水粉呢?”

宋景文眼睛一眯,反驳道:“一派胡言!这水粉,明明是沈姑娘亲手交到孙姑娘手上的!”

楚旬轻笑,“宋先生可知,我朝向来严惩代书诬告他人之行为,若是虚告,依诬告反坐论处,若是受雇人收了百贯以上的钱财,不禁要以坐赃论处,还有加二等处罚。”

宋景文冷笑,“楚先生还是担心自己吧。”

紧接着,楚旬也叫了两个证人来,这两个女子,都是出现在百香阁的客人。

她们也通过了当堂审讯。

且口径一致———是孙宓亲自选了水粉,沈甄并未碰过瓶身。

宋景文到底是老油条,见他们想以此脱罪,不慌不忙地又叫上来一个人。

这位贾姓女子,上来就跪下,捂着红肿腐烂的脸道:“大人,两日之前,奴也去过一次百香阁,奴在平康坊做婢女,身份低微,水粉昂贵,奴买不起,一时鬼迷心窍,便偷拿了一个,谁知用了没两次,就毁了容。”

“还请大人看在奴自首相告的份上,从轻处罚。”

“两日之前?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百香阁里还有毒粉?”

“是,大人大可派人去查。”

沈甄低头看着又一个被毁容的女子,心里不免有些唏嘘,孙宓为了害她,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西市与京兆府离得甚近,陆宴派出去的衙隶,很快就返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两箱的香粉,一经查验,其中一箱,确实有剧毒。

沈甄这才恍然明白,为何那人会同她说,百香阁的账本不要提前拿出来,因为一旦提前拿出来,眼前这位假人证,也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沈甄缓缓道:“不知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眼这箱子里的瓶子?”

陆宴点了点头,派人将一堆矮口瓶给递给了沈甄。

沈甄接过,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轻声道:“大人,这位姑娘手上拿的,和这箱子里的,根本不是百香阁的水粉。”

“你还想抵赖不成?”贾姓女子道。

沈甄拿出一个账本,翻到三日前,一字一句道:“百香阁每一瓶水粉,在瓶底都有个印记,与账本上一一对应,每卖出去一个,便划掉一个,并签上客人的名字,这些账本上均有记录,这些还请大人过目。”

宋景文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一句不好。

忍不住上前道:“依大晋律法,证物是要在之前一天便呈报官府,沈姑娘现在拿出来,谁知道是不是连夜制做的假账!”

陆宴低声嗤道:“是否为假账,本官自有决断,岂容你在此放肆?”

宋景文一噎,若那账本是真的,衙门只要挨家挨户去勘察,立马就会将其认定为铁证。

毕竟物证,一向比人证要重要。

下一瞬,陆宴便低头拿起笔,誊写了一份名单,命衙隶立即挨家挨户去传唤。

一个时辰后,衙隶带着几位京中贵女进了京兆府,逐个问询后,皆证实了沈甄所言非虚。

孙宓一慌,对宋景文怒道道:“你快说话!等什么呢!”

宋景文对大晋律法十分熟悉,在这样的铁证面前,府尹会怎么判,他心中已猜出了个大概。

他一旦被判诬告罪,今日能不能离开京兆府还两说。

须臾,陆宴阖上账本,直接定案:“今日之案,铁证如山,实乃诬告,是本官派人行刑,还是你们自己交代。”

孙宓双手微微颤抖,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宋先生,我乃是尚书之女,不该说的,你若敢说,我保证你绝走不出京城半步。”

宋景文面露难色,这些年他捞的钱已然够多了,此时他身边的若不是当今工部尚书之女,他定会想办法替自己减刑,此后远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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