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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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姌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回头问清溪,“马车可备好了?”

清丽点头道:“已经在外头了。”

“走吧。”

清丽扶着沈姌上了马车,马车朝西市的方向缓缓行进,半个时辰后,停到了百香阁门前。

沈姌托人找来的两个婆子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胖点的这个婆子姓张,蜀地过来的,人说话甚是热情,官话也流利。

高个的婆子姓王,她虽然话少了些,但那肌肤却是极好的,百香阁到底是个香粉铺子,掌柜的脸也算是半个门面,沈姌不由多看了李婆子两眼。

须臾,沈姌打开一张帕子,指着帕子里的材料对张婆子道:“你这可知道这是甚?”

张婆子老脸一红,硬着头皮道:“这……想必都是做香粉用的吧,我虽不知这是甚,但闻这香气,就知道是好东西。”

沈姌又对着王婆子道:“你可知道?”

王婆子顿了顿,道:“这是脐香。”

沈姌又道:“那这两个呢?”

王婆子又道:“这是当门子和肉桂。”

这下,该选谁,那就不用多说了,张婆子面红耳赤地走了出去,沈姌又道:“你可会记账?”

王婆子道:“会的。”说罢,王婆子拿出了以前的账本,交到了沈姌手上,“这是我以前在家记的账本。”

沈姌看过后点了点头,“很好,那从今儿起,我便将这铺子交予你打理了,每月月末我都会查一次账册,你提前备好了交给我。”

王婆子躬身道:“老奴明白。”

沈姌起身,准备再去东市一趟,谁料刚一回身,清丽便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姑娘,不好了。”

“怎的了?”

“外头有几位胡商和几个刚入京的草寇打起来了,咱们的马车就在停这些人旁边,被人误砸了。”

沈姌着急道:“砸成什么样?”

清丽道:“肯定是坐不了,轱辘都砸折了。”

沈姌走到门口,“他们人呢?”

清丽道:“一哄而散,都跑了。”

长安东西市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打砸抢,皆是常事。不然京兆府差役门也不至于整日往东西市跑。

沈姌走过去,看着自家马车凄惨的样子,柳眉一蹙。

连接辋与毂的三十根辐,散落在地,两边立着的轸,也裂了缝。

“姑娘且等等,奴婢再去找一辆吧。”

“这时候你上哪找去?”

看着这一幕,沈姌心道:不如去找她的妹夫帮个忙算了,毕竟,京兆府坐落于光德坊,而这光德坊,就在西市附近。

正想着,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躬身道:“沈姑娘。”

沈姌回头,一怔。

此人是楚一,是周述安贴身侍卫。沈姌在大理寺狱见过他无数次。也算是,半个熟人。

沈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楚侍卫找我有何时?”

楚一笑道:“周大人方才去过一趟京兆府,途径西市,刚好撞见了那几个草寇,得知是姑娘受了无妄之灾,特意给沈姑娘寻了个马车过来。”

顺着楚一手指的方向一看——

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马车,华盖底下,是块黄花梨木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大字——周。

沈姌捏了捏指腹,与楚一道:“替我多谢你家大人,不过,这马车就不用了,我准备去趟衙署。”

话音一落,楚一彻底怔住,缓了好半晌,才压住了心内的惊骇。

他家主子绝对是神了,竟然连这句话都猜到了。

楚一连忙道:“我家大人还让我带一句话给您。”

沈姌轻声道:“什么话?”

楚一低声复述了一边。

一字一句,虽是出自他人之口,沈姌却仿佛听到了那人字正腔圆的嗓音,“我曾许诺过日后要照顾你,这句话永远作数,你不必客气,客气多了,便生分了。”

沈姌用眼睛笑了一下。

可心头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想起了去年十月十八那日的情形。

书肆之外,暴雨如注,寒凉的秋风透过窗间的缝隙打进来,他替她理了鬓发,又替她披上了衣裳,一字一句道:“沈姌,来我身边吧,从今往后,我照顾你。”

思及那日,沈姌的心不禁虚了虚,她转头唤来清丽,复又同楚一道:“那便多谢周大人好意了。”

沈姌朝马车的方向走去,抬脚,弯腰,坐了进去。

由于沈家从保宁坊迁居至崇义坊,清丽特意对车夫嘱咐了一句:“我们去崇义坊,沈府。”

车夫点头。

车轮滚滚,踩着辚辚声驶出了西市,沈姌起初并未觉得有何处不妥,可她是个方向感极好的人,一连过了三条街,她便隐隐觉得不对。

这并不是回府的方向。

她一把掀开了幔帐,果然,这儿根本不是崇义坊。

沈姌用掌心拍了一下额头。

清丽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停、停下。”沈姌对车夫道。

哪知她这话一出,车轮竟飞转起来……

因为方才见着的是楚一,所以沈姌并未多想。直至此刻,两旁的街景不停倒退,她才明白过来,今日这一切,分明是安排好的……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近来头一次出门就撞见匪徒,然后这些匪徒又砸了她的马车!砸了她的马车也就罢了,可周述安又怎会“恰好”经过西市,早早给她备了一辆马车?

只怕,就连楚一转述的那几句话,都是有些人刻意而为之。

马车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沈姌试图让自己平静,然后对车夫道:“你要带我们去哪,出城吗?”

车夫不答,沈姌眼见自己离崇义坊越来越远。

第139章 周述安x沈姌2(修改)

马车继续进行,行至城门,车夫出示了大理寺的令牌,依稀间,沈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可是周大人要出城?”

“是。”

“放行!”

清丽拉着自家主子的手道:“姑娘坐好,奴婢这就去跳车喊人。”

沈姌道:“没事的,你坐好便是。”

清丽道:“眼下都出城了!如何能叫没事!姑娘就不怕他报复你吗?”

沈姌道:“他若是真想对我怎样,无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带出城,更无需用他周府的马车。”

听沈姌如此说,清丽七上八下的心才缓缓停了下来,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这倒也是。

出城后,只听车夫“吁”了一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车夫回头掀开幔帐道:“沈姑娘,我家大人在前面那家客栈等您。”

“我知道了。”

沈姌下了马车,叫清丽留下原处,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客栈门口明晃晃地写着“闭店”二字。

推开木门——

周述安身材颀长,人又总是站的笔直,以至于沈姌只能仰起头才能同他对视。

只是这双美眸,今天盛了点怒气。他看出来了。

周述安走过去,一把牵住了她的手,沈姌略有些抗拒地往回抽了一下,奈何这男人牵的格外紧,手心的温度也格外烫人,她只能顺着他的步伐,走到木桌旁,与他并排坐下。

这间客栈远近闻名,宁静且风雅,顺着支摘窗望出去,还能看到前院纵横交错的一盏盏明灯,那橙色的光晕,让周述安一晃想到了除此初次见她的那天……

她身着鹅黄色花纹络的曳地长裙,凛着眸从衣履不整的流民身边走过,眉间流转着的妩媚与清傲,他见了,都忍不住叹一句,芙蓉面,冷心肠……

周述安捏了捏她的手,侧头问她,“饿不饿?”

沈姌咬了咬下唇,心想这人别不是疯了!如此大费周章给她带出城,难道是为了吃饭吗?

沈姌轻声道:“我用过午膳了。”

周述安道:“再吃点,太瘦了。”

沈姌看着他道:“我都胖了,周大人没看出来吗?”

闻言,周述安不由怔住。

纵使寒窗苦读十余年,读破万卷书,此刻的他亦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对视后,沉沉开口:“是我眼拙。”

沈姌的细眉微扬了一下,复又放平。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灰色幞头的男人走了过来,用帕子擦了擦桌案,低声道:“二位贵客来点什么?”

周述安直接道:“蛋花粥,假蟹,虾子鱼,两碗素面。”

“稍等便是。”

沈姌看着他道:“周大人经常来这家客栈?”

“算不上常来,偶尔出城办案,途经此处,来过两次。”周述安问她,“你呢,可来过这儿?”

沈姌想了想,道:“应是头一次来。”

周述安勾了一下嘴角。似是早预料到,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不会记得这些小事。

沈姌吃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木箸。

她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只偶尔看看窗外,暗示他,她该走了。

周述安如何瞧不出她的心思?

可这男人偏偏熟视无睹,撂下木箸后,又叫人上了茶水,不紧不慢地饮了起来。

沈姌心里没底,她摸不清他今日究竟是什么路数。

天色沉沉,秋风阵阵,周述安喉结一动,开了口,“我上次与你说的,你可记得?”

“反复思量,不敢忘。”说罢,沈姌抬眸看着他道:“可周大人在我心里,一直是正人君子。”

周述安薄唇一抿,低头吻住了她的眼睛,“君子会成人之美,我不会。”

男人温热的呼吸覆在她的眼皮上。

沈姌睫毛轻颤,心也跟着颤。

像他这样工于心计的权臣,若是不肯做君子,她也不知自己能否招架的住。

思忖间,周述安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今日虽骗了你,但照顾你那句话却是真的,永远作数。”

永远么?

话音一落,沈姌的喉咙里泛起了一股道不明的苦涩,喜怒哀乐在瞬间窜上了鼻尖。承诺可贵,只是周述安不知道,他的甜言蜜语,不及李棣万一。

这一刻是蜜糖,兴许下一刻就成了砒-霜。

比起他身上这股压迫人的气势,她更听不得他说这些。

沈姌蹙起眉,抬手扶住了太阳穴。

周述安道:“怎么了?”

沈姌索性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语气里掺了几分柔软,道:“城外有些凉,吹了风,我头疼。”

他一怔。又是如此。

“我想回府。”沈姌道。

“好,我送你回去。”

——

随着暮鼓之声,沈姌回了沈府,院子里寂静无声。

盥洗之后,她缓缓躺下,当日夜里,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从一辆四周悬着金丝纱绸的马车上下来,走进了那家客栈,城外有不少流民在讨饭,乌泱泱的人,数都数不清。

再然后,有个小脸瘦的已经凹陷,眼睛似铜铃一般大的男孩,道:“贵人,贵人,我三天没吃东西了,就快要走不动了……”

梦到这,沈姌忽然坐起了身子,镇定了一会儿,对外面道:“清丽!清丽!”

清丽缓缓走进来,“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姌道:“今日城外的那家客栈,我们之前是不是去过?”

清丽疑惑道:“这……奴婢也记不清了,姑娘为何问起这个来?”

沈姌喃喃道:“我应是去过的,可他怎么会在那儿……?”

清丽道:“姑娘怎么还说上胡话了?谁在那儿?在哪儿?”

沈姌静默不语,屏幕思索着记忆深处那一缕缕模糊的痕迹,未出嫁前,她出城的次数是有数的。

一次是随祖母南下养病,那时她还小。

还有一次,是她出城去看望外祖母,长安城外瘟疫蔓延,回程时正巧赶上宵禁,于是被拦在城外。

她之所以对那一年的事印象深刻,一是因为疫病,二是因为科举。

她是那年与李棣定的婚,周述安是那年中的状元。

沈姌的心怦怦地跳。

她想起了那间客栈、想起了那日吃过的蛋花粥、甚至想起了衣衫褴褛的那个小郎君,可想破了头,也没想起周述安的样子。

清丽道:“姑娘这是想什么呢?”

沈姌揉了揉眼睛,长呼了一口气。自问道:他为何会带她去那家客栈?那日他们见过吗?

一夜无眠。

直到天亮才睡下。

沈姌特意嘱咐了清丽不要喊她起来,可还是被摇醒了。

“姑娘,你快起来吧。”

沈姌起身,蹙眉道:怎么回事?

清丽道:“大理寺的周大人来府上了。”

这话一出,沈姌的脑海中轰隆一声。

入京赶考的周述安她想不起来,可上门抄家的周大人,她却是记得一清二楚。大理寺卿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元庆十六年,木叶尽脱,寒风乍起。

朝廷新贵,天子近臣,身着紫衣的男人手持圣旨,奉命抄没云阳侯府。隔了数千个日夜,她还是能回想起他说话的声音,“罪臣沈文祁接旨。”

“李夫人,回去吧。”

沈姌深吸一口气,起身道:“他人在哪?”

第140章 周述安x沈姌3

沈姌道:“他在哪?”

清丽答:“在书房。”

书房?

沈姌又道:“他可带了其他人来?”

清丽摇了摇头,“并无。”

沈姌极快地拾掇了一下自己,推门而去,步履匆匆,碧色的裙摆随着微风卷起。

很快,她走到了书房西侧的窗下。

层层叠叠的竹帘卷起一半,素白色的幔帐迎风起落,沈姌背靠着墙,听着里面的谈话声。

沈文祁道:“这戽水车的改良图甚是精妙,瞧此处,这轮周一旦转动,满水的竹管便会达到顶端,水从顶端倾出,再流入木槽中,如此一来,既能排水,也能灌溉。实在绝妙。”

周述安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这戽水车的改良可行?”

“自然是可行的。”沈文祁又道:“只是不知这改良图出自谁手?在京中可有官职?”

“是晚辈一友人,名唤杨德,苏州嘉兴人,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户。前些日子他突然来京,扔给晚辈这么一幅图便走了,追过去,也没留住。”

沈文祁点了点头,可惜道:“那便是无心入仕了。明日早朝后,我会将这戽水车图呈给圣人,一旦圣人准许,咱们便可大量印制,举国推广。”

听到这,沈姌松了一口气。

松气之余,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小人之心,人家不过是为公事而来罢了。

她刚准备绕道离开,只听周述安又道:“晚辈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沈文祁放下了手里的图纸,道:“周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周述安对上沈文祁的目光,复又颔首,道:“晚辈想求娶沈大姑娘。不敢让媒人贸然登门,故而借着公事之由,前来拜访。”

话音甫落,书房外的沈姌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书房内的沈文祁眉宇间也尽是惊愕。

“你想娶我的女儿?”

“是。”周述安顿了顿,沉声道:“晚辈对沈大姑娘倾慕已久。”

半晌之后,沈文祁叹了一口气。他虽欣赏周述安,但自家的女儿不想嫁,他亦是不会再逼她。

沈文祁缓缓道;“虽说女子婚嫁,全该交由父母定夺,可小女的状况,周大人想必也都清楚,她已被逼着嫁了一回,我不会逼她嫁第二回 。”

说罢,沈文祁抬手给周述安倒了一杯茶,推过去,“还望周大人理解一二。”

周述安双手接过,拇指用力地捏着杯盏边沿,道:“沈大人误会了。”

沈文祁眉心一皱,道:“何来的误会一说?”

周述安将杯盏放到桌案上,缓缓开口,“她的状况我岂会不知?若非两情相悦,晚辈今日不会来此。”

两情相悦?

沈文祁听的云里雾里,眸中布满了疑色。

“晚辈接下来说的话,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沈大人不要怪罪。”周述安缓缓道:“沈大姑娘的那封和离书,以及告李棣的状文,皆是出自我手。”

沈文祁双眉蹙起,手中握着的茶盏缓缓倾斜,茶水漫过边沿,倾洒在了桌案之上。

周述安继续道:“原本,晚辈想在她和离之后,亲自上门提亲,可她以二嫁之身为由,拒了此事,晚辈知她囿于世人眼光、种种礼数,也不忍逼她。思忖再三,只好将备好的聘礼,放回了库房中。”

“可前些日子,晚辈得知她一连拒了三门亲事,实在是彻夜难眠。”

沈文祁道:“你的意思是,她是因你才……”拒了旁人?

周述安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昨日,晚辈还与大姑娘还见了一面,就在城外的南门客栈。沈大人若是对晚辈说的话心有疑虑,派人去查便可。”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

沈姌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周述安。

她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这人为何要兜那么大一个圈子拉自己去城外吃饭?

此刻才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述安不慌不忙地看着沈文祁,道:“沈大人可否准许晚辈单独与大姑娘说两句话。”

通过周述安方才所言,沈姌那“看破红尘”的形象已然有了崩裂之势,再看两人此刻交汇的眼神,说没点事,谁会信呢?

沈文祁僵硬地点了点头。周述安起身。

周述安跟着沈姌的步伐朝沈府的南边走去。

她停下,转身,两人对视。

秋风瑟瑟,撩起两人的衣衫,沈姌扬起下颔,美眸瞪圆道:“周大人好手段。”

周述安看着她,柔声道:“你软硬不吃,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瞧瞧这话说的,合着这还是她的错?

沈姌眼眶微红,“我若是求你,你能让我重新去解释吗?”

周述安干笑了一下,上前一步将她抵在了墙上,“不知你想怎么解释?”

沈姌小声道:“就说是误会。”

周述安冷声道:“你我之间有误会吗?”

沈姌道:“那你也不该故意混淆那些事……”

周述安捏住了她的下巴,微抬,“故意?照实说,我敢,你敢吗?”

听他如此反问,沈姌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男人的冷峻的眉眼里,是明晃晃的怨怼,刺的她的目光不由软了下来。

沈姌道:“我若是再拒绝一次呢?”

周述安答:“那我来想别的办法。”

沈姌道:“周大人何至于此?您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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