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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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

二月早春,花圃里满眼新绿,白衣如雪,拥着红衣如火。

丫鬟们呈上小银剪。

段斐笑推怀中人:“好花配美人儿,去选两朵花戴。”

天气尚寒,群花初醒,含苞待放,晚梅花刚凋零,桃花将吐,早杏花也绽了一两枝,其余开了的虽不少,却都是些不起眼的杂花,惟独斜坡下那丛茶花开得正盛,清晨几丝细雨滋润,花的颜色愈深了些,红而美,远远望去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仿佛有种奇特的力量在指引,红凝心中一动,缓步走过去。

越接近,那茶花越发鲜活,仿佛有了生命。

红凝俯身作挑选状,事实上却在发呆,自从进来这园子之后,总被一种熟悉而不安的感觉缠绕着,可具体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这里的每件景物、每个人、以及日常发生的事,都和往常经历的见过的没什么两样,并无任何不合理之处,然而那听竹轩,这茶花,都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冥冥中好象有什么声音在召唤。

正在出神,段斐已伸手将她拉起来:“怎么了?”

红凝忙抛开思绪,一笑:“这么多,不知道选哪一朵。”

段斐看看那花,又看她:“这花倒配你,我来选。”

眼见小银剪伸向花枝,忽然没来由心痛,红凝拉住他的手:“算了,好好的摘它做什么,不如开得长久好看。”

段斐含笑低头:“美人儿既知道惜花,也该明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此情此景想到这两句诗不出奇,但自他口中念出来,无端便带上了几分挑逗之意,红凝忍不住笑了,这是个不知名的朝代,想不到也有这诗,可见天底下处处有巧合,更巧的是二人前世有关系,今生偏又遇上,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事,难道真如锦绣所言,一世缘尽就再没瓜葛了?

她只作不懂:“我没念过几本书,怎及段公子风雅。”

段斐不逼她:“不戴花了?”

红凝指着墙头红杏:“摘两朵吧。”

段斐将银剪递给丫鬟。

两朵红杏鲜妍,煞是好看,剪得恰到好处,采花的丫鬟眼光也很不俗,然而红凝接到手里便觉一阵烦躁,随手丢开:“不戴了。”

段斐既不惊讶也不生气,笑道:“原来是我看错,将你误当作惜花之人。”

刚说完,就见一个五十来岁穿戴体面的家仆走来,正是韩管家,与众丫鬟招呼过,他上前问:“公子,如今只剩这摘月台了,是不是尽快动工?”

不远处堆着巨石,一块块垒得如山高,想是等着铲了这些花就用来修建摘月台用,红凝低头看那丛茶花,虽觉不忍,也没有出言劝阻,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再怎样努力,终究还是逃不出既定的命数。

段斐瞟她一眼:“这茶花开得好,留着给美人儿看几日,开过了再动工。”

韩管家答应着退下。

红凝道:“何必延误工期。”

“你喜欢,延误几日又何妨,”段斐拥她入怀,俯下脸,“若是心里感激,就亲我一口。”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

说话半真半假,做事随心所欲,此人好象根本不知道“身份”二字,从来没有正经的时候,红凝好气又无奈,推开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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姹紫嫣红,浓香沁鼻,桃花菊花兰花杏花等各色花枝堆满了房间,花丛中,陆玖一身白衣半躺在床上,媚笑着要一名花仙变牡丹,原来自他醒来后,陆瑶便提议搬出花朝宫外,另安置在花朝城里一处宅子里养伤,碍着他北界公子的身份,众花仙花妖多有奉承的,也有碍着脸面不敢得罪的,离了锦绣的视线,他便越发放肆了。

陆瑶掀帘走进来,见状俏脸一沉,喝令众仙娥退下:“好了伤疤忘了痛么,我因怕他见你无礼,都搬到这边来了,你还闹什么。”

陆玖全不在意:“恭喜你如愿以偿。”

陆瑶走过去坐下:“这话奇怪,什么意思。”

陆玖笑意不减:“未来姐夫一心想让那丫头成仙,如今你不慎放我出去,落到她手上,偏又被未来姐夫救了回来,你说那丫头会怎样?”

陆瑶装作不懂:“她怎样,我如何知道。”

陆玖道:“那丫头脾气倔得很,你说她能不恨我这未来姐夫么?”

陆瑶瞟他:“她恨不恨与我何干。”

陆玖笑道;“怎的无干,她若成仙,天天在姐夫眼前走来走去,姐夫难免不旧情复发,说不定就收在身边了,如今她因为恨姐夫再不肯修仙,错过今世就永远是凡人,你从此便高枕无忧矣。”

陆瑶道:“那是你想太多了,无凭无据就要冤枉亲姐姐?”

陆玖道:“你自小行事都周密得很,岂会留下证据,中天王妃已经捞到手,你还不知足,要的也太多了。”

陆瑶道:“能要多点,为何不要。”

陆玖嘲讽:“怕只怕九条尾巴贪心不足,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陆瑶脸色微变,怒视他。

陆玖大笑,抬手指着她:“对了对了,你那些贤惠留着给姐夫看,跟我装什么,难道将来你能保证中天王宫只住你一个女人?”

怒气逐渐散去,陆瑶叹了口气:“那不同,论姿色我还怕她们?他当年是什么样的性子谁不清楚,如今这丫头都在人间转了十世,他还念念不忘,可见恋的不是她的姿色。”她柔声:“阿玖,你我终是姐弟,纵有委屈,我又怎会害你,上次若不是我及时求他来,你早已死在昆仑天君的斩神刀下了。”

陆玖咳嗽两声,这才露出几分病态,冷笑:“这次你却险些毁了我千年修行。”

陆瑶道:“我也没料到那丫头这么厉害。”

陆玖道;“你可知道她为何这般恨我?”

陆瑶道:“因为她师兄。”

陆玖道:“帝君不是已赐过金莲露了么,只要她修仙,将来自有相见之日,但她为何不肯?”

陆瑶脸色不太好。

陆玖笑道:“再聪明还是个女人,你当是她记恨姐夫的缘故?”

陆瑶愣了下,似想到什么,恍然:“这件事她并不知道,你姐夫没告诉她?”

陆玖道:“所以你不妨试探一下,若果真是这缘故,她知道了说不定就肯修仙,姐夫只有感激你的,千年后她与她师兄团聚,就不会再恨我,姐夫也死了心,你也放了心,岂不大家都好。”

这或许是个好办法,但谁能保证她知道后不会消除对他的恨意,不会再出意外?人间十世他都没死心,成仙跟了别人又怎样,只要她在,他的心就永远不会回来。

陆瑶转动茶杯,浅笑:“如今她突然消失了,我正在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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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城里郑公家出了喜事,摆酒宴请亲友,郑公在甘州城也算有头脸的人物,因此一大清早郑府就车马盈门,宾客不绝,素日交好的官员和大户都在邀请之列,纷纷携女眷登门道贺,鞭炮声响成一片,热闹非常。

一辆华丽的马车徐徐行来,车后跟着七八个骑马的衣着不凡的家仆。

马车在郑府大门外停下,车帘掀起,出来一名年轻公子,华美的衣袍,高大俊逸的身形,矫健潇洒的行动,引得众女宾侧目,听到他的名字之后都摇头笑,几名未出阁的姑娘们羞得掩面转身,却又偷偷拿眼睛瞟他,在某种程度上,段斐这个名字虽象征着年轻有为,但同时也是风流浪荡的代名词。

有段斐的地方自然不会少了美人儿,而且每次各不相同,众人都在好奇这次会是一位什么样的美人儿。

果然,段斐站定后,便回身从车内扶下一名红衣女子。红艳的衫子,最上好的布料,最精细的做工,最时兴的样式,略嫌单薄的身材因此显出几分婀娜,分明是淡淡的笑,看上去也变得明朗热情了。

在场男人们私下已开始品评,多数都露出赞赏之色,相反,女人们只是嗤笑。

此人向来好说话,但要在甘州立足,绝不能得罪,郑公亲自迎上来。礼单与贺礼已先派人送到,段斐拱手道贺,说了几句吉利话,郑公大笑,拉着他一道进了门。

郑府虽不及段府富丽,规矩却比段府立得严多了,尽显大户人家的气派,段斐刚进去,立即便有专门招呼女眷的妇人上来将红凝请进后园,与众夫人小姐们坐在一处品茶赏花,闲谈说笑。

见她来了,众人碍着段斐的面都客气地问候,称呼“姑娘”,公认的风流公子,人人都知道他不会娶妻,且并未承认收她作小妾,只有这称呼最合适。红凝也不计较,大方应下,让小丫鬟自去玩耍,自己则静静坐着喝茶,段斐今日带她赴宴,并不曾多嘱咐什么,这些夫人小姐们的谈话内容也实在引不起兴趣,因此她坐了会儿便借口赏花起身离开。

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议论声,以及异样的不屑的目光。陪在风流公子身旁的女人会有什么好身份,这些夫人小姐表面待她客气,内心还是鄙薄的,红凝明白缘故,不以为然,只当听不见,自顾自闲逛,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这一个月来,段斐待她确实不错,她想到的他都想到了,她没想到的他也会想到,什么都依着她,并无半分强迫的意思。

风流公子都是这样的手段么,变着法儿俘获女人的心,真情假意谁知道,红凝低头笑,隐约觉得不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正在走神,身后有人唤她:“姑娘怎的不过去坐,也热闹些。”

红凝回头,只见二女并肩走来,其中一位年轻贵妇打扮,另一位正是当日在街上与自己争着买剑的苏知府的女儿苏小姐,不知是不是凑巧,她今日也穿了件红衫子,珠翠光闪,加上本就是有名的美女,盛妆打扮更觉惊艳。

同样身穿红衣,肌肤如雪发如云,然而远处男人们看过来,头一次没有将目光停留在苏小姐身上。

这身红衣似乎天生就适合她,夺目的光彩掩盖了她所有的不足。

红凝自然没留意,苏小姐却有些不忿,自觉与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撞了颜色,还给比下去,因此她特地拉了那位贵妇过来打招呼,面上笑道:“那日不知你身份,你可不要见怪。”

对方有意无意加重“身份”二字, 红凝怎会不明白,淡淡道:“苏小姐客气。”

苏小姐笑推身旁妇人,介绍:“这是文家夫人。”

“我见姑娘的衣裳样式时新得很,这钗也没见过,所以来见识见识,”那文夫人也不作礼,上下打量红凝两眼,“段公子最是怜香惜玉,姑娘若尽心伏侍,将来好处必定更多。”

红凝生性不爱打扮,今日因为跟段斐赴喜宴,不好太素净,便少少戴了两三件首饰,可就这两三件,已将对方满身珠宝给比下去了,女人们难免妒忌,所以她这“伏侍”就有了另一层意思,分明是讽刺她以色事人,苏小姐未出阁,将脸转向了一边,只作听不见。

红凝微微一笑:“是么,我先前倒不明白,多谢夫人教导。”

文夫人顿时涨红了脸,不好发作,冷笑:“不知姑娘出身哪家楼里?”

红凝道:“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夫人有兴趣,红凝愿意引路。”

见文夫人没占到便宜,反被激怒,苏小姐忙圆场:“姑娘现下自是住段公子家里了,二姐总问这些做什么。”说完,她转脸看旁边的桃花,岔开话题:“论起桃花,还是凉州最有名了,可惜三王叛乱过去这么久,我前日随爹路过那里,方圆数十里都不见人,桃花也不开了,怪萧条可怜的。”

文夫人道:“当时害得我们生意也不敢做。”

苏小姐笑:“所幸我们甘州离得远,爹也没受连累。”

她二人兀自闲话,红凝在旁边听得呆了呆,总觉得不安,但最近经常有类似的感受,也没去深究,转身欲离开,却见一名丫鬟端了个盘子路过,上面放着三盏热茶:“夫人小姐们要喝茶么?”

文夫人笑看红凝:“说了这么久,口也干了,有劳姑娘替我拿一杯过来。”

分明带了丫鬟,却故意使唤别人,红凝怎会不知道她是借此显示身份,不过这时拒绝倒显得自己小气,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于是随手取了杯递过去。

文夫人正要接,忽然惊道:“我的玉佩怎的不见了?”

苏小姐会意,马上吩咐丫鬟们俯身寻找。

红凝端着茶皱眉,那茶是新斟上的,隔着杯子越发烫手,端茶的丫鬟转眼就已离开,这么失礼,分明是这两人有意串通了看笑话,再瞧附近并无搁置之处,换作别人必定丢了茶杯或被烫伤,未免狼狈,不过这对红凝来说只是小事,她没耐心再看二女演戏,正要作法脱身,可目光无意中一扫,立即打消了这念头。

“段公子。”

“段公子来了。”

听到声音,文夫人与苏小姐忙直起身作礼,苏小姐笑问:“段公子怎的不在那边,倒跑过来了?”

“过来看看我的美人儿,”段斐随口应着,走到红凝面前,“听说美人儿把丫头都打发出去了,跟前没人伺候,恐有不便。”

见他并不看自己,苏小姐涨红脸,笑得有些勉强了。

文夫人揶揄:“段公子待姑娘向来是好的。”

段斐面不改色,顺手就去接红凝手上的茶杯:“她们怎的如此失礼,喝过茶就该来收了,哪有要客人自己拿着的道理……”

茶杯落地声。

“谁送的茶,全没规矩!”段斐退开半步避开四溅的茶水,面有愠色,“这些丫头粗手粗脚,你就该骂她们,烫着没有?”

看他故意做出这么关切的模样,红凝暗笑,既是对方过分,她也不打算装什么气度,摇头:“丫头们没什么,是文夫人要喝茶,叫我顺手替她拿着。”

段斐冷了脸,转而看文夫人。

文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竟不知该说什么。

带了丫鬟却要别人递茶伏侍,段斐岂会看不出来,淡淡道:“我的人只配给夫人使唤递茶么。”

苏小姐见不对,忙堆出一脸歉意,上前解释:“方才二姐见姑娘离得近,并不知这茶烫手,姑娘可曾伤着?”

事情闹大没必要,红凝转身:“走吧。”

段斐略消了气,拉起她的手:“想是我段斐无能,叫这些名门望族看不起,所以带累了你,方才那边还在夸你,如今就被烫着了,若再留下来出点事,我岂不是更心疼,早些回去也罢。”

这次红凝也听得头皮发麻了,忙低了头跟着他往大门走。

迷乱

宴席未开客人就执意要走,人人都很疑惑,后来隐约听说与红凝有关这才了然,毕竟他为姑娘们做什么都不奇怪,郑公再三挽留不住,只得亲自送出门来。

二人作别上车,马车很快驰出城。

红凝坐在车厢里看了他半日,忍不住道:“何必为点小事扫了大家兴致,你虽有本事,但过于托大容易招来麻烦。”

“美人儿受了委屈,怎会是小事?”段斐掀起车窗帘子让队伍停下,叫过韩管家,“最近文家与唐家合伙做了笔生意。”

韩管家记起来,忙陪笑道:“正是,我都险些忘了,公子倒记得清楚。”

段斐道:“把我的帖子拿一张给唐家送去,叫他们撤了。”

韩管家也不多问,答应。

红凝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但转念想,他这么做固然有替自己出气的意思,不过更多应该是维护他的体面,毕竟自己名义上是他的人,受了欺负他当然没脸,何况他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偶尔也需要借几件事显示地位,因此便没说什么,转过脸。

马车重新向前移动,段斐放下帘子,拉过她的手仔细看:“可曾烫伤?不如请个大夫回去看看。”

红凝笑道:“就算烫着也不过几天就好了,你当我是那些夫人小姐呢,那么娇贵。”

段斐搂着她,没有笑,只带了点惯用的调侃语气:“别的夫人小姐娇贵,我的美人儿自然也该娇贵,几天就好,也不能总叫人烫着你。”

红凝愣了下,不语。

段斐瞧瞧她:“是不是有些喜欢我了?”

红凝好气又好笑,未及答话,马车忽然停住,紧接着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声,然后是韩管家惊怒的声音:“你们……”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又被刀剑交击声淹没。

段斐意外:“怎的停了?”

“好象出事了。”红凝推开他,揭起车帘看。

果然,外面无数蒙着脸的黑衣人围着马车,腰间俱束着白色腰带,正在与随从们打斗。段斐今日本是赴宴,并没带多少人,几名随从虽身手都不错,但对方人数上占了优势,且都是亡命之徒,一时便落了下风,很快就有两名随从受伤。

韩管家见势不妙,急急退至车前请示:“公子,如何是好?”

红凝问:“打劫的?”

段斐倒很镇定:“这一带山势险峻,草盛林密,自然有山贼草寇之流,官府数次派人也未能剿尽,我去看看。”

如今正值太平盛世,想自己独自行走一年多,也从未遇上过这种事,红凝只觉惊异,看样子这些人的确是有组织的山贼,但他们难道没派人打探过?这次段斐外出赴宴,若真要劫财,就该在出门时劫贺礼才对,现在贺礼已送出去了,回来路上能劫到个什么,来不成是要挟持他作人质好敲诈一笔?

段斐不慌不忙下车,走上前,提高声音:“各位先住手,听段某说上两句如何?”

众山贼并不答话,只管动手攻上来。

韩管家惊慌,拉他:“公子别说了,他们分明就是群亡命之徒,这……”话还没说完,一名山贼砍倒旁边一名随从,红着眼扬刀朝段斐劈来,幸亏段斐反应不慢,当即侧身避开,后退几步,饶是如此,情况仍惊险万分。

目标近在眼前,那山贼目中闪过狂喜之色,不依不饶挥刀砍去。

退无可退,段斐索性不再躲避了。

惊呼声起,很快又沉寂。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眩目的红影有如鬼魅般飞来,将他拉开好几步才站稳,同时青光闪过,半空中扬起一片血雾。

沉重的身躯倒下,致命的伤在颈上。

救人,杀人,只在眨眼间。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半路偷袭得手,未必算很高明的身手,但对方若是个美丽娇弱的姑娘,难免就惹人意外了,在己方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这么快就折了个兄弟,众山贼都不约而同住了手,打量她。

看看胸前横着的长剑,段斐面不改色,居然还笑得风流倜傥:“宝剑没送错,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早就看出他没有武功,情势危急,不先来点狠的震住他们,那些亡命之徒绝不会住手,红凝咬牙推他:“你先上车。”

段斐果然不再多问,进车里去了。

红凝上前两步,以剑指众人,淡淡道:“你们不只是打劫,谁让你们来杀他的?”

众山贼缓过神,当中一人眯起眼,目光在她身上打转,口里“嘿嘿”笑:“好个小娘,生得还有几分姿色,留神别伤了她。”

眼见他们又要上前,红凝微微一笑,三尺长剑立时变作三寸左右的簪子:“想自寻死路,尽可以上来。”

长剑忽然不见,众山贼正在惊异,却见红衣女子抬手凭空划了几下,平地里竟刮起阵狂风,顿时也发现事有蹊跷,都站住,迟疑着不敢上前。

昏天黑地,狂风大作,树林里隐约传来许多哭声。

众山贼听得胆颤,纷纷道“妖法”,本能地由攻势变作守势,聚拢作一处,那头目见状懊恼,眼底凶光一闪,看看手下兄弟,将胆壮了几分,率先横着刀朝红凝走过来:“不过是小小妖法,怕……”声音猛然顿住。

众山贼瞪大眼,发呆。

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在他面前,双手已烂成白骨,发出阴森的“嗬嗬”声,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面色逐渐变白,转青,那头目嘴唇颤抖,终于大呼一声“鬼”,跌爬着就往回跑,其余众山贼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见周围无数影子飘来,不知还有多少游魂野鬼,都吓得没命地逃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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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段斐笑看她:“厉害,夫人好本事,将来还要多多仰仗你。”

红凝松了口气,没留意其中变化,低头整理衣裳,自嘲:“我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往常斩妖除鬼,现在开始杀人了。”

“因为他们要杀我,”段斐将她拉入怀中,拿袖子替她擦拭额上汗水,“你是在救人,不是杀人,他们是群亡命之徒,犯的罪早已够死几十次。”

红凝抬脸看了他片刻,微笑:“我没那么胆小,杀过鬼斩过妖都不怕,还怕杀人?有些人比鬼更该杀,你不用担心。”

段斐笑道:“是我多事了,宝剑可还好用?”

方才用的宝剑正是他送的那柄,红凝没有被引开话题,盯着他:“那些人不是寻常劫匪,他们是受人指使专程来杀你的,你仔细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人以为我死了,财产就会落到他们手上,”段斐不以为然,摇头,“事实上,他们一文钱也拿不到。”

红凝默然,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独立支撑全族,可总有那么一些狼心狗肺的人,因为眼红巨额财产作出恩将仇报的事,非但不感激,反而希望他早些死。

段斐叹气:“谁叫我还没有儿子,只好受别人欺负。”

他的本义应该是没有儿子继承,死了家产难免旁落,但此刻他故意用这种半真半假可怜巴巴的语气说出来,听着就格外滑稽,红凝失笑,半晌道:“你真的不打算计较?”

段斐道:“计较又能如何,送他们进衙门?”

这世上善未必有善报,恶未必有恶报,他早就知道有人算计自己,却故意只带这么几个人出门,还这么镇定,怕是早就看出自己能应付吧,红凝冷笑:“段公子也太看得起我,不过略施幻术而已,他们若真上来,今日你我未必走得了。”

“我还活着,”段斐果然笑着抬起她的下巴,“别生气,我救过你,你现在也救了我,就不欠我什么了。”

红凝道:“你不想要我欠你。”

段斐道:“两不相欠,才好用心谈别的事。”

红凝不语。

段斐含笑道:“如今你救了我,我要怎样报答你?”

红凝道:“段公子出手向来大方。”

段斐压低声音:“不如我也以身相许?”迅速在她唇上亲了口。

红凝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抬脸离开,原来不知何时,马车已到了别宅门外,段斐一句话也不说,匆匆下车,打横抱着她大步朝后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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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房间,她的床,他迫不及待将她丢上去,急切地俯身吻住那红唇。

温热的气息吹在脸上,轻轻的,痒痒的,柔软的舌探入口中,动作不再像上次那般温柔,少了几分怜惜,却已带了种说不清的特别的感情,红凝几乎喘不过气,心里一阵跳,竟不知道该顺从他还是该推开他。

“等不及你来找我了,”他抬起脸,嘴角噙着无数笑意,“我愿以身相许了,你可愿意报答我一个儿子?”

红衣褪去,是细嫩如雪的肌肤。

他的唇逐渐往下,若即若离地滑过长颈、锁骨……忽然,灵巧的舌尖从左乳上滑过,红凝喘息着咬住唇,全身微微颤抖,手指握紧,又松开,再握紧……

发现她的不安,他抬脸盯着她,明显已动情,目光热烈,声音略有些沙哑低沉:“把你的心交给我。”

红凝垂下眼帘,避免与他对视。

“还怕我?不会难受的,”他失笑,温柔地吻了她一下,“也不会很疼。”握住她的手引导着移向自己的腰带,语气略带蛊惑,半是期待:“解了它,把心交给我,让我今后照顾你。”

手停在他腰间,迟迟不动。

红凝看着那条精致华美的腰带,努力想去解,可那手仿佛不听使唤,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他能懂她,也愿意让她依靠,而她也希望告别过去,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早在答应留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然而事到临头,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迟疑甚至退缩,这让她更加慌张。

发现她的退缩,他握得更紧,低声:“我不知道来世如何,但今生我答应,必会好好待你,你可以放心。”

红凝闭了闭眼,终于看着他一笑:“段公子经常这样征服女人么。”

目中热情逐渐退去,变作深深的失望和落寞,他看了她许久:“原来你不是,是我错了么。”话中带着自嘲的意味。

红凝侧过脸,躲避:“你相信我,我却不能相信你。”

他微笑:“你不只不信,更不知。”

红凝沉默片刻,道:“段公子的心岂是我能猜到的。”

段斐大笑,丢开她的手,起身:“我知你,你却不知我,罢了,罢了!”

门外黑夜正静静扩散,眼看着他头也不回融入夜色中,红凝缓缓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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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城百年一度的盛会,日子比人间花朝节要早多了,仙妖齐贺,百花来朝,三日大宴,摆驾出宫安抚臣民,至晚方率众人回宫,一切照例,除了比往年更热闹些,其他并无任何变化,只是再没见到那熟悉的人影。

宫门处明灯高悬,柔和的灯光映得心也柔软了。

现在好了,他们不再毫无瓜葛,她离得很近,是不是该去看看?

御赐的酒才喝了十来杯,走下舆驾时竟已微醺,心知中计,他微微一笑,只得打消了先前的念头,整理衣袍,率先走进宫门,步伐依旧稳健,惟有极其细心的人才会发现,那双凤目已不如往日清澈。

路过廊上吩咐众人几句,他便匆匆朝卧室走。

“想当初中天王千杯不醉,如今不过万年光景,酒量反倒越来越差了。”柔美的声音略带促狭,一双手伸来扶住他。

他有点意外,不着痕迹地推开那手,含笑往案前坐下:“瑶池御酒,自然非同寻常。”

陆瑶笑道:“我看你是被帝君捉弄了才对。”

他没有否认:“你怎的过来了?”

陆瑶揶揄道:“来朝拜花神呢,这三天外头里头可不都热闹得紧么,你放心,阿玖如今已无大碍,不用我再日夜照料,我想着你忙了几天,特地过来看看。”

他笑了笑,看窗外:“时候不早。”

陆瑶亲手端来一盆水:“我不扰你,稍后就走,先洗洗手吧。”

他皱眉:“怎的劳动你,她们呢?”

陆瑶将盆放到桌上:“你别怪她们,花朝会总算忙过了,我看她们也累得慌,就叫她们歇着去了,左右我无事,不过是端茶递水么。”

他不再说什么,起身。

陆瑶主动替他撸起长袖,见那伤口多已结了疤,一道道交叉纵横,略显狰狞,尚带血色,不由微红了眼圈:“你觉得怎样?”

他面不改色洗过,拿帕子擦净:“好多了。”

天刑之伤,附骨之痛,岂是那么容易好的,寻常神仙犯了大错未必受得起三道天刑,像这样八十一道,全凭他通天的法力与二十万年的修行才能支撑过来。

陆瑶低声:“早知道你要做这些,当初就不该告诉你,父王也说了我一顿……”

他打断她:“胡月得以顺利削籍,也是她命中注定的,否则就算我插手也未必能成。”言毕,他又转脸看窗外:“不早了。”

陆瑶展颜:“你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他点头:“我叫人送你。”

见他转身朝门外走,陆瑶目光闪动,忽然快步跟上,从背后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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