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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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便看见一群哭天抹泪的年老宫娥中一个笑吟吟的年轻小娘子。

当今圣人还不到而立之年,又没立后,便是高位嫔妃也不多,按说正是宫人们……

她却一脸飞出牢笼的鲜活劲儿,怎么说的?“病弱”……想也知道不是被排挤走的,而是自己立意求去,说不得还使了多少手段钱财。当时被这股子鲜活劲儿感染,一时心软,便放了她一马。

她出来,也一直鲜活着,带着股子高门子弟身上少有的“野气儿”,就像春天的草,让人有点儿想看她到底能蔓延成什么样。

从宫里出来,就奔了这春韭黄粱、茅屋小店,有趣味儿吗?林晏目光扫过小小的店面,又看了那幅画一眼,倒也确实有些趣味儿。

大约每个居庙堂之高的都有个隐士梦,就如同每个在野的,都有个权柄梦一样。林晏确实有两分被画儿里的隐逸味儿打动,但沈氏一个小娘子……想及刚才柳录事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有之前他宁可饿着也要买沈氏煎饼的事,莫非……

林晏突然皱眉,想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幼时看见个蛾子,都能给编一段传奇出来,毛病还没好?然后便转而思考起使团的事情来。

沈韶光把菜和馎饦用托盘端过来,摆在小食案上。沈韶光发现,这位林少尹从不坐在那些长桌案前,估计是不喜欢“面壁”……

“客人慢用。”

林晏点头道谢。

阿圆从后面搬了洗干净的杯盘碗筷进来,沈韶光已经差不多把厨间收拾利索,便让她拎着热水先回庵里洗漱,一会自己锁店门。

“我等小娘子。”

沈韶光轻声道:“你先去,外面街上还有不少人呢,没事。”小孩儿白天累,总睡不饱似的,让她早点回去洗漱睡觉去。

阿圆摇头,见没活儿了,便去店外台阶上坐着,等沈韶光。

沈韶光没脾气地笑了。

沈韶光站在柜台后,手托着下巴,想柳丰的事。

哪那么多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这才是正常人正常事。只是,前世没男友没结婚就穿越了,这世看来也是个单身狗的命,难怪住在尼姑庵里。以后老了,寂寞了——沈韶光想象自己住在一个大宅院里,身边仆妇婢子围着,冬看雪,夏吃瓜,专门找个认字儿的给念传奇……也挺好的!

所以,先赚钱吧!

林晏吃完饭,扭头便看见沈韶光一脸的安详,“店主人——”

“来了!客人吃好了?”沈韶光转眼便换上客气殷勤的笑。

林晏点头。

“一百钱,客人。”其中二十文是成本,其余都是人工费和加班费。这哥们几次来都这个点儿,吃的都是专门的小炒,多收一点,不算宰客。

林晏从荷包掏出一小块银子放下,便走了出去。

又是二两左右,沈韶光觉得自己离着地主婆的生活又近了一步,心情大好!

洗完了碗筷,熄了灯,锁上门,沈韶光拍拍坐在台阶上已经睡着的阿圆,“走了,回去睡!”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的林少尹:想穿回去,揍死自己!那时候的嘴硬,都是今天让媳妇轰出来睡的冷床。

沈韶光冷笑:呵,不是不相干吗?

第27章 喘气的问题

沈韶光继续在扩大菜品种类的道路上行进着。

买完鲶鱼,隔不两日,竟又遇到那卖鱼的,沈韶光赶忙上前搭话。

那卖鱼的就住在城郊,如今忙过收秋,得了空闲,便偶尔去小河沟子网鱼。若网的多,便养在缸里,第二日晨间送进城来卖。

沈韶光又问,“每次能网多少?”

那人笑道,“小娘子问的外行话!这怎么说得准?一尺多长的大鱼有时候两三条,有时候六七条,巴掌大的要稍微多一点,但也有时候只能网到些一寸两寸的鱼崽子。”又说网到的以鲢鱼、鲤鱼、鲫鱼为主。

沈韶光笑问:“这么说,那日两条大鲶鱼是让我碰着了?”

卖鱼的大叔也笑,“着实是碰着了。网到鲶鱼的时候不多,这东西奸猾着呢,更何况那么大的。”

沈韶光跟卖鱼的商议让他每次网到鱼,直接送去自己的店里,不管大小,只要鲜活就好。

不用到处叫卖,卖鱼的自然千肯万肯,连忙答应着。

每次的鱼大小、种类都不一样,做法自然也不一样,菜牌上须不好写,沈韶光斟酌了一下,便只笼统地分两类,“银玉尺鳞”“锦口小鲜”,前者大,后者小,不分种类做法,按大小定价,简单粗暴。

今天沈韶光得了三尾一两尺的花鲢鱼,并些一两寸长的小鲫鱼。

小鲫鱼好办,照旧腌鱼鲊就是。

至于花鲢鱼,最好吃的是鱼头——个儿大、肉质细嫩,若是前世,放上剁椒清蒸,出锅浇花椒油,麻辣鲜香,不知道多好吃,但现在没有辣椒,那便只好加豆腐,用砂锅子炖了吃吧。至于鱼身,便做鱼肉丸子好了。

花鲢头炖豆腐没什么大诀窍,但好些人炖不出浓郁奶白的汤汁,卖相上便差了一层。

这奶汤的诀窍在于先油煎,加水后用大火煮沸。

所谓奶汤者,不过是油脂乳化的结果,旺火翻滚有助于脂肪微粒乳化、与水充分结合变成水包油的乳化液。若没有充分的油脂,或者像炖玛瑙肉一样始终“柴头罨烟焰不起”地微火慢炖,是出不来那样浓郁的奶白色的。

沈韶光看着面前如牛奶一般洁白浓郁的汤汁,啧啧两声,这不是一锅汤,这是一锅脂肪啊。

但毋庸置疑,它很好喝!世间最美味不过胆固醇,最不好吃的就是——健康菜①,这话诚不我欺。

坊丁刘金、王青点了一角酒,炸兰花豆、凉拌香芹两个小菜,并两个大猪蹄子,只吃得满嘴流油。

阿圆奉上一钵鱼头豆腐。

刘金虽喝了不少,但还没很醉,“我们没要这个啊?”

沈韶光走过去笑道:“这是小店送的。平日多得郎君们照顾,小店才得以安生做买卖。”这说的便是那日两人带走无赖的事。

刘金个头儿不高,不大周正的三角脸,鼓眼睛,乍看有点像蚂蚁成精,却是崇贤坊武侯铺的头儿,自有一股子精明,当下笑道:“小娘子恁的客气!”

沈韶光拿两个空碗,亲自给两人盛鱼汤。

刘金却颇有些惶恐,站起来接碗,笑道:“某自家来便是。”

同伴王青也后知后觉地站起来。

沈韶光到底帮两人盛了汤,笑道:“两位郎君尝尝,可还吃得?”

刘金先笑了:“这若还吃不得,街上卖的那些都该扔进沟渠了。”

两人到底都尝了,哪怕刚才被酒和肥厚的猪蹄子腻住了舌头,这会子依然被汤的丰腴鲜香激了一下子,“好!真好!”

王青低头猛吃,刘金却不忙吃,而是对沈韶光笑道:“小娘子无需担心太多,您是有福之人,自有祥云罩着。”

沈韶光笑着挑眉,这是怎么个意思?

这店主小娘子为何又送菜又亲盛汤的,刘金自然懂。那两个无赖儿是长安县法曹参军审的,作为崇贤坊武侯铺的头儿,刘金在法曹参军那里多少有点儿颜面,故而知道那两个无赖是怎么判的。

吃人嘴短,刘金便实话告诉她:“那两人都受了杖刑,断不敢再来捣乱了。”

在宫里时,也曾看过一点唐律,打五十以下称为笞刑,六十到一百,才称为杖刑。这俩人受得刑罚不轻啊。

沈韶光点头,“想来那无赖儿欺我是女子,故而上门捣乱。”又摇头叹息,“女子立身于世,着实不易。”

许是喝得有点多,许是看美人叹气,有些不忍,当然,更主要的是卖某人的人情,刘金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小娘子提防些,听说是因着小娘子做食店,却卖酒肉,卖得又这样好,落了大酒肆的面子。”又故作神秘地用手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个“云”字。

沈韶光本来只是被迫害妄想症,随口诈一下,没想到竟然真是猫腻!自己的小店与云来酒肆差着段位呢,至于的吗?

沈韶光又要打听那笼罩自己的“祥云”,刘金却笑了,这怎么好说?那日来找自己的是京兆少尹林府的刘侍从,长安县法曹参军把那两个无赖汉判得这样重,想来也是因他在那里垫了话儿。这店主小娘子年轻貌美,那刘郎血气方刚,这个……

宰相门房七品官,林少尹虽不是宰相,却也是绯衣高官了,关键他做的还是这京兆的官,他的贴身侍从没看法曹参军都买账吗?关键,林府就在这坊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打好关系,没坏处。

更或者,那刘侍从是替贵人做的这事……那就不得了了!刘金眯一下醉眼看沈韶光,确实是个漂亮的美人儿,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造化呢?这长安城啊,从来不缺奇人奇事!

沈韶光见他不说,也就罢了。兴许哪位食客是深藏不露的大佬,比如当朝宰相什么的,当时义愤填膺了一把,救自己和阿圆两个弱女子于困厄之间?

弱女子阿圆一手拎着一袋米面进来,“小娘子,你来验看一下米!”

沈韶光答应着,又笑着让了刘金二人两句,便去了厨间。

晚间回去,相对泡脚的时候,沈韶光告诉阿圆两个无赖是别的酒肆派来捣乱的这件事。

对单个儿无赖敢挥拳头,但听说对上的是大酒肆,阿圆便有些胆怯,“若他们再出什么招儿怎么办?”

“怕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沈韶光笑道,“该怎么的就怎么的,只更小心些就是了。”

阿圆迟疑一下,到底说了自己的意思,“要不我们收一收,不卖那么多酒肉了?”

沈韶光跟她解释:“若依照他们的意思,我们只在坊门口卖煎饼才好。便是卖煎饼,恐怕也碍了有些人的眼。”说完,对阿圆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阿圆笑了,知道她说的是卢三娘。

“活在这世上啊,就可能有人觉得你喘了他想喘的那一口气儿,可我们也不能因着这个,就不喘气儿了吧?”

阿圆琢磨了琢磨,很是!不喘气不就死了?

“我们不但要喘气,还要光明正大地喘,大喘!特喘!”沈韶光凶巴巴地道。

沉默片刻,阿圆道:“听说大喘特喘,叫‘喘症’……”

沈韶光咬牙,拿起臭袜子,要砸她的头,阿圆笑起来。

沈韶光也笑,放下袜子,琢磨着怎么“大喘特喘”,既然食店卖酒肉不合规矩,那就扩大店面,正式更名,做酒肆算了——名正则言顺嘛。

当然,沈韶光也做好了人家掐脖子的准备,那就换个地方重打罗另开张摆摊儿卖煎饼呗,又不是

没卖过……

作者有话要说:①蔡澜的话,找不到原句了。

————

侍从刘常:不敢!别瞎猜!那是我家主母,主母好吗?

第28章 酒肆第一步

沈韶光在这儿做好了咬牙硬扛的准备,却不知云来酒肆那边已经萎了。

冯掌柜指着魏三使劲点了两下:“尽给我惹事儿!”

魏三有点委屈,当初勾连两个胡人泼皮去那沈记小店捣乱也不是没跟你说,你当时可是笑呵呵的,说什么“别让他们太过了,给点教训就完了。小娘子家家的,别让人过不下去。”

这会子知道跟京兆少尹府有些关联,就埋怨起我来了。

虽腹诽,魏三面上却赔笑,“不过是少尹身边一个小小的侍从,掌柜不用太过担心。”

“侍从?侍从能支使管家亲去买糕饼?”冯掌柜怒道。

都这么些日子了,这狗东西才来报,说那两个无赖儿被架去了法曹那里,且被判了杖刑!自己觉得不对,找街面上的人打听,又听说中秋前林府管家亲去沈记买了好些糕饼。这架势——可不像一个侍从能做到的啊。

“您说是——林少尹?”魏三惊骇地睁大眼睛,“不能吧?”

“怎么不能?那小娘子可是个美人儿。”

“美人儿,这长安城不多了去了吗?再说,林少尹世家子,能看上这街头卖饼的?”魏三不以为然,哪怕看上平康坊的艺伎娘子们呢?又妖乔,又会吹拉弹唱,有的还能吟诗作赋。

冯掌柜也有点犹疑。

魏三跟着冯掌柜不短时间了,说话很能掐准地方,“我劝您老也莫太焦急。便是林少尹又如何?别看现在赫赫扬扬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被外放到什么海沿子、山沟沟去了呢。这京兆的官换得多快啊。”

看冯掌柜不语,魏三再加一句,“就咱们,都经历了几个府尹少尹了?简直比咱们酒肆的杯子盘子换得还勤快呢。”

冯掌柜踢魏三一脚,笑骂道:“事儿办不好,耍贫嘴倒是一等一的。”神色却已经松了下来。

且不说魏三说的这个,就说这林少尹,也不是那种纨绔,会为了个小娘子怎么样的,再说那俩无赖到底也没惹出什么大事来。刚才着急,主要是怕给主人惹麻烦,主人最是淳厚谨慎,每次拜见,都嘱咐大伙儿在京里要安分,要老实,又听说王府每年要花好些钱给朝里的大臣们……

“行了,反正已经这样儿了。不管那小娘子与林府有什么关系,都莫要惹她了。”又多嘱咐一句,“以后都老实着些,莫弄这些有的没的。”

冯掌柜也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慎,这京里盘根错节,街上跑只耗子都可能是宰相的爱宠啊……

沈韶光则在自己店旁的布匹肆里说店面转租的事。

沈韶光与布匹肆的女主人李娘子算是熟人,两人时常交流些做菜心得。沈韶光跟她微露要租个大店面的心思,本来是想她在这里人头熟,让她帮忙打听着,没想到李娘子拍掌:“你便把我们这店面也租了,两个和一个,不是很好?”

李娘子的郎君郭大郎十几岁来长安城,在西市一个大绸缎布匹肆当学徒,二十余岁上娶了李娘子,成婚后李娘子用嫁妆租了个小铺面,两口子也做起了布匹买卖。

勤勤恳恳二十多年,郭家夫妇也积攒了些钱财,如今父母年老,孩子在老家都娶了亲,便想着回乡共享天伦去——好些“安漂”都是这样的。

回乡安居是好事,沈韶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财务自由,也过上退休生活,笑着恭喜了李娘子,又打听这房东以及租金。

李娘子自从儿子娶了新妇,这阵子一直盘算着回去享享当阿家的福,但之前把租金交到了明年,若有人这时候接手,这租金想来还能拿回来,当下对沈韶光笑道:“小娘子放心,这房主最是省事儿的。每次都是管家出面收钱,我们租这店也有七八载了,从来不啰嗦,也不曾加租。”

沈韶光也看上这地方了,直接扩大店面好啊,好不容易卖出点名声,能不搬地方还是不搬地方,况且租金也不贵,前面的店铺有约莫三四十平的样子,后面三间屋舍,一个小院,每月一千五百钱,若是当初在坊门卖煎饼的时候是租不起,如今却轻轻松松。

沈韶光便请郭大夫妇帮着牵线。

那来谈事签契的果然是个管家模样的人,听说沈韶光要做酒肆,又听她说要把店与隔壁打通,不由得皱起眉来——好些小酒肆邋遢得很,弄糟污了,以后再想外租,还要来粉刷,太也麻烦,何况还要在墙上开口子!

沈韶光请他去隔壁自己的小店看看,又笑道:“等儿退租的时候,会找泥瓦匠把墙再砌回去,断不敢留下麻烦,这可以写到契里。”

那管家入目的是粉墙棕垫、白罐绿竹、整齐桌案、擦得发亮的铜水壶,不由得一怔,恍惚想起当初这里是个肉铺子,里面黑漆漆的墙,坑坑洼洼的地,油腻腻的案台,又听沈韶光愿意以后再把墙砌回去,略想了想,也便答应了。

郭家夫妇归心似箭,把交房日子定在一个月后,那管家也没难为,果真把他们的租金退还,这边又与沈韶光立了契,收了钱,三方交割清楚。如此沈韶光便只等着下个月搬家,装修新店面。

阿圆对自家小娘子越发佩服起来,小娘子真是说到做到啊,说“大喘特喘”,就“大喘特喘”!

阿圆又欣喜:“我们这回也有自己的地方了!省得住在庵里,看净慈那姑子眼色。她对庞家二娘那般客气,对小娘子却冷淡得很,当我们看不出来?”说到后面便有些愤愤不平。

沈韶光哑然失笑,人家就是怕你看不出来呢!

沈韶光突然觉得有点愧对阿圆,人家世家女的婢子一个个趾高气扬、养尊处优的,就像红楼上说的,堪比“副小姐”,自己这“世家女”的婢子,每天洗碗擦地、择菜剁肉,保不齐还得动手揍无赖……

回头看阿圆,她已经乐呵呵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你急什么?且得等些日子,李娘子搬了家,我们也把那屋子重新收拾过,才好搬家呢。”

“我高兴!提前收拾着。”

呵,高兴好,沈韶光不管阿圆,自己在那琢磨,店面既然扩大了,只两个人,是势必忙不过来的,还要再添加些人手。

第29章 酒肆第二步

西市便有奴隶市场,沈韶光带着阿圆去逛。

本朝畜奴情况普遍,雇工却少,若是需要劳力了,都是直接购买奴仆婢女。

沈韶光分析着,一则是因为这种关系安全牢靠,奴仆婢女就是主人的私人财产,轻易不敢违拗主人的意思,甚至“奴婢听为主隐”,除了谋反等大罪以外,奴仆不得首告主人,否则便要处刑;再则就是奴仆便宜,一个有些技能的成年男仆也不过几两银子的事。

自穿越后,沈韶光早已节操掉尽,在奴仆这件事上,选择入乡随俗。

奴市离着马市很近,浏览着各色或羸弱或皮毛油亮的骡马,不觉便来到了奴市。

奴市规模不小,有卖传说中的昆仑奴、新罗婢的,有专卖漂亮歌姬舞女的,有规模小只卖一两个、三四个的,也有圈了一圈儿几十个奴隶的大奴隶商人们。

问了几个散卖的,都不合适,想也知道,若是出色的厨子,主家轻易不会发卖。

沈韶光来到一个四十余岁的奴隶商人面前,他不远处圈着二三十个奴仆,正在发卖。

两个买主像买牲口骡马一样,掰着脸看“成色”,很快三四个稍有姿色的婢子被挑了出来,自有人带着去市署办理买卖书契。

见沈韶光近前,奴隶商人客气地问,“女郎有什么吩咐?”

“儿要买个男仆,最好懂些厨艺。”

各个奴仆的出身、年岁、旧主、技艺,奴隶商人都有记录,好些奴隶商都是团队合作,上头的买家和下头的卖家不是一人,这记录很有必要。

虽沈韶光只买一个,那奴隶商人却不怠慢,笑着对她道:“女郎稍等,待某翻翻册子。”

“巧了,这个于三原先就是厨子。”奴隶商人指着站在最边上一个男仆道。

沈韶光看那于三,约莫二十六七岁,高个子,平头正脸的,甚至说得上清秀,只是眉头拧着,目光冷漠,一副老子不想过了,爱咋咋的样子。

嗯,有个性!

沈韶光近前去看,不知是出于对美女的风度,还是职业操守,那奴隶商人陪着她走进奴隶圈。

“你懂厨艺?”沈韶光问。

于三撩开一点眼皮看看沈韶光,“懂。”

“最擅长做什么菜?”

于三声音平平,“葵汤、藿羹。”

奴隶商人沉下脸,“好好回女郎的话!”葵菜很家常,而藿羹几乎可以算粗粝,哪有厨子说擅长这两种菜的?

估计是出于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于三到底回答:“早年旧主还有钱的时候,也做过些烧子鹅、烤羊肉、鲤鱼脍这样的菜。”

沈韶光点点头,“为何被发卖?”

“主人穷,卖了我换了顿玉柳楼的全鱼宴。”

沈韶光:“……”行吧,有点理解这哥们为什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了,也理解他旧主为什么穷了——卖了厨子换顿饭,这是多么亏本的买卖!

奴隶商人却觉得一定是这庖厨厨艺不好,又或者是胡说八道的,在心里埋怨前面购买奴隶的同伴不靠谱,对沈韶光赔笑道,“小娘子若不着急,后天还到一拨,届时小娘子再来看看?”

沈韶光对奴隶商人笑道:“不用,就这个吧。多少钱?”

这个男仆在三两银的档上,如今看来这厨艺有点水,又这副鬼声鬼气的德行,奴隶商人也懒得搁手里再调教他,自动降了点价钱,只索要两千七百文。

沈韶光觉得这价钱还算公道,便谢过这奴隶商人,交了钱,去办买卖奴仆的公契。

沈韶光领着昂首挺胸的阿圆和垂头耷脑的于三回家去。

西市东西全,路上顺便给于三买些铺盖日用。

见花这许多钱给于三买东西,他还是那副“爱咋咋,死了便埋我”的样子,阿圆颇为生气,连甩了于三好几个白眼儿。

沈韶光失笑,不知道阿圆竟然还有欺生的特性……

因为租的房子还不能搬,庵里又不留男客,沈韶光便让于三先住在店里。

回到店里,太阳还老高,没到准备晚饭的时候,沈韶光先拿着顺便在西市买的糖去谢隔壁李娘子帮着看店门和炉子,回来看看于三,“先去后面洗手洗脸。”

于三没什么表情地应着,自去了后面。

沈韶光让阿圆去邱大郎那儿买几个胡饼,又盛了些红烧排骨放在食案上——出门的时候炖上的,这会子已经骨酥肉烂。

这个时代,有些余钱的才一天吃三餐,没钱的只吃两餐,沈韶光觉得于三肯定没吃午饭。

等于三回来,沈韶光道:“吃饭吧。”

于三看沈韶光一眼,坐在案前吃起来,想来是真饿了,吃得不慢,但样子并不粗鲁。

等他吃完了,沈韶光问他味道。

“糖放多了,盐放少了。”

沈韶光挑眉。

“——比我做得好。”

“……!”行吧,至少有个好舌头。沈韶光一向擅长发现自己人的优点。

沈韶光跟于三解释,长安人嗜甜,又是空口吃的下酒菜,故而糖放得多一点,盐要少一点。

于三点点头。

“能做鱼吗?后面还有条一尺多长的鲤鱼!”既然吃饱了,就可以干活儿了,店老板当然要考较一下新厨师的实操水平。

于三再点头,问沈韶光:“现在就做吗?得趁热吃。”

沈韶光笑道:“没客人的话,我们自己吃。”

于三便什么也不说了,自去厨下小水缸里抓了鱼,拿到后面杀。

见他杀鱼的手法,沈韶光心里一松,嘿,至少以后杀鱼不犯愁了。

每次看阿圆那货拿个棍子砸鱼,沈韶光都替那鱼浑身疼,关键有时候是砸懵了没砸死,收拾的时候,那鱼还诈个尸,拍打拍打尾巴,身子一抽一抽的。

所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沈韶光不是君子,也不能远庖厨,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落忍。

于三就干净利落多了,一刀毙命,绝对的刽子手水平。

杀鱼干净利落的于三,取肉也干净利落,头尾剁掉,只要中间肉厚的部分,去皮切段,然后略码一码味儿,裹了薄薄的蛋清芡粉,便下锅油炸。

看看被无情抛弃的鱼头鱼尾,沈韶光这会子觉得,就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法儿,于三前任主人八成是吃穷的。于三说这位卖了厨子换顿宴席,保不齐是真话。

鱼炸得金黄,盛出来,另起锅,放油,放花椒、葱、姜爆香,再放兑了黄酒、清酱汁、醋、糖等调料的汁子,然后下鱼,大火收汁。

出盘上桌,鱼块边缘微微翘起,汤汁浓郁油亮,看起来不错,闻起来也很香,不是红烧,不是炖,不是糖醋,倒有点像后世的瓦块鱼。

沈韶光还没来得及尝鲜,便看见一位时常来买玉尖面的熟客进来。

这熟客看见鱼,眼前一亮,笑问沈韶光:“我们太夫人午间没好生吃饭,这会子吃粥,想吃点有味儿的东西,让我们上这儿来看看,这鱼——卖吗?”

对上那殷殷的眼神儿,沈韶光抿抿嘴,算了,“您端走吧。”又嘱咐一句,“趁热吃。”

那熟客笑道:“多谢,多谢,回头我给您送盘子回来。”饭馆子卖菜,不卖盘子,这是规矩。

新出锅的鱼卖了,沈韶光一口鱼没吃着,拿手指抹一下还没来得及刷的锅,嗯,整体咸香口儿,带一点酸甜,味儿不错。

林晏就比沈韶光有口福多了——他到底吃上了一块鱼。

一进祖母的屋子,就闻见一股子鲜香的鱼味儿。祖母坐在榻上,面前摆小食案,食案上摆着还剩半碗的粥,并几盘粥菜。

“阿兄回来了?”江太夫人笑道,然后便招呼人也给林晏盛粥。最近老太太又开始糊涂了。

“你尝尝这个鱼,从外面会仙楼买的。”盘子里还剩了两块,江太夫人很大方地夹给自家“阿兄”一块。

会仙楼是杭州有名的酒肆,至今已屹立百年,祖母这是又回到外曾祖父在杭州任太守的时候了。

林晏尝一尝,“嗯,不错。”

“是不错吧?但我觉得这跟上回的糖醋鱼,不是一个庖厨做的。”江太夫人铁口直断。

林晏看祖母身边的仆妇,仆妇比个口型,“沈记”。

林晏无奈一笑,竟还记得前两天沈记的糖醋鱼,只是后面说什么不是一个庖厨却又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林晏只吃了一块鱼,更可怜的沈韶光只舔了一口汤汁子。

江太夫人心满意足:“我说不是一个庖厨做的吧?”

瓦块鱼做法参照百度资料及梁实秋先生的文章。

第30章 韶光经济学

新厨师于三的烹鱼技术让沈韶光有点惊喜,后面他又陆续烹了醋鱼、清蒸鱼、鱼羊鲜之类的鱼菜。

对这些鱼菜,食客们也很捧场,特别是鱼羊鲜,最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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