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樱桃糕作品长安小饭馆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这道菜颇为复杂,羊肉先烫,再炖,再放入鱼腹中煎煮,精致复杂得很,沈韶光狠狠地把它定了最高价。

本朝有些菜,复杂讲究得沈韶光一头雾水,比如鼎鼎大名的“浑羊殁忽”。要特选嫩鹅,鹅腹内填上肉和糯米饭,加料码味儿毕,放在羊腔里。用明火烤羊,等到烤熟了,羊却不吃,只吃那鹅……

还有炮豕,把猪肚子里塞满枣子,用苇草包上,苇草外面裹上泥,放到火里烤,烤完剥落泥块苇草,猪毛自然也剥了下来,露出嫩肉——类似后世所谓叫花鸡的。但这是贵族们吃的,自然比叫花子吃的叫花鸡还要麻烦。这肉还要再过油,再隔水炖,炖三天三夜,然后再调味儿……①

皇宫御膳中这种东西颇有几种,沈韶光把它们统一归类为“爷吃的不是饭,而是麻烦”系列。该系列菜品大约是承平日久,贵族们精力没处挥洒,就瞎琢磨瞎讲究的产物,类似于清代旗袍上繁复讲究的滚边儿。

但本店的鱼羊鲜,沈韶光还是认可的——羊肉提前处理是因为羊肉不好熟烂,提前煮到八分熟再放到鱼腹内,鱼羊相互借味儿,合成一个“鲜”字。

但许是本朝人不讲究吃猪肉,于三对猪肉菜不在行。

事实上,于三对沈韶光的“玛瑙肉”“狮子头”也很惊讶,竟然有人能把豕肉烧出这般口味……

讨论猪肉菜价值的时候,沈韶光正带着阿圆和于三出来秋游。

重阳节秋游登高是旧俗,沈韶光又节日经济地卖了一回重阳糕,但那是节前一日卖的,重阳这日,大家都早早骑马坐车出门游玩去了。

本来沈韶光还琢磨着要不要再找个旅游胜地摆摊儿去,但这秋游的地方没那么集中,图省事的选乐游原,不怕麻烦的选终南山,也有文人雅士选曲江亭、临渭亭曲水流觞,吟诗作赋,还有城里城外的寺庙道观,也都是秋游的地方。

人流不集中,再说登高是个运动着的过程,能有多少人停车下马来买吃的?

这么估算一下,沈韶光便作罢了,干脆带着阿圆和于三也出来放个假,散散心。

沈韶光懒,不想赚钱的时候也不愿往人群里扎堆儿,比较了一下乐游原和曲江边,选了后者——沈韶光觉得,这或许是因为相对比“仁者”,自己更是一个“智者”。

沈韶光这回确实明智,长安人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祸害曲江池,但今天来的人着实不多,毕竟重阳首选还是“登高”。

深秋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曲江的水碧清碧清的,江面上三两只游船,间或有骑马的郎君带着奴仆从大路上行过,沈韶光估计是曲江亭那边有宴会。

那不与自己相关,“智者”沈韶光带着她的奴仆婢子沿着曲江亭相反方向溜达了一会,看见一片风景不错的地方,便铺开布毡子,取出装酪浆的壶,打开装胡桃饼、豌豆黄、艾窝窝、菊花糕的点心匣子,又拿出纸袋子装的一包肉末饼。

阿圆欢呼一声,相对各种甜食,明显对咸香的肉食更感兴趣。

看看阿圆腰间的肉,沈韶光到底没说啥——过节不兴凶孩子。

这饼里塞的便是做狮子头的肉馅儿,虽有些凉了,却依旧香。

最近,沈韶光猪肉饭菜做得越发出神入化了,常能化腐朽为神奇。

阿圆啃一口,吹嘘道,“小娘子做饭菜顶香!”又说,“再没有比小娘子做的豕肉更好吃的东西了。”

对店里这些精致美味的猪肉肴馔,于三开始颇有些惊讶,过了这些天,也当做寻常了。

听了阿圆的话,于三慢悠悠地插了一刀,“那是,不然怎么以贱作贵呢?”一盘四个狮子头几乎与一盘子扒羊肉价钱等同,但豕肉什么价?羊肉什么价?

阿圆最受不了于三的阴阳怪气:“你怎么这么说!”

沈韶光觉得于三的话虽也算是事实,但还需拨开表象看实质。

抬手止住阿圆,沈韶光给自己的厨师进行经济学培训:“你所谓的‘贱’只是材料,没算人力成本、时间成本、智力成本这些。”

“一块豕肉固然便宜,但我们又是烫,又是煸,又是炖,又是蒸,放以佐料,盛以美器——”沈韶光停顿一下,“当然现下还没有美器,以后会有的。经过这一番作为,这块豕肉就不是以前的豕肉了——”

阿圆和于三都抬眼看她。

“它是上得大宴席,入得贵人口的豕肉!”

于三:“……”

想了想,阿圆猛点头。

沈韶光说着说着就开始“旁征博引”起来,“就譬如南边有所谓‘养母’者,买贫家幼女,教导以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各色技艺,等到了年纪,便卖往两京贵人府邸,或者平康花楼,又或者两淮巨贾那里。”不知此时是不是也有,沈韶光说的是后世的“扬州瘦马”。

“那幼女买时,不过一两银,卖时尝有千八百两银子的。”

阿圆抽气,算一算,千八百能买多少个自己。

于三看看自家新主人,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所以然者何?因为中间有‘养母’的教育成本啊!就像我们的豕肉菜……”

突然听到身后树林有声音,沈韶光回头,阿圆和于三也扭过头来看,是一个穿鸦青色圆领袍和一个穿月白袍子的郎君,那穿月白袍子的正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林少尹和他那朋友,又是哪个?

沈韶光在心里翻个白眼儿,偷听人说话还特码这么嚣张!又琢磨这俩人哪儿来的,估计是那边曲江亭酒宴逃席出来,顺着树林子绕到了这边。这都能碰上,孽缘吗?

心里吐着槽,面上却一派和煦,沈韶光对两人一福,笑着问好:“两位郎君安好。”

林晏微抿嘴角颔首还礼,裴斐则笑道:“又见到小娘子了。”

沈韶光微笑。

“上次吃了小娘子做的月签饼,甚好!”若没有后半段“养娘”那部分,裴斐或许就拿沈韶光刚才说的打趣了,但她“旁征博引”了那么一下子,再提起,未免轻薄下流,故而只说上次月饼的事——后来裴斐到底问周管家,知道那饼是这位沈小娘子所制。

穿越到大唐,沈韶光遵照淑女原则行事,脸皮薄了不少,刚才胡扯让这两人听到,本有些讪讪的,但对上裴斐这似乎也有点龌龊的人,那点讪讪也就散了,当下笑问:“想来郎君运道不错,抽了个好签。”

“哈哈哈,那当然,那当然。”裴斐笑道。

沈韶光继续微笑,那签子里就没有不好的……果然爱听好话是人类的天性!爷要不是厨艺惊人,就凭这份本事,做个女冠或姑子,在寺庙观宇门口摆摊子抽签解签,也能奔小康。一个被厨艺耽误的半仙儿!

“某觉得小娘子的签准得很,堪比青龙寺的了尘师父。”裴斐再次与沈韶光心有灵犀了。

有慧眼!真知音!沈韶光半垂着脸,矜持一笑:“郎君说笑了。”

听这俩人有来有往地胡说八道,想及刚才这位沈小娘子的惊人之语,林晏再次抿抿嘴角:“如此就不打扰女郎秋游了。”然后对沈韶光微颔首,又看裴斐,便要告辞离开。

裴斐也对沈韶光颔首做别,“秋高气爽,小娘子秋游安乐。”

沈韶光再福一福,也笑道:“两位郎君秋游安乐。”

阿圆和于三也行礼。

裴斐追上林晏,“难道你觉得自己抽的那月饼签子不准?你对小娘子们总这般冷冷淡淡,那签子没法准啊……”

习习秋风带来隐隐的说话声,沈韶光看着两人的背影,猥琐一笑,难道莫非,莫非难道,那位林少尹抽到了“必得佳妇”签?

啧!啧!那我的签子可是太准了!那仆射的孙女,论样貌,论风度,怎么也称得上“佳”了,关键,似乎对这位少尹颇为有意……其实便是庞二娘也挺可爱的。嘿,高富帅,即便是个面瘫,女孩子们也前仆后继地喜欢。

颜狗们啊……沈韶光无奈地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①《周礼》上说的八珍之一。

第31章 火腿与帅哥

过完了重阳节,郭大郎、李娘子夫妇的余货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沈韶光送了一大盒子花糕,“路上若错过打尖的食铺子,可以垫补垫补。”

李娘子看着那一盒子各式漂亮花糕,笑道:“我可舍不得路上垫补吃了。拿回家去,让他们也看看、尝尝这京里的东西。乡下地方可没这个。”毕竟在长安呆了这么些年,没走的时候成天惦记走,这会子真要走了,又念起它的好儿来。

“又不远,什么时候愿意回来逛,再回来逛就是了。”沈韶光始终带着点后世地球村时代的影子。

李娘子只道她是安慰,颇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关键是,再不能有小娘子这样的好邻居了。”

沈韶光笑道:“可是有女、媳在身旁侍奉啊。一家子安安乐乐地住在一起,多好。”

听了这话,李娘子笑着点头,“可不就是图这一样儿?”

……

送走了前任租户,沈韶光便约请泥瓦匠和木工,开始装修新店面。在此之前,沈韶光也与旧店的房东谈好了开墙的事,并又多续了两年约。

如今店里收入多且稳定,虽又交房租,又装修,银钱上也并不为难。

装修不用琢磨节物节料、想方设法省钱,且有旧店做底子,两边连通起来,总要一致才好,所以也不用想什么新风格、新花样,这种装修再简单不过了。

粉刷得雪白的墙,上面装木搁板,放些花盆绿植和西市淘来的小零碎,什么陶土胡人、胡马,草编的雀鸟、牛角的乐器之类,回头再挂两幅画,调调儿就够了。

一式的原木色食案,地方够大,新店就不用装“面壁”的吧台了,旧店的保留原样儿——也许有人独酌,就喜欢这个样式呢?

地上铺胡毯地衣——原来旧店铺的是篾席,但用上才发现,不大经用,很快就有竹条子被踢了出来,若戳上客人的脚,那就麻烦了,而且篾席不好清理,沈韶光便把主要的地方铺了胡毯。这回干脆都统一换了。

胡毯这东西,可能是用骆驼毛、牛毛、羊毛之类混在一起编织的,深深浅浅的棕色中杂着些白,很粗的麻花纹理,有点类似后代的呢子,当然要粗得多。

别看是异域之物,其实并不很贵,跟有名的宣城红线毯没法比,便是长安本地的丝绒地衣也比不过,但铺在小酒肆中,也算不错了,况且整体颜色风格也搭得很。

厨房当然也扩大了,请泥瓦匠砌了薄墙,木匠做了木门,对大堂内留个传菜的窗口,向外开的窗户却是不动的。

最让沈韶光欢喜的是,新租店铺后院里就有一眼小井,这就不用出去挑水吃了,夏天又可以做各种“冰镇”小食。

至于后院房屋的装修,就更简单了。原本的李娘子就算个讲究人,那地上是铺了地砖的,又有房主配置的床榻和橱柜,沈韶光只把墙刷一刷,把破了的地砖补一补,配了合适的帐子铺盖,就能入住。

沈韶光和阿圆用大卧室和堂屋,小一点的退间是开往院子的门,正好给于三。

临搬家时,主持带着净清净慈等亲送出庵门,沈韶光恭恭敬敬地又给主持行了一礼。刚出宫时没个落脚的地方,圆觉师太不以自己清贫,不只收留,还多加厚待,沈韶光铭记于心。

圆觉师太对她慈祥一笑。

沈韶光笑道:“师太的饼经写完,请一定容儿拜读。”

圆觉师太和净清都笑起来,只净慈有些不高兴。原来一心算计着什么时候撺掇主持赶这贫女走,如今人自己走了,净慈心里倒不痛快起来。就譬如一个男人看不上女友,想分手,但女友先提了分手,这男人又觉得屈辱。

搬过来,又是一通打扫、收拾、安插,跑了两趟西市添置东西,如此又扰攘了好几日,天都有点冷了,才算彻底消停下来。

前面收了铺子,关了店门,沈韶光洗漱过,在屋里看了两页书,趿拉着鞋出来,指着院内厦子下挂的腊肉、猪腿并几种野味,对才洗漱回来的于三道:“这肉怎么还不红硬红硬的呢?”

于三进屋拿根竹签子出来,戳一戳,“小娘子莫要常来看了。让你看得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是……这怎么赖我呢?

沈韶光却突然想起传说中的“量子芝诺效应”来,“ 如果我们持续观察一个不稳定的粒子,它将不会衰变。”因为“量子力学中,所谓的‘观测’将产生经典力学的物理量。高频率的观测会减缓系统的跃迁。”①

所以,真的是因为我老来看,所以这肉就腌不好?

看沈韶光竟然当了真,于三先是惊讶,然后就笑起来。平时老是一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说话也时不常含讽带刺,没想到笑起来的样子,竟很干净温良。

沈韶光知道自己被耍了,也不生气,反而对于三笑道:“就该多笑笑嘛,这多好看!”

于三估计对自己表情管理出现失误有点不好意思,没理沈韶光,径直扭头回屋去了。

自己选的傲娇小公举,还能怎么办?宠着呗!沈韶光撇撇嘴,学个于三垂眉耷拉眼的表情,又接着看钩子上挂的腌肉们,想象着这些肉变成蜜汁火方、金银蹄子、冬笋火腿……

这腌腊风干的技术,古已有之,毕竟孔子就收十条干腊肉当学费。唐人中不少爱吃腌腊的鱼、肉的——据说先帝就喜欢吃鹿脯子,但今上不大喜欢,宫里做的也就少了,沈韶光便没能偷得什么师。

幸亏于三旧主人是南边人,也庆幸那是个吃主儿,所以于三虽然对腌猪腿不很在行,但很会腌野味儿。

沈韶光实操水平不行,但理论知识很过关。她曾做过一期专题,专门说这腌制火腿的,还曾亲自跑到江浙一带采访腌腿子的师傅。

腌火腿是个讲究活儿,选腿子就要选好,整猪在八十斤左右,不能太小,也不能超出太多,后腿则在七八斤之间。

取猪腿的时候下刀要小心,腿型要正,真真正正的“割不正不食”,所以后面还有“整形”这道工序。

腌制的时候,一次次地上盐,用什么盐有讲究,给猪腿做马杀鸡的手法,也有讲究。

经过几次上盐,约摸个把月的时间,再进行清洗、晾晒,后面还有发酵、堆叠等多道工序。不只工序繁多,且步步讲究,头年的秋冬腌制,次年夏才算腌好,而讲究的,则吃两年腿、三年腿。

曾看八旗贵胄、杂文大家唐鲁孙先生说腌火腿时要放一只戌腿提鲜,沈韶光问那采访的师傅——这种有点玄学,又很市井的事出现在稿子里,可比单纯介绍工序有意思多了。

不知是不是这个手续失传了,那个正正经经穿无菌操作服,像个外科医生的年轻腌腿师傅坚定地对沈韶光摇头。沈韶光很遗憾没能给自己的稿子加点“狗腿”料。

其实沈韶光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对火腿这种东西抱有如此好感的。她是北方人,家里并没有这些腌腊货。

幼时,曾有南边的亲友送给父亲一只正宗或者不甚正宗的金华火腿。那只腿被炖得油腻腻、咸哈哈的,一股子怪味儿,沈韶光只吃了一口就再也没下筷子。后来才知道,或许是母亲没有把肉面或者滴油处理好的缘故。

正经吃各种火腿菜,是工作以后。各种以火腿为主或者为辅的大菜小肴,只差点鲜掉沈韶光的舌头。

与鲜肉比,火腿自有一股子岁月发酵的香醇味道,就像大叔与小帅哥们比一样,那阅尽千帆的眉眼,看破不说破的笑容,哪怕褶子呢,都带着时光打磨过的曲折,一比,年轻小伙子们未免太急促直白,缺了那么点“灵魂”。

前世,中外娱乐圈颇有几个沈韶光看好的“叔”,沈韶光看看天上如钩新月,惆怅地想,他们并不知道在异时空还有一个自己的老婆粉。

穿越以后,沈韶光也颇见过几个长相好看的男人,比如今上,长相就不错,又有身份加成,说句龙章凤姿,虽略嫌拍马,倒也不离谱;还有几位大王,相貌也很好。

李氏本就是陇西士族,是择偶有优先权的那类人,后来得了天下,后宫里更都是美人,一代代美貌基因沉积下来,想丑也难。

说到士族长相,沈韶光不由得想起同坊那位面瘫脸的林少尹,想来也是一代代优良基因沉积的产物。那眉眼,着实有点如诗如画的意思,气质也好,美而不娘,威而不悍,既有文化人的雅致,又有权臣的威仪,啧啧……可惜是个面瘫!

其实林少尹那位朋友长相也不错,是个风流面相,尤其一双眼睛很是招人,但看见他,沈韶光就想起“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来。

对着一条条的腌肉,沈韶光盘点了一遍认识的帅哥们,喟然长叹,等肉腌好了,要先用黄酒和糖蒸一盂来吃。

作者有话要说:

①量子芝诺效应解释来自百度百科。后面火腿的内容参照唐鲁孙、梁实秋等名家散文及百度百科等。

第32章 三合一肥章

沈韶光支使着于三登梯子换下原先食店的幌子,挂上新做的酒肆招牌,阿圆也在边儿上指挥,“高了,高了,低了,低了……”惹得于三回头瞪她。

对阿圆的敌意,于三本来不大搭理,但后来许是觉得这样太吃亏,又或者是小店的日子着实无聊,便也回击起来,两个人针尖对麦芒,活似一对儿冤家。

不过也有好处,在于三的刺激下,阿圆的口才一日千里,几乎已经找不到曾经憨婢子的影子了。沈韶光对此很是欣慰。

沈韶光一边儿摊着煎饼,一边与食客们提前道歉打招呼,“后日十五,小店正式更名酒肆,以后专营些酒肉菜肴,也有各色面点饼食,只是晨间不再卖朝食了。还请各位客人也似如今一样,常常光顾。”

当下就有七情上面的,“啊?那我们以后去哪里买这样的好煎饼吃?”

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哎呀,小娘子继续卖朝食不好吗?”

“我家小郎君每日都要吃过这饼才去上学,突然跟他说没有了,他不去上学怎么办?”

一个白衣士子摇头,“某将远游,本以为回到长安时还能再吃到小娘子的煎饼,没想到……”

有这些遗憾和盛赞,沈韶光觉得圆满了。人心大约便是这样,若走时,没个挽留的,就太也没有滋味儿,虽然这挽留并不会改便远行者的心意。

另一位食客的遗憾,沈韶光却有点受不起。

自那日柳丰提亲不遂之后,便少来店里了,但他不来,他的仆从来,依旧经常几套几套地买煎饼。

沈韶光自然也跟他这仆从说了。晚间柳丰亲自过来恭喜沈韶光,又不无遗憾地笑道:“以后再难吃到小娘子的煎饼了,衙里那帮馋鬼可如何是好?”

沈韶光除了回以微笑,不知道说什么,这位柳郎君真是个君子人。

关于晨间朝食停业的事,沈韶光是认真思考过的。

如今晨间卖煎饼的收入所占比额很小,但占的精力却不少,头一晚要准备,第二日又早起,忙活到太阳高升再买菜准备午餐,一天三餐地忙活,着实有些累,是到了有所取舍的时候了。

况且,如今的酒肆是惯常不卖早点的,既改了酒肆,那就按照规矩来吧——免得被人挑理不是?沈韶光嗤笑。

沈韶光这两三个月一直惦记着云来酒肆的事。奇怪的是,那边没什么动静。

莫不是憋着什么坏呢?又或者这事根本是那两个坊丁蒙人的?再或者——真有什么“祥云”笼罩着自己,帮自己打点了?沈韶光有点种田文跳到悬疑文的感觉。

其实云来那边也郁闷,尤其看到沈韶光堂而皇之地干脆换了酒肆的牌子,冯掌柜没脾气地笑了,小娘子,有贵人疼的漂亮小娘子,果真都硬气得很。

沈韶光不知道冯掌柜给自己安排的是言情宠文戏,决定踏踏实实走她的市井种田路线。

根据规模、位置、背景,自己的本事,沈韶光给沈记酒肆做了市场定位:中档特色酒肆。

崇贤坊属于中高端社区,不说达官显贵、豪商富贾,便是普通住户也小有余钱。在这里,破旧小馆子利润低不说,还容易被嫌弃,大酒肆毕竟曲高和寡,又不是东西两市,只单一个坊恐怕养不起——当然,沈韶光也开不起,那么,一个干净的、有点情调儿的中等酒肆应该是合适的。

其实,沈记这点面积,和正常的中档馆子比如云来酒肆比,是有点小,但考虑到是在坊内,客流就这么多,也就勉强算是了。

说到酒店的档次,就要提菜品,这就涉及另一个定位——特色。

沈记酒肆的特色是小菜大做,或者如于三所说的,“以贱作贵”,通过精工细做的方式使这些普通食材升值溢价。

如今的中等酒肆,经营的多是鱼、羊肉、牛肉类菜品,高端酒店除了地方豪华,菜做得更精细,食材也更高级,除了鱼、羊肉、牛肉类菜品外,多有鹿尾、熊掌、驼峰一类珍肴。

沈韶光却要玩个差异化营销,坚定猪肉菜不动摇,再加上鸡鸭等家禽——在这个时代,鸡不算肉,价钱也便宜。

说到鸡不算肉,还有个挺逗的事。贞观时一代名臣马周喜欢吃鸡肉,一到地方上就吃鸡。有人去告状,太宗说:“我禁御史食肉,恐州县广费,食鸡尚何与?”①看看,看看,李二陛下亲口说的,鸡肉不算肉!

鸡肉不算肉,据说是因为鸡小,不用专门的屠户宰杀。沈韶光却觉得,可能是因为喂鸡用的粮食少,养起来也方便省事,不管乡村还是城市多有养殖的,所以鸡肉便宜,又因为便宜,所以被认为不是“肉”。

其实鸡肉、猪肉都很好吃啊,也完全可以烹制出精美的菜肴,提升他们的档次定位,扛起振兴鸡肉、猪肉的大旗,沈韶光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为了配合精致的烹调方法和中档的菜品价格,沈韶光甚至专门去淘换了一批杯盘瓷器,有杯有壶,有大中小三个型号的盘子,又有汤碗、饭碗、汤匙等等,一色的洁白匀净胎质,细腻光润釉面,没什么花纹雕刻,有种朴素淡雅的美感。

那瓷器商人说是邢窑瓷,沈韶光对瓷器名窑没研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单以品质来说,是很好的。关键是,价钱不很贵。

瓷器商人说,邢窑虽然是老牌名窑,但如今有些式微,好多人更认定窑。

“定窑哪有这样又匀净又薄的胎子?”瓷器商人一副为邢窑不平,活像忠臣蒙冤的样子。

沈韶光笑着付了账,在瓷器店主人那里得了识货伯乐的美誉。

沈韶光又跟于三讲摆盘的门道,颜色的搭配,留白的魅力……粗听,你要以为她在教于三国画。

“按小娘子的摆法,一盘能分成三盘了!”于三怀疑地看沈韶光。

沈韶光被人怀疑奸商也不生气,“少放点菜不是目的,美才是目的。当然,也不能因形而损质,毕竟人家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吃盘子的。”

于三点点头,觉得小娘子还有得救。

沈韶光又督促于三练习雕点萝卜朵、黄瓜花什么的。

学国画的多少都能自己鼓捣鼓捣章子,沈韶光给自己刻过一个沈字章,就是盖在煎饼袋子上那个,但让她刻萝卜花就不大行了,没想到于三新上手就像模像样,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巧手。

阿圆看他们玩得有趣,也加入进来,雕了半截,看看于三手里的,再看看沈韶光手里的,生气地把自己的塞在了嘴里,“咔嚓!咔嚓!”从此绝了学雕花的心。

有前面食店时期的积累,沈韶光的酒肆运行起来比真正的新酒肆要容易得多——不管是从客流方面,还是自家经营方式上。

中午还要差一些,毕竟做官的、经商的好些都不在,晚间的时候几乎天天客满,其中不乏豪富。

沈韶光正盘账的时候,走进来一个留三绺美髯、穿锦面裘衣的老者。

时候还早,店里没什么人,沈韶光请老者随意坐了,又用小托盘端过一杯饮子来,笑道:“老丈喝些热热的红枣枸杞饮子暖一暖。”

已经到了深秋初冬,不知什么时候初雪即至。为了驱寒,沈韶光用姜、红枣、枸杞煮了这红枣枸杞饮子,喝下去,全身都暖融融的。

自从来了于三,又不做早点生意,沈韶光多了不少闲情逸致,比如煮点私房饮子。后来有熟客来便分出去两杯,再后来便干脆成了店里的免费饮品。

听沈韶光叫“老丈”,老者有些感慨地一笑,道了谢,端着饮子,又打量店内布置,目光落在那幅山村野店图上。

沈韶光递上菜单,老者看看菜单上的字,又看一眼那画,“小娘子这菜单子是请何人写的?”

“市井小店,讲究不起,是儿自己胡乱写的。”

老者有些惊讶地看着沈韶光,“那墙上的村店图也是小娘子所画?”

“是,胡乱涂抹,让老丈见笑。”

“不知小娘子师从何人?”说完自己先笑了,可是魔怔了,小店主人能师从何人,但也或者是没落了的大家子弟,又想到这店名“沈记”,便仔细地打量沈韶光,似想从她脸上看出另一个影子来。

沈韶光胡扯:“是一位舂米的李娘子。”也不算全胡扯,那位四十余岁的宫女老师,原先确实做过舂米的活儿,哪怕后来转司教学,手上曾经磨出的茧子也还在。

老者没能从这娇艳的女郎脸上看出什么故人影子,便点点头,民间能人异士很多,坎坷际遇者也很多,今日故地重游,心头缠绵着陈年旧事,故而见什么都生出些疑惑来。

老者随意地点了招牌的“狮子头”“玛瑙肉”“鸡脯茄丁”“炸子鸡”“鱼羊鲜”“芙蓉肉”,又要了“醋鱼”“烩菘菜”“香醋芹梗”“八宝豆腐”,酒也要了一角。

菜陆陆续续开始上,阿圆一盘一盘端过去,摆在食案上。

阿圆长于市井,又本也是粗枝大叶的性子,沈韶光虽也教了她些,动作上仍难免不够细致,老者轻皱一下眉头,却没说什么。

沈韶光接过阿圆手里的热水壶,笑道,“儿给老丈先烫一小壶吧?”

老者点头。

沈韶光在旁边正坐,缓缓地把热水注到烫酒的皿子里,忖度着时间,手指碰一下壶壁,温度适宜了,拿起酒壶,略摇一摇,使壶里的酒热度均匀,用雪白的布巾子擦过壶底,才给老者倒上一碗。

老者微笑着点下头,赞的却是别的,“小娘子做得好玛瑙肉。”

还没吃,先说好,要么是恭维,要么是曾经吃过的,这老者想必是后者。

沈韶光笑眯眯地道谢,又请客人慢用,便拎着壶去了厨房间。

其实店里一般都是直接端上烫酒的皿子,倒好水,就不管了,由客人自己烫酒,但刚才阿圆动作大,似惹人不快了,沈韶光便去描补描补。

想来这老丈非富即贵,家中规矩严,婢子们都屏声静气、小心谨慎,没见过阿圆这样的……

沈韶光护短,觉得阿圆动作虽大了些,但算不得粗鲁,最多算是——率真可爱,看来旁人并不这么想。唉,服务业啊……

沈韶光又疑惑,这老丈非富即贵的身份,怎么身边没带个随从奴仆,就自己个儿跑到外面吃酒来了?

正琢磨着,老丈的仆从来了,还带来一个熟人——林少尹。

“安然,来!”老者笑着招呼林少尹。

以字相称,见到林少尹依然安坐,恐怕不只年龄高,身份也高,沈韶光猜,这位想必是朝中大员,三品及以上的。

果然,林少尹上前行礼,称“李相公”。

嚯!当朝宰辅。

两位高官寒暄,那位宰辅的仆从过来要求包场。

沈韶光笑着答应了,包场这种事,最喜欢了,干活少,又有钱拿。当下利利索索地在纸上写了“贵客包场,敬请见谅”,亲自贴在往常当成菜品广告牌的木板架子上,拿到门口支开。

小风钻进绵袍领子,沈韶光拢一拢领口袖子,看看天色,有点阴,保不齐明天就会下雪。进了屋,随手关好门,落下毛毡门帘子,又进厨房嘱咐于三和阿圆两句,就盼着客人吃得好,于包场费外再多给些小费——有钱人大多手松。

回到柜台后发现忘了给林少尹端红枣枸杞饮子了,但看他们已经吃起酒来,也便作罢,只在柜台里猫着。

阿圆拿托盘端了醋鱼上去,这回动作就轻柔多了,沈韶光暗叹孺子可教。

李悦尝一筷子醋鱼,“清爽淡薄,有江南烟雨的味道!”

林晏微笑,也夹了一箸,确实,清淡新鲜,迥异京里蒸鱼的厚重,倒更似鱼脍。林晏用眼睛的余光看一眼那边高大柜台后的店主人,祖母的舌头果然灵,沈记确实换了庖厨。

“彼时闲暇,尝泛舟湖上,便是有些微风雨也不回去。披蓑戴笠熬上半天,总能钓上几条鱼来,以鲤鲫居多,间或也有鳜鱼,有一回还钓上了一条四腮鲈鱼来——只可惜没有嘉宾分享。” 李悦的笑渐渐淡下来。

停顿了一下,李悦复又笑了,“在江南时,时常惦记京里的浓油赤酱,惦记晨间的胡饼芝麻香味,还有西市胡人酒肆的把子羊肉,如今回了京,又惦记起吴中的莼菜羹、鲈鱼脍来。人哪,还真是奇怪。”

林晏平静的声音:“江南湿润温暖,京里四季鲜明,各地饮食与其气候、物产相关联……”

沈韶光一边算账,一边支棱着耳朵听人聊天。嘿!这位宰相有多文艺,这位少尹就有多么地不解风情!

老相公聊的是江南烟雨、莼鲈之思,林少尹说因地制宜、地移食易,就仿佛诗歌对上自然课……林少尹真是白瞎了他那张如诗如画的脸啊。

沈韶光偷眼看看那位宰相的侧颜,真是个帅老头儿,眉眼温润,又带着点旷达,三十年前估计也是女郎杀手。跟这位经年的真金华火腿比,林少尹只能算半熟的头年货,“文艺少女”沈韶光马上对这位少尹嫌弃起来。

李悦却不嫌弃,颇慨叹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是!想多了,平添多少遗恨。”

林晏冷清的眉眼终于控制不住闪过一丝憾然,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不知是天阴还是天黑得越发早了,屋里渐渐暗下来,沈韶光端了大烛台过去,放在两位客人不远处,把壁上的灯也点着了,又重新给两人烫了酒。

看酒肆小娘子轻柔舒缓的动作,雅致娴静的面庞,李悦突然想起她叫的“老丈”来,笑道:“也不怪我总是怀想过去!适才进来,小娘子叫我‘老丈’,我还愣怔了一下,原来虽不曾‘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也已‘老之将至’。”

李悦晚婚,前面几个儿女又没立住,现在还没有第三代,平时同僚叫的都是官称,乍然听人叫“老丈”,不免有些不适应。

沈韶光手一顿,接着拿白布巾擦过酒壶底,轻轻地给李相公倒上酒,“郎君请用。”

李悦和林晏都愣一下,继而李相公便哈哈大笑起来,便是林晏也忍俊不禁。

“你这女郎啊——”李悦指指沈韶光,笑道,“真是促狭。”

沈韶光皮厚,笑道:“之前是儿叫错了的。”

李悦又笑起来。

林晏看一眼沈韶光,适才烫酒时还有两分仕女样子,这会子笑得眉眼弯弯,似调皮小儿,再想到她过去各色奇诡言论,不免再次给沈韶光扣上“巧言令色”的章子。

阿圆又端了炸子鸡上来,沈韶光帮忙摆在案上,笑道:“这道菜,是用三个月以内的嫩鸡,先煮、再隔水炖、再炸制出来的,外脆而里嫩,需趁热吃,两位郎君请用。”说完微微一福,隐回了柜台后面去。

  如果觉得长安小饭馆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樱桃糕小说全集长安小饭馆,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