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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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韶光咬咬唇,瞪他一眼,你说你一堂堂长安市副市长,咱能不能思想健康一点?少联想一点?就事论事一点?

林晏直起身子,略甩一甩手,扭头,见她这样子,不由得笑起来。

笑完又道:“你刚才抱明奴没有?我也帮你冲冲手吧?”

沈韶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调戏人还上瘾了?

恶向胆边生的沈韶光微笑道:“那就有劳少尹了。”

林晏照着沈韶光刚才的样子,也拿水瓢舀了水,细细地浇在她手上。

她的手细细长长的,虽肤色很白,却说不上多嫩,手背上有几个小红点,想来是溅上的油点子,骨结也有些明显——这是一双辛苦操劳的手。林晏刚才嬉笑的神色淡下来。

突然又想起她头一回去给祖母送粥时说的话来, “儿于掖庭时,炭火不足,一至隆冬,手足则红肿流脓。若一直冷着也没什么,不过是裂个口子,有些疼罢了。最怕突然接近炭火,则奇痒难耐。”林晏越发地心疼起来,真想拉过她的手来包在自己掌中,揉一揉,搓一搓,问她那些旧伤是不是都好了……

沈韶光按规范洗手法默默数完十五秒,扭头看林晏。

林晏温柔一笑,舀了一瓢水给她冲洗。

沈韶光耍了回大牌,便愉悦起来,笑问:“今天有桂花糯米藕,林郎君尝一尝吧?也给太夫人带些回去。”

林晏微笑:“好。”

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沈韶光便随口与他说起了吃经,“这桂花糯米藕用的米是今夏新米,藕也是新藕,只可惜桂花是先前从药饮铺子买的去年的存货,细闻一股子党参黄芩味儿。①好在有糖味儿把它遮了。”

“这藕分九孔和七孔,九孔者为白莲藕,脆生生甜丝丝的,可以生吃,那‘渔父三鲜’里的就是这种;七孔者为红莲藕,面儿多,不脆,不宜生吃,却最适宜做这桂花藕。”

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说。

林晏侧头微笑着看她,听她说这些吃吃喝喝的事,有种岁月宁和、莫不静好之感。

“把这藕里面塞上糯米,堵上切下的藕节头儿,与红枣、饴糖、桂花同煮,煮个把时辰,藕煮得香软了,米黏腻了,便可以捞出,晾凉切片,把之前煮藕的汁子箅过,熬浓了,兑上些糖渍桂花,浇在藕上,又香又甜。”

林晏又起了逗她的心,点点头,“是当多吃些甜的,虽不应时,却也应势。”

沈韶光停住脚看他,林晏笑着走回自己的桌案前去。

面对已经放飞自我的林少尹,沈韶光有点没脾气了。按五脏五行养生的说法,应当“春增甜、夏益苦、秋多酸、冬添辛”,故而秋季“应时”当食酸,这“应势”自然指的是刚才……吃醋吃多了,要吃点甜的,中和一下!

想想从前严肃冷淡的林少尹,沈韶光幽幽地叹一口气,舀起一勺糖渍桂花汁便要全浇上去,求仁得仁嘛!

却突然想起这个词的谐音来,“求人得人”……沈韶光把手里的勺正一正,细细地淋上,一勺糖汁子又剩回去一半儿。

然而林少尹却并没再说什么“非礼”的话,只问了些与邵家合伙开店的事。

知他是好意,沈韶光也不瞒他,把大体的商谈经过,分成分工之类捡着主要的跟他说了。

林晏点头:“为商者,精明与本分往往难以兼得,邵家就还不错,且其很识时务,邵郎君也精明强干,你与他们合伙,很好。”

沈韶光莞尔,给“情敌”这么高的评价,可见刚才的“醋”只是说笑,那个,这或许算是“小醋怡情”?

邵杰又看了几个地方,与沈韶光商量过,最后定在亲仁坊。

亲仁坊是大坊,在东市西南,也属于“高档社区”,福慧长公主府就在这个坊。这位长公主的府第是在名园“赤霞园”的底子上建的,以清雅精致著称,大倒不甚大。

赤霞园里面种了好些名花,尤其以芍药、菊和茶花著名,有“两都花卉看赤霞”之说。这园子最早是玄宗时候韩国夫人的私第,后天宝事发,韩国夫人身死,这园子便转给了平叛名将周炎,周炎是颍川周氏子弟,把这原本有些俗艳的园子打理得精雅绝伦,惜乎其子以言获罪,累及父祖,这园子就又转了手……

就如同老白在其诗《凶宅》中说的一般,“前主为将相,得罪窜巴庸。后主为公卿,寝疾殁其中。连延四五主,殃祸继相锺。”这名园颇有“不利主人翁”的名声,但福慧长公主却不在乎,把其要下来,改成了公主府。

沈韶光来新店看装修进度时,还专门去公主府周围转了一圈,隔着院墙,似乎都能闻到早开的桂花香味儿。

桂花好啊,能做桂花芝麻糖、桂花枣泥饼、桂花山药糕、桂花糯米藕、桂花酒酿圆子,也能炖鸭子、炖鸡、炖排骨,更不用说煮各种甜粥和泡茶饮子。

沈韶光很是羡慕地看看公主府的围墙,福慧长公主捡的好漏儿!若自己也能有这么一所大宅,各种花一种一种吃将过去,那跟《山海经》一样注明各种滋味的《百卉谱》兴许还真能写出来……

意淫公主府……沈韶光觉得自己一颗买房置地大富翁玩家的心膨胀得有点快。不过,这辈子买公主府虽没希望,别的“凶宅”倒有可能。

像这种凶宅,在长安城有不少,崇贤坊就有一所。当然,崇贤坊的“凶宅”不像赤霞园这么有名,也没有这么大,不过是个三进的院子,听说原是个南边商人的宅子,那商人马上风死了,转给的下一位主人,没有子嗣,去幽州行商时被强人所害,夫人请和尚道士在家里火烧火燎敲敲打打了一番,还是心里不安,到底搬了家。

灯会的时候从这宅子旁边过,看见里面黑黢黢的,若是那想象力丰富的,不知能编出多少鬼狐故事来。

奈何,即便是凶宅,对沈韶光,也有点贵……再想想南山的别业,渭水边的度假屋,真是任重道远啊。

沈韶光转回正在装修的店面去,这个店面比沈记如今的地方略大一点,临主街,原先是个绸缎铺子,里面颇为干净,需要大折腾的地方不多,沈韶光很是满意——从公主府的大园子,到几间的小店面,就像梦想着吃熊掌鹿尾的馋鬼,吃馒头夹猪头肉也挺乐呵一样,沈韶光倒也没什么心理落差。

因是分店,风格自然要基本保持一致,也是粉壁、原木隔板、青砖地铺胡毯的基本配置,沈韶光与邵杰商量,中间加一道雕花长屏风,一边摆放传统的低矮食案,一边则是高桌胡椅长榻。

如今豪贵之家也有用高桌椅的,但到底低矮家具才是主流。沈记也还都是低矮食案,也正因为如此,沈韶光才越发觉察出不方便来——聚餐的时候太麻烦!

邵杰击掌:“很该如此!纪少卿他们曲江游宴便是摆的大桌案,十余人团团而坐,多么亲香热闹!”

沈韶光又道:“我们可摆几张郎君说的这种可坐十几二十人的大桌案,也可加些三四人的小桌案,这样,独饮的,对酌的,聚餐的,就都便宜了。”

邵杰再道:“很是!”

邵杰是个对长安酒肆熟悉的,“就这高桌案一出,在长安城便是创举。据我所知,酒肆食店还没有这般做的呢,只是怕有些食古不化者说道。”

沈韶光贼兮兮地一笑:“若能因此惹起京中百姓议论,我们省得去东西市摆摊儿了呢。”黑红也是红啊。

邵杰看沈韶光,事情还能这么想?不过,好像,也对……

沈韶光又正经起来,“郎君看不出吗?从古至今,从席地而坐,到榻枰几案,再到胡床鼓凳高桌,由低矮至高脚,这是大走向。那些人,不过螳臂当车耳!”

邵杰右手握拳击在左手,“以后便这么辩驳那些顽固!”

沈韶光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①叶广芩老师《豆汁记》里的梗:中药店买的桂花一股子党参黄芩味儿。

————

作者:少尹呐,就是洗个手,你是不是戏有点多了?

林晏微笑:我希望每日晨起,都能这般……

沈韶光:他是不是又在耍流氓?

第79章 新店开张了

店面装修简单,不几日,按要求订制的大餐桌、小食案便摆在了驼毛胡毯上;墙壁搁板上也放上了花草,纤细的竹子,弯曲的虬松,蟹爪似的菊花之类,并些从东西两市淘来的小玩意儿;就连厨房里的各种锅碗瓢盆、大大小小的杯盘勺筷、烤的蒸的大锅小灶也都齐备了——只等人员到位,便可开张。

邵家在长安几代,又是做买卖的,有熟识的奴隶商人,邵杰从跟沈韶光分了工,便托奴隶商人采买靠谱的人。这里面庖厨固然要紧,更要紧的却是“管事”——即后世所谓的“店长”。

只一家分店,沈韶光忙一些,或许还能兼顾,若日后再多了,便是有分身也不行了。莫如从开始就定下体例规矩。

根据酒肆的体量,每个分店配一名管事,两个跑堂,一主一辅两个庖厨,也就差不多了。崇贤坊旧店,沈韶光也依法配备。

旧人们的“职业方向”,沈韶光便要弄明白。

阿圆跟自己最久,爱吃,性子有些憨顽,沈韶光问她是想踏踏实实跟于三郎学做菜,还是跟在自己身边。阿圆毫不犹豫,“自然是跟着小娘子!”

考虑到她的爱好,沈韶光劝她,“你学些做饭做菜的本事,日后许有用呢?”

阿圆摇头,“我就跟着小娘子。”

沈韶光有些感动,对一个吃货来说,愿意舍弃厨房而跟着自己……也罢,跟自己跑一跑,学着待人接物管钱算账,日后自己当家主事,也用得上。

阿昌倒好办,没什么大野心,性子不错,踏踏实实在厨房打下手就好,他也乐意如此。

而张多买了来,便是为了跟着自己的,并不怎么涉及酒肆里的活儿。

难的是于三公主。于三公主厨艺好,聪明,识文断字,只是脾气有些臭,若他愿意,管一家小酒肆没什么问题。

于三头都不抬,给鱼打菱形花刀,“我是厨子。”

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沈韶光张张嘴,没说什么,当年吴王府的人,什么没经历没见识过?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于是邵杰便除了给新分店配置了五人以外,又给沈韶光的老店配了一个管事,两个跑堂。

目前这些人都在崇贤坊沈记“受训”。

亲仁坊新店的管事名徐开,二十七八岁年纪,礼仪周全,颇会说话,据云从前是一个县尉家的二管事,那县尉因错判了官司,被同僚参劾罢了官,一气之下回乡耕读去了,旧时摆排场的人也都卖了,徐开便在其中。

崇贤坊旧店的管事名陈兴,三十出头的年纪,先前在一个大茶叶商家管铺面,有种老派买卖人的和气喜兴,老主人病故,几个儿子分家,一通清洗淘换,陈兴也是被洗掉那个。

都是能做事的人,虽算不得多出挑儿,但管个小酒肆本也不需要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沈韶光自己就庸碌得很,故而对这两位都很满意。

又有新店主厨叫范大郎的,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却有丰富的厨房经验,从七八岁就在后厨择菜,十六岁上灶,红案白案都很来得。

余下的都是十五六七八岁的小跑堂。

两个管事的又都有家眷,被邵杰一块买了下来:“放在后院给你洒扫也好。”

沈韶光见了见,是两个爽利妇人,又都有孩童,便把她们安排在了两店的后宅里——新店铺后也有后宅,五间正屋,东西厢房,小小的院子,除了给沈韶光留的两间正屋和库房,其余已经住得满满当当。

经过大半个月的培训带教,八月底,新店开业了。

如同沈韶光和邵杰预期的,新店的生意非常好。

邵杰站在柜台旁与沈韶光一起看店里的食客,颇有当年太宗皇帝站于端门看见新科进士缀行而出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时的得意。

看见小跑堂端着两盘子菊花鱼,邵杰称赞沈韶光:“此小娘子壁画之功也!”

如同崇贤坊店一样,亲仁坊店也于外面留了大片诗壁——事实上,比崇贤坊的诗壁更大,给有雅兴的客人题诗用。

对此,邵杰是无比同意的,毕竟自己的朋友杨竞能得李相青眼,便因这诗壁。因酒肆题诗而得功名这样的逸事雅闻,于酒店自然是好事。

本来邵杰以为这诗壁要等开业后客人盈门了,才有用处,谁想开业前三天,小娘子便站于壁前“挥毫泼墨”起来。

她画的是糖醋菊花鱼。

这道菜,邵杰在崇贤坊店吃过,鱼打了漂亮花刀炸过,又浇了糖醋汁子,形似菊花,酸甜酥香——菊花鱼,三秋时候,确实合适当招牌菜。

沈韶光手里拿着提前画的小样儿,用淡淡的炭笔在墙上打格子描点。

“这是怕失真走形?”邵杰虽不通绘画,却也能猜到。

沈韶光点头,“还没画过七八尺长的一条鱼呢。”又问邵杰,“这样一条鱼,从街上骑马走过,即便走得快些,应该也能看清吧?”

邵杰深深地点头,“放心,在这街上走的,除了瞎子,都能知道本酒肆卖菊花鱼。”

沈韶光一边勾勒底稿,一边对邵杰道:“盲人们倒无需担心,他们鼻子灵,最是能闻香下马、知味停车的。”

“合算着,咱们是一个过路的也不放过?”

“自然!除了没钱的以外。”

两人哈哈大笑,怎么跟剪径的强人似的。

鱼先勾素色底稿,然后便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地上色。就这条鱼,沈韶光拖拖拉拉地画了三天。

颜色上了一些以后,便不断地有路人来看,这几日也泡在这边的邵杰便代为解释。糖醋菊花鱼用它加了夸张滤镜的艺术照圈了头一波粉。

邵杰时而进去看庖厨们备料、跑堂们打扫,时而出来看给画儿着色的沈小娘子。她给那一瓣一瓣的金黄色的鱼肉有的地方添了些赤色,也不知道她往颜色里面兑了什么,那赤色竟然带着些油光,仿佛真是糖醋汁子似的。

邵杰不由得咽口唾沫,快到午食的时候了。

看她一寸一寸地上色,画一会儿,就放下胳膊抖一抖手腕,邵杰劝她:“这也太细了,其实客人们看不这么仔细,大致差不多就好。”

沈韶光摇头,“这不算细,我见过画一碗米饭,一个米粒一个米粒修的呢。”沈韶光说的是她过去的同事,用PS给大米广告修图上光,沈韶光开始不知道那一片马赛克是什么玩意,后来缩小了才知道,哦,一粒米,再缩小,我靠,一碗米饭!①

邵杰点头,“这鱼若不一天卖个七八十盘,都对不起你这份工夫。”

沈韶光扭头笑道:“邵郎君,你得保证我们有七八十条的鱼可卖!”

这是邵杰的得意处,“放心,我联系了长安城最大的鱼贩,只要宫里圣人有鱼吃,我们就有鱼卖!”

沈韶光对他竖起沾了颜色的大拇指。

到第三日午后,眼看明日就开业了,这大幅的糖醋菊花鱼才画好。沈韶光的字不像她的人,淳劲有余,洒脱风流不足,这样的风格,刻个章子,写个公文之类,都很合适,但写本期的广告词……

听说她要题“秀色可餐”,邵杰几乎乐瘫了。

沈韶光诧异,至于吗?你们大唐人民多么开放啊,不说妓子们嘴里唱的小曲,书肆里香艳的传奇,书画店里脑洞让人惊叹的春宫,便是朝中贵人们的诗词,甚至传出来的一些大家闺秀的笔墨,比这个过分的都不少。我这么一个连擦边球都不算的成语,不至于的吧?

邵杰赶忙摆手:“我并没旁的意思,只是——”邵杰又笑起来,“只是也太促狭了些。”

沈韶光觉得唐代人民在某些方面固然见多识广,但是笑点委实有点低了。

邵杰越琢磨越觉得这几个字用得好,当初夫子讲《诗经》时是怎么说的来着?“乐而不淫”——邵杰颇惊诧,自己竟然还记得这句话。这句“秀色可餐”合情合景,促狭有趣,带了点那个意思,但让人看了只想一笑,好,好得很啊。

沈韶光仍然在犹豫,到底用什么字体写呢?斟酌一番,最后竟然选了庄重严肃的汉隶。

邵杰虽不精于此道,但也觉得她这个选择有点——不那么合常理,或许行书好一些吧?

然而待她写完了,仔细端详端详,好像也挺和谐,富贵大气的菊花鱼,庄重典雅的汉隶,配着这字的意思……

沈韶光也退后几步,觑着眼端详,这字配这词,感觉多像林少尹在一本正经地耍流氓啊。

邵杰点头:“就仿若一个端庄君子在说诨话,自有一股别样风流在其中。”

沈韶光歪头看他,这眼光,太毒辣了!

顶着这样绝对招人眼的画儿,酒肆开业了,客似云来!

裴斐与福慧长公主置气,多日未见,这日下了值,信马走到亲仁坊来,一眼看见这条大鱼,还有旁边冒着庄严凛正之气的四个大字,噗嗤笑出来,这是谁,这般促狭!

不对啊……那牌子上是沈记!不是别个沈记,就是崇贤坊的沈记,字是一样的,再看“秀色可餐”几个字,虽字体不同,笔风却相似,哈,沈小娘子在这里又开了一家酒肆?

裴斐走进去,看那铺陈设置便知道,果真是一家。

裴斐对那大桌案尤其感兴趣,垂足而坐,多么洒脱,好!

惜乎沈小娘子并不在这里,只有一个年轻管事的。

翻着那翻新了的菜谱,裴斐终于找到了来亲仁坊的理由——亲仁坊有沈记啊。

裴斐第二日便跟林晏说了,约着他来亲仁坊的沈记尝尝鲜。

作者有话要说:①一个米粒一个米粒地修图这个梗是简书一个叫华餐网的号发的文章《活用这几个小套路,顾客都能记住你的餐厅》里提到的(但我不确实是不是该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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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阿荠,我们这种说话方式便是夫子说的“乐而不淫”了。

沈韶光:哦——不淫啊……

林晏清清嗓子,微笑道:其实,夫子的话也不能尽听的。

(小剧场纯娱乐,“乐而不淫”一般解释成快乐而不过分。)

第80章 林晏与裴斐

新酒肆才开业,沈韶光在亲仁坊的时候居多。“小娘子刚走”“小娘子应该快回来了”“小娘子今日住在了亲仁坊”……近来林晏每次去酒肆,沈记那个团团脸的管事总是这样说。

林晏愀然不乐。看着管事,林晏疑心,阿荠是不是格外喜欢圆脸,看她的奴仆婢子,尽是些团团圆圆的——偏她自己一点也不圆。

与裴斐骑马往亲仁坊来的路上,林晏还在想这个问题,这阵子忙,不知她是不是越发瘦了?谁想扭头儿那硕大的菊花鱼便撞入眼里,还有那端庄的四个大字。

不用看牌子,也知道那是沈记了。这样几个字,林晏抿抿嘴,感觉自己还没享受的特权被别人冒犯了似的,阿荠都不曾……

裴斐还要在旁边说,“安然,你要多笑一笑,你家小娘子这样促狭爱玩,你成日家绷着脸,比那墙上的汉隶还要肃穆,这怎么成呢?”

林晏看他一眼,到底是带着微笑进的亲仁坊沈记。

沈韶光正在柜台后跟管事徐开说事。虽徐开是个精明的,之前也在旧店被带过些日子,但他到底头一回当酒肆掌柜,还有许多要改进之处。

正说着,门帘响动,沈韶光抬头:“林郎君,裴郎君——”

想不到这两位这么快就来捧场了。都快未时了,这是散了朝会过来的?那他们应该吃过廊下食了……当然,不排除他们留着肚子专门来这里吃饭的可能性。

沈韶光心里忖度着,嘴里轻松地玩笑道:“两位郎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裴斐哈哈大笑,便是林晏也弯起眉眼。

跟他们实在太熟,沈韶光递上菜谱,便介绍起“今日特色菜”来,“今天有炙野鸡。今晨猎户送来的雉鸡,已经裹油了,肥嫩得很,炙得带些焦香,撒了孜然粉,下酒最好。”

“又有新鲜鲈鱼,虽不是松江四腮鲈,却也很肥美,是烧着吃,还是干脆切些鱼脍?今天的鲈鱼很大,不宜清蒸,不然蒸着吃也是极好的。”

裴斐是吃白食的,吃什么让林晏选。

林晏想起外面那“秀色可餐”来,嘴上说的却是“小娘子看着安排就是。”

沈韶光道:“那便切鱼脍吧。最能保持鲜味儿,两位郎君也尝尝我们前些日子新做的金齑。”

沈韶光又给配了清炒茼蒿、蜜汁羊排、黄鳝板栗、虾仁豆腐等几道菜,并一道冬菇菠菜汤。

听说有菠菜汤,裴斐笑着点头:“这个汤极好。”

沈韶光不懂,喝个菠菜汤,至于这么笑靥如花吗?

福慧长公主进来时便看到裴斐这满面笑容的样子,呵……

沈韶光回头,赶忙迎过来。

长公主是亲仁坊的老住户了,坊里人多有认识她的。见她来到,食客们包括林晏裴斐都正经行礼,长公主摆摆手,径直去林、裴二人上首的食案坐了——高脚餐桌都有人占了,他们依旧用的小食案。

长公主来了,旁的食客不敢与之共食,纷纷走避。沈韶光吩咐管事徐开给打折扣,有些便干脆免了单——沈韶光颇有些肉疼地想,但愿那桌贵人能把窟窿给补上。

沈韶光奉上菜单,问这位贵主要吃点什么。

“就门口墙上那个。”福慧长公主看她一眼,笑道,“其他的,小娘子随意就是。”

沈韶光答应着,正要退下呢,却听福慧长公主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小娘子?”

“儿原在崇贤坊开酒肆的,贵人还去吃过火锅子,并赐了臂环。”

福慧长公主又打量一眼沈韶光,“想起来了……”

见她没什么别的吩咐,沈韶光便去厨房安排。

只服务于这三人,时候并不很大,沈韶光便带着跑堂把一道一道的菜端了上来。

看着自己面前的菊花鱼,福慧长公主夹一筷子,尝了尝,“甚好!”

沈韶光赔笑,那自然是好,依照你的口味,比正常的多加了两勺糖呢。

福慧长公主瞥一眼裴斐,又看沈韶光:“两次都这般适口,小娘子竟与我口味相似吗?”

林晏皱眉,正待要说什么,沈韶光已经正色道:“请贵人恕罪,容民女直言。民女与贵人口味只怕差得甚远:贵主出身高贵,爱这色泽流丽、口味鲜甜的;民女居于乡野,只爱那清淡的。”

沈韶光指指跑堂端上来的鲈鱼脍,“看着清淡,其实颇有味道,用金齑和青芥兑在一起,辣中带酸,够味儿!”

福慧长公主看沈韶光,沈韶光赔笑。

清淡的……福慧长公主若有所悟地看林晏。其实福慧长公主虽放诞,平日还不至于对一位绯袍高官如此,但谁让他是裴斐的朋友呢?

林晏抿抿嘴,那边裴斐也颇尴尬,自己和安然被两个小娘子比方成菜了……

过了片刻,福慧长公主挑起漂亮的眉头,笑问:“当真够味儿?”

沈韶光咽口唾沫:“有点呛鼻子!贵人若爱甜口儿的,恐怕吃不惯。”

福慧长公主“噗嗤”笑了,看看两种不同做法的鱼,半晌道,“可见确实口味不同。”

沈韶光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幸好口味不同。

福慧长公主兴致盎然地继续吃她的菊花鱼,又尝了拔丝山药、蜜汁羊排、糟鹅掌之类的,末了还吃了一小碗桂花酒酿圆子。

“若半夜饿了,吃一碗这个,足以挡饥。”福慧长公主放下碗,赞许道,“只是为什么不用鲜桂花?”

沈韶光解释,“大约是不好存放,故而市上少有卖鲜桂花的。”

福慧长公主一摆手:“我送你些就是了,后园那些桂树长着也是白长。”

沈韶光赶忙道谢,得寸进尺地道:“既用了贵人的桂花,还求贵人赐名。”

福慧长公主想了想:“便是‘赤霞桂香圆’好了。”

“如此——本店还有桂花粥、桂花糖糕、桂花糯米藕、桂花鸭子……”沈韶光自己先忍俊不禁了。

福慧长公主从没见过这般能顺着杆子怕的,不由得悻悻,“当初若我能如你这般,除了这赤霞园,终南山的桐园,渭水旁的碧潭庄都能要到手里,哪能便宜了九娘和十一娘。”

沈韶光也替她心疼,终南山的别业,渭水边的度假屋啊……原来公主也有同样的求而不得的置业梦想!

沈韶光无限憧憬地道:“这个时候,山上的野味都肥了,带着人在终南山打些野兔、獐子、鹿、山鸡之类,架在烤肉枝子上,若爱鲜甜的,就一层层地刷了蜜汁子烤,若爱咸口儿的,就蘸着椒盐吃,爱吃辣的,就撒食茱萸和孜然胡椒……”

“有一年八郎打到一只奇模怪样的东西,棕色身子,黑白毛的头,似猫非猫,似狸非狸,我们便在山里这样烤着吃了,很香嫩。后来宋傅听说了,问我们那兽是否‘白尾有鬣’,说那怕就是‘朏朏’,养之可以释忧。”福慧长公主说的是十来年前的事,“八郎”便是那位有美貌男妾的河阳王。

沈韶光想了想,给出专业意见:“若再猎到,贵人试试腌干了,用蜜酒酿蒸熟,快刀片片儿吃。”

福慧长公主点头:“腌腊过的,应该不腻口。”

听两人有来有去地商量着吃《山海经》上的神兽,林晏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这里离着福慧长公主府这么近,阿荠总与这位不羁的长公主交接,莫要被拐带坏了……

“春天却是住在渭水边更好一些,趁着桃花汛的时候垂钓,兴许能钓上大鱼来。”两人的话题已经拐到了渭水上。

沈韶光觉得长公主忒诗意,忒会生活:“桃花流水鳜鱼肥” ,这个时候的鳜鱼肉最细嫩,便是随意放点盐巴煮鱼汤喝,都鲜得很。

沈韶光又给福慧长公主建议:“春天的甲鱼也好吃,故而南边有所谓‘菜花黄,甲鱼肥’一说。甲鱼这东西刁滑,但用点鸡肝、羊肉当饵,也不愁它不上钩。这春天的甲鱼红烧、清蒸、煮汤,与鸡、与鹿肉同炖,都好吃得很。”

把林、裴二人晾在一边,福慧长公主和沈韶光从吃吃喝喝聊到置业,又从置业说到吃吃喝喝,后来干脆聊起流行风尚来。

直到后来说累了,福慧长公主方笑道:“可算等来个能说话儿的人!改日再来找你。”

沈韶光笑道:“求之不得。”

林晏一脸肃然,裴斐倒是很淡定。

临走,长公主没留下钱财——这是不把沈韶光当寻常商贩看的意思,沈韶光感谢她的尊重,但觉得她若拿另一对镶金嵌宝的臂钏送自己,也不算不尊重。

谁想第二日,长公主便让人送了一箱子鲜桂花来,比当日林少尹送来的玫瑰花箱子还要大,关键,人家不是让代加工,人家是送的。长公主威武!最爱长公主了!沈韶光立刻化身舔狗。这么些鲜桂花,能做多少好吃的啊。

又两日,沈韶光还在祸害鼓捣那些鲜桂花的时候,福慧长公主又让人送来一个巴掌大,半寸厚,嵌了一圈金丝云纹的银牌,与柜台后挂的今日特色菜菜牌差不多大小,上面写着“赤霞桂香”,最妙的是下面还有几个小圈环,可以挂东西。

沈韶光简直感动了,长公主太可爱了。当下便把这精致的嵌金丝银牌挂在特色菜菜牌钩子上,下面垂了几个小牌,“桂花糖糕”“桂香鸭子”“桂花栗子羹”。

管事徐开最近日子过得有些魔幻。原先在县尉家管事,见个县令就顶天了,被卖到这京里的酒肆,头一日便见到了便服而来的京兆少尹,分到这边店里,听说与福慧长公主同坊,还曾想过,是不是哪日可以遇见这位贵主出行呢?谁想长公主亲来店里吃饭,还送了桂花,送了菜牌!

徐开觉得这件事够自己说一辈子嘴的了。

第81章 眼下的幸福

长公主说要来,果真时不常便来坐一坐。如同林少尹一般,多挑在下午或是暮食以后。她总是先遣侍从来看过,确定沈韶光在,才过来——一点遮掩都没有,就是奔着沈小娘子来的。不似林少尹打着吃饭的名头儿,哪怕吃过饭不饿,也要加个餐。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案上灯烛微微跳动,沈韶光坐在窗前教阿圆剪花钿。

这剪花钿,阿圆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从春学到夏,又从夏学到秋,几种常见的花朵形状都没学完。好在学的不着急,教的更不着急。

福慧长公主进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副闲适的场景。

沈韶光站起来行礼。

福慧长公主先笑道:“倒让你久等了,本来我要出门了,谁想婢子来说我养的那只猫吐起来。”

同样是猫奴的沈韶光忙问:“现下如何了?”

“喂了颗丸药,倒没有再吐。”

沈韶光点点头:“许是时气的原因,这几日少喂它,尤其少喂不好消化的肉,养一养肠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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