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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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慧长公主叹气:“我也是这么说。它还是我当初在宫里时养的,十几岁的老猫了,不知还能再陪我多长时间。”

一句话就伤感了,沈韶光点点头。

福慧长公主摇头笑叹:“以后再也不养猫了,隔十几年便受一次这折磨,受不了。”

没想到福慧长公主竟然是个长情的人……沈韶光岔开话题,“长公主尝尝我今日煮的杏仁酪。”

杏仁酪与核桃酪做法差不多,杏仁泡热水去皮儿,连泡过的大米糯米都磨碎去渣取汁,放在小铫子里煮熟,吃时浇上些桂花糖卤子或者加糖、牛乳,都好。

除了杏仁酪,沈韶光又端上几样点心果品,都不饿,不过是消磨工夫。

福慧长公主拿银匙搅一搅,端起小碗喝一口,“有股子杏仁香,这样简简单单的倒好喝。”

那是!宫廷版杏仁茶哪是杏仁酪啊?恨不得做成八宝粥。里面各种米豆坚果,加蔗浆,末了还要点缀枸杞桂圆之类,香甜固然是香甜,只是没什么杏仁味儿。

沈韶光又请她尝尝鸡头米栗子饼。

福慧长公主见过店里的菜谱,知道这饼的大名儿,嘲笑沈韶光道:“这般实实在在地说鸡头米栗子饼多好,非叫什么‘渔樵饼’,学那帮迂腐文人做什么?”

沈韶光说实话:“要赚人家的钱啊,总得投其所好。”

福慧长公主笑起来。

“不过,这么着,倒与你那清清淡淡的林少尹有话说。”

沈韶光赶忙解释:“长公主此言差矣。不是‘我那’,林少尹还是他自家的。”

福慧长公主瞥她一眼,“装!”

“不是装,是身份上不相称。”

“可我看你们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的……”

“还是身份上不相称啊。”沈韶光喝一口杏仁酪道。

福慧长公主想想,也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再想想自己与裴斐,不由得幽幽地叹一口气。

过了半晌,福慧长公主促狭一笑,“既然如此,便莫问前路,这么混着吧。”

沈韶光想说可不就是这样混着吗,说恋爱不恋爱,但又暧昧得要死,我都快纠结出白头发来了,却听长公主道,“且先睡了他再说。”

沈韶光很庆幸刚才没在喝杏仁酪,不然这会子该喷茶失礼了。

“睡了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兴许睡完了,你觉着他没那么好呢?”

沈韶光觉得福慧长公主这逻辑有点一言难尽。

见沈韶光看自己,福慧长公主羡慕,“你若要睡林少尹,他肯定倒履相迎;不似那姓裴的……”

“倒履相迎”可以这样用吗?宫中体育老师真是身兼多职啊。

福慧长公主嘟囔,“不让我睡,又不让我睡旁人,呷得一口好醋。”

沈韶光实在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

福慧长公主瞪她,瞪完,自己也笑了。

沈韶光笑完,又有些感慨,裴斐那样风流的样子,竟然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

“那长公主与裴郎君,也——就这么混着?”

福慧长公主倚在凭几上,随意一笑,“混着呗。他若不娶,我自然也熬得住。”

沈韶光不知道,福慧长公主和裴斐就这么别着劲儿别着,十余年后驸马亡故,此时的裴斐已经官至一部尚书,并加了同平章事,可以称一声“裴相”了,却一直未娶;而福慧长公主也信守了她的承诺,几乎成为皇室女品德典范。更出人意料的是,办理完驸马的事,长公主竟直接出家做了女冠,如先时安庆大长公主一般,满天下游历去了。那时,曾经的讽刺笑话早成了叹息,不知多少人吟咏,毕竟“坚持”与“错过”是太容易让人感慨的东西。

当然,这都是后话。

“我那天听了个曲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福慧长公主劝她,“折吧,免得以后后悔。”

后悔……沈韶光想象等自己老了,满头银丝,躺在窗前榻上乘凉,耳边是婢子们的嬉笑说话声,隔窗可见灿烂星河牛女两旁,那时,会不会突然想起年轻时候遇到的那个俊俏少年郎?

大概会的吧?

秋夜秋雨秋窗前,两个惆怅人相对惆怅着。

沈韶光喝口有些凉了的杏仁酪,“我去给长公主换一盏花露来。还是前阵子府上送来的那些桂花,我蒸了些,这样的时候,加点蜜糖调水喝,正好。”

福慧长公主一口饮下那点杏仁酪,“不用了,改日再来喝。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婢子们给她穿好氅衣,打上伞,门外遮阳棚下的车驾走来停在阶旁,福慧长公主上了车,撩开帘子,对沈韶光挥挥手。沈韶光目送她的车马消失在夜色中。

回去屋里,想想长公主的话,沈韶光突然不觉得她的逻辑有问题了,反倒觉得有那么两分飘飘渺渺的禅理。

想到禅理,沈韶光突然想起自己过年时候在青龙寺求的签子。那签子上不知是哪个僧人的偈子:“心所安者即适者,心所到处即行处。”

“心所安者即适者,心所到处即行处”……躺在床上,沈韶光念叨着长公主的话还有这偈子,听着外面恼人的秋雨,翻腾了好一阵子才睡着。

第二日,林晏下了衙,坐车经过沈记门口,一眼看见在门口喂那几只野猫的阿圆,这是回来了?

林晏换了便服,再到沈记酒肆,进门便闻到一股炒栗子香。

“郎君来着了!尝尝我们的炒栗子。”

看着她的笑脸,林晏也不禁笑起来,温声道:“闻着就香得很。”

沈韶光给他盛了一小盘,颗颗饱满,个头也都差不多大,棕红色,裂着口,带着焦糖栗子香气,“郎君看看,我们的炒栗是不是与外面的不同?”

林晏顺着她说话:“嗯,格外油润鲜亮。”

沈韶光得意一笑,头一回试做糖炒栗子就这么成功,可见厨艺这玩意儿,是天赋神通。

“那是糖加得好的缘故。”沈韶光与他说炒栗子经,“得选个头儿差不多的,有大有小不行,不然大的不熟,小的糊了;不要提前把生栗划口儿,那样栗肉就干了,没这么油润,只要火候到了,栗子皮自然会崩开;要拿大铲勤翻,雨露均沾……”沈韶光一不留神就说嗨了,咳嗽一声,“这样才匀停。”

此时“雨露均沾”还没有后代宫廷剧里那特别的意思,李太白就曾说过类似的“虚负雨露恩”这样的话,故而沈韶光的龌龊林晏没有发现,只觉得她这比方倒有些意思,阿荠说话向来俏皮。

沈韶光看着这样笑得温润润的林少尹,又想起自己在亲仁坊外题的字来,秀色可餐,着实是个秀色可餐的郎君啊。不知怎的,脑子却又不受控制得想起曾经说公鸡时耍的那个流氓,还有唐僧的典故。唐长老于女妖精们,大约就是“秀色可餐”了吧?

这样的林少尹,就是过不下去,我也舍不得吃肉啊……

沈韶光内心龌龊着,嘴上却道:“给郎君来一杯清茶吧?栗子不好消化。”

林晏微笑:“好。”

林晏觉得今日的小娘子似与从前不同,那眼中带着些……林晏想起那年围猎捕到又让它跑了的狐来。

沈韶光给林晏放下茶。林晏问她:“亲仁坊那边儿应该可以了吧?”

沈韶光点头笑道:“已经步入正轨了。” 想了想,加了一句,“我以后只偶尔去看看就好。”

林晏看着她,弯起眉眼。

沈韶光挑眉,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吗?怕我辛苦,想每次来都见到我……

林晏微笑道:“甚好。”

甚好……沈韶光还没想好说什么,却已听林少尹道,“我看你有的画儿画得格外逼真。”

沈韶光松弛下来,抱起明奴,一边撸猫,一边跟他卖自己那点半吊子绘画知识,什么比例、阴影、不同笔触线条营造出的不同质感之类。

林晏本只是想跟她说会话儿,好像已经挺长时间没这么跟她安安生生地说话了,这会子倒真听住了。

沈韶光又扯到了写形和写意。

说到写意,沈韶光赞道:“君家送来的那荷塘屏风,虽只寥寥数笔,却透着一股子悠闲适意,颇有些王摩诘‘画中有诗’的意思。”

林晏忍不住翘起嘴角,今日阿荠说话实在是甜。

看他这笑,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沈韶光很通哄人的办法,撒一大把糖的时候,还要加一小撮盐,其实加点辣也不错。她眯眼一笑,“只是不知这屏风是单个儿的,还是四季一套的?”

看着她的笑颜,林晏又想起那头狐来。

作者有话要说:挥舞大铲的于三:呵,说得这么热闹,就好像栗子是小娘子炒的一样……

沉浸于讨论艺术(tan lian ai)的林沈二人:栗子什么的不重要。

于三:……

第82章 一起吃螃蟹

邵杰再次来到崇贤坊沈记酒肆。

沈韶光笑着迎他:“邵郎君来着了,你举荐的那个腌货商人送了几坛子沧州糖蟹来,要不要蒸两只尝尝?”

邵杰想了想,到底摆手:“罢了,不吃了。自从与小娘子合伙开酒肆,我这腰粗了好几寸。家母这从前总嫌我瘦的,这会子也说可以了,正正好了。我只怕再这样胖下去,娶不上新妇。”

沈韶光仔细端详邵杰,似乎是胖了些,但也不离谱啊。本朝对男子的审美,继承了些魏晋遗风,美男们讲究个身姿颀然、轩轩韶举;其余人等则适用另一标准——膀大腰圆、魁梧气派。邵杰不是头一挂的,依照后者的标准,现在这样儿,算是正正好儿。

沈韶光不甚上心地安慰他:“邵郎君离着庾子嵩的腰带十围还差得远,无妨,无妨。”

邵杰歪头,挤兑她:“某有一事请教,林郎君比我吃沈记的饭吃得还久,怎么就不胖呢?”

嘴仗这种事,沈韶光鲜少有败绩,当下认真地跟他说:“人体内有一种东西,曰‘基因’,林少尹大约就有这种‘吃不胖基因’。”

邵杰虽从前没听过鸡什么因什么的,但还是明白了,“叫你这么说,天生的?”

沈韶光沉重地点点头。

阿圆从旁边走,脸上绽出笑来:“我就说嘛,跟吃多吃少吃什么没关系,全是耶娘给的!”

沈韶光:“……”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预感阿圆今天要破戒。

邵杰笑起来:“憨婢子!那是你家小娘子在夸人呢,听不出来?”

阿圆停住脚,笑问:“啊?夸谁?夸我?”

邵杰:“……”

阿圆乐呵呵地搬着箱子走了,沈邵二人相顾无言,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既然他要减肥,沈韶光便端上两盏清得不能再清的清茶来,茶里没加姜末、胡椒、糖、盐、各种干鲜果子,自然也没有羊油、豕肉、牛乳、酥酪。

邵杰喝一口,皱皱眉。

沈韶光在心里暗自一笑,问他可是又找到了合用的新店面。

邵杰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来,上面有几家店面,注了地址、大小、价钱,画了草图。

沈韶光拿过来看。

邵杰才是真正的大富翁玩家,头一家分店才稳定了,就马不停蹄地操持开第二家店甚至第三家店。

邵杰倒不是那没谱的,且分店多,集中管理集中进货,可以节省很多成本,关键是目前的资金储备和盈利可以支撑接着这样操作,因此沈韶光便任他作为。

沈韶光圈了两家,约定回头一起去看。

这是店里第一次蒸糖蟹,阿圆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于三郎让邵郎君和小娘子尝尝,这糖蟹是隔水蒸的好些,还是加了酒和桂皮熏着蒸的好些。”

那蟹于三都已经切开了,露出焦糖色的蟹黄来。

沈韶光看邵杰,邵杰到底舍弃了那杯一共没喝两口的清茶,“蒸个蟹还有这么些讲究?大概应该加了酒和桂皮熏蒸的味道更好些吧?”邵杰觉得,也许小娘子是对的,胖瘦都取决于那鸡什么因什么的,多吃一口,少吃一口,也没什么。

沈韶光请他先取食。

邵杰拿了一块,先咬蟹黄儿,“嗯,又甜又香又鲜,这是隔水蒸的?”

阿圆点头。

邵杰吃完隔水蒸的,又吃另一种,细细地品了品,“隔水的更甜一点,但多些蟹腥气,加了酒和桂皮熏蒸的,甜味浅淡一些,不腥气——我还是爱这隔水蒸的,吃蟹子不就是吃这个味儿吗?小娘子以为呢?”

沈韶光正在慢条斯理地剔蟹螯里的肉,见他问,狡黠一笑:“这哪需要自己选?就让它们赛一赛嘛。酒肆搞个‘蟹子对抗赛’,让食客投票,获胜一方,我们会从投票者中抽出幸运者三人,每人赠该优胜蟹子一篓六只,并新丰美酒一坛。”

邵杰:“……”

沈韶光接着道:“这一旬便是糖蟹对抗,下一旬便是糖蟹对糟蟹,再下一旬便是这些糖酒腌糟过的蟹子对活蟹,后面还可以弄个油炸蟹对清蒸蟹……我们干脆弄个蟹月算了。”

邵杰还有什么好说的?真心实意地赞沈韶光:“就小娘子这些奇思妙想,我们肯定能把酒肆铺满整个长安城,再开到东都、北都、河东、山南甚至江南去。”

这回无语的换成了沈韶光,原来邵郎君已经在脑子里把我们的商业版图铺到全国了吗?

沈韶光舔舔嘴唇,“不考虑在胡地也来几家吗?”

邵杰知她逗趣,也配合地道,“也不是不行……让这些蛮夷也品一品我们的东西,别成天家只会拿小刀子割半生不熟的肉吃。”

沈韶光:“……“大唐百姓的民族优越感真是无处不在啊。

“叫郎君这么说,我们这饭菜还充满了诗礼味儿?那我们若把店开去番邦胡地,算不算教化啊?”

邵杰:“……小娘子想得太深远。”

沈韶光笑道:“关键,这种情况,朝廷是不是该给我们些补贴费?”

邵杰和沈韶光同时大笑起来,做梦真好!

邵杰说干就干,又专门联系了几个蟹子供货商人,保证了货源,两家分店便都开始了蟹子主题。

店外的诗壁自然也跟着换了。

阿圆拿着粉子刷墙,一边刷一边遗憾地与边上琢磨构图的沈韶光道,“小娘子费心费力画的,这才几天,就抹了去,可惜了的……”

外面的广告图随着店里新推的菜品走,阿圆抹去的是一幅水墨写意的鲈鱼,摆着尾巴,颇有优哉游哉之意。题咏也很合画儿的意境:“思莼鲈何必江南”。

阿圆只觉得这鱼画得活灵活现的,对“莼鲈之思”没什么感觉,其实她更惦记更上一期的烤羊腿,“就上回画的那羊腿,抹了都好几天了,我还梦到呢。”阿圆咽口唾沫。

那羊腿兼工带写,用色艳丽,沈韶光甚至专门画了羊腿上的油滴下溅起的火花,广告词也逗趣——“刺啦”,竟是油脂滴下的声音。有客人玩笑说,觉得这壁画“带响儿带味儿”。

沈韶光笑道:“无妨,无妨,去了羊肉,还有蟹子,慢慢梦就是了。”

阿圆舍不得旧的,却又期待起新的来。

林晏忙了几天,来沈记时,沈记的“螃蟹大战”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林晏看着外面诗壁上那螃蟹,笑起来,阿荠这画儿当真“写意”得很啊。

墙上一个硕大无比的螃蟹,黄中带赤,揭开了一半壳子,膏满肉腴。这不算什么,毕竟前面已经有同样硕大同样色泽艳丽的菊花鱼和羊腿了。

与前面几期不同的是,蟹子旁边还有个人,只用墨线勾勒的,还不及蟹腿高,戴着幞头,一笔勾画的衫袍,一把很明显的胡子,两个圆点儿眼睛,一副惊愕的样子。旁边的题字是“壮哉斯蟹”。

李太白说“燕山雪花大如席”,阿荠这是“一只蟹子堪比屋”,林晏带着笑,走进沈记。

午食客人们已经散了,阿圆正在数“投票”,沈韶光在旁边喝茶,笑眯眯地看着她。

见林晏进来,沈韶光打招呼,“林郎君——”

林晏点头,突然想起那天她叫“晏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听她这样叫自己。

阿圆道:“还是隔水蒸糖蟹更多些,这几日累计起来,酒桂蒸糖蟹少了三十余票。”

林晏笑问:“这是‘赛蟹’吗?”

沈韶光吹拍:“到底是林郎君,一听便知,可不就是‘赛蟹’嘛。”

巧言令色!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样,林晏真是恨不得……

沈韶光笑问:“郎君也来两个蟹子吧?是吃我们这一旬招牌的糖蟹,还是蒸两只活的?”

林晏笑道:“活的吧。”

沈韶光加拍一句:“郎君会吃!对这种鲜物,其实活着清蒸才是对它最大的尊重——因为这最能存其鲜味儿。糖蟹糟蟹大多都是因为蟹子不易存放输运,没奈何想的办法。”

林晏彻底让她哄笑了,沈韶光也眯眼与他对笑。

那边收拾蟹子的于三翻个白眼儿,这几日是谁把糖蟹吹上了天?说什么前朝炀帝吃的糖蟹上面贴了镂金龙凤,叫“镂金龙凤蟹”;说什么沧州糖蟹、广陵糖蟹、江陵糖蟹三大贡蟹,沧州蟹膏肥,广陵蟹黄鲜,江陵糖蟹肉嫩……呵!小娘子的嘴!

如今只要林晏来,沈韶光都撂下手里的活儿,陪他坐着。

虽然对着美人儿,大眼对小眼地干坐也很有趣,但要博美人一乐,就要说些什么了。

沈韶光巧嘴,给林晏讲笑话:“说从前有个和尚,秋风起,蟹脚痒的时候,也学着凡俗人买了蟹子来吃。”

虽只听了个开头儿,林晏已经弯起了唇角儿。

沈韶光抿嘴,你这笑点不对,好吗?

林晏忍着笑,“你接着说。”

沈韶光又提起兴趣接着讲,“那螃蟹刺啦刺啦地挠锅壁。他烧火的小弟子听了心里不忍,合什念经。和尚觉得自个儿也该念些什么,便念‘善哉善哉,熟了就好了,熟了就好了……’”

林晏微笑着看她。

沈韶光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林少尹没有娱乐细胞了,他大约就是听戏喊错好儿,听相声“噫”错点儿的那种人……算了,美人嘛。

林晏正待说什么,跑堂的端来了蒸好的螃蟹,并姜醋碟子和酒。

沈韶光笑道,“吃蟹不可无酒,郎君约略饮一些。”

林晏微笑点头。

沈韶光亲为他烫酒。先是缓缓地把热水注到烫酒的皿子里,忖度着时间,手指碰一下壶壁,温度适宜了,拿起酒壶,略摇一摇,使壶里的酒热度均匀,然后用布巾子擦过壶底,给林晏倒上一盏。

看她娴雅的动作,林晏想起去岁与李相在这里饮酒时候的事来,那时候哪能想到两人会这般模样?

林晏在跑堂端过来的清水中净过手,拿了一个螃蟹,揭开盖子,慢慢往小碟子中剔肉、剥黄儿。

明奴走过来,神情严肃地坐在食案边。

沈韶光就吃它这高冷傲娇样儿,掰了两个蟹腿,抠了肉出来喂它。又与它讲道理:“这个不能多吃,凉性的,对肠胃不好。长公主的猫已经病了,前车之鉴啊。”

林晏一边剥蟹,一般看她逗猫。

把蟹螯里的肉用蟹爪拨到碟里,林晏拿小勺舀些姜醋浇上,推给沈韶光:“趁热吃。”

沈韶光看看他,笑眯眯地受了他的殷勤。

林晏这才给自己剥蟹子,一边剥,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阿荠,长公主是不是与你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和尚吃螃蟹的故事也是小时候不知道在哪儿看的笑话。

第83章 爱情的谈判

沈韶光睁大眼睛。

林晏笑着看她。

沈韶光把眼睛又眯起来,“是啊,确实时常与福慧长公主见面说话儿。长公主是个妙人儿。”

林晏只看着她,不说话,沈韶光也不接着说,低头吃螃蟹。

过了半晌,林晏温柔地道,“阿荠,我让人来求亲好不好?”

沈韶光流氓功初成,到底还有点不自然,干笑两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一纸婚约,你说是吧?”片刻,后面又补了个称呼,“晏郎。”

林晏接着低头剥蟹子,果真那位荒唐不羁的长公主与她说了什么!想到长公主那些曾经的面首,林晏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她保不齐还与阿荠说了别的……

沈韶光觑着他的脸色,“——晏郎?”

“嗯。”林晏没什么表情地答应着。

沈韶光放下心来,还肯答应这称呼,说明没砸。

“不是。”林晏直接粉粹了她的幻想。

沈韶光:“……”

“两情若鸟,婚姻若巢。不婚之情,无巢之鸟,以何存于世间?”林晏严肃地看着她。

面对这样的道德拷问,沈韶光有些汗颜。

林晏缓了神色,温声道:“阿荠,我们终会成婚的。”

沈韶光终于体会到了长公主的无奈,林少尹与裴郎君能当朋友,还是有原因的。我也不过是想搂一搂,抱一抱,耳鬓厮磨一番,谈个不柏拉图的恋爱罢了,当然若像长公主说的那样有旁的什么……也是——挺好的。你既然不答应,也就算了。

然而沈韶光嘴上却已自动道:“说到鸟,今日有极好的鹌鹑。秋天的鹌鹑吃多了草籽粮谷,肥得很,最适合烤着吃,郎君要不要尝尝?烤得焦香焦香的,夹在胡饼中,吃完螃蟹吃这个,绝配!然后再上一份这螃蟹的大甲汤。”

“郎君许没喝过大甲汤。奶汤煮开,把郎君自剥的蟹甲扔进去一些,加芫荽末和胡椒粉,最好再泡些环饼捻头之流,嗯,香!郎君莫嫌它粗粝,民间谚云‘原汤化原食’,是很有道理的。关键,非这碗大甲汤,压不住前面这顿餐饭。” ①

沈韶光情绪回血很快,这个世上没巢的鸟多着呢,少见多怪!就谈个恋爱怎么了?李白还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呢!

看她的笑脸,听着这饮食经,便知道她没听进去,林晏颇有些头疼,长公主真是祸害!

林晏到底吃了她说的胡饼夹炸鹌鹑,也喝了这所谓原汤化原食的“大甲汤”。

沈韶光问:“是不是好喝?”

林晏很给面子地点头,“确实好喝。”

沈韶光得意地笑了。一切似回到原点,但确实不一样了。

晚间林晏陪江太夫人吃饭只略喝一点粥。

江太夫人也不劝食,吃过饭,婢子捧上茶饮来,祖孙坐着消食说话。

“沈小娘子可应了你了?”

林晏摇头。

“真不用阿婆出马?”

林晏再摇头。

“你这样闷,也难怪小娘子不喜欢。”江太夫人想了想,“明日多做几件鲜亮衣服穿,你这些家常的袍子还不如官服好看呢。”江太夫人仔细端详林晏,大郎虽性子闷了些,但样子应该是讨小娘子们喜欢的。

林晏:“……”

“烈女怕缠郎,可这缠也有缠的办法。你光去吃饭是不行的,她只当你爱吃那里的饭呢。”

“沈小娘子独自顶门立户,是个有主意的,但再有主意,也是个小娘子。女郎都爱听好听话,你莫要舍不下面皮,要多夸。不只现在夸,日后成了婚,也要常夸。”

“夸厨艺,夸谈吐,再熟一些,夸姿容也无不可……”

林晏尴尬地咳嗽一声,“阿婆——”

江太夫人轻叹一口气,“你这样儿,我什么时候能喝上孙媳茶?”

林晏歉然地站起来,给太夫人捧上消食饮子。

江太夫人却又乐观起来:“我虽时常犯糊涂,但也没什么大毛病,兴许还能看着重孙子长大呢,不知道是不是跟你小时候一样胖。”

又陪祖母坐了一会子,林晏才回自己的院子。

他走了,仆妇们帮太夫人宽衣洗漱。

仆妇阿素道:“阿郎何必费这周折呢,谁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径直遣媒去说就是了。”那沈小娘子不过是脸皮薄,岂会真不应的?她那样的家世,能碰上阿郎这样的,是走了鸿运。

“谁还没个运势高低?家世这东西,最不可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败了散了。”

阿素嗔道:“太夫人如何说这样丧气话?阿郎还要封爵拜相呢。”

江太夫人摆摆手,“我自然知道大郎是个好的。我是说啊,与家世比,还是人的品格秉性更要紧些。”

“我看那小娘子不骄不馁,看着活泼随和,却是个稳得住的;大郎性子闷了些,却不是那等全无趣味的朽木。两个人啊,能过到一堆儿去。”

阿素笑起来:“您看人最准了。”

“最关键是他自己喜欢。”江太夫人悠悠地叹一口气,“什么也敌不过自己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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