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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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归一宗进了,坛口黑光一闪,太史宜不知从何处出来,抬头昂然而入,巨龟双足微微一沉,他只一人,但占了两处亭台,占地和归一门几乎相当。

“看来传闻这位已经无限接近洞天,这话确实不假。”刘真人心中暗道,“如今便只有流明殿、上清门两家了。流明殿似乎是收了宋国太子,也不知东华剑是不是在这位太子身上。”

正思量着,坛城北面一阵大亮,流明殿众修在一片彩光之中越过坛城,飘飞而下,为首女修裙绘山河、袖扬日月,披帛百丈,在身后飘摇,由侍女捧着余带,气派非凡,真有君临天下之势,素手牵着一名紫衣少年,倒是未曾遮掩面容,众人都将宋国太子看得分明,鲁长老轻声说,“宋皇以国为姓,这宋太子也不知叫什么名字。”

刘真人笑道,“人的名,树的影,不到元婴境界,谁会将自己的名姓到处散播?再说,他是要去中央洲的,中央洲的修士,平日都持净口咒,对名姓很是忌讳,此时恐怕已将真名全数藏了起来。”

隔邻又有人议论起来,“宋太子确实风神毓秀,只是也不似东华剑使,上清门那位阮氏女我们也都见过了,这许多弟子,似乎都不像身佩东华剑,难道东华剑使竟不曾被中央洲收纳而去么?”

“是不是,只等天舟离岸,再看天星宝图便知道了。我是在想,这许多盛宗,都来了四五个元婴真人,上清门似乎只来了陈真人一个,为什么却是上清门最后一个登船?”

说到东华剑,桓长元神色一动,露出聆听之色,但听众人说到登舟次序这些琐事,他又低头闭目养神起来,只有董双成听得兴致勃勃的,跟着问文掌柜,“是呀,文老,为什么呢?”

文掌柜笑道,“这有什么好问的?真是田舍汉,且不说上清门带来了两件洞天灵宝,便是一件灵宝不带,一个元婴真人未至,也一样要让他最后。中央洲盛宗之中,擎天三柱最是显赫,太微门、上清门与青灵门,余下两门这次都没有过来,上清门自然当仁不让,稳居首位。”

他博学多闻,说得众人都是服膺,隔舟也按下话头仔细听着,又请教道,“那您老请说说,这东华剑是神物自晦,留在南株洲以待有缘,还是已被剑使得到炼化,要带回中央洲去了?”

文掌柜连连摆手,“老丈可不敢说道这青剑归宿,说不好惹祸上身,又何苦来哉?”

他这一露怯,不免有好事之徒讥笑起来,又有人卖弄见识,高声道,“你等不知,这东华剑易主不过六年,便是再风华绝代的剑使,也没有六年能炼化的——”

还未说完,只听一声磬响,均平府中门大开,陈真人一袭青衫,当前而行,身后徐少微、周晏清一左一右,各捧磬、船,余下门人弟子列队前行,美姬力士牵引着均平府景从其后,祥云红绕、香雾青霏,一派正大光明,鼎盛气象。众修声气,都不禁为之一正,纷纷叹道,“这正是周天大宗的风采。”

“啊,那挑头的女孩子,便是被收入门中的阮氏女吧?”

众人忙定睛看去,果然见到金丹修士身后,左右罗列两队新入门的小弟子,都是开脉、炼气修为,有一人居中带队而行,身形窈窕,面笼白纱,观其气度卓卓不凡,正是当日被诸多盛宗争抢,几乎打碎鲁国的阮氏女。

“这许多盛宗,都将弟子小心遮护,只有上清门拿大,叫她独自走在后头。”

“这不是其余宗门都走完了么,再说,当日各宗不都看过,阮氏女是误中副车,身上没有东华剑……”

双成对这阮氏女也极是好奇,运足目力看了过去,法舟虽然距离遥远,但修士开了眼识,如此距离也只当等闲,不过看不破那阮氏女的面纱,便在从人身上留心看着——她这么积极,心中也存了个念想,便是想在天舟乘客中找到小慈,知道她去了哪家宗门执事,日后有缘,也好寻访。

只是盛宗修士也就罢了,茂宗修士人又多,走得也密,不是她能看得过来的,双成到这一刻仍未发现小慈,也有些心灰,眼神自上清门弟子上一掠而过,待要坐回甲板,忽又跳了起来,叫道,“小慈!那不是小慈吗!”

定睛细看时,果然那两行少年弟子中,有一位少女身穿道袍,双手笼在袖中,和师兄弟一起徐徐前行,侧颜如玉,正是阮慈不假,董双成惊喜非凡,旋又发觉不对,心道,“等等,小慈是拜入上清门做了弟子,不是执事?”

这般好事,为什么要瞒着大伙儿,双成心中也是疑惑,但见阮慈行踪渐远,将要登上坛口,情急之下,不禁跳起来大喊道,“小慈!小慈!听到了吗,小慈——”

鲁长老阻止不及,瞧见阮慈,他心中也极为诧异,桓长元猛然抬头,目光如电,刺入远方,刘真人也运足目力,往阮慈看去。

董双成犹是跳跃不休,只是双方相隔遥远,隔了云端,她的声音再传不到阮慈耳中,反而引来众人侧目,有人不禁笑道,“喂,尔等田舍汉,也识得上清门的人么?”

何止是识得?那上清门弟子,还曾在老掌柜手下打杂,甚而差点被桓长元收为剑仆!谁能想到,三年之后,她步步祥云,已是拜入琅嬛周天有数盛宗,天地际遇之奇,莫过于此,如今小慈如此身份,又怎是太白剑宗两个小弟子,能望其项背的?

以他们几人的身份,就算不清楚那小慈究竟是上清门中的哪一位,众人都不禁讥笑起来,纷纷道,“便是上清门的执事,也不是你我这些人可以随意结识的,心中要有些数!”

双成心中,说不出是为小慈高兴,还是有几分难言的失落,正是怔忡时,却见云端之中,少女回顾,双目投注,两人眼神在半空之中交汇一处,小慈微微蹙眉,摇了摇头,纤指抵唇,让她收声,又莞尔一笑,冲双成挥了挥手,这才转头庄重前行。

满天浮舟之中,讥笑声渐渐静下,文掌柜拉了拉双成衣袖,笑道,“小慈在约你再见呢,不用再喊,她听到啦。”

董双成看了文掌柜一眼,跳跃挥手之势渐止,怔然立在舟头,望着上清门一行人缥缥缈缈,登上坛口,没入洞天,长卷光芒大放,未满亭台同时亮起,上清门一门修士,只有一个元婴,却占去长卷三分之数。擎天之势,竟至于此!

“可……可她怎么……”

长卷亭台既满,飘拂中灵光闪烁,只闻‘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坛城上空的空间似也随之扭曲震动,天舟仰天长鸣,长卷一卷一收,落往巨龟背上,众修士忙凝神感悟种种妙变,独双成六神无主,越想越是不对劲,“她怎么能拜入上清门,又说自己是个执事……等等,她姓什么来着?”

之前种种不对,逐渐流过心头,“剑仆?我刚才为什么觉得她本来要被长元师兄收做剑仆,小慈资质这么好,自然是要收做我的师弟师妹的。啊,不对,我们初次见面时,她,她不是凡人么——”

她本就聪慧灵便,此时越想越慌,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缓缓浮上心头,“我为什么一见小慈便觉得亲切,也不顾仙凡有别,只想和她结交……我听说我们剑修寻找剑种别有便利,难道,难道……”

回身望向亲长时,却见刘师叔、鲁师叔俱都冲她点头不语,便是桓长元,也是满脸讶色未收,渐渐透出明悟,显然她这师兄虽然寡言少语,心中只有剑道,但却也因此更加颖悟剔透,要比她内秀多了。

双成惘然若失,站了许久,想到阮慈以东华剑使之尊,屈身商铺,如今拜在上清门下也极尽低调,心中不免为她不平,却也见微知著,明白东华剑使的处境,只怕不像是众人口中宣扬的那般风光。

以往她想到东华剑使,总是羡慕那人小小年纪便可驾驭神剑,如今知道是认识的小慈,仿佛一下剑使就有了人味,却是再不羡慕,反而不禁担忧起来,心想,“她一个小女孩,不过十多岁,便要背井离乡,去那中央洲陆,也许这辈子再也回来不了,到了那里,还有谁可以帮她呢?”

心中又还有千般疑问未解,双成呆立许久,终是轻声叹了一句,“她约再见,真能再见么?”

鲁长老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她既约你再见,必能再见的。”

和刘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却是彼此心照:原本宗内对桓长元是倾心培养,但剑使既然对董双成另眼相看,那么日后,有许多事情也会不一样了。

董双成看看两个师叔,若有所悟,不禁看了师兄一眼,桓长元眸似明镜,将众人神态映照其中,却是不为所动,只仰头看向坛口,洞天长卷已融为天舟背上的古奥花纹,巨龟仰天长鸣,缓缓立起身子,有人叫道,“天舟启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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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启程了!”

洞天长卷内,自成一番天地,有凌崖万丈、幽泉冰咽,亦有地火滚滚,巨浪涛涛。上清门所居是一片云海高崖,众弟子各居一座峰头,琳姬亲手为陈均将屋舍收拾妥当了,端来灵茶,笑道,“郎君此番辛苦,且饮一盅茶罢。”

说着,自己在脚踏上半跪半坐,取来玉锤为陈均捶腿,陈均用了一口茶,半眯着眼似乎神游天外,过了一会,长长出了一口气,方问,“都安顿下来了?”

琳姬道,“婢子将慈小姐和盼盼安顿在隔远那座峰头,除了郎君和婢子,谁都以为那处无人居住。少微小姐前番颜面大失,法藏令主责打之后,留伤难愈,近日一向闭门不出,已经睡了,清郎君也一向懂事,至于小弟子们,不会飞遁,本也不能乱跑。”

陈均微微点头道,“你办事素来妥当。”

又问,“这几年你冷眼看她如何?”

这一问没头没尾,琳姬却心领神会,轻声道,“我观慈小姐聪慧柔顺,极能体贴下人,是个好姑娘。”

“你只和我敷衍。”陈均不悦道,“好姑娘?哼,你怎么不说她一照面就杀了那位云子化身的事?”

琳姬柔声道,“慈小姐不知底里,也怪不得她。”

陈均摇头道,“天命棋盘,所见唯真,见到的一定是弈者本真,那个阮慈,自幼命运多舛,总要见人脸色行事,她自己是什么样子,只怕自己也未必清楚,但天命棋盘却再不会说谎。这些年来,她是唯一一个毁去棋盘的弈者,便连谢燕还,当年也只是将白子杀得大败,此女将来杀劫之重,只怕更胜谢师姐。”

琳姬忖度陈均面色,徐徐道,“谢真人在南株洲等了她七百年,定有自己的铺排,郎君因缘际会,既已来之,不如安之,慈小姐固然天分低些——”

“天份低?”陈均打断琳姬,冷笑道,“你知道她炼化东华剑用了多久?”

琳姬摇摇头,“我只知谢真人得剑后闭关五年……呀!”

“你想明白了?”

陈均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凝望无边云海,冷冷地道,“便是谢燕还,得剑时已是成就金丹,也要五年才能炼化,但她一介凡躯,却是在坛城佣工两年,丝毫不露青剑踪迹——只用了数月便将东华剑炼得大小如意。此女所得青君眷顾,便是从上古剑碎到如今这数千任剑使中屈指算来,只怕也是有数,她天性又如此凶顽,将来真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你让我既来之,则安之?哼,若是卷入其中,只怕尸骨无存,还谈何炼道长生?”

琳姬之前从未想到这点,如今也不禁语塞,她手捧灵茶,伫立半晌,这才走到陈均身边,将茶盅送上,轻声道,“婢子无知,郎君见恕。婢子只知,这修道之路,逆水行舟,修为越是精深,要想再前进一步便越是艰难。多少元婴高修,破境冲关时,只因一念之差,千年修为也便烟消云散,一夕不存,可纵然如此,又有哪个高修不是知难而上?郎君自炼气至如今,所经险境千百,也未曾胆怯,如今故作此语,无非是心中主意未定,方才危言耸听,敲打婢子。”

陈均瞥她一眼,唇边微露笑意,拿过茶盅,轻轻拨弄茶面,琳姬又道,“郎君,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今剑使身份低微、见识浅薄,只得灵猫护持,门内又暗潮汹涌。此时一分好,胜过日后十分。您不信慈小姐,也该信得过谢真人的眼光。”

她提到谢燕还,陈均眼神一时幽深起来,窗外云海似乎感应到他的心事,翻滚之间,隐隐有一个身影纵剑饮酒,垂袖讲道。陈均注视良久,一挥袖子,将云海抚平,遥望天边峰头,低声道,“此事干系太大,如今也为时尚早,待回到山门之后,看掌门将她送到何人门下,再说。”

琳姬欲要再劝,神色一动,向天外看去,低声道,“天舟已动,要启程了——此番离开南株洲,慈小姐定然有诸多不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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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舟动了!”

陈均遥望峰头,阮慈却坐在屋内,看着琳姬给她的一面水晶圆镜,这圆镜如同一扇窗户,映出坛城口的景象,便犹如她们坐在巨龟腹中往外张望一般,只见镜中浮舟纷纷四散开来,似要躲避什么,而坛城也慢慢变小,她不由对王盼盼说道,“马上就要撕破空间了吗。”

王盼盼团在一个绣墩上,此时站起来弓背伸了个懒腰,满是见过世面的样子,懒懒地道,“差不多吧,多看几眼,下次见到,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阮慈应了一声,运足目力,在诸多浮舟中找到了董双成和文掌柜那一条,见他们逐渐平静下来,驾舟远去,董双成还回过身对巨龟挥了挥手,不由对着镜子微微一笑,王盼盼张开一只眼睛瞟着她,说道,“你心情倒是不差。”

阮慈摸了摸面孔,说,“那我也不能老哭丧着脸吧?”

王盼盼哼了一声,说道,“你瞒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笑话你——你本来还有些舍不得南株洲,是见到越公子才欢喜起来。你这个官人耳朵耙得很,他听了你的话,将血线金虫全收回来,还因此多付了不少川资,你找了个这样的官人,欢喜一些又有什么不妥?”

阮慈笑道,“我也没有不领情啊,你何必忙着为他说好话?”

因说起瞿昙越,她不禁若有所思,枕着手趴在桌上,一面望着圆镜,一面问王盼盼,“盼盼,你说这些元婴修士交手,哪个不是惊天动地,仿佛要打上一年半载似的,又是什么灵气风暴,又是什么空间不稳……结果到最后人也没死一个,这是为什么?”

王盼盼失笑道,“那不然你觉得元婴修士斗法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看当时谢姐姐,杀那个刘寅不就只用了一掌,干净利落,哪有什么灵气外泄?”

“那时也是有的,你感受不到而已。再说你怎么能拿谢燕还和那些人相比?她杀刘寅,就如同宰鸡杀狗,当然没有这么大动静。”王盼盼道,“不然,你当大家为什么这么怕她?你现在压根就不知道元婴修士厉害在哪,元婴相争,一年半载能出结果,都是好的,元婴修士化身无数,有的还和谢燕还一样,可以滴水重生,哪里是那么好杀的?非得和谢燕还那样,可以收束因果,才能一掌毙命,哼,那时候你虽然跟在谢燕还身边,但却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厉害,便是现在,也只能是含糊意识到一些,非要等将来你也到了元婴境中,才能知道她是多么的神通广大。”

阮慈道,“你说得对……那时我看谢姐姐杀人这么轻易,心中还想,修士也就是能够飞遁,打起架来好像和武林高手也差不多。是这些时日见识广了,才知道我没有眼光,看不出谢姐姐的厉害。”

“我以前很恨三宗,但这几年慢慢地好些了,有时候我想,也多亏那个大阵,将宋国和其余宗门隔开了,不然,宋国今日也许便是鲁国的下场。”

她撑起下巴,望着圆镜中逐渐变小的坛城,轻声道,“有很多事,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看来是一个样子,等我知道了更多,再回头看,又是另一个样子。”

“我心里有许多的疑惑,也有很多人告诉我很多,我知道他们说的并不都是真的……”

王盼盼蓦地抬起头来,隔着水晶圆镜和阮慈对视。阮慈双目莹然,注视着王盼盼黄橙橙的猫眼睛,也看着镜中那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家乡山水,平静地说,“将来,我还会回到这里,用自己的眼睛,寻找我自己的答案。”

王盼盼的猫眼缩成了一条线,它和阮慈对视少顷,舔舔鼻尖,站起身换了个姿势,又睡了下去,阮慈微微一笑,不再逼迫王盼盼,转头望向云海,云海中许多身影生化湮灭,弯腰抱起稚童的中年男子、从怀中掏出荷包,递给少女的冷面贵妇、催动符力熬煮灵玉的小婢、在回廊中奔跑行走的孩童——

屋内,圆镜中景色一变,转为纯黑,天舟一声高鸣,四肢划动,在空中留下帧帧残影,从青天中撕出一道大口,坛城口顿时狂风大起,又有许多星屑从洞口吹将进来,星星点点,引得诸多修士在风头弄潮,追逐捕捉。那巨龟不顾身后热闹,巨尾奋力一摆,几将坛口砸碎,终是钻入黑黝黝的空间裂缝之中。

坛城道宫内,一张宝图亮起,看守修士奔出厅堂,大呼道,“启禀宫主,天舟离岸——”

只见宝图之中,诸洲灵光盈盈,许多奇珍异宝现于洲中,南株洲上方本有灵剑横陈、灵蟾驻守、灵龟蹲踞,此时,灵龟转向北面,那柄灵剑光芒亦是缓缓消散,那修士纵声高喊,叫道,“天舟离岸——青剑随行——”

“南株洲终享太平——”

“是啊……”坛城深处,文掌柜停下手中活计,低声叹道,“七百零六年了,南株洲终得太平……”

他叹了口气,继续收拾包袱,准备远行。

第35章 拜入上清

“喵——”

倏忽之间,三年已过,这一日清晨,王盼盼跳到阮慈耳边,冲着她大喵了一声,叫道,“起来啦,乡巴佬,我们要到中央洲了!”

阮慈昏昏沉沉,王盼盼喵了好几声,她才勉力从床上爬起,揉着眼睛道,“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三个月。”王盼盼举起爪子,抖了抖毛,洗起脸来,“不过天舟已经从空间至深处游出来了,从这里到中央洲,一路再无阻碍,你不用再睡长觉啦。”

原来天舟潜于空间之后、虚数之中,便犹如在大海中嬉游,并非时时刻刻都只在浅海之中,随着海面兴起风浪,或是自己偶然兴起,都会往深处潜去,若是潜入深处,对舟内洞天中的修士也会带来压力。所以在天舟之中,按例是不许修炼的,免得引来灵潮动荡,那么一舟的乘客都要遭殃。

这种忽重忽轻的灵压,对高阶修士来说,是难得的体悟,可助他们参悟空间法则,低阶修士则很难承受,自然而然,会在洞天禁制的护持之下陷入沉眠,一梦便是几个月又或几年,像是阮慈这样的凡人,甚至需要长辈时时照拂,免得在沉眠中出了什么意外,可没法向谁讨公道去。

自天舟离岸之后,阮慈在洞府中看了两个月书,便开始间或长睡,如此几番,她甚至有些习惯,此时被王盼盼点明了,才察觉到身边压力为之一轻,神智也逐渐清醒起来,她犹自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进中央洲了么?上次我醒来,你不是还说正在迷海里?中央洲大阵这么好过吗?”

“我看你的《天舟渡》是白看了!”王盼盼冲她抖抖尾巴,不屑地道,“上头没写么?琅嬛周天大小洲陆数十,唯独中央洲是没有护持大阵的。”

“是吗!”

阮慈这一惊非同小可,她道,“没有护持大阵,岂不是别洲修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全没了个章法?”

“你当中央洲是什么地方?还怕别洲修士来么?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可就没那么简单了。”王盼盼冷笑道,“别的洲陆都是害怕中央洲的修士一言不合,就到他们那儿去做客,这才给自己的洲陆设下重重藩篱。中央洲可没这个规矩,要是觉得自己能活着出去,那便只管来好了。”

中央洲陆的盛名,阮慈也是听得久了,已不再惊叹,只道,“就算是设了护洲大阵,不也就是多了个天舟载人穿行几年的功夫么?”

王盼盼笑道,“你这话说得就很对了,对中央洲来说,有没有大阵也不碍什么,正因如此,才能让各洲建筑起来,若是中央洲那些宗门不愿意,你当各洲还真能做它们的偏安梦么?”

她洗完脸,催阮慈拿出水晶圆镜,“七百年没回来了,我看看,中央洲有什么变化没有。”

天舟潜行于虚无之中时,这面圆镜是不能用的,据琳姬所说,这空间反面的虚无,虽然也属于琅嬛周天,但终究是道韵防护薄弱之处,偶尔会有天魔突破枷锁,落入此地蛰伏,若是被修士法器招引,落入洞天长卷之中,也是麻烦。阮慈才刚得手不久,便即搁置,几乎快忘了这件法器,听王盼盼这一说,忙翻了出来,果然镜中云雾团团,已不再是潜游虚无时那偶然闪过一缕星光的浓黑色。

王盼盼伸爪一指,镜中景象顿时投到窗前,景象更清晰了不少,只见云雾之中,偶然掠过一丝粉色,它叫了起来,“啊呀,已经到了樱浓翠稀了么!那很快了呀!这片海域出产一种灵鱼,很是好吃的!”

正说着,只听得天边轰隆响起雷声,却是巨龟仰天嘶鸣,王盼盼道,“你看,天舟也觉得我说得不错。”

阮慈要笑它自作多情时,却见云雾散去,天边景色倾斜,那巨龟竟是游下了云层,只见龟腹之下,大海无垠,更隐约可见洋深处色做五彩、形如琉璃的破碎空间,那正是天舟来处,可以想见,若没有能潜游空间的天舟避开了这些空间裂缝,想要穿渡迷海将是何等艰难。而龟腹下这片大洋,色如春樱,浅红荡漾,却是风平浪静,海面倒映着巨龟白云,阔朗中又带着说不出的绮丽。

阮慈正自默默赞叹,巨龟张开大口,猛然一吸,海水顿时倒卷而上,水中不断有粉色小鱼跃出,激荡细浪无数,王盼盼叫道,“便是这浅樱鱼,嘻嘻,这头大乌龟真是贪吃,这一顿若是把今年的收成都吃光了,我看最后是谁出面来赔。”

正说着,两人只觉得足底一轻,身外灵力流转,仿佛有一阵和风吹来,不似之前那般沉重滞涩,便知道是长卷浮起、洞天开放,王盼盼舔着嘴唇,一副嘴馋的样子,阮慈望了她几眼,心底默默地想,“还说自己不喜欢吃灵鱼……原来只是挑嘴,这头猫儿不但馋,而且口是心非,嘴里没几句实话。”

以她如今敏感身份,也不好出面央求琳姬放王盼盼外出觅食,只好当做没看到,记下这笔留待来日补偿,但琳姬为人仔细体贴,不过半个时辰,便笑盈盈拎了个大食盒飞来,王盼盼抽动鼻子,欢呼一声,奔到门口虎视眈眈,望着琳姬的身影,尾巴笔直向前,几乎贴到背上,爪子左右踏动,琳姬脚刚沾地,它便喵喵连声,围着琳姬绣鞋转来转去,几乎把她绊倒。

“这浅樱争渡是中央洲南面门户最有名的特产,皮肉细嫩,鳞片更是鲜美,稍一受热便全化成汤水,是以此鱼最宜蒸食,做成鱼脍味道也颇不恶。”

琳姬揭开食盒,将一盘鱼脍拨出一半,给王盼盼倒在盆里,王盼盼顿时扑上去,吃得吭哧有声。琳姬笑道,“而且此鱼富含灵力,对炼气、筑基修士大有裨益,慈小姐沉睡有年,以此味补益,最是当时,多吃些,多吃些。”

阮慈的确几年未曾进食,最多隔几个月被王盼盼叫起来含服一枚灵玉维持生机,此时闻到幽幽香味,也是食指大动,她喝了一碗汤,略解饥渴,便放下筷子,笑道,“果然鲜美异常,盼盼爱吃这个,让它多吃点儿吧——琳姬姐姐吃了没有?也尝尝鲜。”

琳姬眼中溢彩流光,笑道,“这鱼便是我下海捕的,已是尽尝够了,多谢慈小姐想着。”

她又端出一盘南株洲买来的肉脯给阮慈吃,显是看出她没有饱足,王盼盼埋首食盆,奋力吃着,却是丝毫不曾留意。阮慈捻起肉脯品尝,琳姬又指点镜中那片樱色海湾远处道,“金丹期修士从这里再飞三个月,便是忘忧寺山门。天舟既然在此地就食,对他们倒是便利,忘忧寺的大师们该要下船了。”

昔日阮慈觉得南株洲极为阔大,如今听琳姬这般说来,中央洲只有比南株洲更大了几倍,王盼盼大概是金丹修为,带着她一夜可以跨越国境,但这般的遁速,要直飞三个月才能到达忘忧寺,如此的距离,还算是得了便利。她不由问道,“若是元婴期修士全力遁行,从中央洲南方飞往北方,该要用上多久呢?”

琳姬怔了怔,笑道,“似乎从未有人这么做过,中央洲修士要去远处游历,多数都是乘坐法舟,要比寻常修士遁速更快得多,如我们上清门的一气云帆,从这里到忘忧寺,大概也就是一昼夜的功夫。不过纵是如此,也很少有人从南面口岸直飞北面的,不但路程太远,一气云帆也要走上几个月,而且路上要经过诸般绝地险境,修为不够,很容易出事,这里可不是南株洲,元婴修为便能横着走。忌讳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她这般类比,阮慈心中便是了然,按琳姬所说,一气云帆从中央洲到南株洲也就是几个月功夫,虽然那是洞天老祖亲自驾驭的速度,但两相比较,也可见中央洲是多么阔大,能人异士又是多么层出不穷。她不禁想道:“谢姐姐千辛万苦,跑到南株洲来破境,怕也是贪图南株洲穷乡僻壤,她行事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但中央洲为什么不多派一些人来抓她?”

谢燕还这三个字,在上清门显然是个忌讳,这话不宜和琳姬闲谈,阮慈转开目光,指着圆镜笑道,“这些修士在干嘛呀?”

距离巨龟停驻,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但那倒卷海水犹自未停,巨龟鲸吞虹吸,似乎还未吃得尽兴,不少修士也从洞天中飞出,在那水柱之中穿行捕鱼,时不时捉住一头小鱼,便丢进口中大嚼,和同伴戏谑玩笑,引以为乐。琳姬游目望去,掩口笑道,“那多是水行修士,迷海多是弱水,鸿毛不浮、鹰鹄难度,等闲筑基修士也难入海捉鱼,否则,这浅樱争渡如此鲜美,又在近海,还不早绝种了?他们这是借天舟就食之便占点小便宜。茂宗修士,日子是紧些,也难为他们了。”

茂宗修士,纵是筑基也没得排面,要这般和巨龟争食,阮慈一介凡人,却可以安享琳姬奉上的一盘大餐,甚至还有多余以飨昵宠,纵使她另有一重身份,所得要比旁人更多,但以琳姬这实惠的性子,定然也不会怠慢其余门人,可见盛、茂二宗那判若云泥的差别,在阮慈想来,若是被恩宗、平宗收入门下,只怕连蹈足此地的机会都不会有。但若论资质,她其实也并不觉得茂宗修士要差了盛宗修士许多。

心中感慨,正欲和琳姬言说时,突见水柱之中,一头大鱼斜刺里蹿了出来,将一名修士衔在口中,当场咬成两段,半空中洒出一团血雨,阮慈吓得惊叫起来,她们在屋内听不到声音,但其余那些修士也是急忙飞远躲避,惊慌不堪。

“怎么、怎么突然就死人了!”

她也算是屡经生死,并非是畏惧这血腥场面,只是这轻红浅绯、如镜似玉的海面之上,安宁和乐的气氛之中,突然酿出血案,一时不易接受这个变化,但琳姬却颇淡然,王盼盼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又自大嚼起来,含糊不清地说道,“少见多怪,喵呜呜呜!这里是虎背鲸鲨的猎场,大乌龟来吃点鱼,它们不敢计较,区区筑基修士也来争食,那不是给他们加菜吗?”

她一面说,一面自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说话声含含糊糊的,琳姬不禁莞尔,也道,“中央洲地大物博,藏珍蕴宝,更有许多上古遗迹,甚至是旧日宇宙的残墟,寻常修士能托生在中央洲,就要比其余大洲的修士多了几分际遇,但此地凶险,也倍于他地。若是功行不到,还当谨言慎行,否则便如刚才那修士一般,他自己糊涂出来,糊涂死了,若是在别的大洲,怕是门中还要震怒悲恸,处罚同行师兄,但在我们中央洲,大家却都视若等闲,不会有一丝惋惜。”

果然,窗外那些修士之中,只有一二人面现悲色,反身飞走,其余人见大鱼游得远了,便重又回来捕鱼,只是行动中明显比之前小心了许多,距离海面更远,也时不时留意水柱动静,免得又有大鱼借水柱之力,游到空中捕食他们。

虽然初到贵地,只见到中央洲一处奇景,但此事对阮慈颇有触动,令她品味到中央洲陆的不同,闻弦歌而知雅意,更是处处小心,再不起出门探看的念头,只是和王盼盼在小峰里闲谈些中央洲的逸事。

巨龟在此地就食三日,终是吃得饱了,待它住嘴那一刻,整片樱浓翠稀海,绯色都被吃得浅了几分,却不再是樱浓翠稀,而是翠色渐浓。

巨龟昂天嘶鸣了几声,修士们俱都飞回长卷之中,巨龟却并不就走,而是翘起尾巴,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大响,空中下起一场暴雨,更有诸多污物夹杂落下,这一场雨又下了半日,巨龟这才没入云层,只可怜这樱浓翠稀海,已成了黄泥汤子,却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旧观了。

自樱浓翠稀海开始,巨龟两三日便要停上一停,只可惜多在云海之上,无甚可看,但每一停都有不少修士离船而去,宝芝行的货郎更是每到一地便成队出去贩货,如此又过了一个月,这一日琳姬来为阮慈收拾行囊,又将王盼盼请到玉篮之中,小心地端着,笑道,“慈小姐稍耐几日,入门之后,我自将盼盼给你送回来。”

阮慈来时,琳姬也将王盼盼抱走,想来自有考虑,她半点也不为这只猫担心,闻言点头应了,挽上行囊,由琳姬带着,送往低辈弟子之中,由周晏清带着,飞出长卷,又上了一艘大船。

这艘船看来和周晏清所捧的小船相似,但却要大了无数倍,众弟子无不好奇打量,有人侧头对领头那阮氏女笑道,“师姐,这便是你乘过的一气云帆罢?”

阮氏女依旧面笼白纱,秋水一般的眼眸在诸多师兄妹身上一掠而过,闻言也只是轻轻点头。有几个生性活泼的小弟子还要再行攀谈,周晏清转头道,“噤声。”

众人顿时不敢再说,垂头依仪轨站定,随钟磬之声或停或止,上清门仙缘难得,谁也不敢造次,这批弟子中也不乏南株洲显贵之后,但到了中央洲,一切无从谈起,他们外洲远来,要比本地弟子更加小心。

陈均在南株洲时,气派已隐隐超出众人,如今回到中央洲,更是风光无限,众人上了一气云帆,那天舟也并不远离,而是在云中遨游,相送了数百里,犹不离去,阮慈心中很是好奇,刚想着‘天舟若一直不走,我们何必从长卷中出来’,便见到不远处两条彩船相候,俱是金帆玉骨、宝光灿灿。

见到一气云帆前来,两艘彩船上传出瑟响,陈均高踞船头,击磬相和,只见祥云彩霞自船尾飘出,美姬伎乐飘拂舷侧,那巨龟也轰鸣不已,彩船舟头,两名真人起身唱喏,“迎候故人回乡。”

陈均受之不疑,仅仅微微抬手,一气云帆往前驶去,彩船附尾前行,行得一段路,自云海中又有数只浮舟飞来,俱是装扮富丽,只不能和彩船相比,携了伎乐在远处歌舞,簇拥巨龟前行,周晏清道,“这是上清门麾下茂宗,前来助兴。”

天下盛宗,竟是奢靡如此,仅仅一个元婴弟子回乡,便要如此迎候?众弟子心中难免生疑,只是初来乍到,眼看上清门规矩严厉,也未敢细问,各自在甲板上肃立。

又行数百里,不断有茂宗船只,各执旗号飞上云海,上清门彩船每隔三千里便有一对,行到数万里时,一气云帆之后算上本宗、下宗,乃至依附茂宗,已有数百船只跟从,那祥云远远曳出千里,将半边天染得通红。阮慈身边一个小姑娘再忍不住,回头对她说道,“我在南株洲,便是元婴大典也未尝见过这般的气派……”

话音未落,周晏清一眼瞥来,她忙正容危立,过了一会,才对阮慈偷偷吐吐舌头,阮慈心想,“这女孩儿一定也是南株洲高门之后,如我这般的凡人,又哪里知道元婴大典该是怎生的气派。”

正寻思间,只见眼前骤然一空,原本铺盖天地的云海在前方猛地断绝,犹如遇到悬崖一般垂挂下去,和远方云瀑围成一处浮空深潭,这深潭水做玄色,无边无际,占据一方青空,中有浮岛延绵,引出九条水道往远方徐徐升去。一气云帆驶入中央水道,彩船、杂船各自分道左右景从,千舟缓渡,逐渐升上云端更高之处,只见前方一座白玉山门,高大巍峨,只在极远处可以仰视,驶到近前,便只能看见那宽如城墙般的门柱。

一气云帆在山门前的码头缓缓停驻,众从舟也停了下来,巨龟一声吟哦,升上高天,山门后隐隐有仙乐相迎,舟中伎乐鼓琴鼓瑟、绵绵应和,陈均袍袖一卷,将一行人等裹入祥云,从舟中飘拂而起,飞过山门。阮慈只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前方目光所及之处,群山连绵、奇峰雄俊,层叠簇拥,亭台楼阁、仙禽异兽在山中若隐若现,自这白玉山门有一条大道延展而出,还有八座山门次第向上,连缀八座奇峰,此时山门次第而开,八座奇峰之上,各有异象弥漫,或是彩凤飞舞、或是旭日初升、或是灵雨潺潺、或是香雾袅袅,直到第九扇山门之后,乃是一座擎天高峰,犹如巨柱,山门后台阶连缀,直到柱顶,隐约可见一个道袍人影,手中持香,却是小如米粒,距离之迢远,便是运足了目力也不能看得更清了。

此时乐声更响,陈均面色肃然,将众弟子引领前行,身后诸修遥遥相随,头顶巨龟在高空中游曳低鸣,每过一座山门,还有诸多上清门修士汇入身后,行到第八座山门之前,便即止住,大礼下拜,慨然道,“掌门真人在上,劣徒陈均,幸不辱命,将气运重宝,携归山门。”

山顶远处,道袍人影微一抬手,执香上举,陈均回首喝道,“掌门持香,尔等还不拜入山门!”

众弟子早随他大礼参拜,此时得了点醒,慌忙喊道,“愚弟子阮容。”

“愚弟子林娴恩。”

“愚弟子张谋——”

“承蒙掌门不弃,三生有幸,今日拜入上清门!”

只见香烟渺渺,向山下飘来,似受气机牵引,在空中舒展变化,香气氤氲间,化作一柄秋水长剑,于众人头顶一个盘旋,又飞也似的往回射去,钉入峰顶,摇曳不休,掌门袍袖飘飞,转身执香三拜,将道香插入炉中,陈均大声喊道,“恭贺掌门,三千年后,气运重宝,重归山门。”

众修尽管早有猜测,至此仍不禁暗中心惊,只听得一声脆响,像是群星震颤,空中一张大图缓缓张开,其上正是琅嬛周天洲陆星图,只见中央洲中部,三座擎天巨柱各承一方,西南方这巨柱之上,亮起一柄长剑,穿钉在柱身之中,不再如南株洲一般横陈,此正为东华剑被道香激发,镇定气运,天星感应。从今日起,琅嬛周天凡是供奉天星宝图之处,无不知晓,上清门失剑三千年后,终是从南株洲瞒过所有盛宗,将这宗门重宝取回!

众修不由齐声大呼,“恭贺掌门,三千年后,气运重宝,重归山门!”

“贺我洲陆,重得至宝,镇定气数!”

“三千年后,气运重宝,重归山门!”

云端传来雷响,乃是天舟鸣叫不止,阮慈身后,诸多茂宗修士已是鼓瑟吹箫,仙姬力士在空中飞舞,洒下香花灵药,上清门众修亦是喜形于色,众人的眼神,一时不由都落在了新弟子之首,那白纱覆面的阮氏女身上。阮慈立于人群之中,游目四顾,也不知是何滋味,偶然向天柱峰顶投去一眼,却见掌门似乎也正俯首望向此处,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瞬,便即各自转开。

阮慈环顾四周,又看了一眼阮容的背影,蓦地轻叹一口气。

尽管由少至长,她总是乏人依靠,但不知为何,在这周天至高的盛门之内,在这匪夷所思的仙景之中,在这万年一见的盛典、这数千人极致的喜乐之中,凡人阮慈却毫无喜悦,反而生平第一次,感到一股蚀骨的孤独。

第36章 紫虚洞照

东华剑重归山门,如此盛事,上清门自然大排筵席,诸多茂宗修士凑在一处,亦少不得争奇斗艳,各举法宝、门人斗法角力,以为助兴。不过这些事和南株洲新入门弟子关系不大,这些小弟子修为低微,有些更还未开脉,这些能为上清门座上宾的修士,至少也是金丹修为,若非东华剑,双方数百年内等闲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阮氏女既然是东华剑使,早被掌门遣人接走,陈均亦前去天柱峰复命,南株洲众弟子还未寒暄闲谈,便被各自分开带走,众人也不知是凭了什么接人,这上清门门规森严,便是跳脱如周晏清、徐少微那般的金丹真人,回到山门也是神色肃穆,丝毫不敢行差踏错,这帮小弟子又何敢多问?只可惜他们从南株洲一路到此,心中也想着这几个同乡很该多结纳一番,将来以为臂助,彼此却连姓名都没有机会询问,便被各自师长领走,飞往各峰去了。

“中央洲擎天三柱,各领九国,紫精山高居云端,云下便是凡人国度。”

来接阮慈的是一位绿衫女仙,修为大约不高,性子倒很是和蔼,一路为阮慈说些山门中的小事,“你们刚才经过的那座浮空大泽,气连南海,名叫三素泽,也是极好的仙人道场,平日里云烟笼罩,除非贵客,否则那九龙水道等闲不开,我们出入山门,都从云头走,不过护山大阵转动不休,生门没非经卜算不易寻找,要出门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阮慈回首望去,果然见到那九座山门渐渐被浓雾遮起,这紫精山极为雄伟壮阔,一样是浮空而筑,坛城比起来便犹如孩童玩具,她要再找女仙所说的云头出口,却是一时不知该往哪里看去,游目茫然,只得自嘲道,“不用找什么生门,若不是姐姐带着,我现在就已经迷路了。”

女仙咯咯笑道,“你这孩子,嘴可真甜,见了人就叫姐姐,你可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

阮慈心想,“从前在宋国的时候,那些珠翠贵妇总喜欢被叫得年轻些,如今在仙人宗门,大家反倒喜欢夸耀年龄,看来这仙凡之间、远隔重洋,人事上还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日后要仔细留心。”

她自幼身份尴尬,早见识过人情冷暖,又在坛城佣工数载,也算练达,此时有意结交,不过几句话便把这女仙哄得和她亲近起来,这女仙名唤绿绮,因此喜着绿衣,便出身在上清门凡人九国之中,这九国处在紫精山下方,年年风调雨顺,处处灵气盎然,凡人生在其中,无不是益寿延年、耳聪目明,上清门许多弟子,都是自九国选拔,便是这附近的茂宗,也多是愿来九国充实门庭。

也有许多有福缘的孩子,虽然未被收徒,但也被上清门收来做了仙姬力士,绿绮便是其中之一,她原是两百年前上清门一位长老的捧盏侍女,为人机灵,得主人宠爱,赐下仙丹,助她修行破境,如今已是筑基修为,也在宗门中领了个职司做着,不过和阮慈这般正经被收入门庭的弟子,终究仍有云泥之别,是以虽然修为远远胜过阮慈,但依旧对她客气异常,更是多加指点,将上清门中许多讲究都说给她听。

原来上清门收徒,也和世上绝大多数宗门一样,普通弟子被收入门中,都要先做外门弟子,便是有师长看好了,也得等自身积累功行,晋入内门之后,再正式拜师。内门弟子之中,还有些会被收为入室弟子,在入室弟子之中,又会排出座次,如此一步一步,就如同凡间文臣武将晋升一般,却是并无甚么门中闲散弟子修为突飞猛进的事情。

这些事情,王盼盼之前已是和阮慈粗略说过,绿绮说得则更仔细些,要知道修道人自开脉伊始,修为便不是平白修得,每一步往前都要花费海量宝材,每一步修行又有种种疑难,一个不慎,说不准就走火入魔,前功尽弃,又或是不知不觉间,已是削减了自己将来能够达到的上限。

若是要成就洞天,那么从炼气期起,又要有上乘功法,又要有名师指教,又要有宝材滋养,真是处处都怠慢不得。外门弟子无师长教导,只凭几个执事仙师,如何能照看得周全?是以上清门内,这些外门弟子大多数都会被阅看,若是得了师长宠爱,被记下名来,那么平日里自然多加照顾,只等着筑基之后,出门游历,建功立业归来,再正式收录门下,从此服侍师长左右。因此南株洲这些弟子,多数都被送去了当日收下他们的修士身边聆听教诲,如无意外,筑基成功之后,便是拜入这些修士门下,有了师承。

“这也就是我们上清门,门人弟子,个个都是良材美质,舍了哪一个都不好,方才只能如此行事。那些茂宗便不是这般,我听玄郎君他们谈起,茂宗弟子之中,真正资质极好,有望成就洞天的,一代也只有一两个,自然是倾尽了呵护,自小便静心教养,倒不像我们上清门,说出去也是家大业大,其实孩儿都是粗养,还有不少半路夭折的。”

中央洲的确民风不同,这绿绮笑口常开,瞧着极是和善,但说到生死却也是嬉笑自如,一点不当回事。阮容也正慢慢地习惯中央洲的民风,闻言笑道,“难道我们门中收的每个弟子,都有成就洞天的潜质不成?”

绿绮扬眉道,“这是自然,若非如此,又怎配被收列门庭?琅嬛周天世宗不显,我们盛宗便是一等一的好宗门,能被上清门看中的弟子,哪一个没有自己的故事?又有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

她指着阮慈笑道,“就比如你,这一身千锤百炼,毫无瑕疵,还没开脉修行,便已是‘无漏金身’,谈吐也是有物,凡人身份,同仙人交际坦然自若,根基禀赋如此之厚,想来也定是南株洲豪门望族之后,想是父母对你期望甚高,这才不让你贸然开脉,要送到上清门来修行最上等的功法。平日里,你怕是没少听说,如你这般的天才举世难寻,可到了门中,你随意问去,我敢担保,竟没有一个师兄妹是不如你的。”

阮慈听着,只是微笑,转开话头问道,“若是如此潜质,却又怎么不百般呵护,竟让让弟子半路夭折呢?”

“这便无法了。”绿绮显然极以上清门为傲,刚刚吹嘘得兴起,听了阮慈这一问,却又不由叹了口气,“修仙之路,千难万险,可以成就洞天,和真正成就洞天之间,那可真正差得远了。资质只是第一步而已,第二步便是时运,有了资质,还要有时运才能拜入高门,便就说我,禀赋原也不差,只可惜那数十年门内没有收徒,茂宗也未来拜访,最终只能寻个路子,进门中做个侍女。若是个有天赋的孩子,被恩宗、平宗收去,那才是被耽搁了,甚至还不如做个凡人,凡人还能转上一世,再撞撞运气,若是修道开脉,掠夺灵气,那便是再没有回头路,今生寿尽,便是烟消云散,再也没有来生了。”

她颇有几分唏嘘,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旋又振作起来,笑道,“但话也不能这么说,便是再转一世,也未必是好,再说记忆全无,我也不再是我了。倒不如此生安享长寿仙福,怎么也比小宗修士要强得多了。”

拜入高门,这也只是第二步而已,上清门每每收徒,都有数百人进门,个个禀赋不凡,但内门弟子却是有数,入室弟子更是有数。待到金丹、元婴期,金丹炼炁还神、元婴炼神还法,这一炁一神只在有无之间,光是淬炼炁神,便要花费海量宝材、占据造化灵眼,如无师长扶持,师门看重,永无希望攀上洞天,至于到了洞天境内,怎么炼法还道,又需要宗门怎样的帮助,那便不是绿绮所能得知的了。

阮慈听绿绮一一说来,心中暗道,“难怪盼盼和我说,入室弟子的座次,不能只看修为那般简单。只看这绿绮姐姐,一番话里提到了多少次师长扶持,师门看重,这些都是怎样来的?怕是真和修为禀赋没什么关系,只凭权术二字罢了。还有那所谓的海量宝材,除了师门给的,怕也要自己筹措,难怪中央洲修士争斗频频,有资质的人太多了,再多的宝材也都嫌少。”

“还有那凡人九国,就在紫精山下方,上清门代代从中选取良材,久而久之,定然影响九国格局,九国又可反过来向门中输送绿绮姐姐这般的仙姬力士,虽然资质有限,永远无望洞天,不能被收作弟子,但也能享用些灵丹妙药,迈入修行道途,可以被上清门弟子引为臂助。盼盼说,上清门七十二峰、一百六十八处下院,四五个别院洞天,如今还要算上凡人九国,一个门派,几乎要抵上小半个南株洲这般复杂。”

她此时才知道为什么中央洲的盛宗弟子,对南株洲总有几分轻视,双方差距的确极大。阮慈又听绿绮和她说些外门弟子开府居住、听道修行的事情,待绿绮说得尽兴,才笑道,“绿绮姐姐,当日赐你仙丹的长老,不知是门内第几峰呢?”

绿绮嘻地一笑,压低声音,附耳道,“便是带你回来的均郎君和清郎君的师父,长耀宝光天秋真人。”

原来是洞天真人座下仙姬,阮慈这才恍然,忙举手告罪,“原来还有这般渊源,怪道姐姐处处照顾。”

绿绮嘘了一声,轻笑道,“既然已在宗门司职,从前的事,莫再提起,不过一介小小执事而已。”

她说是这样说,但阮慈肯定不会当真,绿绮也不怎么把这场面话当回事,挽着她的手臂又说起琳姬,“我刚到宝光洞天时,受琳姬姐姐不少照顾,这次从南株洲带回来的小弟子,她最是欢喜你,向我几番叮咛,我便索性亲自把你送来——你呀,也别太藏拙了,虽然门内弟子都是良材美质,但能得掌门召见,你这孩子必有来历,在门内有什么事儿,只管来问我,没准将来绿绮姐姐还要靠你照拂呢。”

说着,便要和阮慈通个名姓,阮慈因问道,“绿绮姐姐,我看中央洲高修,多数互相称个单字,这是本地的习惯么?”

绿绮微微一怔,旋又笑道,“是了,南株洲好像没什么魔门大宗,是以你不知道,这修士的本名不轻易告诉别人的,中央洲修士开脉之后,要学的第一咒便是净口灵咒,护持本名。是我忘了,你还未开脉,家里怕也不像是我们本地豪门,早为你设过灵咒,这段时日,你可不要和别人通姓道名,否则恐有不测。”

正说着,二人已穿过云雾,踏过玉桥,到了一处阔朗亭台跟前,绿绮笑道,“这是掌门一脉日常会客的七星小筑,此地灵气极为丰盛,我借慈小姐光,领略一二,可抵几日苦修,慈小姐快进去罢,过几天我自来看你。”

阮慈平日是不开眼识的,此时被绿绮提醒,方才用心看去,果见此地灵气蒸腾,甚至凝为荷间细露,不禁也是暗暗赞叹,拾阶叩门而入,却并非原本想的是个庭院,而是长道漫漫、风雷隐隐,别有天地,要比从外头所见阔大了许多。

长道无人,阮慈信步行去,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她也不知到底是有人又要考校她的心志,还是这长道本就蕴藏了什么妙法在内,横竖她如今可以数日不眠不休,体力也是用之不竭,便悠闲走着,走了数个时辰,方才见到玉道尽头隐隐有光,两个小童在远处迎候,将她带到一座大殿之前,殿前设了蒲团,两个小童给她送来三炷清香,便又退到一边。

阮慈在天舟上也看过典籍,知道上清门的规矩,双手持香,心念一动,那香头无火自燃,阮慈便持香跪了下去,冲大殿拜了九拜,垂头举着清香,只等殿中叫起。

她已知道大约掌门有意要将她称量一番,此时心无杂念,殿中寂然久久,阮慈也并不恼怒,只是平静跪候,也不知过了多久,香灰嗦嗦,全都落在膝前,殿中方传来一声‘进来吧’。

阮慈走进殿内,又拜了一拜,仰首望去,只见掌门端坐于一朵墨玉莲花之中,身穿道袍,手持一柄青色拂尘,搭在臂弯之中,只能隐隐看到长相,乃是个清俊少年,思及王盼盼说过‘大多数修士筑基之后便不再衰老’,便知道他筑基极早,是以不论度过多少年月,都还是少年人的模样。

掌门亦垂首望她,两人眼神相触,掌门无喜无怒,将拂尘一挥,阮慈只觉得头顶发簪摇摇欲动,似乎要往外飞出,连忙持心稳住,和那牵动之力相抗。

发簪摇动了一会儿,终是抵不过她的心意,重又稳固下来,掌门微微颔首,问道,“你叫什么?”

“弟子阮慈,见过掌门。”

自阮慈拜入上清门以来,众长辈对她都颇为不错,陈均虽然接触甚少,但灵兽肉脯、宝药凉糕,却是从未断过投喂,琳姬、绿绮,还有那无名老丈,不是给她送这个,就是引她看那个,总是亲切温和,但掌门却不假辞色、颇多怠慢,似乎对她很是不喜,阮慈说了名讳,宝座上又是一片寂然,如此反复再三,她心中不禁颇为纳罕,不过耐性还有,掌门不说话,她便也陪着干耗,横竖掌门的时间总是要比她宝贵许多,阮慈是绝对不亏的。

过了半炷香时分,掌门拂尘一动,那两名童子过来将阮慈扶出大殿,阮慈行到门口,忽然生出感应,不由回头望了宝座一眼,却见掌门也正望着她的背影,这一眼事发突然,双方都似乎有些不备,掌门眼中的探究,被阮慈看个正着,阮慈心中倒也并不得意,先自省这一眼是否忘形,又回头匆匆地随着童子出去了。

殿中一时寂然无声,过了一会,掌门拂尘一挥,陈均身形,在一侧浮现,对掌门说道,“师叔,不料剑使得剑不到十年,便将青剑炼化至此,阮氏二女,都颇为可观。”

掌门神色要比刚才暖和了许多,启唇道,“此信不假?她真用几个月便炼化了青剑?”

“确是如此,不敢欺瞒。”陈均道,“不过弟子也实在没有想到,她还未曾开脉,便已能驾驭青剑,敌住师叔的御剑诀,如此看来,此女筑基之后,已有了行走洲陆的资格。”

掌门点头道,“谢徒所挑之人,的确不是凡辈。青剑极是爱她,联系如此牢固,有二分是她天资过人,还有八分是青剑钟爱。”

他是上清门之首,眼力自然较陈均高远良多,只是上清门人都叫谢燕还谢孽,掌门却犹以‘徒’称之,陈均垂下头去,不敢接话。掌门看他一眼,又道,“你冷眼看她如何?”

这一问,竟和陈均对琳姬之问一模一样,陈均心头一跳,当着掌门的面,不敢妄加猜度,急忙将自己对阮慈的看法毫无保留地转述出来,“……此女外柔内刚,又有一股狠劲,为常人不及,按弟子看,对她宜宽勿严,更不好打磨太过,否则恐生不谐。”

掌门点头道,“不错,她天生机灵,感应极强,却又极能自持,我观她对那绿绮,不卑不亢,入得殿中,不慌不忙,似乎一应冷暖,俱不在她意中,乃是宽和阔朗、光风霁月,可终究心绪尚浅,我虽资质有限,未修感应功法,但此女临走这一眼,终究被我看破真情,却是鹰视狼顾,对我这掌门,也有睥睨称量之意,原来,连我也不在她的眼中。”

如掌门这般修为的高人,俱都可相面观气,甚至能断人一生际遇,虽然只是一眼,但以足够看出许多。陈均不讥掌门以小见大,也不因此看轻阮慈城府,要知道双方修为差距如此之大,寻常凡夫俗子见了掌门,只怕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要软倒在地,阮慈始终能够掩藏心中思绪,只在这一眼中偶然露出真我,已足够配得上掌门那‘极能自持’的评语。他不由说道,“昔年那位……”

谢师姐是叫不得的了,当着掌门的面,也不好叫谢孽。掌门却是知道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许多刚入门的弟子,在我殿中,都是心生畏惧,更有些弟子,已是元婴修为,仍视我这小筑如龙潭虎穴,我还记得谢徒刚入门时的样子,也如今日的阮慈一般悠然自得,只是要比阮慈多了几分好奇,少了些许称量。”

他说元婴弟子,在他面前也放不开,这话是刺了陈均一下,陈均默然消受,又有意道,“一个凡人,也来称量洞天老祖?到底年幼得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是在试探掌门心意,掌门却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摇头道,“不必这么说,上清门还无甚好处给她,便是道祖当面,又和她有何关系?东华剑使,素来矫矫不群、秉性各异,她也不是最狂妄的一个。”

不知想起什么,他笑容逐渐隐去,面容转为冷寂,闭目道,“把她送往紫虚洞照天。”

陈均不由大惊,一时间难以揣摩掌门用意,停了一瞬,方才应道,“弟子领命。”

#

对阮慈来说,去往甚么洞天,却也没什么分别,横竖都是生地,她跪坐在陈均后方,左顾右盼,贪看沿途美景,倒是陈均一路若有所思,待到前方一座孤峰逐渐近了,方才缓下遁光,对阮慈说道,“你此去紫虚洞照天,要小心些。”

阮慈被他收入均平府三年多,和陈均直接对话也不超过十句,陈均回避之意,她是清楚的,如今陈均居然主动叮咛,她也不禁有几分诧异,“有请真人示下。”

陈均道,“紫虚洞照天是王真人所辟洞天,这位真人位份尊崇,乃是掌门师弟,然而……也与掌门真人曾有几分龃龉,昔年谢孽作乱,蛊惑裹挟王真人膝下数名弟子出走,王真人对此耿耿于怀,虽然她已破天而走,永远不会再回来琅嬛周天,你和她也不过是匆匆一面,但你终究是她拣选的剑使,只怕王真人对你会有些成见。”

掌门竟然将她送到这么一个真人膝下,阮慈也觉费解,正待详加请教,陈均却不愿再说,只道,“你那猫先养在我这里,时机合适时,再让琳姬抱来还你。”

说罢,将她送到洞天入口,又和执事交谈一番,便自辞去。

紫虚洞照天景致如何,阮慈心事重重也顾不得观赏,那执事倒是十分痛快,很快将她带入一间静室,请她稍候片刻,又奉上香茶小点,虽然客气疏远,但要比七星小筑殷勤了不知几倍,过了半个时辰,便前来相请,说道,“主君修行已毕,请小姐前去相见。”

如他这般家下执事,多数都唤主人为郎君、小姐等等,按阮慈所见,大概洞天真人的执事是能唤一声主君的,她在心中暗暗好奇,也不知洞天真人若是女身,执事会如何称呼,举步随执事穿过一条满是珊瑚美玉的甬道,走进一处上房,先是垂头行礼,王真人‘嗯’了一声,阮慈便抬起头来,打量自己将来的师父。

这一看,却是花容失色,这一惊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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