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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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容当时在南株洲被认成剑使,众多元婴大能出手争抢,她一个未开脉的凡人,侧身元婴之争中,却依旧为阮慈保守秘密,甘当替身。个中甘苦,岂是一语能够道尽?同在门下,却不能和阮慈相见,她身为众人眼中的剑使,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试探,又怎会少见?阮慈悠游自在,只是被迟芃芃找了一回麻烦,可知门内其余动静,全都是阮容承担。

此时久别重逢,阮容却是一句没提,紧紧搂着妹妹,哽咽问道,“我妹妹呢?我妹妹受苦了。”

她这话根本不是询问,话意其实十分肯定,试想阮容一个替身,都有这许多坎坷,阮慈身为正使,又怎能少了磋磨?

阮慈想要说自己一帆风顺,并未受到多少痛苦,又念及当时炼化东华,宝云海中淬炼道基的痛楚,还有偶然闲时计较日后,心中无尽的担忧与彷徨,这话竟说不出口,阮容望着她的面孔,双目渐红,将阮慈搂紧怀里,泣道,“我妹妹受了苦呀!”

阮慈也不由大哭起来,又是想到自己,又是心疼姐姐本可置身事外,终究因她入局,也不知白吃了多少苦头。二姊妹相拥而泣,阮慈边哭边是断断续续地说,“容姐,你不哭我也不觉得苦,你这一哭我心里也难受。”

这也是实话,她本来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艰难,反而时常感到自己和旁人比还算幸运,此时阮慈方才知道,有些时候是有人心疼时才觉得疼的,便是要有个阮容这般,全不在乎她修为进境,只关心她是否受苦的姐姐,才晓得原本她是多么的孤寂。

不知为何,一时又想起王真人,暗道,“恩师若知道我哭了,一定要讽刺贬损我一番。”

她便勉强收了眼泪,为阮容递上手绢,阮容也哭得够了,渐渐收了眼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此时已完全长成十八九岁的少女模样,微露腼腆,便犹如雨后清荷一般美不胜收,取过一盏灵茶吃了几口,又擦了擦眼睛,开口说道,“方才那些南株洲弟子,除了跟在你身后的林娴恩以外,全都不堪扶植,你可要记在心里。”

却是又有了些长姐的味道,只不似方才那般刻意,阮慈不禁露出微笑,点头道,“知道啦,容姐,我也不是傻子,二伯母以前不还常常怕我比你更聪明,将来风头盖过你去么?”

提起二伯母,心中又是微微黯然,两姐妹目光相逢,都是看出心中所想:此时身处这神仙宫阙,呼风唤雨、飞渡虚空,南株洲宋国过往,自然所念渐稀,仿若一梦。可这些故人,若是连她们都不再纪念,又有何人记得?便是连最后一丝痕迹,都不复存。

但,仙路漫长,过往种种,此时尚且犹有余温,三百年后、三千年后呢?将三个阮氏子联系在一起的惨痛过往,还能被铭记多久?若是连来处都已失却,天地茫茫,归宿又在何处?

阮容轻叹一声,握紧阮慈小手,轻声道,“不论如何,你我姐妹,还有谦哥,我们三人情谊长存,互相照应,血脉之情,永不褪色。”

其实阮谦和阮容、阮慈二人的血缘已经很淡,与阮慈更是早出了五服,但阮慈却知阮容之意,不由微笑道,“那袋甜玉,姐姐还留着吗?”

阮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捻出一枚灵玉,送到阮慈口中,阮慈伸舌一抿,一股甜味化开,犹是当年滋味。

第115章 南株往事

两姊妹多年未见,此时依偎在一起,不免细叙别情,原来当时容、谦二人和阮慈分道而行,一路也是风波不断,十分艰难,好在两人身上携有的灵玉,在南株洲别国也是珍稀之物,换了些钱财。而阮谦又已自行开脉,两人也不算是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因谨记王盼盼所说,三年后天舟靠岸,南株洲将迎来一场大机缘,他们原也打算前往坛城拜师,只是阮谦到底心脉曾受过重伤,走到鲁国便支持不住,两人权且在鲁国安顿下来,也是因为阮谦在他们落脚的山中有了奇遇,得到一位老丈传授,可以吸纳妖兽血气,弥补心血亏空。

因阮谦每七日便要去见那老丈,随他行功,又加入当地的炼气散修,和他们一道猎杀妖兽,一时不便移动。阮容便也在鲁国做些小买卖,她本就可以参悟《清净避尘经》,离开宋国大阵之后,灵气不知比宋国平稳了多少,阮容虽然并未完全开脉,算是在自行缓缓开脉之中,但制起避尘符来也是得心应手,三年间也颇发了一笔小财,多数都为阮谦买来妖兽血肉,余下的便存做两人待天舟靠岸之后前往拜师的路费,倒也不敢胡乱花用。

然而,她制符之术如此炉火纯青,难免也惹来他人觊觎,谦、容二人,本就是难得一见的良材美质,在宋国那样的地方都是矫矫不群,令柳寄子动了惜才之念,留了他们二人一命。一旦离开宋国,来到南株洲修真界内,顿时引来众人关注。这其中阮谦还好些,他心脉有伤,很难修成无漏金身,盛宗很难看上,在茂宗眼里也不算稀奇。而阮容本就资质禀赋极厚,又生就绝世容颜,竟惹来当地不少宗门争夺,有些想要抢先一步,将她收在门下,有些想要献给上宗,做那衣钵传人。

有这般缘故,虽然两人住在鲁国边远州县,是非依然不断,到了第三年上,阮容更是被人掳走,直往鲁京而去,前来‘接’她的修士有筑基境界,阮容料阮谦应该不敌,便给阮谦留了信,言道自己要去鲁京拜师,留在南株洲经营势力,让阮谦不必以她为念,还是去坛城拜师。

那筑基修士喜她知趣,也给她留了数十灵玉,足够阮谦去坛城的路费。阮容随这群人走到半路,才晓得她这番要被献给鲁国供奉的茂宗,再由茂宗转交给某个盛宗,做其中一名弟子的双修炉鼎。

这她自然不愿,奈何一介凡人,在筑基修士耳目之中,想要逃走又谈何容易。因她是茂宗送给盛宗的礼物,那筑基修士更是将她看得很紧,在她身上下了重金买来的蛊毒,阮容若是三天不服解药,便要七窍流血而亡。她几乎要灰心丧气,接受自己身为炉鼎的命数,徐徐再图后招。

到了鲁京,略住了几日,她被送到盛宗执事手中,一行人往西北而去,因解药也被一并递交,且这番前来的执事,又有金丹修为,阮容已是完全绝望,也不免暗自垂泪,只道她天生命苦,便没有什么事是真正能顺心随意。

和她比较起来,阮慈虽然也受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但至少她很快得到东华剑,受折磨时总有个盼头在,而且剧痛之中,思维也自然变得简单。不像是阮容,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当做货物一般卖来卖去,心中自然别有一番煎熬。她不由听得住了,忙问道,“那容姐是怎么逃脱的?”

阮容不知是否想起了当日的心情,面上微微发白,轻咬朱唇,道,“不料途中又有大变,有一群人在半路截杀车队,仓促间,我们都往山中逃去,落入了一处秘境。”

阮慈急急道,“我知道啦!你在秘境中得了奇遇,大展神威,把进去的人都杀了!”

阮容伸指顶了一下她的脑门,道,“你也不想想,我被周师兄接回来时都还不算完全开脉,哪来的本事杀了金丹修士?这着急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

从前姐妹俩在一处时,她也时常这般数落阮慈,阮慈不由就弯腰抱起王盼盼,一如当年的习惯,把王盼盼抱起来又丢到地上,叫道,“哎呀,狸奴你跑哪儿去!”

说着便站起欲追,王盼盼回身挥了她一爪子,跳到书架上,卧在花瓶旁,甩着尾巴,饶有兴致地望着阮容等候下文。两姐妹倒是笑成一团,阮容鬓发微乱,伸手挽好,道,“是那群来杀人的修士也追到了秘境里,将那帮修士全都杀了,又把他们的财货全都瓜分。”

她面上笑容又逐渐消失,低声道,“和我一道的还有一些凡人,是鲁京权贵之后,要去盛宗备为奴仆,也全被杀了。南株洲修士看凡人,其实都和草芥一样,何曾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因我资质还算不错,他们起了分歧,有些人想要杀我以绝后患,有些人想要留着我,不管是收作弟子,还是留作炉鼎,都还有用。后来他们也起了分歧,有一个修士居中挑拨,引得他们互相争斗,自相残杀,只余下寥寥几个时,他又出手,闪电般将他们全都杀了。”

她寥寥数语,说得平淡,但其中诡谲凶险之处,却也令人寒毛直竖,这等金丹修士之间的交手,也不知在气势场中是怎生瑰丽,但凡人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便如同当日的阮慈,也不过是见到谢燕还一簪制敌,一掌便杀了一个元婴修士,其余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阮慈听得入神,不由追问道,“那你是怎么活着出来的?进秘境的人全都死了,只有你和那个杀人的家伙出来了——还是他杀了那么多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你恰好又发动秘境机关……”

她说着也觉得牵强,摇摇头不讲了。阮容面色苍白,低声说,“没有,他杀了那些同伴之后,便将所有财货都装到乾坤囊里,把我送出秘境,自己关上机关,不知去做什么了。”

阮慈颇觉费解,但阮容明显不愿细说,她便以为阮容在那人手上也许受了些什么别的折辱,自然不会再问。阮容又道,“也许是背字终于走到头了,老天爷总算怜惜我,我在秘境中也得了一个小小机缘,因此一路从山中回到官道,并未有什么波折。因为这番事体,我也不敢再去人烟稠密之地,沿着官道走了几个月,离事发地远了一些,便在山中随意寻了一处隐秘之地结庐而居,打算等风头过去了,再设法前往坛城。”

“可不知什么时候,路上再不见人了,连商队也没有,我想找人买盐都找不到,冒险到附近的村落,却发觉村落已全被迁走,心中便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为了寻我,都说东华剑使可能出自阮氏,而阮氏血脉就在鲁国……”

阮容笑着看了妹妹一眼,神色终于轻松起来,“当时许多门派都来寻我,但周师兄说,你已拜入上清门,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同入一门,我自然就答应了他。”

她说得轻巧,但阮慈如何不知道,周晏清定是以自身安危为饵,诱得阮容做她的替身。而阮容若不是心念妹妹,又何须在一群元婴真人之中,选择周晏清这个金丹,两人一路从鲁国遁逃往坛城,定然也是惊心动魄。不由也是双目微红,叫了一声‘容姐’。

阮容道,“好了,不要做这些儿女情态。该说的话,当时分别时已经说过了,若是谦哥当时在场,所做选择也是一样。更何况东华剑归属,回到中央洲陆便会揭晓。谦哥、宋太子虽然也被盛宗收纳门下,但他们没有东华剑,在门中又有何地位可言?还不是只能同刚才那几个师兄弟一般,终日里汲汲营营,为拜师奔波。”

“我与你同在一门,虽然也担了风险,但也因此被恩师收入门下,又得掌门一脉大力栽培。筑基九层,洞天有望,只需要等你金丹拔剑,我重做回你的羽翼,从此大道也是一片坦途。道途万载,最艰难的也不过是眼前这数百年,和千秋万载相较,又何足道哉?快别肉麻了,你我只计较日后之策为上。”

她的智计心机并不逊色于阮慈,这一番话说得也颇有道理,王盼盼喵了一声,笑道,“阮慈,你这个姐姐倒是颇合我的胃口,要比你懂事多了。”

阮慈也知道阮容这般说,也有安慰她的意思,便仍是不肯放过前事,磨缠着阮容,让她说说在七星小筑可有经历什么波折。阮容受她折磨不过,叹道,“七星小筑就在恩师眼皮子底下,还能有什么事?便是燕山一众几次从虚数前来试探,好在我也蒙赐几件宝物,总算都有惊无险,筑基之后,他们也没有再来。不过寒雨泽一行,他们估计会派出许多手下侵扰,我们不得不小心些了。”

虚数来袭,可不是她说得那般简单,像阮慈这样能穿渡虚数,那是她有东华剑护身,饶是如此,也险些被虚数侵袭,迷失在万万年前,她到现在都没有积极寻找时间灵物,便是畏惧其中风险。听阮容这么一说,她先倒抽一口凉气,“不可能吧,想要穿渡虚数,炼气、筑基都绝无可能办到,至少也要元婴期才有把握——但这不就是以大欺小了么?”

阮容还未回答,王盼盼已冷冷道,“人家又不是专门对你这姐姐来的,自然是从虚数挑逗掌门,余浪波及你姐姐罢了。洞天对洞天,也是做得正大光明,不会沾染以大欺小的因果。”

还能这样!阮慈瞠目半晌,颇觉无赖,阮容叹道,“也是恩师并未居住在自身洞天之中,若是和慈姑你一样,依附王真人住在紫虚天,倒也就没有这一层忧虑了。洞天自成小世界,比外界又多了一层屏障,魔修就很难侵蚀进来了。”

“是了,那掌门为什么不住在自己的洞天里?”

阮慈也是早有些好奇了,她多次出入紫虚天,自然知道洞天和外界的区别,那七星小筑虽然灵气浓郁,但显然不是掌门洞天。众人却仿佛对此都习以为常,她之前还以为是掌门地位特殊,如今听来,好像还别有缘故。

阮容答道,“恩师是可以驻跸进去,但那处洞天环境特殊,不宜弟子修行,为了照看我等,只好在七星小筑修行。”

阮慈又生出许多不解,但要往深了问去,阮容也不知道了,王盼盼打了个呵欠,又开始打鼾,阮慈也懒得问她,因此事也不太紧要,便放到一边,和阮容一道说些寒雨泽之事,又问道,“我随你去,算是门内的护道,还是你自己找来的朋友?”

阮容叹道,“此事还要看恩师是如何运作了,还有十三年,许多事都不一定,待到那时再说吧。”

她表情沉着,似乎不怎么在乎结果,阮慈却知道这事关系极为紧要,若她就算是上清门内给阮慈寻的护道,那么按门内规矩,筑基弟子办差,最多只有一名护道,此行势必更加凶险。毕竟她上回出门,只有燕山特意派人前来滋扰,大多数门派都不会特别注意一名剑使羽翼,但阮容出行,乃是剑使第一次出门办差,自然诸多宗门瞩目,阮慈最多只能再给阮容拉来李平彦一个帮手,还要看李平彦当时是否正在闭关修持,若是修为太低,也没什么意义,因此此事势必是要多加争取。

此外还有那天魔来袭之事,也让阮慈十分在意,诸多计较一一涌上心头,她与阮容也是谈了许久,待到送走阮容,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又和王盼盼商量过,翌日便往王真人处拜别,道,“弟子久静思动,欲往山门外略微游览几个月,还请恩师允准。”

王真人倒没留难,爽快应了,又将天录叫来,道,“你不是说要跟着她出门玩耍吗?此次准你,和她一道去吧,只留心看着她,不许闯祸了。”

天录闻言,顿时喜滋滋奔到阮慈身边,挽着阮慈的胳膊,抬头对她欢喜笑道,“慈小姐,我们终于能一起出去玩了!”

第116章 黑白飞熊

此番出行,并非是出门历练,而是到金波宗访友,派头自然也非同凡响,天录自紫虚天点了几名鲛姬、仆僮扈从左右,个个都有金丹修为,在空中伴车而行,手中怀抱花篮、宝瓶等吉祥物事,香风阵阵、花瓣飘飘,直是数不尽的仙家富贵。天录却还嫌不足,叹道,“真人到底成就洞天未久,眷属之中也没什么元婴妖物,否则亲传弟子出行,哪有没个元婴扈从在侧的?”

阮慈道,“就这些还不够么?我只是去金波宗,从绿玉明堂那儿走,最多遇上个把筑基妖兽,还有什么是我自己应付不了的?”

王盼盼却很适应天录的奢靡,盘在软榻内笑道,“这有什么?昔年谢燕还闲了出门玩耍的时候,身边随从哪有低于十人的?这头傻鹿到底也是在给你做点面子,你去金波宗那样的地方,总要见一见李平彦的师长吧?人家如何对待你,还不就是看你的衣食住行,如何对待李平彦,还不就是看你?”

这次出门,天录还架了一辆云阙玉舟出来,舟中屋舍甚多,也是金丹修为才能驾驭的法宝,驾车的虎仆也正是金丹妖兽,他化形是个中年大汉,此时正陪坐在一旁。算来阮慈一人出门,足足有七名金丹陪侍,她不免叹道,“这些个勾心斗角,有时还不如打一架痛快。”

虎仆笑道,“慈小姐此言差矣,若是事事都直接动武,固然是快意恩仇,但这对修士和凡人都不是甚么好消息,想来在上古时分,也许门派之内、门派之间也都是这般直接,若有意见相左,便是用法器说话。然而时日久了,大家自然能发觉,这般行事,最终只是让所有人都无法成就上境,是以才逐渐形成规矩。”

“小姐如今入道也三十年之久,经历过不少风波,可看出琅嬛周天的修士,胆子就没有小的,尤其是中央洲陆,修士若不能轻视生死,根本很难前行。可正是因为大家都是这般大胆妄为的性子,也就需要许多严格的规矩来彼此约束。就说金波宗,和我们上清门一向是交好,也有许多条人脉联系。那李郎君和小姐交好,是否还能得到师长重视?自然门中也有不同的看法。若是双方直接争斗起来,收手不及,损伤了道基,那该怎么办?而慈小姐若是为李郎君不平呢?难道还真要打上门去,让老奴把那些做主的长老一个个杀死吗?”

阮慈一句话而已,倒惹来他好一番教诲,不过虎仆说得颇有道理,阮慈也是因此想到迟芃芃,不由叹道,“这样层层计较下来,最划算的方法,便是此时先请出虎伯,让金波宗看见我等在门中的风光与前途,知晓该如何选择,是么?”

虎仆笑道,“不错,若是金波宗见了我等诚意,还不知该如何抉择,那慈小姐再令老仆出手,也是不迟。”

阮慈虽然和李平彦交好,但也不至于为了他的前途请虎仆甚至吕黄宁去杀害金波宗高层修士,但转念一想,若李平彦依附于她,却遭金波宗冷落,那已不是阮慈一人的问题了,亦是关系到紫虚天的颜面。不禁也有一丝烦躁,赌气道,“何须请虎伯出手?等我修为高了,也就无需讲究这些,谁让我不开心,我就杀了他了事。”

这虎仆甚有城府,王盼盼当着他的面提起谢燕还,他若无其事,此时阮慈说这些糊涂话,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继续规劝。王盼盼伸了个懒腰,笑道,“那要看你修为多高了,就算你是洞天真人,若世宗一个小弟子令你不开心,你难道还敢以大欺小,直接杀了他吗?”

阮慈便接不下去了,片刻后恨恨道,“盼盼,你怎么这么喜欢抬杠!”

王盼盼喵了一声,自顾自舔起毛来,天录却道,“其实规矩多数都还是为了保护弱小,慈小姐现在便是受规矩保护。将来长成大修士,对宇宙本质了解越多,也许也会主动维护规矩,甚至定下自己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论是哪里,都少不得有些好似没有道理,却偏偏极有必要的规矩。”

他平时一向稚气,偶然说出这一番话,却颇为发人深省,阮慈听了,不由若有所思,想起永恒道城中的规矩,不由叹道,“不错,在我们琅嬛周天,修士只活一世,不能重来,大家都珍重自己的性命,却偏偏境界之间,差别极大,若是毫无忌惮地出手,大家都活不下来,所以才定了这许多规矩。”

“若是换了可以无穷无尽地转世下去的宇宙,便只能推行新的规矩,叫修士都尽量避免沾染外界因果,如此方能避免无尽的纷争。否则你杀了我,我杀了你,既然大家都可以不断从头再来,那仇恨便也永无消解的时候,久而久之,真要乱成一锅粥了。”

天录笑道,“虎伯,这便是慈小姐在恒泽天中的所见。那是曾经存在于旧日宇宙中的大道,你今日能够听闻,可不是一番难得的造化?”

虎仆也是又惊又喜,连忙举手谢过,天录悄悄给阮慈使眼色卖人情。阮慈看得又是好奇又是好笑,把天录叫到身边,问道,“天录,刚才那番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天录摇头道,“是真人和我说的,我才生下来不到五十年,哪来这般见识,这还是我第一次出门呢。”

说着,又跑到窗边去,津津有味地看着外头的风景,好像连一根草、一朵云都是极新鲜的。

阮慈心中微讶,她原以为天录怎么都有数百上千岁,毕竟他至少有金丹修为,而且极为博学,没料到天录居然和她年岁相当,实为异数。但转念一想,又是释然:大概天录所说的是化形五十年,妖兽在化形以前,灵智懵懂,的确不能算是真正诞生。也许其还是一头小鹿时,常常被王真人召在身边抚弄,耳濡目染,化形之后,就都成为天录自己的见识。

金丹真人驾驶法舟,遁速何其之速?阮慈当时横穿绿玉明堂,走了大约半个多月,虎仆驾驭之下,不过三天便走到了当时阮慈一剑杀蛇的所在,阮慈叫虎仆停下车驾,和天录一起跳下云头,指手画脚地为天录说着自己当时是如何大展神威,天录听得连连惊呼,又很是向往他们第二日喝到的竹叶清露,阮慈便做主驻跸一晚,和天录两人一起,躺在竹叶上,一边仰望满天星斗,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些黑白飞熊的事情,筹划着是此时多留几日,还是去金波宗办了事回来,再仔细地寻一头飞熊来看。最关键是不要伤到小熊,因着阮慈是很心软的,“若是那飞熊很可爱,我们便悄悄看一眼,摸几下子也就行了。”

天录不由好奇地道,“若是不可爱呢?”

阮慈道,“那就看一眼便走呗!不然还要怎么样,可爱的尚且不抓了,若是长得不好看,还要特意抓回来?”

天录被逗得直笑,因道,“慈小姐,你若喜欢,抓一只也好呀,紫虚天内日子好舒服的,你瞧,那些鲛人姐姐,哪个不是开开心心的,还有盼盼小姐,也一样整天睡大觉。”

阮慈道,“天录,你不要因为盼盼很凶就叫她小姐——罢了!”

天录对上王盼盼,无疑是吃亏的,阮慈也就不叫他有骨气一些。她抱着膝盖,将脸儿贴在上面,悄声对天录说道,“我觉得可爱的东西,未必要收在身边呢。那黑白飞熊被我抓走了,它说不定也有爸爸妈妈,或是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少了一个血亲,该有多难过呢?再说了,能自由自在的,谁想要身在樊笼之内呢?我不愿这样去安排别的生灵,因为、因为我……”

天录大眼闪闪发亮,在黑暗中显得温柔又天真,他道,“因为慈小姐便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被旁人安排了,是么?”

阮慈低声道,“是呀,从我没出生开始,直到现在,我有哪一步不是旁人的安排呢?”

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明知那般滋味,便不愿意别的生灵也一同品尝,这想法对虎仆说,恐怕又要被上课,对王盼盼说,也会被她嘲笑。便是对瞿昙越、李平彦等人说起,他们面上微笑,心里定然也在嘲笑她心慈手软、孩气未脱、难成大事,但阮慈心底切切实实是这样想的,她有时候杀人不眨眼,有时候又还莫名其妙的心软。

只有天录,听到她这样的话,非但没有笑话她,反而在她肩头蹭了一下,软软地说,“慈小姐真好……我好喜欢慈小姐……”

阮慈也蹭了他一下,唇角不禁浮现笑意,心中软绵绵的,天录想了一会,又说,“真人定也很喜欢慈小姐。”

天录总是三句不离真人,阮慈微微一笑,翘着嘴巴说,“师尊才不喜欢我呢,他不讨厌我就不错了。天录,你家这老爷啊,天下间有谁能讨了他的喜欢呢?”

她问似无意,天录却想得认真,思忖了半日才道,“似乎没有。”

他很不好意思,垂头道,“我想了很久,好像真人连大老爷都不怎么喜欢……但他一定很喜欢慈小姐!”

阮慈早被逗得闷笑个不停,又突发奇想道,“天录,你说恩师现在正做什么呢?他成就洞天之后,是不是真身从未出过紫虚天?若是有一日恩师带我们出门,不知又是什么样子,是极为好玩呢,还是非常无聊。”

天录又认真思索起来,不觉说出心底话,“说不定……是很无聊罢,真人总在闭关,若没有什么事,连筑基化身都很少出来……”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天色已经微曦,便又一道仰望天边那阴阳二气遇合,诞生无穷妖蛇虚影那诡谲而又奇妙的一幕,不过这次,虚影并未化生为实,阴阳二气生出灵露,滴落在竹叶之上,阮慈便要飘起去收集几滴,神念才动,便是眉头一扬,看了天录一眼,天录傻乎乎地站在原地,阮慈不禁窃笑数声,这才示意他感应西南某处。

以天录金丹期的灵识,心念一动,只有比阮慈更加灵敏,他面上现出惊喜之色,袖子飞出,将阮慈一裹,两人身形一虚,无声无息间已出现在竹叶上方,将那奇大无比的叶片猛然卷起,便看到一张黑白分明的毛绒小脸,在竹叶下方露了出来。

这飞熊生了两个圆圆的小黑耳朵,白脸上还有两个黑眼圈,黑黝黝的眸子在黑毛中闪闪发亮,看着极是滑稽可爱,他不过是筑基初期修为,哪能感应天录的到来,正在贪食竹梢清露,突然和二人撞了个正着,呆愣片刻,便尖叫一声,松开四爪,往竹下跳去,前后爪中隐隐有灵光闪烁,乃是一张灵光凝成的薄膜,助它驾驭灵气,在林间穿梭。

惦记了好久的黑白飞熊,此时终于见到,又是这般可爱,阮慈不禁大为雀跃,天录也是开心得双足不断交替踏叶,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心有灵犀,追着那飞熊而去,天录犹自传音问道,“慈小姐,这飞熊吃什么的?很凶恶么?若是、若是不凶恶,它又没什么亲朋好友的话,我们便好好和它说说,邀它到紫虚天安家好不好?”

阮慈道,“李师兄说它是仁兽,吃竹子的!一点都不凶。带不带它回去……一会看你怎么和它说罢!”

两人一头说着,一头追在那飞熊之后,那飞熊怕得大声尖叫,阮慈见了心中又有些不忍,停步和天录说道,“要不就算了吧,它吓得好可怜。”

天录也觉得有些不妥,站住脚依依不舍地眺望了一会,叹了口气,对阮慈道,“那我们回去吧。”

才刚飞了几步,他面色突地一变,身形一晃便没了踪影,阮慈片刻后才听到一声轻轻的惨叫,正是熊鸣,她心头一震,立即不假思索地跟着天录的方向飞了过去。

第117章 变生肘腋

从那飞熊逃离,到遇袭出事,不过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不论阮慈、天录,都是转瞬便到,阮慈更是在感应之中察觉到数股气机,有一股气机沛然莫测,应当是金丹期修为,想来刚才就是他遮护了其余筑基扈从,这才让阮慈和天录都没有在气势场中发觉端倪。

阮慈赶到时,便见到天录满脸通红,护在那只黑白飞熊跟前,那飞熊气息已极是微弱,它左肩被一柄飞镖法器洞穿,此时趴在竹叶上,双目紧闭,血顺着竹竿往下滴落,散发出阵阵清香。又有数人在不远处和天录对峙,是一名少年文士带着数个少男少女,看形容都是正道修士,并非邪魔外道,其中一人刚是叫道,“道友,这飞熊是我们先瞧见的,你们若是要,自己再去捉罢!”

天录气得几乎落下泪来,结巴道,“你、你们——”

阮慈见那黑白小团子气息奄奄,躺在宽大竹叶上的模样,心中怜爱之情骤起,将天录一拦,冷冷道,“还不快给它治伤?”

说着便丢了个乾坤囊过去,天录果然没有任何携带,得了阮慈给的灵药,这才慌忙抱起小熊,喃喃道,“我想想,我想想这该怎么治,《黄帝内经》说锐器伤要先祛除伤口处的杂乱灵气……”

众人看了,谁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出门闯荡?那少年文士微微一笑,对阮慈说道,“道友,其实我们也只是为了捕捉一只灵宠罢了,这黑白飞熊野性十足,若非重创,决计不肯驯服,倒是不劳小道友费心了。把它交给我,我自然会将它治好的。”

他以金丹之尊,对阮慈还这般客气,算是给足了面子,毕竟天录看起来也知道不顶用,其余人又都在舟中等候。这文士也可以自行取走那飞熊,想来胜算颇大。但阮慈却并不礼尚往来,她见了那飞熊的惨状,心中便极是不快,自从入道以来,固然也杀过几条生灵,但多数都是情势所迫,并没有什么心绪起伏。倒是今日在此大怒,心中杀机已燃,斜睨着那文士道,“你们说飞熊是你们先瞧见的?”

那文士所带弟子,其中有一名红衣少年地位特高,刚才也是他在说话,阮慈这一说,他便喊了起来,道,“难道还是你们先看见的不成?师叔,这女子这般无礼,还和她说什么!把那飞熊带走便是了,若她再不识趣——”

‘锵’的一声,他拔剑出鞘,气势场中顿时一股锐气勃发,“也不必师叔以大欺小,便由我来领教领教!”

他身后众人也是纷纷出言附和,对阮慈颇是不屑,大有嫌弃其不晓人事,偏要强出头的味道,仿佛若非其等慈悲,阮慈二人今日也休想善罢甘休。

阮慈将他们一扫,不屑道,“真是笑话,你们师叔是金丹修士,感应何等强大,我们就在不远处坐了整个晚上,又追逐那飞熊跑了一段,如何感应不到我们的气机交融?这飞熊不是我们先瞧见,难道还是你们先瞧见的?我既然饶过了这飞熊,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要等它逃回家去,一网打尽?”

她口舌便给,一席话说得那少年有些语塞,阮慈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盯紧那少年文士,冷冷道,“你明知这飞熊是先遇到我们,却偏偏对它出手,还如此残忍,更不掩盖气机,不就是要把我们两人引来么?你是哪个门派的?金波宗?”

那文士微微一笑,一步跨出,向二人伸出手来,气势场中顿时有一股庞然气势崛起,将所有筑基修士的气机压制得喘不过气来。阮慈虽有东华护身,道基又不比寻常,但也有凝滞迟缓之感。

眼看那修士就要取走飞熊,天录一声轻喝,身上爆出一股清气,将那气势压下,双方竟成势均力敌之态,阮慈身上一松,知道自己已被天录遮护在内,不由冷笑一声,心下更是鄙薄,盯着那文士道,“怎么,心虚了,不敢说话了?看来你确实是金波宗的人,好得很,叫你等得久了。”

她心有九窍,素来玲珑,往往见事较旁人更加透彻,不过有时也似乎多心了些,最后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不仅天录,连对面众人都有不解之色,那文士皱眉道,“小道友,你这是何意?而且这飞熊也并非是你们先瞧见的,的确我昨夜已察觉到你们二人,只是双方并不相识,也就不曾过来招呼。那飞熊也一直在我感应之中,只是素来机警,也是为了历练弟子,为了等个好时机,这才耽搁到现在。”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在阮慈耳中便是破绽百出,她冷笑道,“真是多说多错,那飞熊是在西北方向吸食清露被我们发觉,这里是东南方向,他若要从东南方向潜到西北方向,势必会从我们脚下经过。若说你的神念连我们昨夜所坐那处的东南方向都能笼罩出数里地去,这位真人,你难道没有发觉我们乘坐的上清法舟吗?”

上清两字刚一出口,众人皆尽变色,少年文士更不多言,气势猛涨,将天录往下一压,喝了一声,“拿来罢!”

伸手又去争夺飞熊,竟是丝毫不顾及那飞熊伤势才在天录照料之下有一丝好转。但众弟子已没有叫好之意,众人脸上都不由现出惧色,那上清法舟四个字,令刚才最嚣张的红衣少年都已没了底气,但又不好阻止师叔。毕竟他们人多势众,若被这四个字压得灰溜溜逃走,岂非是大没面子?

阮慈袖子一摆,勉力提起一口气,排开那又沉重起来的气势压迫,喝道,“虎伯,给我拿下他!”

身后不远处一身虎啸,天录亦发出一声鹿鸣相和,一股轻捷气势猛地从暗处蹿出,便如同猛虎静悄悄地走到敌人身后,方才发出致命一击一般,直取那少年文士气势之中最薄弱的一点,顿时锁定文士气息,将他扑往地面,众人不由一阵骚动,有数人悄然转身逃窜,但才走了几步,空中不知何处传来甜美歌声,那些鲛人美姬不知何时也从林中嬉笑着飘了过来,将场地团团围住。

虎伯和那少年文士还在林下缠斗,不过此时这么多金丹修士到场,气势遮护之下,已无法影响到阮慈行动,众弟子见了这般阵仗,哪还不知是盛宗修士到此?对那上清法舟四个字更是信了个十成十,有数人便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流露诚服之态,但那红衣少年面现倔强之色,却依旧是仰着脖子,满脸傲气地对阮慈喊道,“喂!你们盛宗弟子难道还以大欺小?不敢和我一战?今日你我就以这飞熊为注,你若赢了,要杀要剐,听凭处置,你若输了,便要把我——我和师兄弟们放走,还有那飞熊也该给我!”

他不敢将少年文士囊括在赌约之中,但却始终还念念不忘那只飞熊。

阮慈瞥他一眼,冷笑道,“你真是奇蠢如猪,我问你,你是不是金波宗弟子?”

红衣少年挺胸道,“不错!我们虽是茂宗,但茂宗便只能任由你们盛宗欺凌了么?”

阮慈理都不理,又问, “那你是李平彦什么人?”

众人登时一阵骚动,那少年也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那……那是我师兄……”

阮慈道,“哦?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结交了一个上清门姓阮的朋友呢?”

她似笑非笑,难分喜怒,那少年眼珠直转,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要编造答案,但这也经不得盘问,是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因此他还是摇头道,“未曾说过,阮道友可是在恒泽天内,和我师兄相识?”

阮慈却已懒得答他,林间竹叶摇动,灵气波动阵阵,地面更是隐隐传来波浪,方圆数百里都被两大金丹修士交手的灵力震撼,过了不久,虎仆闪身踏上竹梢,将那少年文士掷在叶片上,拱手道,“老仆幸不辱命!”

阮慈对他倒不拿大,微微行了一礼,道,“虎仆辛苦,还请到一旁稍息。”

见她礼数周全,虎仆也是暗暗点头,叉手站在阮慈身后,顾盼之间凶威赫赫,那几名金波宗弟子已有几个被吓得哭了起来。阮慈不屑地望他们一眼,又问红衣少年,“伤了飞熊那一镖,是你发的?”

少年面色阵红阵白,到底还是挺胸大声道,“便是又如何?不过是一只妖兽,莫说伤它,平时我也杀得多了。”

阮慈冷笑道,“是你师叔瞧准了时机,让你出手的,是么?”

“……是、是的。”

阮慈瞟了那黑白小团子一眼,“平日里捕捉黑白飞熊,便是要伤,也不会伤得这么重罢?”

那少年再蠢也该意识到不对,眨着眼没有说话,阮慈又道,“你出手时,也没想到这般结果,只是没想到飞镖不像以往那般如臂使指,意外伤得很重,是吗?”

她不等少年回答,只看他脸色便知道答案,又走到文士身边,将他一脚踢得翻了过来,冷笑道,“真是等得久了,你借追捕黑白飞熊为名,带着弟子在这绿玉明堂中游玩。昨夜还真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便临时安排了这样一局,是么?你也是幸运,李平彦竟然真有这么一个比猪还蠢的师弟,被你当枪拨来使去,叫他吃饵比叫猫狗吃食还简单些。”

“但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可爱灵兽的呢?我想想,除了李平彦之外,金波宗还有一个人知道我这个习惯,那便是潘檀若,你是从他口中听到的么?还是从幕后吩咐你的真人那里得知的?是谁主使你前来挑拨紫虚天和金波宗的关系,令我与李平彦离心?”

其实她和李平彦的交情,对于上清门、金波宗这样的大宗大派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但金波宗和上清门的联系千丝万缕,却没有什么和紫虚天有关。李平彦便恰是一条很好的人脉,随着两人修为不断提升,在宗门地位渐高,紫虚天和金波宗也就逐渐能说得上话,是以这条人脉此刻虽然微小,但却很有将来。阮慈打量王真人派虎仆、天录随在她身边,也有与李平彦师长相交之意。不料拜访口信送出,已被有心人注意,要在阮慈还未抵达金波宗之前,令两脉生出龃龉。

今日之事,便是她叫破背后的谋算,李平彦这师弟对她的反感敌意依旧是难以消除,更何况其余弟子?盛宗弟子恃强凌弱、颠倒是非的帽子是摘不掉的。但阮慈也不在意这些,见那文士面色黯淡,只不言语,便对虎仆道,“虎伯,可有办法撬开他的口么?”

虎仆道,“小姐明鉴,金丹修士心志都是十分坚牢,若他打定主意不说,便是严刑拷打,也是无用,除非……”

阮慈问道,“除非什么?我们中有人可以搜魂取念么?”

虎仆摇头道,“那是天魔神通,不过若小姐并不在乎此人死活,老仆可以试着用刑,或者干脆直接杀了此人,观看其内景天地映照出的留影,或许可以找到一丝线索。”

他这般漫不经意地说来,金波弟子都听得瑟瑟发抖,那红衣师弟面色阴沉,叫道,“喂!阮、阮道友……便是师叔真有祸心,也、也不必如此罢,把他带回宗门,定有长辈做主,况、况且,由始至终,我们也只是伤了一只黑白飞熊啊……这,这绿玉明堂里少说有上万只,你喜欢飞熊,我、我们去抓个几百只给你赔罪,不好么?”

他这话不无道理,还站着的几个金波弟子都露出不平之色,此事的确是上清门仗着人多势众,又是盛宗身份,压得金波宗喘不过气来。只是一只飞熊引发的纷争,便令到金波宗大有体面的金丹修士被护法妖兽点倒,仿佛牲畜一般扔在这里,便是侥幸全身而退,也是大跌身份,这般尚还不足,还要杀人,那可真是欺人太甚了。

阮慈冷笑道,“不错,你心里自然以为,这不过是个小小误会,我既然认识李平彦,交情又好到令宗内都有人动念离间,那么今日最多教训你一顿,你碍于情势,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最多回宗之后刻苦修行,总有一日在我身上找回场子,是么?”

她这话正中红衣少年心事,阮慈叫破文士计策之后,他虽然依旧焦虑,却已不那样恐惧,甚至敢为师叔求情。但此时见阮慈这样说,心中便是一沉,知道事态不会这般发展,不由后退几步,硬着头皮说,“今日小爷落到你手上,算是栽了,要杀要剐也随你的便,你若心疼那飞熊,在我肩上也刺一剑便是了!”

阮慈笑道,“不错,不过是几个凡人,几只妖兽,又何曾在你眼中?这样的东西便是伤了、死了,又怎能让你抵命呢?”

她踱到天录身边,将那柄飞镖摄来,上下抛了几下,灵力渡入,悄然已将其炼化,气势无形间已将少年锁定,红衣少年倒退了几步,面上现出不可思议、恐惧、慌乱等诸多情绪杂糅在一处的复杂神色,几番咬牙,却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突地往远处破空逃去。

众金丹侍从都是冷眼旁观,并未动作,天录将那飞熊抱在怀里,跪坐在叶片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阮慈,阮慈对他微微一笑,甩手猛地掷出飞镖,那飞镖穿竹过叶,后发先至,以极快速度刺入少年丹田,惨呼声中,将他钉在身前一竿大竹上,却是早已锁定气势,根本就不容逃脱。

金波弟子都惊呼起来,有人已忍不住捂嘴轻泣,望着阮慈的眼神,犹如望着天魔。虎仆却是拍手叫好,喝道,“小姐好准头!好快的镖!”

阮慈轻盈跃起,赶到红衣少年身侧,出剑刺入他后心,将他挑起带回,扔在少年文士身边,那红衣少年虽被击中道基,却并未就死,喘息声声,血沫不断从他七窍冒出,他口中嗬嗬连声,不可置信地望着阮慈,到现在犹自不敢相信,她只因一只看过几眼的灵兽,便对友朋的师弟下了杀手。

阮慈低头瞥他一眼,唇角微扬,她长相虽然清丽,但气质清幼,总有几分稚气,这一笑不知为何,却带了几分成人化的妩媚,“可你想过没有……”

“这飞熊的命,何曾在你眼中。你的性命,又何曾在我眼中呢?”

话音一落,她剑尖灵力一吐,搅动之中,红衣少年道基片片碎裂,他眼中神采渐淡,垂下头去,内景天地现在头顶,五虚二实的道基飞快破碎,生平所忆景象逐一飞散,阮慈也懒得细看,收起寒霜剑,转头对那几名金波弟子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你们没有动手,只是旁观——”

“所以,我可以让你们先逃一会儿。”

第118章 刁蛮任性

气势场中一阵波动,下一刻,阮慈从竹梢之下跃出,背映日光、白衣飘飘,身姿翩若惊鸿,说不尽的飘然出尘,她落到巨竹叶之上,足尖轻点叶片,连丝毫颤动都未曾激起,随手从袖中掏出一个人袋,往下一抖,两具尸体顿时落了下来,虎仆喝彩道,“小姐好身手,这七名筑基弟子,竟非小姐盏茶之敌。”

阮慈微微一笑,谦道,“虎伯过誉了,以我神念,他们若是全力飞遁一盏茶以上,我的感应便不能那样详细了,也只能速战速决。”

跟随少年文士的八名弟子,已被阮慈单枪匹马全数杀死,这要比她在恒泽天中杀敌更简单得多,一个自然是二十年来苦功不负,如今修为更上一层楼,已非当日可比,还有一个便是这些修士,修为并不怎么值得一提,多是筑基二层、三层,连二十年前的敌人都比不过,想来亦是没有资格去恒泽天那般的秘境历练的。

在阮慈看来,这样的敌人杀上多少个也不值一提,因此她并不自满,将众人尸体丢到文士身边,对他说道,“这八个人有一多半是因为你丢了性命,哼,李平彦的师弟是你辛苦找来的枪,但他再蠢,也要稍微做戏骗一下,除了他以外,你带来的都是你的亲近后辈吧,我猜,除了你的弟子、师侄之外,说不准还有几个是你的血亲。”

因一只飞熊,阮慈眨眼间便连杀八人,这样的应对确实出人意料,那少年文士望着她的神色已是截然不同,似乎此时若是将他禁制解开,他拼着冒犯不得以大欺小的规矩,也要将阮慈格杀当场。不过阮慈丝毫都不在乎,望着他道,“道友,我杀了这些人,你身后的元婴真人一声也不敢出,可见他有多么忌惮我的恩师。像是我等修士,活在世上第一个考量的都是自己的道途,那背后的人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到现在都舍不得说出实情?”

她揣度着那文士神色中的变换,又笑道,“未必是好处,是不是,他定是用什么事来辖制你,我想想,是什么能让你到现在都不敢说话呢?若单单只是陨落,那么也没什么道理,你若不说,现在就要死了,你告诉我,还能试着逃一逃——你竟看什么东西比道途更重?这可不合情理。”

天录一直都在忙于救治那黑白飞熊,此时飞熊气息已逐渐稳定,他方才把飞熊交给鲛人,低声嘱咐了几句,回身说道,“慈小姐,这人或许是被下了禁制,不得对外人吐露实情,他也不是不想说,实在是并不能说。”

阮慈不由大感新鲜,笑道,“这禁制有些邪门,我在门内怎么没有听说?”

天录道,“这是一种杂修手段,名唤禁修,由一人发往另一人,譬如慈小姐现在给我下个禁制,百年内不许我说真人坏话。”

他面上微红,似是对这个比喻很不好意思,又说道,“那么百年之中,若果我果然没有触犯禁制,冥冥中慈小姐便会把一些气运分给我,令我受益甚多。但若是我突破了禁制,那就会刹那间在极度痛苦之中陨落,自身气运,乃至内景天地,都会反馈入慈小姐的修为之中。”

他走到阮慈身边,俯首凝视那文士,缓缓道,“这种禁制手段,乃是一种并不平等的交易,因此双方的修为必须有较大差距,才能令交流均衡。只有施术者的一丝气运,抵得上对方的全副身家,才能奏效。其实便是他不说,金波宗内能给他下禁制的修士也没有多少,一个个查验过去,终究是可以找出来的。”

随着他的话声,那文士目中逐渐流露恐惧之色,仿若要挣脱什么似的,面色逐渐涨红,气势亦是奋然跃动,阮慈此刻倒耐心起来,见他再三挣扎,终于还是喘着粗气废然而止,也是点头叹道,“看来你仍是未能把那个人拉下水。”

她不再和文士多言,转头吩咐道,“虎伯,杀了他罢。”

虎仆一声应诺,利爪扬起,气势场中顿时被一股肃杀之势占领,白衣文士的气势被压制到最为衰败低落的那一刻,空中一道爪影挥过,惨呼声中,灵气猛地喷发开来,无数图景往空中飘飞而去,一枚三色金丹跃到半空之中,仿佛是一轮妖异落日,在刹那间竟夺过大日光辉,令周围仿佛浮现另一重世界,一亩小湖之畔,群山延绵、重峦飞瀑,说不尽的仙家风姿。山中更有许多身影,正是那文士生平浮现,不过这些画面,又要比筑基期的孟明月陨落时更详尽生动得多了。

阮慈展目四顾,对那幼时经历不过是一瞥而已,只在较靠近此刻的画面之中留心,她的确发觉有一幕画面颇为可疑,乃是这文士跪在某人跟前,做出听从教导的模样,只是上首那人面目模糊,隐约只能看到穿了一身宫装。她便指着问天录,“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幕后那位大真人。”

天录道,“这倒也未必,这人不敢用神观照师长,是以只留下模糊影像,这是有的,便是我们这些人,若陨落在这里,残破天地中也不会有真人的面目。不过我还是为慈小姐记下来,说不准翌日就见到熟悉的洞府,便知道是谁要和我们紫虚天过不去了。”

他到底是从未出门,江湖经验太少,这些话说出来稚嫩得让人发笑,阮慈心道,“若是要这般误打误撞才能找到主使者,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息事宁人。”

金丹修士的内景天地,并不能久存世上,但也会在数年内丰润此地灵气,此时已有不少生灵被吸引着聚到附近,不过阮慈已失去杀妖取宝的心情,将众人尸身装起,回到法舟之上,倒也不着急往金波宗去了,而是和王盼盼、虎仆商量道,“这些尸身该如何处置为好?主要是他们留下的乾坤囊,这些东西我并不想要,但若是送还亲友手中,倒仿佛是我在有意挑衅,这又不是我的本意。”

王盼盼对这种一言不合、连杀九人的行径似乎是司空见惯,阮慈这样说倒把她逗笑了,舔舐着爪子笑道,“人都杀了,还怕被人误会么?就把乾坤囊送回去又如何,上清弟子,自然不会贪图这些蝇头小利,他们死于有眼无珠,跟错了师长——自然了,之后会多出一些人想要杀你,但你还怕人杀么?将来等剑使托生,不知有多少门派会来杀你,也不差这么一些臭鱼烂虾。”

虎仆也是笑道,“小姐也是有心了,送还乾坤囊也好,敲山震虎,这些弟子的亲友,若有谁竟敢因此心怀怨愤,那便是我紫虚一脉在金波宗立威最好的靶子。”

这两个妖怪,言谈之间好像随时都要大开杀戒,阮慈脾气当然也不太好,不过她杀了九人,怒火也逐渐平息,见这两人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便不欲再细谈下去,转开话题问道,“本来是想住在金波宗内的,但金波宗内元婴真人甚多,我们没有元婴真人遮护,气势上是否略逊一筹?只怕气势场混乱之下,有人混水摸鱼。是否改在金波坊市落脚,请李师兄下山相见。”

她原本想应李平彦邀约住进金波宗去,也是有意结识李平彦的师父,但此次急变,阮慈已没了这番兴致,对李平彦之师更是评价颇低,思忖着道,“若是李师兄受不了我杀了他师弟、师叔,要和我断交,那在金波坊市内,也好缓开颜面,大家体面些,若是在金波宗内,有心人太多,挑唆得我们争斗起来就不好说了。我还是挺喜欢李师兄的,并不想随便就杀了他。”

王盼盼道,“有心人虽多,但要害你还是难的,金波宗就在上清门之侧,门中只有一名洞天,修为也是马马虎虎,定是敌不过你师父,若是平辈较量也就罢了,若是有人要以大欺小地对付你,你师父灵气显化,眨眼间就能灭了金波宗满门。”

它说起这话来平平常常,就仿佛这般事体在中央洲乃是常事,虎仆也是深以为然,阮慈苦笑道,“我不是担心这个——你想,今日的事,瞒不过师父,也自然瞒不过金波宗那一带的元婴神识,现在人人都知道我看不得可爱妖兽受苦了,我若是金波弟子,要掀起纷争,那就再简单不过了,找些看不顺眼的奴仆,有意在上清弟子面前折磨些可爱的灵兽、灵鸟,上清弟子瞧着不开心了,就要杀人,那还不是随时闹起来吗?若闹了起来,李师兄要阻止我,那说不得刀剑无眼,我就怎么无意间把他杀了。”

王盼盼愣了一愣,以往阮慈未开脉以前,它显得见多识广、智珠在握,如今阮慈已经筑基,心力提升甚速,王盼盼有时就显得失于粗疏了,她尾巴摇了摇,想了一想,道,“其实那还是要看金波宗大长老的态度,洞天修士多数都能追溯因果,若有人要这般挑衅你,他眨眼间就能找到背后主使,闹是闹不起来的……唉,不过她要是敢出头,刚才你杀了这么多人,她也不会当做没看到了。”

虎仆沉声道,“金波宗立宗不过三千年,门内元婴多数依附纯阳演正天徐真人、玉寿灵山天丽真人两脉,大长老么,面子上和谁都走得不近,但私下自然也是受到这两位真人照拂,如今我们紫虚天也想在金波宗布子,她想要推拒,却又不敢,多数也就只能装个糊涂,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罢。”

这纯阳演正天阮慈是如雷贯耳,玉寿灵山天还是第一次听说,王盼盼看了她一眼,道,“丽真人在门内没什么根基,和徐真人走得略微近些,她门下弟子最有出息的是邵定星,乃是这一代的大师兄。”

阮慈此来本是想找李平彦,请他给小苏等人带话,为她办些事情,自为小事,不料到现在却要坐下来谈这紫虚天甚至是掌门一脉在金波宗布子的事情,她已分不清王真人叫天录等人跟随,究竟是利用她来落第一子,激发了这许多变化,还是从那《太上感应篇》中隐隐窥见了金波宗的涌动,才为她铺排随从,令她今日有底气和那少年文士对峙。她按着太阳穴,头疼道,“这些都是恩师该操心的事——至不济还有大师兄呢,我一个筑基弟子,什么也不知道,门中真人都认不全,又关我什么事情了?这些不说也罢,在此地休息一晚,若金波宗那里没有后手,我们就往坊市去,叫李平彦出来见我,他爱来不来,若是不来,以后便当我没这个朋友。”

说着赌气站起,去看了看那黑白飞熊,见它伤势已有好转,在天录拿来的一个大锦篮里睡得正香,偶然还一抽一抽地吧咂着嘴,心情一下又轻松多了,趴在篮子边上,伸手逗弄了小熊一会,见那小熊似要被逗醒了,又忙梳理灵力,诱它深眠。

这般看了一会,天录悄悄走进屋内,为她端来一杯香茶,正是王真人赐的梧桐清露,阮慈举杯轻嗅,只觉一股极是浓郁的灵力清香,沁入鼻端,仿佛有形,一时间陶冶肺腑,令人烦忧尽消,她不由满足地轻叹一声,放下茶杯笑睨了天录一眼,心道,“这呆鹿儿,跟在真人身边这么多年,唯独学会的服侍手段就是不断给人泡茶。”

思及此,也是难免窃笑,天录却没注意这些,低头拾掇着锦篮边的针线等法器,一边笑道,“慈小姐,何须烦忧?你出来只是为了见李郎君的,旁的东西,真人又没有吩咐,你又何须想呢?真人方才已吩咐过我和虎仆了,明日我们还是照旧往山门中去,慈小姐就和李郎君会面就是了,看谁敢来打搅你们。”

阮慈不由站起身子,惊道,“师尊刚才来了?”

天录笑道,“是呀,和我们说了一会子话,不过这会已是走了。”

阮慈心中本就有许多疑问,更不知此事发展,是否会对李平彦带来巨大影响,她倒不后悔自己一怒之下杀了那些人,但到底这还是第一次与上清门的羽翼茂宗发生龃龉,有些拿不准分寸,得知王真人已是来过,却一句话都不对她说,还让她糊里糊涂的,一时更是不快,咬唇道,“那我就偏不去山门——你去和恩师说,叫他来……”

刚要叫天录传话,若王真人不来见她,她便绝不会依王真人吩咐做事,但又觉得这般十分不妥,不但令天录为难,而且也有失弟子礼仪。便又住了口,摆摆手径自来到自己所居的静室之中,依着真人所授仪轨,焚香点烛,跪地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闭目默祷,“弟子有许多事情不明,还请恩师降临化身,指点迷津,否则弟子就先回紫精山求见恩师,金波宗干脆不去也罢。”

只是话说得好听一些罢了,实则与她想叫天录传达的意思并无不同,阮慈将最后一句反复念了数十遍。感应之中,屋内却是并无丝毫变化,她半睁开眼,往左右一看,小嘴不由就撅了起来,起身推门而出,就要去找到虎仆,让他返回紫精山,却见一道人影立在舟头,夜风瑟瑟、竹叶潇潇,将他袍袖吹起,飘然欲仙、清矍似鹤,她一下住了脚步,又惊又疑,推门而出,缓缓踱到甲板上,不知为何却又心虚起来,低声道,“恩、恩师?”

王真人望来一眼,似是无怒无喜,阮慈却吓得退了一步,这时再看方才自己,又觉得实在是刁蛮娇横到了极点,若她是王真人,定然也要狠狠责罚这样的弟子,否则实在说不过去。

她素日瞧着天录逡巡不前、提防谨慎的样子,总是觉得可笑可爱,今日却也不期然学了天录,徘徊了一会,这才脚尖擦地,一寸寸地走到真人身后,细声说,“恩师,我、我……”

她也不知自己在畏惧什么,就是心跳得厉害,不过阮慈又一向不会患得患失太久,只过了一会便豁出去了,暗想,“大不了便被师父稍微责罚一下,总之又不会死,便是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便拉着王真人的袖子摇了摇,又笑嘻嘻地道,“恩师,你来瞧我啦?——刚一出门,我就给你惹祸了。”

不过,她虽有最坏准备,但到底还是做出自己最可爱的样子,想要略微打动真人。

王真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自然要来,总归你要见我,总能见到,我化身过来不费什么,我若不来,慈小姐要回山,谁能拦阻?只是浪费我灵兽法力,也耗费了我这法舟的禁制,我这样小气,自然要来了。”

一席话说得阮慈心惊肉跳,更知自己背地里那些闲言碎语,真人心中都是有数,她忙将真人推着在舟边坐下,自己也跪坐在真人身边,殷勤为恩师捶腿,又要叫天录泡茶来,只是还未出声,王真人便道,“好了,还要到处声张?唯恐旁人不知你多任性?”

阮慈忙又咬住舌头,心中亦知自己这般十分逾矩,若被虎仆、鲛人等灵宠知道,少不得传到吕师兄、苏师兄耳中,两位师兄跟随王真人日久,手下也有徒子徒孙,人心不平,易生失落。手中连忙加快了捶腿的速度,又是低眉说了些‘弟子着实不懂事’的软话,只是一句也不提‘请恩师责罚’,见王真人眉眼渐苏,这才打量着问道,“恩师,我出门以前,你便感应到了今日之事么?还是因你遣人护我,才引来今日之事?这是弟子此刻最想不通的问题。”

王真人长眸低垂,似是在欣赏那巨竹叶在黑夜中索索摇晃的姿态,唯独阮慈手中槌动渐缓之时,他才抬眸睨阮慈一眼,听得阮慈此问,也是微微一笑,倒也不卖关子,便答道。“你还是将自身之事看得太小,将那天下大势,看得太大了一些。”

“今日之事,并非因我而起,自你和李小郎相交开始,便伏了今日之因,只是你当日还未明白这其中的联系而已。”

第119章 师徒夜话

“天下筑基修士,繁若星海,而且每过一段时间,便可又生出不计其数的弟子来。便以上清门来说,你入门三十年,如今也多了不少师弟师妹,若是十年开山收一次徒,那么每十年,光是上清门内便会有上千名筑基修士。”

月色溶溶、竹梢曳曳,似是通天彻地的巨竹林上,一艘法舟正自停泊,这法舟灵压过处,方圆百里不闻丝毫鸟鸣兽吼,舟中却也不见灯火,船舱中寂然无声,万籁仿佛都已入寂,只有一名青年修士随意坐在舟头,一名豆蔻少女斜签着跪坐在他身边,玉手虚捏成拳,有一下没一下地为那青年修士捶着膝头,双眼却是入神地望着青年修士指点而出的上千灵光,手上由不得也渐渐停了,半伸过头去,差些要栽下舟头。开口说话时,却又一竿子岔开了去,“恩师,你修了《太上感应篇》的心法,在你感应之中,琅嬛天是这个样子的么?”

话音刚落,又皱了皱眉,似是觉得这数字极为庞大,“上千名?可我认识得也没有几个。”

王真人嗯了一声,长指轻轻一推,那上千灵光一敛一放,转眼间变成舟前恒河沙数一般的灵光星海,仿佛倒映了天上繁星,口中薄责道,“安心听讲,不要随意打探旁人功法……光是中央洲陆,每十年便会新增这么多筑基修士,这也只是约数而已,从上清门所占灵地供养门人数量推算而得,真正的人数,只怕还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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