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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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仆苦笑连连,经不住阮慈再三逼迫,方才半吐半露地道,“爱慕真人的修士,自然也不会少了,不过真人深居金枰玉真天,便是出门办差,结交了什么朋友,他精通感应法,旁人若有心思,也难瞒过。亦不愿平白沾染这等因果,因此玉真天内,虽然也有些神通广大的访客,但多数未能扰了真人情修。”

阮慈兴致盎然,缠着虎仆将那些神通广大的访客一一道来,虎仆无奈地为她盘算,果然是包容万象,甚么太微门的天才弟子,什么沧浪宗的冰霜神女,男女兼有,也俱都是一时之选,才有自信袒露胸襟,那些门第相差过大,自身天赋不如的,也只能将情意藏在心中罢了。

“然则修士择选道侣,又并非只看情意,总是彼此两利、道途相合,方才有双修之议。这些修士在主君身上能看到不少好处,但在主君心中,却并不将这些好处看在眼里。”虎仆善于揣测王真人之意,款款道,“只隐约听说主君在金丹时曾有过一名道侣,但也含含糊糊,未曾见过真人。其时为了寻觅结婴机缘,主君多数浪游在外,便是在那时度过情难,金枰玉真天门高难进,便是再多几个,我们门内也很难听说端倪。”

阮慈听到此处,不由微微一笑,想道,“谁知道那人是否便是我呢?你们定然是不知道的。”

听说王真人有许多人倾慕,她本有些微不快,又问道,“那些仰慕者呢?现在都结婴了吗?”

虎仆叹道,“四五千年,十成里有八成都死啦。便是当日和主君同辈的天之骄子,如今成就元婴的也只有一、二成。”

遥想当年那些天才弟子的风姿,再想想今日这些天骄,亦不由令人大起岁月之感,阮慈沉默许久,方才又问道,“虎仆,那你可曾见过谢姐姐?她和恩师当年又是怎样一回事呢?”

第281章 各方表礼

谢燕还似乎是上清门讳莫如深,却又人人都绕不开的一个人物,以阮慈所见,便是秋真人门下的陈均,对她也一样十分倾慕,当日谢燕还若是将他也拉入局中,陈均固然再无结婴之望,但也或许便和王盼盼他们一般,心甘情愿地为谢燕还卖命。不过仔细想来,这也不足为奇,谢燕还背后有两大洞天真人背书,掌门一脉的支持者自然也对她另眼相看,否则陈均光是亲近谢燕还这一点,便很难从师门得到扶持,成就元婴。

如此一来,王真人在谢燕还叛门之后的尴尬处境是可以想见的,虽为楚真人门下,但他诛杀弟子,和谢燕还割席,却又并未有另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支持,只看膝下弟子寥寥,便知道不论楚真人如何两面下注,终究是重谢轻王。也不知王真人是如何在门内势力中周旋博弈,最终占据灵穴,点化洞天。想来在他道途之中,亦是不少奇遇,背后或许也有不少道祖弈棋的影子。

虎仆只是金丹修为,对其中隐秘自然一无所知,但他倒不忌讳谈起谢燕还,道,“这自然是见过的,王谢两家素来联络有亲,在门中也互相照拂。谢孽很得楚真人喜爱,时常在金枰玉真天闭关修行,凡有出关,都会来寻主君说话。元婴之后可以拟化分神,更是时常来访。”

“谢孽和主君血脉相连,长相本就有几分相似,修为进境也是你追我赶,即使双方并无比较之意,但说来也巧,几乎总是同时破境,不过谢孽破境时总是异象满天,惹人注目,而主君破境却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因此外人总是称许谢孽为上清门最出众的弟子,反倒是将主君看得略小了些。”

虎仆将往事款款谈起,云淡风轻的话声之中,不知蕴含了多少风波浪涌的往事传奇。“他们两人分头出门历练,总是拔得头筹,倘若联手,更是将太微门、青灵门两大宗门都压在脚底。此前听小姐说起,太微门种十六总是被纯阳演正天徐小姐压了一头,而福满子又被种十六压制。哼,种十六至少还想和徐小姐相争,而当日上清王谢双璧,唯独的对手就只有彼此,旁人不论是资质、禀赋还是福缘,都远非对手,根本就兴不起比较的心思,想到的未有攀附结交而已。”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话虽如此,以我看来,主君和谢孽之间却是情意深厚,绝无丝毫比较的念头。谢孽便好似悬空大日,堂堂皇皇,汲取天下景仰,她自己也十分受用。而主君本就不好虚名,最好时刻隐于幕后,谢孽也曾说过,‘你我二人互为表里,光影辉映,岂非将天下大势明暗,全都占据’?”

虎仆说到此处,也浮现出迷惘之色,喃喃道,“不知为何,我觉得她这话隐隐切合了大道至理,似乎非得如此阴阳相合,才能掌握全部局势,倘若只有明,没有暗,那也是不成的。数千年过去了,每当修行遇阻时,我便常常想起这句话来。”

阮慈笑道,“这自然是大道至理,天地间任何法则都是相生相克,有了时序严格递嬗,有因必有果,有前必有后的实数,便有那混沌一团,甚么都可以打商量,随心所欲的虚数。谢姐姐占定了纯阳刚猛之道,便需要阴柔莫测的恩师弥补,若是他们两人同心同德,的确可以将气势场占据得严丝合缝,我猜他们若是联手对敌,必定是攻无不克,甚至可以越境挑战高辈修士。”

虎仆忙点头称是,又谢过阮慈指点,阮慈想到王谢两人诗酒唱和的过往,心底不禁泛起一丝酸意,明知王真人在遇到她以前自有数千年修道,不知有多少故事潜藏,细究也是无用,却仍是不禁问道,“那恩师是怎样回答的?”

虎仆张口欲言,面上却又闪过一丝困惑,他回想了一会,歉然笑道,“非是老仆有意隐瞒,或者是年岁大了,竟记不起当日主君是如何回答的了。只记得主君……”

他大概是要述说王真人的态度,但说到此处,却连王真人的态度都已忘却,虎仆显然有些不安起来,阮慈却是心中一动,宽慰虎仆道,“莫要担心,若是恩师不愿你讲,会直接给你暗示的。记不清,那便是真记不清了。”

虎仆大惑不解,奇道,“但这……这是为何?”

阮慈大有深意地道,“或许是因为过去本也就在混沌两可之中吧。”

两人便搁下此言,不再提起,虎仆想要说些谢燕还叛门前后的事儿,也谈不出甚么所以然来,毕竟这种事一定做得隐秘,万无可能大张旗鼓。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发生得很突然,只是有一天被告知这帮人破门而去。数十年后,王真人出关清理门户,自然也是孤身出门,不会携带仆僮随行,故此连小道消息也是欠奉。他只是一只虎妖,虽然颇有城府,但资质却不足够,和王盼盼相处这么久,也没有辨认出她的根脚来。

阮慈已知此事非得时间灵物不可,也并不失望,转而和虎仆商议此后捉月崖诸事,虎仆早已是成竹在胸,从容道,“凡是门内得用弟子,俱有羽翼景从,此前栗姬、何僮等人,在望月城留下数万血脉,小姐可从中挑选些合眼缘的好苗子,请真人赐下功法修行,若是懒怠走动,便由老仆代劳。这些功法不必过于高深,足够修到金丹便可,望月城中依附诸姓血脉居住的外姓,也可发下令牌,每五十年准予挑选数十弟子,在望月城别府修行,这些羽翼中择选天赋过人、秉性沉稳之辈,教晓规矩之后,再到捉月崖服役。如此一来,传承有序、选拔有法,便是到了元婴境界,也不虞无人差遣。”

“慈小姐历年来外出办差,门内多有赏赐,灵玉、外药、法器已是储藏丰裕,足够这些低辈弟子使用,还有多余可以接济外门管事,又或是外宗羽翼,小姐进境极快,这些外物已不在眼中,但有些朋友难免有龙游浅水之日,些许赠予,换来善缘,将来慈小姐若有所求,吩咐下去自然殷勤奔走,又要比托请那些与小姐旗鼓相当的天才弟子更便宜些。这些弟子固然见多识广,但也多是桀骜随意,一来一往,等消息送到时,机会往往失之交臂。倒是这些办事的干员要好用得多。”

他说得都是老成之言,阮慈也是连连点头,笑道,“一事不烦二主,我暂无在实数中收徒之意,捉月崖诸事,从此就请虎仆为我留心了。”

说着,便将早备好的一盒玉牌递过,将其中一面母牌注入己身灵炁,虎仆也当仁不让,在母牌中滴落一滴精血,满盒玉牌都微微一亮,此后这些玉牌便是捉月崖门下的信物,自然可以各分用途,或是再繁衍出其余令牌。总不会再想从前那般随意,阮慈修为精进如此,也要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了。

既然令牌已铸,便有些章程要立了下来,虎仆随阮慈到捉月崖盘点库房,又将门内发下的月俸梳理清楚,量入为出,以此来确定门下仆僮数目,又问起阮慈结交的诸位道友,度其亲疏、身份预备表礼,阮慈道,“我结交的朋友个个都比我有钱,容姐是最富裕的,不过她有多少也不经花,我这里要为她预备一份。幼文、沈七,手中人命不知多少,杀人夺宝,他们的身家焉能少了去了?至于小苏,那是个大流氓,他光是画画儿便不知挣了多少。”

说来说去,倒是李平彦恐怕最是缺钱,虎仆因道,“那老仆便为李郎君预备得实惠些,其余人却也不可怠慢,多少总要有些表示。此外老仆记得,慈小姐还有个族兄在忘忧寺修行……”

阮慈心中也在想着阮谦,此时比之前又多了一分牵挂,是在阮谦宗门上,因忖道,“南鄞洲是佛门,无垢宗也是佛门,佛门在当今世道似乎很有几分危险,而且忘忧寺和无垢宗关系颇为密切,也不知那思潮有没有辗转影响到忘忧寺,倘若他们被卷入太微门征伐之中,那便大事不妙了,思潮征伐,一向是斩草除根。谦哥此时倘若没有结丹,倒还好些,小和尚受的影响也要小些。”

但转念一想,阮谦此时也八百多岁,他昔日元气有所亏损,寿元不会太长,如今也已过半,若是还没结丹,那结丹机会也不太大了。

一思及此,阮慈便不禁感应起阮谦来,但两人距离过于遥远,神念蔓延中,又感到中州处一片混乱,原来那一处正是太微门和无垢宗的战场。上清门和忘忧寺正在战场两侧,她便是动用九霄同心佩,也很难在如此混乱的气机中感应到阮谦近况。

“倒也该预备一些,谦哥在忘忧寺不太受重视,”阮慈计量片刻,又道,“但要去忘忧寺,便要从中州过,那处现在哪里是寻常金丹可以行走得了的?更不说筑基修士了,正好我如今无事,便由我走一趟也好。”她自然是不能让阮谦被牵扯到思潮争斗之中去。

阮慈道途,和旁人不同,她身怀宝剑,灵炁自然汇入,对灵玉需求不大,法器也有众人相赠,那征伐至宝随身携带,也只需要一些有妙用的小玩意儿而已,连外药都毋需采买,历年所得几乎全都送入库中,还有各处洞天在她结丹之后送来的赏赐。如今虽不说身家巨富,但在金丹期中也不用为资财发愁,按虎仆计算,蓄养这么一脉仆僮大有富余,不过要培养出金丹修士,至少尚需千年,这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等候了,这期间倘若有什么非金丹修士不可的差事,便只能由虎仆和王盼盼亲自出面。

如此将诸事都安排停当,阮慈忽又想起一人来,对虎仆道,“我还有个好朋友,也是我的道侣,便是玄魄门的少主瞿昙越,他是元婴大修,对财货所需不多,但昔日对我十分厚待,我也不能忘恩负义,总要全了这番因果才好,你也要为他备一份礼,我之后出门去寻谦哥时,若是遇到他,便正好送去。”

虎仆不动声色,满口答应,道,“必定精心准备一份厚礼,不坠了紫虚天的名头。”

阮慈笑道,“不必了,你若送得厚了,他还要不高兴呢。他赠我那些,是要我助他成就洞天,而不是数倍还他财物,只准备得别致些便足够了。我们家底虽已比从前厚些,但也不能乱花。”

说到这里,不禁轻轻一吐舌头,“哎哟,我怎么和恩师一个样儿了?”

又想道,“我情难已开,他应该有所感应,应该不至于再避而不见了罢。不过我喜欢上了恩师,而且如今看来,未必是情淡的结局,也不知他会不会拈酸吃醋了。”

瞿昙越倘若陪她去南鄞洲,又或者再早一些出面见她,也不知在情种反噬之下,两人会有什么经历,又会对南鄞洲大局有什么影响,无论如何,机会一旦错过,便不再来,此时阮慈一缕情思紧缚王真人,对瞿昙越已是云淡风轻,不过随意一想,便拋诸脑后,数日后将虎仆备好的几份表礼装好,便去紫虚天寻王真人话别,欲要出门游历一段时日,先去九国寻沈七他们,一探黄泉瘴气,再回来休整一番,便去忘忧寺寻阮谦。

这一去,却又是耽搁了数十日,王真人这金丹化身,本就特为她所设,阮慈又已被王雀儿教晓了许多,抽空稍一钻研典籍,更已成大家,此时情之所至,无所不为,王真人虽有些为难,但也强不过她,只得从了,紫虚天内鸟语花香,说不出的风流缱绻,温柔乡里哪知岁月之长,直到虎仆将给瞿昙越、阮谦的表礼都已备好,阮慈方才依依不舍,从紫虚天飞出,往山门外去了。

第282章 又是一锁

此次出行,本为游历,自然不会前呼后拥带上太多从人,只是阮慈念着王盼盼在紫精山闲居无聊,也不能四处走动,便心念一动,传信过去让她在山外等候,王盼盼巴不得这一声儿,阮慈出了紫精山没有多久,便在一片云头看到无数白云小猫窜来窜去、各有憨态,才见到阮慈,便纷纷扑来,在她面前又化作一股清气,王盼盼从后头猛地跳到她肩上,笑道,“当真是闷死我了,这四百多年来,几乎未曾出过紫精山!”

阮慈心下微觉歉疚,因道,“你无事也不去九国玩耍,望月城那处还指着盼盼大妖怪坐镇呢。”

王盼盼道,“我才不去给你做苦工呢,我只要把捉月崖的灵鱼都吃光。”

原来众人都知道阮慈养了一猫一熊作为灵宠,她晋入金丹之后,各处纷纷都有礼物送来,多有灵玉、灵竹,那头小飞熊英英在紫虚天被天录带着,倒还来不及享用,但王盼盼却毫不客气地全数受用。阮慈听她扳着手指算账,不由笑道,“吃都是你吃,人情却是我还,你自然是稳赚不赔了。”

王盼盼占的便宜越多是越高兴的,哼哼着在半空中翻来翻去,又道,“你知晓么,阮慈,因你喜爱黑白飞熊,如今金波宗再无人敢捕杀它们。绿玉明堂那处的飞熊越来越多了,再加上最近洲中灵炁动荡,绿玉瘴中化生出的妖兽修为已接近筑基巅峰,一时间倒成了禁地,金波宗的弟子很少有过去历练的呢。”

修士闭关展眼便是数百年,而世情断然不会一成不变,每回出关,听说的故事也都不同。阮慈叹道,“这几百年入道的修士,外出历练的机会便要比以前更少了,宗门内应该也改了获取外药的手段罢?否则出门游历一趟,便是折损了四五成,长此以往,这一代人才势必凋零。”

王盼盼道,“那也不至于,不过是数百年么,如上清这样的名门大派,是不会因此更弦易辙的,洞天真人万年来也就是那么几个,元婴真人千年内也是有数,数百年的迁延,对这两个层次来说算不得什么。至于金丹,在这样的门派也值不得什么。”

她这话也有道理,便是金波宗,其实扛过这段时日的不便也不会伤筋动骨,如弟子折损得多,那便多招收一些外门弟子好了,这些消耗在金波宗而言也不太在意。但恩宗、平宗、散宗,便要更改门规,以往弟子多是出门历练,自行寻求筑基、结丹外药,但如今则会更多地以门内大比的方法来分配资源。这一代的小宗弟子,对外界的印象应该是要比前人更加严酷,气质也会更加谨慎持重,桀骜之气或许就要少了半分。

以阮慈所见,两界大战在即,琅嬛修士反骨茁壮,用不着担心什么,但小宗弟子服从指挥也没什么不好,两界大战,就如同恒泽天所见的道争一般,每个层次都有对手,每个层次的胜负都对大局有些影响,这一战倘若在某程度上改易了小宗弟子的思潮,或许也是太微门用意所在。她并无意——也无法阻拦,只是听王盼盼嘀嘀咕咕地说着门内传言,时而和她斗斗嘴,倒也颇为逍遥自在。

虎仆为人持重深沉,王盼盼便要跳脱得多,这猫儿有个好处,最善打探消息,又是个大嘴巴,此时难得出来,快活得很,分出数个化身,一个在两人左近不断疯转着追尾巴,还有一个在云端飞奔,追逐云彩,本体则蹲在阮慈肩上,喋喋不休地道,“至于你那友朋迟芃芃,她因和你交好,如今在壶中蛰龙天颇受排挤,连带其师也是一样少了欧阳老祖的欢心,她之前不是被派去镇守别院了么?此前那别院便在太微门和无垢宗的一处战场上,处境十分危急,迟芃芃也未得指示,不好撤退,只得以一己之力,抵挡瘴气,如此一来倒是阴差阳错,临危结丹,如今她老师也被派去那处别院,一道镇压瘴气。门内划拨的宝药恐怕未必足够,你若是给她回礼,可记得多加些实惠的财货。”

阮慈微微一怔,仔细寻思一番,方道,“当日欧阳真人送过我一本念修功法,或许也有这前因在内。不过虎仆应当知道分寸,此时还不到送厚礼的时候,礼尚往来便足够了。”

思及虎仆拟的礼单,果然以灵玉为主,这正是镇守瘴疠之地的修士最需要的物事。不禁微微点头,暗赞一声虎仆仔细,王盼盼虽有他的细心,但却比他跳脱太多,的确不适合做总管。但查遗补缺倒正合适,又想起来和她说道,“之前你在燕山,似乎无意间得罪了邵定星,你可还记得这桩事儿么?”

阮慈诧道,“邵师兄?我和他有过往来吗?”

王盼盼毫不意外,笑道,“秦凤羽未曾出关,否则应当会和你提起此事,她师父背后倒不会嚼这个舌根……你这么一说,我便知道了,我们从阿育王境回来的时候,你杀了人便走了,没有和他寒暄道谢不说,回山之后便当即闭关,也毫无表示。邵定星这人气量最是狭小,他劳师远征,为的便是把你从燕山救回来,你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岂不是把他当成下人一般看待?”

阮慈听了,也是一怔,先道,“这人……不过我也有不好,不该太过脱略行迹,当时心绪不佳,过后也该上门拜会一番。只我身边无人提醒,诸事又是繁忙,竟真忘了。”

王盼盼道,“就算你诚信谢过,他也未必受用,再者你是剑使,又是未来道祖,这一代大弟子的名头,最后还不是要落入你手?他不过是个占位儿的,他又怕你连这位儿都不给他占呢。此前你去长耀宝光天拜会时,周晏清已和你提过首席之位,他多少也能感应些许,这人虽然和你连面都没见,但已成仇了。你要小心他对付你,虽然他不可能叛门,但也会尽量在职权之内,给你难堪。”

阮慈这才想起十大弟子即将要在数百年内再行评选,到时陈均将会退位专心修持,给周晏清让出位置,到时又是门内势力的一次洗牌,将来洞天机缘,或许便从这位次中分出先机。

她平日历险,都是一洲一天的生灭,比起来这十大弟子评选,几乎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但阮慈也不曾小觑了去,毕竟她自己如今说到底也就只有金丹修为,不好将眼界放得太高。闻言轻哼了一声,道,“左右他也不敢在家门口出手,预了什么招数,只等我走远些再来,我也等着。”

又和王盼盼说起门内派别,王盼盼道,“门内洞天十数,但并非人人都有闲心争名逐利,有些洞天是下法成就,几乎无望大道,主要是在外镇守一些要处,还有些洞天高人如秋真人一般,等闲不会倾向何方,只是一心大道,秋真人也是因为门下有两大弟子,都有成就洞天的可能,贪念偶炽,这才对掌门示好。不过洞天真人间的博弈,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倾向于掌门,或许也是因为丽真人投向徐老祖。他和丽真人修持的是同一种大道,彼此乃是道敌,秋真人这也是自保之举,否则或许会被丽真人限制削弱,再难保持如今的超然。”

她语气并不太肯定,阮慈听了,便知道王盼盼残余识忆,对于洞天局势并不能做出准确判断。如今琅嬛周天大势在此,可以说所有大能修士,比起自身道途,更加关切的便是如何摆脱周天大劫。在这样的大前提下,那些下法成就的洞天真人,便是为周天相撞之后,彼此征伐时所留的打手,其自身道途无望,若是上境厮杀人手有余,便可挪出手来大量杀死低阶修士。而丽真人和秋真人也不会有什么生死之争,一切相争都会留有余地,一来是怕洲陆承担不起,而来自然是要为万年内的大劫保留元气。

至于那些闭门不出的洞天真人,或许便是对掌门或徐真人的对敌之策都无不喜,也就潜心静修神通,此时入局的真人,都是对琅嬛局势有自己看法的,性子要比其余真人更加激烈。又或者和王真人一样,本身便是布局者和局中重要一子,既是棋子,也是棋手。

阮慈身为未来道祖,在棋局中的地位比王真人更加重要,如邵定星之辈,还没有资格登上这个棋盘,他倘若为难阮慈,只会是丽真人之意,丽真人也是揣摩徐老祖心思行事。看来徐老祖并不赞成谢燕还的计划,就不知道他自己想要如何应对周天大劫了。

对阮慈来说,不论掌门还是徐老祖,都和她并不亲近,王真人或许也有自己的计划,她也许有一日也会有自己的主张,不过对于各方看法,她还是都想要博采其长,心念至此,微微一动,只觉得心湖颤动,又是一道铁锁升起,心中也是明悟:要将琅嬛周天应对大劫的几种主要对策摸透,方可解开这道锁头。

一锁未解,又是一锁,且阮慈已是感觉到这两道铁锁对自身神念的影响,这锁锁在道基左右,其实和捆住全身没有任何区别。此时她法力流动也是带上了两道铁锁的重量,若是再来一锁,实力更要受到影响,当下也不敢再往下想去,只是忖道,“还好我身份特殊,各方或许都想争取我到他们那边去,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套话。”

这个关隘,似难实易,毕竟天下间有能力做此决策的大能不过寥寥,其余偏远洲陆的大能,便是知道琅嬛周天的命运又能如何?一个洲陆便只有数名洞天,而且多是中法、下法成就,在上法洞天面前,实在……

正思及此,心头忽地猛然振动起来,同一时间九霄同心佩也微微发热,王真人透过玉佩,传来声响,道,“你往北方看去,这景象也是稀奇……哼,太史宜竟如此快捷便成就了洞天。”

第283章 洞天元婴

登临洞天!

修道八百载,这还是中央洲陆第一次有洞天诞生,此等奇观,怎能错过,当下忙凝神观照北方,果然见到在那北方极远之地,燕只山处有一股气势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冲开云层,令那处显出了道韵屏障乃至天星宝图,便是隔了这样迢远的距离,仍旧能够看到燕只山上方,四枚古朴令牌呈现拱卫之势,环绕中央那枚母牌,母牌之上流光溢彩,射出一缕蕴含无穷奥秘,魔气冲天的宝光,往某处虚空落去,那处虚空之中,似有一块令牌的轮廓被冲刷得越来越分明,其气机又和下方那股冲天气势互相呼应,彼此推涨,燕只山中,一个人影盘膝而坐,身后现出三头六臂的魔神法相,正是太史宜的三面魔身!

“法藏令!”王盼盼自也留意到这股异象,它感应观照之能似乎并不弱于阮慈多少,此时一声轻呼,“太史宜久有大志,我还以为……唉,失了先天阳气,看来终究是难以取巧,他到底也只能成就中法洞天了。”

它语调中不无惋惜之意,阮慈摇头道,“先天阳气,哪有这样好取巧,除非他也有份跟我们到阿育王境去,或许还能有这样的机缘……他既然给了徐少微,那便已是想得明白,放弃了成就上法的可能。”

所谓洞天三法,各有不同,上法洞天便是和王真人一般,未曾借助任何法宝,从虚空中提取大道,在大道里种下自己一点若有若无的痕迹,这痕迹无法御使大道,但若将来成就道祖,这一点烙印便是道种核心。这烙印从此便成为修士真正的本体,在外的法体、洞天都是虚影,当然若是毁去所有洞天,也等于是毁去了修士和实数交互的凭借,对实数来说,这修士已然等如不存,没有实数中的法体、洞天支撑,修士本身在大道中也很难永远保持清醒,或迟或早都会被吞噬其中。但倘若有强烈心愿,也还有因果气运存于世间——这因果气运,实则便是道统,若还有道统流传,那么便会和楚真人一样,在虚实间隙之中,依旧有意识留存,只是对实数已然无法造成任何影响,只是苟延残喘,等待着心愿了结那一日的到来。

上法洞天固然威能无穷,实数中永远不会有人能够伤到本源,但想要成就上法,又是何等艰难、何等凶险,按常理来说,修士在元婴期开始接触道韵,如无特殊机缘,在其最有可能成就洞天的时点,对道韵的掌握根本就不足以种下烙印,便是有些福缘,对道韵掌控极为精熟,但晋升洞天的过程之中,烙下痕迹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倘若不成,那便立刻身陨道消,绝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便是根基再厚,倘若自身的决断少了一丝,也很难踏出这一步,更多时候会和太史宜一般,借助一样和自身所修大道有关的洞天灵宝,彼此呼应,以其在大道中留下的烙印为道标,在大道中烙下痕迹。

这中法洞天对元婴修士来说,其实不过是略减艰难,更多修士只能以下法晋升,便是如同金波宗老祖一般,借助周天气运变化,完成一样壮举,以气运包裹自身,躲过颠簸,在大道中勉强烙下一丝模糊的痕迹,又或是完全借助洞天灵宝,把自身道途和灵宝合二为一,如此一来,灵宝的烙印也就是自己的烙印。这样的洞天修士,和大道的感应似断若续,倒没那样快沦为道奴,但想要合道也是痴心妄想,不过是窃天之寿、与世同休罢了,在洞天博弈中,能占据一块极小的气运已是福分,多数还要依赖上法洞天,为其驱策,才能在洞天博弈中站稳脚跟。

即便如此,下法洞天也不是普通元婴可以仰望的,不论是那攫取气运的风云壮举,还是一样可以寄托神魂的洞天灵宝,其实也都极为珍稀。想要成就洞天,除却己身修持之外,大能扶持也是必不可少。很多修士之所以成就下法洞天,只是因为宗门能给的支持只有这些而已,想要参悟道韵,那便需要奇遇,以阮慈为例,自她出世以来,所去的无不是常人不能及的险境,现世中哪有洲陆覆灭、大道战场这样的大场面?连阿育王境都是一般修士毫无所知的秘境,这些机会给了她,上清门同一代修士便不会再有,阮容、种十六乃至苏景行等,随她去过一个秘境,便已是难得的机缘了。那么对上清门同一代修士来说,将来除了阮容还有机会成就上法、中法洞天之外,旁人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底蕴。

至于上法洞天,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即使能力足够,也要满足许多苛刻条件,亦是所谓的元婴关隘,这种关隘几乎必然和其他修士产生纷争,如徐少微谋求的先天阳气,很可能就是太史宜的元婴关隘之一,倘若太史宜始终不肯赠予,那末徐少微就只能困死在金丹境界,按阮慈想来,即使徐真人肯把她送往过去,但这东西并不像东华剑,一旦被太史宜或徐少微中的一人用去,那么在过去也是消失不见,不可能再有机缘寻到第二缕。除非是有机会攫取到其余周天在开辟时的那一缕先天阳气,给太史宜使用,否则万无两全之法。这还是因为太史宜乃是天魔道修士,对于因果并不那样挑剔,徐少微就用不了其余周天的生机。

即便少有大志,但终究是功亏一篑,如今也只能以中法晋升。王盼盼若有憾焉,阮慈却觉此举对周天大局来说,还是好处更多。徐少微若能成就元婴,那便相当于九个顶尖的元婴修士,固然她在周天大劫以前很难成就洞天,但对战力也是提升,也不知是否因此,太史宜才选择让了一步。他身为魔宗,便是周天覆灭也能独善其身,但却让出阳气,看来亦是胸有大志,和瞿昙楚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虽说玄魄门对她也颇有助力,但阮慈依旧不禁浮想联翩,也是好奇燕山为何不征伐玄魄门,攘外必先安内,大战降临,任何一个未有全心对敌的势力,似乎都应该化为养分,被立场坚定的门派势力汲取,也不知瞿昙越和她的婚事,是否是玄魄门掌道有意弥补、两面下注,又或者燕山迟迟不动,乃是因为魔主自身也被天魔入侵,想法变化多端,难以主持这样的征伐。

如此思绪,不过是一瞬而过,燕山方向,那块虚空令牌已是被灵炁冲刷灌注,缓缓凝实,其上两枚古朴篆字熠熠生辉,正是‘法藏’两字,此宝被太史宜执掌多年,和他神魂相系,此时道韵相生,无穷灵炁迸裂,似有无名之物在太史宜身影和令牌之间来回板荡,在阮慈感应之中,仿若有一条深幽隐晦大道,揭开面纱一角,道妙如花纷纷洒落,而太史宜正将自己毕生道途体悟,化为一点往其中落去,这大道是如此浩瀚,而他的体悟又是多么的微小,只怕任何人都难以相信如此微小的意志,能在大道中留下烙印,但这亦无法阻止太史宜以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往大道中直落下去!

对于不能领悟道韵的修士来说,此时只能观照到种种异象,而这隐晦大道难得展露真容,对中央洲陆的修士既是机缘也是考验,即使只是一角,其无穷道妙只怕也引得诸多天魔修士纷纷静心体悟,便是其余修士,似乎也能感到这大道中蛊惑人心、引人沉迷的诱惑,只能小心把握尺度,既体会了大道之妙,又不至于背离自身所持大道。但在阮慈感应之中,大道左右,虚实障碍已完全扭曲,连时间也变得弯折,太史宜还在烙印途中,她却已仿佛见到了片刻后的景象,不由脱口而出道,“成了!”

话音刚落,只见燕山方向,太史宜身影之后,一点黑光骤然亮起,刹那间化为虚洞,将太史宜吞噬进去。王盼盼不由尖叫了一声,阮慈却是稳稳当当,下一刻便只见那黑洞处光华绽放,一道细小的气息逐渐茁壮,似有一个小小的新生小世界正在和琅嬛周天勾连,其中规则和琅嬛周天多有不同,但气运相连、因果共生,洞天中隐约还能见到一尊魔神法相,六目同时睁开,冷然向众人望来!

天星宝图之中,那第五枚法藏令流光溢彩,更多了一重光华,仿佛臻于圆满,乃是因为其主晋升洞天,从此祭炼更上一层楼之故。这五枚天魔令分五行方位,拱卫母牌,只见母牌上原本略显黯淡的一段花纹,也因第五枚法藏令重现全数光彩,重新焕发光芒,仿佛有什么缺憾被逐渐弥补,也是重归圆满。燕山气势,因此更胜从前,隐隐有渊停岳峙之势,雄踞北方俯视中央,隐隐为一方雄主,中央洲陆上太微、上清、青灵三大门派,都有感应之举,太微门烛光大亮,上清门钟磬微响,青灵门宝幡摇晃,阮慈仰观天星宝图,亦是感慨万千,冥冥中生出感应,知晓魔主也借太史宜晋升之机,排除隐患完满自身,道行更进一步,只怕此时已非当日那支离破碎的境况。

大能弈棋,一招落定,功在千秋之后,阮慈此时只窥见些许隐秘,已有余韵无穷之感,刚要静心体悟,心中又是一动,只觉得紫精山方向传来一股隐晦波动,不由十分纳罕,手握玉佩,传念问道,“门内有人结婴……难道徐少微和太史宜之间,勾连已是如此深厚了么?”

第284章 三人游历

和洞天异象不同,结丹、结婴若在洞天之中,是不会有异象流露到外界的,只是修士结婴时吞吐巨量灵炁,会让洞天有一丝荡漾而已。阮慈所感应到的洞天波动,正来自纯阳演正天方向,因此有此一问。王真人处耽搁片刻,也传来一道神念表示肯定,“太史宜在南株洲并未杀她,很可能并不止是两人对周天大劫见解一致,而是被徐少微以秘法勾连气运因果,这是她替命金铃的一种妙用。”

原来替命金铃除了替死一次之外,还有这般用处,阮慈也是开了眼界,想想的确这也合理,这毕竟是洞天真人全力炼成的法宝,倘若只有一种用处,也当不得徐真人如此煞费苦心。因此也是点头一叹,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徐少微一面,和她好好算算九国的那笔帐。”

王真人淡然道,“她自然不会主动去见你的。”

阮慈道,“此后她行动是要小心了。”

虽然一切际遇,莫非前定,从结果而言,阿育王境她并未伤损什么,但天录之死依然令阮慈耿耿于怀。她不会特意追杀徐少微,也是看在周天大劫份上。而此子若是知情识趣,也不会给阮慈翻旧帐的机会,只怕此后便是低调办差,累积功行,为大劫之日做准备。或许会去燕山找寻太史宜也不好说,徐少微欠了他那口先天阳气,阻了太史宜的道途,这其中恩怨难分,说不清到底是谁欠谁,也不知道徐少微准备如何偿还他了。

没得热闹好瞧,也不过是议论几句,阮慈盘膝将那即将消散的体悟细心琢磨一番,便携了王盼盼一道往九国方向过去,王盼盼也在参悟太史宜破境时所展露的那一丝天魔大道,半日方才回过神来,一人一猫说说笑笑,飞得很慢,到了夜间,还在山水间赏月听风,尽享那仙家逍遥。第二日方才到了此前和沈七会面的所在,阮慈道,“咦,前面好多人呢。”

她这般游历,神识不会铺开太大,因此飞到这里,才感应到前方境况,又寻找沈七,片刻后有些惊喜,笑道,“幼文也出来了,黄泉瘴气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因便在神念中招引二人前来相会,只见沈七遁光彗星般投来,而姜幼文的遁光却是若隐若现,阴柔十足,若非阮慈修有感应功法,决计是发现不了。

她和沈七此前见过,如今和姜幼文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喜欢。姜幼文此次化为一名圆脸幼女,憨态可掬,手腕也是肉嘟嘟的,惹人怜爱,看着十分天真烂漫,见到阮慈十分振奋,笑道,“慈师姐,一别数百年,我已厉害了不少,但你却比我更加厉害,去了那样多的地方,经历了那样多的世情,这是令我最羡慕的,快快将你的见闻说来听听,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和沈七又是另一样的性子,阮慈笑道,“这是自然,不过还是要先问一问,前面怎么回事,忽然多了那么多人盘踞在半空中,几乎又要形成一处小集市。”

沈七道,“这是及时逃出来的,有那些没逃出来的,或许都陷在瘴气之中了。燕山有人破境洞天,激发了中央洲陆的魔道法则都是上涨,这处黄泉瘴也突然更加浓郁兴旺,最深处竟似乎生出了些许不测变化,我和幼文是恰好计议了在外间等你,因此早已出来,瘴气浅层有些修士见机得快,也逃出来了,其余修士现在全被封在瘴气深处,应该已是化为妖鬼盘中餐了。”

阮慈也没想到太史宜破境洞天,竟会对此处的险境造成影响,果然修士能为越大,一举一动间,也会对周天大局带来不经意的改变,其牵动因果自然也是越来越多。因点头道,“那我们便往九国中去玩玩,不凑这个热闹了。”

说到此处,便看了姜幼文一眼,姜幼文笑道,“好好,我保证不在你们上清门的地盘乱来便是了,师姐忒地瞧不起人,我如今也不是见人就毒,若是修为不够,还入不了我的法眼呢。”

阮慈看他距离金丹巅峰也只有一步之遥,便知晓他也在完满金丹关隘,倒是沈七似乎还不到这一步,因笑道,“你若要乱来,我为你备好的表礼可就没有了。”

三人便一起向九国飞去,一路上谈天说地,尽叙别情,姜幼文从恒泽天离去之后,果然受到鸩宗格外重视,他是鸩宗古往今来的道统之中唯一一个能见识到道祖层次博弈的弟子,因此鸩宗对其也是倾力培养,灌注多重毒液,又授其《毒经》,再带他前往鸩宗素来秘不示人的毒之绝境,那处也是凶险无比,不但入内历练的弟子各有绝毒,还有天然生成的浓郁毒瘴,有许多只有晋升元婴才能应对炼化。便是以姜幼文的修为天赋,入内也只能说是有两成胜算,仍旧有极大的可能会陨落在其中。

然而这就是琅嬛周天培养天才的方式,绝不会因其禀赋便令其安居门中,远离危险,越是出众的苗子,便越是要承受风雨。姜幼文在秘境呆了四百年,这期间将前往其中历练的弟子全都杀死吞噬,出来时已是金丹中期,更将绝境中多数毒力汲取炼化,只剩下非元婴期不可触碰的六大毒力,留待异日再收。

像他这样本就有一身本事的天才弟子,心机又是不弱,手段还诡谲难防,在同境界间实在是难寻敌手,而且这毒道有个特点,便是最擅长以一敌多、以弱胜强,那些平宗、恩宗、散宗,只要惹得姜幼文不快,顷刻间便是满门倾覆、遗毒无数,倘若他愿意,不知要造下多少杀孽。但好在姜幼文也知收敛,鸩宗欺软怕硬,来来回回只有一招,若是这一招破解不了,那么来再多人也是无用,但倘若遇到了底蕴深厚的宗门,可以不惧毒力,那么他就只能悄然逃遁。这种修士,最怕惹来众怒,因此他虽然在江湖中行走多年,但多是有的放矢,很少殃及无辜。饶是如此,手中也收拢了不少人命,修为更是飞快提升到金丹巅峰,此次前来黄泉瘴气,便是要从黄泉瘴气核心之中,提取出一段黄泉毒力,以为圆满关隘所用。

“小弟这关隘,恐怕也不会有人重复,因此也就直说无妨了,我要找全九九八十一种未曾拥有的奇毒,方才算是圆满了关隘,若是毒力过弱,也是不成。这些年间不过是寻到四十几种,说不得将来还要扬帆出海,去海外碰碰运气。”

这关隘也可说是十分苛刻,姜幼文却淡然处之,只道,“我修为得来得易,关隘就会更加艰难。这也是自然,四十几种已是在秘境中搜寻到了极致,说来还要感谢太微门征伐无垢宗,使得天下灵炁动荡,瘴疠爆发,越是凶险的瘴疠,便越容易提炼生化出诡谲奇毒,这黄泉瘴如今这般旺盛,核心处法则一定极为浓郁,慈师姐,七哥,待入口处瘴气稍淡,你们便助我入内,取到此毒,小弟必有报偿。”

阮慈自无不应,又笑道,“我知晓你收了不少奇毒,但也不用尝试了,道韵护体、百毒不侵,你换了哪种毒力都是毒不倒我的。”

姜幼文一伸舌头,颇是可爱地道,“虽说如此,但也总想试试,师姐便让我试个遍罢,不然我心里老放不下。”

原来他在叙说之时,不断地以毒力渗透阮慈的护身法力,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沈七竟一无所知,被阮慈挑破,姜幼文还不曾羞赧,沈七先赞道,“幼文厉害,若你对我有歹意,或许我会落于下风。”

姜幼文摇头道,“你已知我会使毒,我对你没有敌意时还好,若我想要下毒,你会有所感应的。”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沈七神色一动,忽地拔剑往身边虚空处一斩,姜幼文道,“瞧,剑气也可以阻碍毒力,至少是这种毒力。待到元婴期,一切行动都会自然被己身灵炁遮护,想要下毒便只能通过神念,往心灵缝隙中去下,但也要做得极为小心。洞天真人该怎么下毒,我便不晓得了,瞧着慈师姐以道韵防范我,那么我想应该也是以道韵去下毒吧。”

阮慈沉吟片刻,道,“当是如此不错,所谓毒力,不过是极为狂乱纯粹的法则,对他物具有极强的破坏力,若是参透毒之道韵,或许便可采下一些本身就处在极端、狂乱中的浓郁大道法则,和毒之道韵相合,攻伐敌人,引动敌人周身道韵不稳,不过敌人也会用自己的大道予以还击,这种层次的交手,便不是你我如今修为可以完全想象得出了。”

姜幼文周身一震,倏尔盘膝坐下,闭目参悟起来,沈七和阮慈相视一眼,同时停下为他护法,数日之后,姜幼文方才嘘出一口长气,起身对阮慈行礼道,“多谢师姐教我,我心中对大道体悟也不觉增长了许多,虽然还未完全琢磨清楚,但已感到少许征兆,或许元婴之后,便可触碰到毒之道韵了。”

这指点之恩,对修士来说,比甚么重礼都要来得感激,姜幼文因此对阮慈更加亲密依恋,又说起那时间灵物,道,“这也是我在游历时发现的一处诡奇瘴气,凡是陷入的修士,回来时都损失了些许寿元,我料着那瘴气中恐怕还有极其少见的时间之力,那么本源便一定可以提取时之毒力,只要经过我宗心法调理,大毒便是大补,想来定可给师姐派上用场。届时我得奇毒,师姐得了灵物,岂不是两全其美?”

因又道,“自师姐传话说想要搜寻时之灵物,我游历江湖时也异常留心,但往往得到消息,追寻而去时,此物早已被他人买走。仿佛隐隐中有一股力量在和师姐做对,不欲令时之灵物落入你手中,因此这时之灵物,已是这些年来找到最有希望的线索了。”

这些年来,李平彦、苏景行乃至瞿昙越,都有送来一些蕴含时间法则的灵物,只是这些灵物法则之力极淡,根本不足以引动功法,上清门留心收来的一些灵物也是如此,如西荒宝库宝葫芦,金波宗旧藏那般的灵物,已是难以再得。阮慈心中也有些纳罕,此时听姜幼文这么一说,方才释然,眉头一挑,淡然道,“由得他们去,该我的,总是我的。”

她道,“我们便在九国游历一段时间,待瘴气稍微平息,便入黄泉瘴闯上一闯,之后去你所说的那时间瘴内,再得一种奇毒。”

沈七横竖也是无事,也愿和他们同行,三人计议停当,便先往九国中落去,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谈玄论道,彼此均觉颇有进益,待到数月之后,阮慈感应中黄泉瘴稍微褪去,这才往入口赶去,准备探一探个中虚实。

第285章 无形丝线

此时的九国,出入已不像是阮慈上回来时那般随意,因局势更加动荡不安,且瘴疠爆发之故,九国大阵已比从前加固了数倍,反而将良国一带原本被瘴疠侵蚀的所在都已澄清,阮慈还特意带着沈七与姜幼文故地重游,说起自己被太史宜劫掠去燕只山的往事。但那处魔巢已去,连黄土都被灵植覆盖,这灵植似有特殊功用,不但能锁住浊气,而且对魔念、瘴气十分敏感,三人刚现身时,只见所有花儿都向着远处大阵方向,但姜幼文一现身,便有不少花儿转头朝向他发出黄光,虽无伤人之能,但却像是一种警示。

沈七见多识广,笑道,“这花也就只有一些老宗老派有传了,遇到魔气便会放出红光,这些年来魔门势大,小宗可不敢种植。倘若此花遍布天涯,任何一丝邪气都被查知,想要围剿魔修,那就再容易不过了,和如今局势颇不符合。”

上清门自然无惧魔宗寻衅,阮慈道,“这花儿对瘴疠之气也有反应,其实这数百年间是很实用的。特别适合为这种大阵查遗补缺,幼文身上的黄泉瘴气息其实已经颇为浅淡,但它们还是有所回应。我看九国边境都应该种上一些,若有泄漏,便早些加固阵法,否则瘴疠如此次般骤然爆发,阵法若是抵挡不住,对凡人来说便是一场浩劫。”

沈七对凡人性命并不在意,姜幼文道,“凡人如同野草,便死了一些也不妨事的,不过十数年就又生长起来,他们也记不得前事,更不会对门派生怨。照料得太过周全,反而容易生出不满之心,依我看,师姐心太慈了。”

鸩宗虽然并非魔门,但行事风格也十分类似,听姜幼文这样说,托庇在鸩宗门下的凡人国度,必定不会太过繁盛。阮慈听了也并不生气,道友间求同存异,他们均为了探求大道隐秘走在一起,这是交友的根基,至于其余为人处事的见解,自当各放异彩,不存是非。姜幼文所说也未必就有错了,凡人若被保护得太好,对大阵外的艰险一无所知,便和南鄞洲一般,凡人势力极度膨胀,挤占修士灵炁,但在大劫来临时却无法提供丝毫助力,最终也只是在极度的落差中痛苦死去。

不过这也只是姜幼文的看法,阮慈道,“我名字里便有个慈字,仁慈些也没什么不好。再者,上清门和鸩宗也不一样,你们鸩宗想要弟子带些狠毒,所以自凡人国度便开始塑造这样的思潮氛围,你说凡人如同野草,但你心里那些根深蒂固的念头,却是由野草滋长而来,在你还是凡人时便潜伏在你心里,永远也无法拔除呢。”

她若是谈些大仁大义的话语,姜幼文只怕还要撇嘴,但如此一说,他便觉得很是新鲜,琢磨了许久,方才道,“如何就拔除不了呢?只是没有必要而已,若是有了诉求,我甚么都可以改,又何止是一些做人的道理?”

阮慈笑道,“倘若你什么都改了,那你还是你自己么?幼文,你修为提升突飞猛进,但却从来都在绝境中历练,只了解到修士性情,在争斗中那最极端的一面,却不晓得真实的天下是什么样子。若把你也视为一道奇毒,那么此前在绝境中,便如同是在熬煮自身,或许这便是你师长的用意呢,唯有将自己的心性淬炼得偏激毒辣,才能驾驭大道法则在最激进、最不稳定时的状态。你以为一切都出自你自己,但其实身上却牵满了无形的丝线,这推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大势,其实便操纵在你心里以为是暮气沉沉的师长手中。”

不止姜幼文,连沈七都是有所色动,沉吟良久,方道,“阮道友说得有理,我每在山中,便常常觉得如陷囹圄,毫不自由。出门游荡,也是因为想要寻到机缘,有一日能斩去这些束缚着我的无形丝线,真正的剑修,手中之剑便是心中之剑,可破除万法,斩去玉池枷锁,这才是剑法真正的上境。”

他眉宇间油然现出一股锐气,周身气势也是一新,显是对道途又有了新的展望,这便是财侣法地之用了,修道人想要成就上境,师门善法、无穷灵炁、充沛宝药,还有那互相磋磨见解的益友都是缺一不可,三人聚在一处谈玄论道,已并不在法力周转之类的小事,而在于明志明心,以阮慈眼界,哪怕只是闲谈,三言两语间这偶然的点拨,也能让沈七和姜幼文受用无穷。

对阮慈来说,这两个出类拔萃的金丹修士在道途中所遇疑难,也仿若是一面镜子,令她见微知著,对天下修士的生活更加了解。此时她心中便是想道,“哪怕沈七和幼文已是如此出众,更得宗门大力培养,但仍是难以接触到道韵皮毛,更对人心思潮一无所知。他们尚且还未意识到虚数的重要,而若是在金丹期中没有底蕴,到了元婴期,想要弥补便是难了,修行便会比旁人慢上许多。两相比较起来,容姐和凤羽虽然修为提升得较慢,但容姐几次险死还生,又去过绝境之绝,也和柳寄子气机交融……她对虚数的了解要比沈、姜更多,凤羽和我一起去了阿育王境,也见识了那虚实之间随意转换的因果,她们在金丹期或许耽搁得较久,但一旦迈入元婴期,触碰到道韵之后,便是高歌猛进。只要在周天大劫来临之前登临上境,对周天来说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反而是容姐她们这样对自身更有益处呢。”

她相交友朋,各有亲疏远近,人人都有自己的道途,便是阮慈也不可能令所有人都走上合道之途,如她最早一批仆从,服侍的是未来道祖,可谓是莫大福缘,但这也只是让他们多留了许多血脉,在陨落时修为比投入他人门下时更高而已,对阮慈而言,是感觉不到任何区别的。而这班旧友也各有各的造化命数,将来总有一日会化作道途中的一段回忆,亦无法强留。

若是成就道祖,那么这孤寂亦是道祖的宿命,倘若心性无法承担,也就注定无法合道。阮慈思及此处,也不由略感寂寥,暗想道,“此时别说恩师、容姐他们了,便是这些朋友,想到有一日要分离,我心中也十分不舍。若是有一日要和王胜遇她们作别,又该是如何难过呢?其实此刻对我来说,道祖之位也比不上顺心随意重要,要是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想我定会强求,强求不成,再做计较。”

但她也知道,这些想法都是会改变的,便如同阮谦,两人修道之后便天各一方,久而久之,感情定是比从前要来得浅淡,这也不过是数百年而已,倘若是数千年、数万年呢?人心之中,当真有永远不变的情感么?在这世间,任何事物都在不断变化,倘若情感却一成不变,这到底是值得称羡的坚贞,还是注定苦痛的诅咒?

修道中人,寿元绵长,有许多时日可以思索心中的迷惘,有些答案注定只能在漫漫时光中逐渐浮现,这般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逝而已,三人依旧谈笑如常,很快便出了护法大阵,才刚一出得阵门,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灵炁从身前展卷而过,这灵炁中幽冥法则极为浓郁,令得灵炁本身都染上了昏黄之色,也就是众人所说的瘴气。

对于阮慈这样的资深金丹修士,已可解读出瘴气中的本质,不再像是筑基期一样,避之如虎,除了符咒之外,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防护。她可以用道韵来对抗这些大道法则,也可以设下符咒,当即便创下对应这些法则的手段,世上所有险要之地,往往都有新奇瘴气,是没有任何成法可以应对的,靠的便是修士自身的解读。当然,符咒依然是对应瘴气最省力的办法,节约法力心力,像他们这样欲要往深处一探究竟的修士,更是早预备了大量符咒,姜幼文取出一大叠黄符,分给沈七、阮慈,道,“虽说瘴气有所减弱,但此处距离还如此遥远,却已能察觉到瘴气踪迹,可见入口处的瘴疠浓度至少是从前的数倍,深处便更不好说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他顶着垂髫幼女的面孔,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引人发噱。阮慈不免莞尔一笑,接过黄符在身上贴了一张,又掏出千幻面具戴上,化作一名青年,她身为剑使,一举一动都惹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攀附,因此一旦去往人烟稠密之处,便是在门内也要易容,免去一些无谓的唇舌。

至于沈七,还是那黄衫少女的模样,一行三人飞了约半个时辰,便见到前方如黄沙漫天,遮天蔽日的一大团黄色雾气,不少遁光在其中飞入飞出,有些遁光明灭不定,一见便知道是修士在其中受了重伤,一脱出瘴气,便立刻化为人形落了下来,不少热心修士还在此处放了法舟,供诸多修士歇脚交易,寻找友朋。

此处是上清门掌顾之地,来往其中的上清弟子颇是不少,但凡是上清遁光,总是助力多些,那些生还者也在讲述内里险境,果然前几个月瘴气爆发之时,灵炁浓度陡然间增高了数倍乃至数十倍,越是往深处去,那幽冥之气便越加浓郁,几乎凝成实体。甚至有金丹后期的妖鬼化生,说话的上清外门弟子便是惊魂未定,说道,“在下不过是筑基后期修为,也不敢往深处去,虽然在当时没有及时飞出洞口,但好在已然到达边缘,小心潜伏了数月,瘴气稍淡便立刻冲出,但在洞口也能感觉到瘴气深处的灵炁波动,有一股极为阴寒恶毒的气息逐渐壮大,诸位道友的气息在不断弱小,或许便是被此獠不断猎杀。因小子才疏学浅,也不敢深入,只是和诸多赶往出口的修士联袂自保,那妖鬼似乎也忙着在深处吞噬追杀其余道友,没有寻到此处,这才被我们逃出。”

他歇过一口气,忙道,“诸位若是有意一探,千万要小心,最好还是回禀师门,派出人手前来料理……”

众人听说此言,自然慎重以对,谁也没留意到三道隐蔽遁光没入瘴疠之中,却正是阮慈三人艺高人胆大,也不愿黄泉瘴本源落入他人之手,便乘众人退缩之时,往瘴疠中掠了过去。

第286章 盼盼遇袭

甫一进入瘴气,三人便均是感到浓郁的幽冥类法则扑面而来,也不由暗暗心惊,便连王盼盼都在灵兽袋里叫了一声,“此处瘴气当是数千年来最浓郁的一次,再这样下去,说不定都会生出真正通往幽冥的黄泉来了。”

姜幼文和沈七听了,还未如何,阮慈却是心中一动,因道,“若是生出黄泉,是通往北幽洲还是北冥洲呢?”

幽冥两洲太过特殊,一般修士是难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但王盼盼却是北幽洲出生,还和谢燕还一道在北冥洲住过,知道一些秘闻,闻言探出头来,享受地吸着那淡淡的黄色瘴气,道,“这就不晓得了,你也知道,幽冥分道,修士的魂魄从前是去往北冥洲的,但这里是九国,或许是通往北幽洲,但也说不准。倘是通往北冥洲,那末门内定然会立刻派出人手将其杀灭,你们的时间倒是不多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上清门自然不会容许山门左近有这样一条通道,三人都深以为然。阮慈见那淡黄瘴气之中,影影绰绰似乎有山水出现,便道,“这里本来只是一片泽水,如今已经开始繁衍山峦,虚数开始干涉实数,再往深处,说不定已经凝结了黄泉之水,这灵水在魔修中异常珍贵,毕竟虽然北冥洲苦海翻腾,但那也是燕山禁脔,别家魔门少有能前往取用的。”

因修士魂魄不再转世,北冥洲半被废弃,黄泉日积月累而成苦海,但也有一脉主流通往北幽洲,这景色阮慈是见识过的,太史宜带她去燕山时,也曾为阮慈介绍。那时就连阮慈也不敢随意摄取黄泉水,只怕在身上留下太多魔门气息,逃走时太容易被追踪。此时没了这个顾忌,收些宝材来换取灵玉也是好的,更可赠给瞿昙越。至于沈七、姜幼文更是任何资源都来者不拒,三人仗着法力深厚,一边说一边往内掠去,王盼盼从灵兽袋中钻出,在瘴气中跳来跃去,双目神光湛然,那浓郁瘴气不断涌入她鼻中,让她元气越来越壮实,阮慈笑道,“盼盼,你这可是大补了一番。”

王盼盼停下身形,蹲坐在阮慈肩上,肃容道,“我沾了太史宜的光,若是以往,这里的黄泉瘴气极为稀薄,根本食之无味。就算在燕山,也不是哪里都有这样浓郁的瘴气,哼,这里要是被魔门弟子知道,怕不是被视为天大机缘,纷纷进来历练了。但他们又和我不同,倘若汲取过多瘴气,或许会爆体而亡,不可和我这大妖怪相比。”

阮慈忍不住偷笑了几声,见她煞有介事的庄严模样,又附和道,“谁能和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比呢?”

姜幼文奇道,“北幽洲不是——”

见阮慈和王盼盼一起看来,他立刻明白过来,笑道,“北幽洲不是秘境么?盼盼是怎么从那里出来的?”

他对北幽洲显然也有一定了解,王盼盼这北幽洲最厉害大妖怪的成色,他自然也是晓得的。王盼盼哼了一声,尾巴一翘,和没听到一般,又跳开去追逐瘴气,他们往里行了数十里,瘴气已是凝成云雾,王盼盼在云端扯下瘴气嚼吃着,便和凡人幼童吃棉花糖似的。又道,“往左三里,有十数只金丹期的妖鬼,唔,才刚进来就已经化生了金丹中期的妖物,若是在本源附近,难不成真要化生元婴妖物吗?看来那个到处吃人的妖鬼并不简单。”

此地黄泉幽冥类法则过于浓郁,而且对太初法则有一定克制作用,阮慈的感应也没有在外时那样灵敏,只隐约感应到极远处的确有一道灵机在快速移动,令她感到一丝危险,至于王盼盼感应到的那几只妖鬼,阮慈倒并不怎么在意,不过姜幼文想看看如今瘴疠内化生出的妖鬼是否会有变化,三人也就往那处去了。

在瘴疠中若是身亡,往往从尸身到乾坤袋都会被瘴疠吸收分解,因此三人一路行来,并未见到修士残骸,只有些许气机残留,证明此处曾发生过相当激烈的打斗,沈七道,“这些修士都至少有金丹初期修为,但死得十分容易,并未使出过多手段。看来这些妖鬼相当棘手,很快就杀了他们,不过上次我进来的时候,这些妖鬼彼此也在互相攻讦吞噬,怎么如今竟聚起了十数只妖鬼,彼此间还没有争斗?”

姜幼文取出新符往身上一拍,道,“不过是一个时辰不到,符力便快耗尽了,我们也不能停留太久,走吧,先瞧瞧,不成便退。”

琅嬛修士虽然争强好胜,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要弄险,尤其是姜幼文,看似偏激狠毒,其实最是细心谨慎,三人将气息掩盖在最低限度,慢慢往妖鬼方向潜入,王盼盼自告奋勇为他们打前哨,化作一只黄云小猫,在前方奔驰引路,和此处气息几乎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察觉。姜幼文传声赞道,“师姐,你这灵猫真是妙用无穷,这些妖鬼有的灵觉旺盛,有的力大无穷,倘若是前一种,只要闯入周身十里之内便会被察觉,待盼盼前去看了究竟,我们便可从容拟订对策。”

他话音刚落,阮慈便觉得心灵传来一阵轻微触动,仿佛王盼盼处发生了少许变化,她不由一怔,在心中唤起了王盼盼,但王盼盼处毫无回应,阮慈眉头一皱,传音道,“盼盼仿佛失陷在内了。”

她一催法力,不顾消耗,当即飞往妖鬼处,王盼盼气机倒是还在,也并未有争斗的迹象,这倒令她有了个猜想。姜幼文和沈七一面跟上她的速度,一面也传音道,“刚打个照面便即失陷?师姐要小心护住神念。”

阮慈也觉得王盼盼或许是陷入幻阵,或者是被彼方察觉到了,催动神念困住,她不敢怠慢,早将道韵护住全身,转瞬间便掠到感应中妖鬼所在之处,果然见到王盼盼蹲在一个妖鬼肩头,神色木然并不说话,此地默然矗立着十数妖鬼,俱都是怨气满身,有姜幼文提过,以灵觉见长的多目鬼,也有力大无穷、皮糙肉厚的刑天鬼,这些妖鬼平日见了就要打架,但此时却都是默然立在当地,仿若泥雕一般,对阮慈三人的到来没有一丝反应。

姜幼文左顾右盼,奇道,“怪了,盼盼应该是着了暗算,但我们怎么丝毫都感觉不到,这暗算难道只针对妖鬼?但盼盼——”

他没有说完,但两人均知他的意思,妖鬼是无法被修士驯养的,也非妖兽,也非凡人鬼魂,更非修士真灵,就是这些幽冥法则灵炁中自然衍生的妖物,和绿玉明堂中天地灵气遇合所生的妖鸟灵禽一样。这种灵炁遇合所生的妖兽妖鬼,第一代性情几乎都十分野蛮,几乎都不可能被驯养,尤其是以妖鬼为甚,王盼盼深通人性,自然不可能是妖鬼,又怎会被妖鬼的禁制所困呢?

阮慈道,“不是只针对妖鬼,而是来人见我们强大,便主动缩回了手段,我有一丝极轻微的感应……看来之前他们提到的妖鬼王,不是尚未来到这里,而是已经来过了,恐怕它已经困住了瘴疠内化生的所有妖鬼。”

她十分担心王盼盼,但此时只能让自己更加冷静,凑近王盼盼检查它的身躯,皱眉道,“这鬼王想做什么呢?”

第287章 凿通黄泉

三人之中,只有阮慈曾去过幽冥之地,对当地风土略有了解,不过她去的是燕山门户,妖鬼在当地根本没有存身之地,只是隐约听说苦海深处,幽冥之气最为深重的所在,灵炁遇合,会生出种种妖鬼,天生便具有相应神通,彼此互相吞噬,遇到生人气息则凶性大发。很多凡人在梦中误入幽冥,便会见到这些妖鬼在冥土游荡,梦醒之后,便留下了这些妖鬼的种种传说。不过这些妖鬼并不会伤害凡人生魂真灵,只会被修士法体的气息激动。只要是修成无漏金身的修士,哪怕只是开脉,都不会泄漏气息,惹来妖鬼追杀。

也是因此,颇有一些修士因缘遇合,在妖鬼身上得些好处的故事。这些妖鬼吞噬了凡人修士之后,会将乾坤囊吐出随意丢弃,这些乾坤囊上有怨气包裹,倒是不会被幽冥之气吸收,久而久之便形成密藏,低阶修士进入其中之后,只要带出少许便可获得丰厚身家,甚至若是捡到了名门弟子的乾坤囊,还会因此攀附上意想不到的人脉。

从这些故事来看,妖鬼秉性凶戾,思绪并不清明,便犹如野兽一般,少有谋略。这鬼王能够操纵其余妖鬼,通过诡秘手段将其转化为自身傀儡,这天赋神通可说是极其罕见,阮慈心道,“有这么巧吗?瘴疠爆发,恰好就诞生了这鬼王?只怕背后有大能布子,就不知道是否和魔主有关了。”

且不说王盼盼和阮慈的感情,它收着子母阴棺中的子棺,倘若身死,谢燕还如何在茫茫宇宙中回归琅嬛周天?阮慈实在猜不出到底谁有动机让琅嬛周天最出类拔萃的修士永远流浪在外,她将王盼盼装入灵兽袋中,道,“鬼王神通已将这些妖鬼的灵性全都摄走,留在他们体内的乃是一丝神念,犹如蛛丝一般和本体联系,我们循线追去便可,它逃不脱的。”

她见惯世面,在这小小瘴疠之中所遇波折还不至于让她心乱。感应中王盼盼的真灵气息还十分健旺,只是似乎在沉睡之中,便更放心下来。示意沈七将这些妖鬼躯壳除去,姜幼文道,“还是我来罢。”

他下毒办法,本就十分隐秘,此时更是几乎没有丝毫法力波动,那些妖鬼身躯就缓缓化为清水,渗入地面,姜幼文舔了舔唇,胖胖的小脸蛋上闪过一丝回味,仿佛吃到了什么珍馐,道,“那鬼王收走的只是神念真灵,法力丝毫未动,全都被我吃了。师姐说的那一丝神念也被我吃掉了,让我先试试看……”

他伸手在虚空中一拽,仿佛便从空气中拽出了一条无形的丝线,这丝线蔓延到姜幼文丹田处,共有数条往外飞去,想来就是原本连接众妖鬼的神念之线了,原来姜幼文的天赋神通也可以如此使用,将因果吞噬之后,可以选择将其转嫁到自己身上。

姜幼文菱角般的小嘴一翘,那丝线上闪过一道异彩,很快又消失不见。阮慈道,“顺着神念下毒,对方还是妖鬼,也不知能否奏效呢,总之先试试看罢。”

她将王盼盼的小猫身子捧在手心,素手探入体内,摘下那根神念之线,随意系在一根玉簪上,将玉簪往空中一掷,那玉簪便浮在半空中,往前疾飞而去。三人不远不近随在后方,只觉得前方瘴气越发浓厚,四周已完全是荒芜的冥土景象,脚下土地逐渐湿润,正是那瘴气浓厚到了极致,从云朵中缓缓落下,化为雨滴滋润大地。

越是往深处走,妖鬼也越是常见,三人虽说都修成无漏金身,也将身形隐去,但这些妖鬼依然仿佛看破了伪装一般,接二连三向三人攻来,阮慈道,“看来他也知道我们找他来了。”

沈七道,“你们各有神通,我只有一柄剑而已,便让我来做这个打手。”

他轻吟一声,身后剑光腾起,宛若一道彩烟,在空中婉转婀娜,如大蛇小龙一般,彩烟灌向哪里,那也有金丹修为的妖鬼便连吭都不吭一声,当即消融在彩烟之中,丝毫减慢不了三人遁速。那彩烟速度又是奇快,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犹如一朵朵彩花盛放,紧随三人前行,甚而人还未至,剑光先落,为三人将身周清扫出了老大一片空地。

剑修便是如此,只要修为胜不过,便几乎没有逃脱的余地,只需要一剑便会被其了结。沈七的剑又是这样的快,阮慈在气势场中可分辨出剑光节律,并非随心所欲,而是从这一点到下一点,永远都取在一个恰当的时间,将气势重新提到巅峰,又从剑下亡魂之中汲取某种真髓元气,令己身气势更足。旁人看来柔美妩媚的彩烟,对于剑锋所向的目标来说,却是浩浩荡荡,无法躲避的滔天剑势。

到底都是资深金丹,哪能没有一身本领,都是精通以战养战之道,从战败者身上掠夺元气,自身法力却是消耗极小,否则哪支持得了这么多剑。若是旁人,只怕早就法力不继,沈七却是越杀越是兴奋,清秀容颜上腾起两团红晕,便宛若彩烟一般妩媚多姿。那彩烟还裹挟着不少乾坤囊往回丢来,都被沈七收了起来。

阮慈只顾着催动玉簪引路,对这些妖鬼是不搭理的,只是到了此地,幽冥法则已是极为旺盛,几乎压倒了其余所有法则,身下冥土都自行冒出汩汩的黄泉之水,那避瘴符几乎才维持不到一柱香,便耗尽法力。阮慈道,“这样我们的符坚持不了多久的,我来助你们罢。”

她神念转动,一瞬间道韵已是遍布全身法体,将幽冥法则往外排斥,又取出两枚玉珏,掷给二人,道,“用法力激发。”

她在南鄞洲炼化念兽时,道韵已经满溢,往东华剑中输入许多,此时便随意转化为护身玉珏。这避瘴符要好用多了,只是维持自身的话,几乎没有损耗,毕竟幽冥类道韵在此地无人主持,只是凭借本能扩张而已,但阮慈却是有意识地御使太初道韵,二者差别还是很大。不过一旦被太初道韵笼罩,也就等于是将生死交予阮慈一念之间,便是自身许多念头,或许也都逃不过阮慈的感应。

姜幼文毫不考虑,立刻激发玉珏,珍而重之地将其收入怀中,沈七洒然一笑,将玉珏挂在腰间,注入法力,也未有丝毫犹豫。阮慈道,“四周还有许多妖鬼正在过来,瘴疠中竟生化出这么多怪物!这鬼王调动大兵前来阻拦我们,自己却并不走动,想来是有所图谋,我们快些。”

姜幼文道,“师姐可是疑心他要凿通黄泉,将此地永久化作一处幽冥秘境?”

他的确聪颖,并不和沈七抢活儿,否则若是毒杀妖鬼,对他功力更是补益。当然沈七也已看出这点,才会自告奋勇,这两人无愧是盛宗中出类拔萃的弟子,三人毋需言语,已有默契。阮慈微微点头,道,“这鬼王此刻应当是金丹巅峰修为,未通黄泉,便是瘴疠再重也很难化生元婴妖物。但幽冥之气已是如此旺盛,倘若被他凿通黄泉,那一瞬间幽冥本源的奖赏回馈,或许便可助他跨过瓶颈,冲上元婴。”

但凡是大道法则,都有扩张的冲动,若能将瘴疠之地固定成幽冥秘境,道韵自然会有丰厚回馈。姜幼文点了点腮帮子,道,“若是如此,你们上清门可要着急啦,那我们再快些罢,我可不想师姐着急呢。”

若不是王盼盼被掳走,阮慈说不定还不会进去,但此时却不愿再耽搁下去,感应到前方气势渐成,她道,“幼文,你那毒发作了吗?”

姜幼文道,“那鬼王十分狡猾,我的毒力被他转嫁到某个傀儡处困起来了,他神念好强呀,师姐。”

阮慈哼了一声,冷笑道,“强么?强也别想在此放肆。”

因此事是为了营救王盼盼,她便没有动用九霄同心佩,不过这瘴疠深处究竟也并不广阔,鬼王就在前方千里处,可以隐约感到还有上千气机正在飞快靠近,都是被鬼王驱使而来的金丹妖鬼傀儡。沈七还以为阮慈要动用东华剑,正欲收回剑光,却被阮慈止住。两人都是一边飞掠,一边用尽各种手段观照阮慈,却未见她有丝毫动作,只是伸手往前轻轻一掐,道,“成了。”

姜幼文大奇道,“成了?可……可……难道是因果神通?”

他这样问,自是因为不论是法力还是气机,都不见有何波动,又没有修有感应功法,对鬼王处的气机变化并不分明。沈七感应要比他强些,皱眉道,“那处气机的确停了,便连四周……”

“呀,四周的傀儡也都停在当地,不再前行了!”

姜幼文兴奋得双颊通红,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叫道,“师姐神威通天,这是什么维度的手段,竟能隔了这么老远奏功!”

阮慈微微一笑,见沈七也好奇看来,才说道,“便是道韵神通,不过我知晓得也十分粗浅。”

便不再备细解释,二人知机,也不好再问,没了阻碍,遁速更快,很快便到达瘴疠最深处,远远便望见了一处小小池塘,池塘中汩汩冒出黄气,其上似乎修筑着一座水车正缓缓转动,更有一人躬身做开凿姿态,只是动作凝固在了半空。姜幼文欢呼了一声,叫道,“瞧!他沉在塘里的便是转嫁我神念毒力的傀儡。哼,原来我的神念之毒也不稀松,竟要靠黄泉抵御!”原来他一直暗中介怀自己的神念之毒不够猛烈,未能攻破鬼王防备。

阮慈双目掠过,感应全开,片刻后面色一变,掠向水车,叫道,“还好我们来得及时,再差半刻,真要给他凿通黄泉了——连献祭转生轮的真灵都准备好了,这鬼王端的厉害。”

她伸手从水车轴中吸出无数光点,那些光点大多都只有米粒大小,飘飘洋洋,向外投去,细看之下都是妖鬼模样,沈七道,“不要被他们走散了,一会还要打。”

他向阮慈方向看了一眼,姜幼文也好奇地看了数眼,却都并未叫破。阮慈也没有在意,只是伸手让一团栲栳大的黄光栖息在手中,望着黄光中那载浮载沉的残尸微微皱眉,暗叹道,“盼盼……她未死以前,原来也挺清秀的,是个可爱姑娘。”

第288章 幼女服毒

若是阮慈未至,光靠沈七和姜幼文,想要在鬼王凿通黄泉以前将它拿下,只怕还有些艰难,但阮慈既然来了,那便又不同了。这些妖鬼固然各有长处,如鬼王便强在神念天赋,但不论如何,在金丹境界根本就无法防范道韵攻击,更何况阮慈的道韵还是如此霸道。她亦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只要将一个生灵心中所有情念全都掐灭,那么对方便如同死去一般,现在鬼王的法力其实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但被她道韵盘踞在神念之海中,却是一念不起,心平气和地瞧着众人施为。他完全理解三人正在破坏他的计划,之后可能就要陨落,但不论是反抗、顺从,都是情念的一种,没有情念,便不会有相应的举动。因此虽然活着,但也犹如死去,直到阮慈撤去道韵,情念缓缓滋生,方才会恢复行动能力,但原本的鬼王或许是再也回不来了。

阮慈炼化情念之时,顺势也就将他的识忆粗粗阅看了一遍,倒是无甚破绽,这鬼王诞生也就是数月时间,就是在太史宜晋升破境那一刻,魔气喷发,他便在眼前这汪幽冥法则凝成的池塘中化生而出,甫一出生,便自然有了金丹修为,还有诡诈贪婪的本性,以及可以操纵妖鬼神念的天赋神通。

这是鬼王禀赋,天生自带威压,只要在同一境界之中,妖鬼便不能反抗他的命令。这鬼王出生时便是明白这点,亦是将瘴疠内的境况了解得一清二楚,深知自己想要进阶,势必要将这处和真正的黄泉联通不可。他便先在瘴疠中汲取同类修为,提升法力,又随意制造出许多傀儡,打算放置在出口附近,阻拦可能闯入的玄修。自己则在此处布置阵法,更是打造了那水车状的法器,这法器是仿造转生轮打制,鬼王已往其中投入不少妖鬼真灵,只打算等水渠一通,便献祭真灵,将转生轮转起,招引幽冥黄泉联通此处,自己也就可以就势返回幽冥深处,晋升元婴。

晋升境界,乃是所有生灵最直白的渴望,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鬼王此举似也无可指摘,只是为何偏偏就在此时此地化生了一个有这般天赋的鬼王,颇为引人遐思罢了,阮慈随手将鬼王收入人袋中,又把转生轮收起,运起从鬼王识忆中找到的一门秘法,她是何等颖悟,不过是数个时辰,便将其参透,取出王盼盼的猫身,对那黄光吹了一口气,那黄光便仿佛被一条无形丝线牵引一般,缓缓飘向猫身。

她如此施为,黄光中那样貌清秀,却是残缺不全,只有一手一脚,连躯干都处处残缺的魂体,却始终是一无所知,只是闭目仿若沉睡,面上时不时闪过一丝痛楚之色。阮慈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难过,暗道,“难怪她是在北幽洲出生的,在北冥洲却没有丝毫记忆。强留在世上的修士真灵,距离冥土越近,感受到的痛苦思归之念也就越强。我从前的三师兄选择不断转世,只是在每一世的间隔中清醒片刻,盼盼原本排行第几呢?她没有转世,但却化为妖鬼之身,或许是在旁人相助之下,夺舍了某个刚出生的妖鬼,借助妖鬼之身来抵御这思归之念。难怪她叫别人总不怕被人感应到,妖鬼游走在幽冥之间,本就十分接近虚数,很难推算,更何况灵魂还属于早已死去的人,她眼下的状态有一些像是从前的涅槃道祖,现在的楚真人,对实数能施加的影响很小,旁人也就推算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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