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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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盼盼之所以化为狸猫,便是因为这妖鬼的本体乃是一只九尾狸猫,此时魂体分离,阮慈倒是看出来了,妖鬼本体便是金丹巅峰修为,夺舍附体之后,修为毫无寸进,其实还在不断倒退,是以谢燕还将子棺留给王盼盼,也是有道理在的,子棺可以温养妖鬼本体,令其聚集灵炁,补益流失。在她闭关期间,王盼盼其实本体也在棺中沉睡,这般多管齐下,才能将她留在世上的时间尽量延长,若说道途,那是早就没了指望。她还坚持留在人世间,只怕和那残魂一样,也是心心念念,想要看到周天大劫的结果。

黄光被魂力牵连,没入猫身,阮慈轻轻一叹,又顺势激发子棺,子棺登时发出一道黑光,将王盼盼包裹起来,吸入其中。阮慈重新寻了一个人袋来,将其收好,姜幼文笑道,“也是,既然瞧见了,便不好再用灵兽袋了。”

阮慈嗔道,“就你话多,没见沈师兄这么多话。”

沈七的确不会多问,姜幼文也是明知阮慈不会解释,非得要多嘴一句,吃了排揎反而欢喜,小脸甜甜一笑,道,“黄泉之毒若有,当就在此处,师姐稍退一退,待我取毒之后,便快些离开。瘴疠不平,妖鬼会源源不断地化生出来,杀是杀不完的。”

他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探入池塘,这黄泉之水对于平常修士来说,其实已算是一种奇毒,一旦沾身,立刻将那藕节似的胖手烧得皮消骨溶,姜幼文却不露痛楚之色,反而显得十分满意,阮慈感应之中,他皮肉消融后的水液其实依旧带着姜幼文的气息,在池塘中缓缓蔓延开去,就好像水遇石灰一般,反而带动池塘中的大道法则喧嚣动荡,滚沸了起来。

一开始姜幼文只伸出一只手,片刻后似是估量着如此不足,便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以自身毒力为引,诱使原本还算平静的浓郁法则变得激进暴躁,在阮慈感应之中,直至那幽冥法则变得极为狂躁,仿佛下一刻便要和姜幼文的毒力同归于尽,将其彻底吞噬之时,那毒液的气势放在为之一变,姜幼文身上伸出另一股气机,将那狂躁法则最精髓的一段猛地摘下,毒液荡漾之中,重新铸成双手,将一点黑光玄奥的液体从池塘中捧出,冲两人微微一笑,仰入口中,这才是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赞道,“真是浓郁香醇。”

在此期间,不论是法体消融也好,挑逗法则也罢,都是痛彻心扉、险至毫巅,姜幼文却全都不以为意,只有此时的喜悦方才是发自内心,又有几分天真无邪。阮慈看得肉紧,叹道,“幼文,你真是个天生的疯子。”

姜幼文不以为忤,反而欢喜道,“这不是很好么?这世道本就和疯了一样,也只有疯子才能活得久些,看得多些。”

他这话反倒说在了点子上,阮慈仔细想想,只能笑道,“也有道理,难怪你总是东问西问,自然是想要多知道一些了。”

三人出手,又是在这小小瘴疠之中,怎可能有什么闪失?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姜幼文顺利取到一种奇毒,也是心满意足,据他所说,此毒‘虽不是最最上乘,但也自有妙用’,三人便一道往出口飞去,果然期间灵炁翻滚遇合,又是生出许多妖鬼,阮慈道,“倘若没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入内也颇是危险。”

大多修士入内,都是为了收取真魔气息,三人却是杀到了本源,都未有留心这一点。直到回飞时才从沈七击杀的妖鬼之中收取些许精华,见到修士尸体尚未被化去的,便顺手将遗骸收起。待到返回入口左近,才见到有些修士遁光缓缓往里飞来。

三人也不在意,飞出瘴疠之后,阮慈随意寻了一名上清管事,令他往门内报信,让上清门来人封锁黄泉核心,又取出众修士遗骸,令众人认领,若无人认领,便由上清门现行收殓不提。

至于那黄泉鬼王,一时还不能送往门内,而是先寻了一个僻静所在,和沈七、姜幼文三人一起算了一笔账,因姜幼文得毒,阮慈要取走鬼王,算来是沈七所得最少,两人各补了沈七一笔灵玉,方才算是平了这笔账,阮慈这才将鬼王送往紫虚天去,此獠背后是否有大能手笔,这事便推给王真人参详了事。她自己则休整一番,同两人一道上路,去完满那金丹关隘不提。

第289章 母子出逃

“洋儿,你且在此等候,注意不要出声,这几叠符咒你晓得当如何用的了?”

夕阳西下,莽莽群山之中,一名美妇轻轻长出一口气,满面倦色地对身旁只有六七岁的幼童柔声交代,“若是阿娘七日内没有回来,你当如何?”

那名唤洋儿的小童年纪虽小,却很是精灵,乖乖颔首道,“便激发这枚遁地符,去雷阳城寻舅父,请舅父将我收为管事。”

他面露不舍,扯着母亲的袖子,央求道,“娘,你可要平安回来,洋儿不想做管事,想要拜入宗门做威风的弟子。”

那美妇勉力一笑,哄他道,“娘没事的,你等几日就回来了,只是你要记得,凡事——”

“预则立,不预则废。”洋儿点头道,“娘,放心吧,遇到怎样的变化该怎么做,洋儿都知晓的。”

他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放开了母亲的手,道,“娘这一去,也有回不来的可能,但一定是会回得来的。娘只要想到遁地符的法力或许到不了雷阳城,洋儿会死在半路上,便舍不得死。”

美妇又好气又好笑,终究还是骄傲居多,将孩子搂在怀里,叹道,“我儿这般资质,若是生在上清门下,或许也有福分拜入高门呢。”

她不再多言,亲了洋儿一口,将一枚灵丹含入舌下,调息片刻,便往山林中潜去,洋儿则在身边投入灵玉,激发阵盘,把自己身形隐去,缩在树洞中盘膝打坐。

夜色很快便降临了,洋儿尚且还没有完全开脉,只能透过五感探知外界,对气势则只有模糊感应,只觉得入夜之后,空气仿佛更加活泼,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树洞外时远时近,似乎在诱惑着他往外探头,看个究竟。还有些腥膻气息,从远处飞快接近,像是什么猛兽正在赶路,在此处停了片刻,伸出鼻子嗅了嗅,没发现什么不对,也就又快快地爬走了。

洋儿年纪虽小,但却很沉得住气,只是秉承娘亲传授的补内气之法,不断在体内搬运真气,运转着大小周天。他随母亲赶路已有数月,母亲多次将他放下迎敌,倘若他是个冒冒失失的孩子,根本就走不到这里。

小儿精力旺盛,将这先天生机炼入体内滋养脏腑、补益元气,这功夫越练越是精神,一日内只需休息两个时辰便够了,洋儿饿了便吃辟谷丸,也无便溺排出,在这树洞中等了五天,依旧没有母亲的音信,那美妇外出迎敌,往往是三数日便返,五日不返,已是不祥,洋儿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但他素性冷静,喃喃自语道,“倘若娘亲回来,那么我此刻的担心便是多余,倘若娘亲回不来,那么我现在也不该将精力用在担心上,更应该苦练元气,多一分元气,便是多减轻一分遁地符的负担,多一分到达雷阳城的把握。”

他心中虽然慌乱疼痛不已,但一旦想明白了这一点,便可将情感暂且压制,专心用功。如此又过了一日,直到第七日,那辟谷丸已是所剩无几,洋儿晓得母亲多半是回不来了,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在法阵里悄悄哭了一个来时辰,便开始收拾行囊,寻出被美妇贴身藏在他胸前的遁地符,来回端详了片刻,又站起身钻出树洞,在隐身法阵边沿眺望着远处美妇消失的方向,犹豫再三,终于要激发遁地符时,却忽然听闻耳边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仿佛就在身侧,但洋儿四顾望去,林中却又是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鸟声啁啁。

洋儿随母亲走了数月,已知这鸟声便是最好的示警,这一带森林茂盛,猛兽甚多,但凡猛兽出现,鸟声都会黯淡下来,鸟儿也会飞走。此时鸟声如常,可见并无猛兽接近,但那一声轻咦他又听得真真切切,不由对着空地轻叫道,“娘,娘?”

虽然抱着万一的希望,但他也知道,倘若是母亲回来,绝不会这样惊吓自己,虽然叫着,但眼泪已是不觉流了下来,双手已往遁地符摸去,此时耳边又听人说道,“幼文,沈师兄,且先停一停,这儿有个小家伙在喊娘呢。”

这声音便如在耳边,洋儿猛地一回头,依旧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十分灵敏,见到视野边沿有一处东西似乎动了一动,忙定睛看去,只隐约看到三个光点,便好似从半空中坠落的星子一般,在空中只是一闪,便消失不见,他才刚一眨眼,身前便多了三人。乃是一男一女,带着一名幼童,他刚听到的便是男子声音,那青年男子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孩儿,你们家里人好大的胆子,如今的世道竟还敢带你在外行走。”

不等洋儿回答,他又道,“晓得啦,你们是被人追杀对不对?你娘呢,我瞧瞧……”

他闭目沉思不过半刻,便笑道,“找到啦,幼文,你受累把她带回来吧。”

也不见他如何标识,那幼童已是消失不见,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美妇摄在半空中,带回此处。遁光一落,那美妇慢慢落到地上,满面血污、气机断绝,洋儿见了,自然又惊又痛,刚要上前奔入母亲怀里,那男子便道,“慢来,你娘还没死呢,先别急着哭。”

他虽然没有亲自前往,但对那处情景,却犹如眼见,道,“你娘还挺厉害的么,杀了七个敌人,修为都和她不相伯仲,即便如此,也只是受了重伤,还留着一口生机。我猜你体内定然留有她的记号,要么就是她极有决断,受伤之后先不急着来寻你,而是龟息养伤,倒是不像那些蠢材,思子心切,拼着受伤仓促来寻,到那时她伤势蔓延,才是真要死啦。”

他口中还在絮絮叨叨地和洋儿聊天,那憨态可掬的小女童却是已经板着脸将美妇扶了起来,伸手一指,一道黑光没入美妇体内,美妇的脸色立刻红润起来,胸口起伏也明显了一些,男子身旁那黄衣少女道,“幼文,这人只差一口气了,你行么?”

那女童道,“有什么不行的,一个筑基弟子,便是死了我也能让他活过来,你没听过医毒不分家?倘若不知道怎么做医生,根本就不够资格修行毒术。”

她口中虽然毒来毒去,颇为吓人,但洋儿心中却是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跪下谢恩,三人皆坦然受了,不过只有青年男子含笑叫他起来,另外两人都对他视若无睹,仿佛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只是自顾自地谈天说地。那女童又道,“现在的世道,要比我上回经过时更差,不过是二十年功夫,现在连筑基弟子都不得不冒着这样巨大的风险出外行走,看来何止凡人,连低阶修士也很难承受如今的局势碾压了。”

她无缘无故瞪了洋儿一眼,问道,“喂,小孩,你娘是散修还是宗门修士?”

那男子仿佛是高门出身,不通世务,黄衣女子低声对他解释了几句,他方才解颐笑道,“原来如此,是从那张符看出来的。”

原来在中央洲这广袤大地之上,难道真的除了凡人国度之外,便没有凡人,大大小小的宗门之外,便没有散修了么?只是那些零星散居的人仙过于分散,难以计量,对局势也几乎没有影响。其实很多山林之中,灵炁较为匮乏,无法吸引妖兽,但土地产出也足以养活些许凡人,那么机缘巧合之下,或许其中有些所在,陆陆续续,还是会有人族在此地繁衍生息,形成村落城镇,甚至成为国家。

不过凡人形成规模之后,不论是外来也好,有人自行开脉也罢,到了这一步,多数也都会和超凡力量扯上关系,还不算过于离了大谱。但山川之间,那些因为种种情由,没有宗门自生自灭的散修,却是真的数不尽道不完了。这些散修境界几乎都止步于筑基,少有突破到金丹的,宗门修士对他们也毫无兴趣,几乎是不闻不问,他们也很少离开所出生国度,凡是要跨越瘴疠险境的行程,对他们来说都如同天堑一般。比如美妇视为最后保命底牌的遁地符,在上清门不过就是数灵玉的大路货色,但在散修之中,便已是不可多得的宝符了。

洋儿虽然幼小,但生有智慧,也得父母看重,听闻上师问话,已知应对,忙解释道,“小儿父母都是散宗修士,只是数年前灵炁爆发,在山门附近,泥土涌动,有宝气冲天,便引来众人争夺。”

说到此处,不由双目发红,哽咽道,“我爹为了护卫山门,伤重而死,但不知为何,宗门内反而有传言说他生前和人打斗时跌进宝藏深处,取出了一件法宝藏在我身上,我才会这样聪慧。娘抵不住众同门觊觎,即使外界道路已被瘴气毁去,还是带着我走了一条小道,闯了出来,想要去雷阳城寻舅父拜师……”

说到此处,那男子道,“我明白啦,现在外界的境况,受到两大盛宗交手影响,比平日里更加倍险恶,本来一张遁地符便可把你们母子带到雷阳城,但现在却是不能了,到了半路灵气就要耗尽,你娘又怕在遁地符中随意乱走,出来时落入什么险境,只能带着你这样慢慢赶路,一路杀死追兵。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动用这张符箓。嗯,你们定是出来以后才发现这些的,这一代现在这样的灵气,不是金丹修士,哪敢随意外出,低阶修士在禁制大阵中对外界了解太少,倘若你娘没出来以前就知道这些,应该不会如此定计,她虽然修为低微,但却很有脑子,把孩子也教得不错。”

他几句话就将母子俩一路逃难求生的心酸道得八九不离十,洋儿听得他话里有赞许之意,又惊又喜,忙跪下求恳仙人收录门墙,道,“愿为真人洒扫庭除,报真人搭救我母子二人之恩。”

那男子笑道,“救你娘亲虽然是我的主意,但却是幼文去做的,你如何不谢他呢?无非是瞧着我脾性好,是么?”

洋儿忙又对女童行礼,口中分辩道,“都是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的殊恩,只是小儿以为,上师为脑,脑在手前,是为首恩。”

连那女童也不免一笑,道,“你这乡野小子,虽然没有见识,但也算得上机灵大胆,很会捡些好听的话来迎合我们。”

那男子道,“不要这样说,幼文,他是真心如此想,这孩子蛮聪明的,资质也厚,可笑他那宗门竟将天生禀赋错认成法宝之功,其实他父亲哪有带回什么法宝呢,那法宝还在原处埋藏,等候有缘人去寻呢。”

不论是女童还是那黄衣少女,都对法宝两字毫不在乎,并不追问,仿佛引得数宗乱战的法宝根本就打动不了他们似的。那男子也不以为意,而是问洋儿道,“你母亲还没有醒,如何就先拜了我呢?倘若她不同意呢,或许她更愿意你拜入舅父门下,你还是先和她商量商量罢。”

他虽然看似商量,但又仿佛是在考验,洋儿不敢怠慢,忙道,“舅父门下,一样是勾心斗角,虽然距离遥远,我的谣言未必能传过去,但倘若被舅父知晓,彼人也极有可能对我不利,我和母亲已然有过定计,倘若母亲不死,还可和舅父从容分说此事,倘若母亲死了,那便只能暂且请舅父收留几年,成人后做个管事,安稳度日,不可开脉修行。”

那男子听得入神,并不因众人修为低微,与他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物而有所怠慢,听到此处,露齿而笑,对另二人道,“你瞧,人心是多么的有趣,便是修为再低微,其实也有许多与高阶修士相通之处,值得细细琢磨。”

又道,“你和你母亲都很好,有勇有谋,审时度势,你母亲尤其如此。”

洋儿有些不解,那男子也不点破,倒是女童先是面露沉思,其后不屑地对洋儿道,“真笨,连这也想不明白。你还小,想什么还不都是你母亲教你的?你心中不存复仇之念,便是因为她从未对你灌输这些,不愿给你加上这沉重的枷锁,反倒把你的性子也扭了。”

那男子道,“孩儿见母,你们两母子也算是有些福缘,恰逢我洞府缺人,赶上了就是你们的。”

他随意将手一挥,那美妇胸口微微一震,气息较此前明显旺盛了几分,男子口中道,“你母亲数个时辰内便会醒来,你可和她商议一番,是入我洞府内做个仆役管事,还是由我为你转介到门下师侄处拜师,照旧可来我门下听用奔走,一切都在你们二人心意之中,对我倒是没什么区别。”

又对两人笑道,“喂,我们不如比一比,谁将这孩子说的法宝先取到手,瞧瞧这是什么宝贝,竟值得闹出这许多人命?”

那女童不言不语,拔身而起,已是没了踪影,黄衫少女手中放出一道虹光,人随光走,俄而消失不见。只有这少年男子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阵盘,扔在地上,将洋儿两母子护住,这才笑道,“瞧我来个后发先至!”

话音袅袅,空山幽幽,洋儿四顾之下,林中除了自己和母亲之外,却已是再无人声,一时又惊又喜,几疑身在梦中。

他到底不过七八岁,虽然有些见识,但还难以做出这么具体复杂的决定,再加上心念娘亲安危,守在一旁心神不定,也无法用功,还好母亲醒转得快,不过两个时辰,便嘤咛一声,缓缓转醒,讶然道,“洋儿——这,你怎么在这里!”

洋儿忙对母亲仔细分说,刚说到一半,美妇神色一动,仰首望去,却见三道遁光你追我赶,现身时已在不远,再一晃便到了跟前,那青年男子笑道,“承让、承让,这一次是我险胜!”

洋儿还是懵懵懂懂,那美妇却已瞠目结舌:从山门逃到此处,她花了数月时间,而这几位修士却是两个时辰不到,便已打了个来回不说,且还闯入山门一旁那连金丹长老都不敢轻易入内的禁制之中,取出了令门派几遭浩劫,元气大伤的法宝!

第290章 母子仙缘

若说荀洋还是小儿,眼界不高,他母亲却已是筑基中期修士,也曾随门内长辈外出,见识过金丹修士出手时的阵仗。在散宗,金丹修士已足以成为一门长老、掌门,出手时呼风唤雨,仿若神仙中人,远远不是筑基修士所能比较的。但即便如此,和这三人举重若轻的手段相比,依然是如同萤火见月。便是门内金丹长老在此时出门,按她估算,从门内来到此处也要一日有余。这三名高人却是若无其事便打了个来回,还顺手取来了那一切的祸源法宝,必定是茂宗、盛宗的高人!

她所在散宗,说来是擎天三柱中的上清门庇护之地,但上清门弟子仙踪杳杳,几乎从未露面,美妇也不敢做如此猜测,只知这是难得的因缘,忙挣扎着起身下拜谢恩,自报姓名王月仙,又将来历略微分说了几句,被那女童止住道,“不用说啦,你们出身的那个小宗门竟敢阻我脚步,此时应该已经都被我毒死了,什么是是非非也都无所谓了。”

王月仙不禁一怔,她丈夫死后,在门内便是艰难度日,流言蜚语之中,两母子处境越发危险,最终只能星夜出逃,和门派已经是翻脸成仇,门内不断派出精锐追杀,令王月仙不胜其扰,但即便如此,听到自己心目中一辈子也难以挑战的宗门,三言两语间便被那女童除去,心中依旧惘然若失,好一会儿才拜谢女童为她报仇,那女童道,“谢我什么,你自小生在宗门内,总有些玩得还不错的朋友,如今他们也都死在我毒下,你心里居然一点都不为他们难受,你这个人城府很深。”

她虽然看似玉雪可爱,但性子偏激,每每将人挤兑得无地自容,好在另二人说话颇为公道,那少年男子道,“幼文,你下毒就犹如天灾,天灾杀了仇人,也杀了朋友,难道伤心之余,不能感谢天灾么?又不是她叫你去的,她顺着你说几句话,也要挨你的排揎。我猜你是因为输了我,到处寻人迁怒呢。”

幼文哼了一声,走到一旁去了,那黄衣少女道,“我瞧瞧这法宝是什么好东西。”

那少年男子取出一团宝光扔给黄衣少女,黄衣少女捉在手中摇了一摇,又喷上一口灵气,宝光逐渐敛去,现出一方古朴铜镜,其上纂刻了两个篆字,似鸟似鱼,镜面却是模糊不清,只是偶然闪过一丝灵光,黄衣少女将镜面来回照了几照,道,“没意思,破妄法宝。”

她将铜镜丢回给少年,王月仙忖道,“这仙子和郎君或许是一对儿。”

正这样想着,忽见少年对她微微一笑,摇身一变,现出原身,却是鬓若云裁、眉如远山,明艳如异花初开,气度似谪仙降尘,眉宇间却又深藏少许促狭的婉转少女,温声道,“你从小长在大阵中,见识短浅,却不知我们这些宗门修士若是出门,往往幻化假面,躲开一些无谓的麻烦。”

王月仙出生以来,所生活的木阴城便是兵凶战危,城外时时有瘴疠爆发,灵气虽然浓郁,但却极不稳定,且妖兽横行,时不时就能听到附近的修仙家族被妖兽捕杀。不论是灵玉还是宝药,都是捉襟见肘,越用越少,哪怕是金丹修士,也一样轻易不肯出城,她只在筑基之后,随着商队一起到雷阳城去探望过一次胞弟,但雷阳城的境况也没好到哪儿去。虽说到底是超凡修士,也能听闻一些大门大派的威名,但此时相见,方才逐渐意识到高门修士,过的是散宗弟子完全不可想象的生活。不过她素性沉稳多智,也并不自卑,行礼道,“多谢娘子指教。”

她已知这仙子怕有读心之能,忙将净心咒持上,少女也并不恼怒,笑吟吟地道,“你们母子俩还没说完罢?不着急,好好说,我们去一旁试试这镜子。”

三人身形一闪,又是不知所踪,王月仙感应之中,仿佛到了林上极高空中,这些没有护山大阵的荒郊野岭,随时随地都可能迸发空间裂缝,越是高空,空间便越是不稳,王月仙原本以为中央洲陆便是如此,方才听洋儿说起,才知道这或许是因为两大宗门交手的影响。但不论如何,那三人对空间裂缝似乎都极是不屑,王月仙乍然从重伤中得遇仙缘,心中也是又惊又喜,好在她还能把持得住,仔细听儿子说完了,也是左右为难,思忖半晌,对洋儿道,“阿母开脉时,缺乏宝药,玉池并不太宽阔,此生能修到金丹已是极限,倘若在木阴城中,更是连金丹都没有可能,若非如此,也不会和你父亲结为道侣,生下我儿。”

“如今受过重伤,攀登上境便更是艰难,若能投到仙子门下,为其奔走服役,已是难得的福缘。但我儿却有所不同,你天资禀赋,连仙子都出言夸赞,将来成就必定超过父母。也是因为不想耽误了你,这才没有在木阴城为你开脉。如今得遇仙缘,却又未能蒙仙子收录门墙,是随着阿母,在仙子荫庇之下,还是自去仙子门下小辈处为徒,那便都由得你。只是为人仆役和弟子,却也有许多不同,你若做了仆僮,开脉所需,便只有阿母为你筹措,虽然也少不了功法修炼,但此后提升境界时,想要请主君指点,也得再看机缘。”

“若是去其余晚辈仙师处做学生,阿母便不能和你时时都在一处,但不论是开脉还是修行,都有明师相伴,也是一重好处。这两条道路有利有弊,全看你自己怎样择选了。”

王月仙教导儿子,绝不会为他鲁莽决定,只是分析厉害而已,荀洋此前彷徨,也是不知两条路究竟有什么分别。听母亲为他分解,先微露恍然喜悦之色,接着便沉思起来,片刻后跪下对王月仙磕了个头,道,“此后不能常伴阿母身边,洋儿很舍不得,但洋儿还是想做宗门弟子。”

说着,便又起身投入王月仙怀中,十分缱绻不舍,但饶是如此,却没有犹豫反悔。

王月仙对这个儿子十分满意骄傲,搂着他道,“无妨,倘若主君准许,只要一有机会,阿母就来看你。”

荀洋一旦打定主意,便不再多想,突然哭泣起来,“娘,刚才我还真以为你回不来了,心里害怕难过极了!”

如此又哭又笑,说了许多闲话,又为已故父亲慨叹了一番,那少女独自飞了回来,笑道,“唉,你们这些散宗修士之间,彼此倒是有些真情,不知多少盛门大族,父母子女之间,便犹如陌生人一般,彼此客客气气的,所谓的感情也不过是比同门稍微亲近一些罢了。”

荀洋十分好奇,不知为何会如此,那少女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你是你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木阴城屋舍狭小,也没有什么从人,便是他们亲自带大的。你知道那些盛宗大族,人口有多少么?有些修士的血脉成百上千,多出一个少了一个,又有什么稀奇呢?甚至出生以后,未能开脉修道,到死也没赶上父亲出关,母亲也只见了刚出生那几面的都不在少数呢。”

高门大族这些新鲜故事,听得两母子瞠目结舌,王月仙也是好奇不已,巴不得听少女再讲下去,但她也怕另外两名仙师久候,忙又拜下地去,将母子两人的顾虑与决定婉转分说,那少女并无不悦,而是含笑道,“如此也好,我不欲收徒,这孩子禀赋不错,难得心性很是清明坚忍,做个管事的确可惜了。”

又道,“我叫阮慈,乃是上清门紫虚天门下,日后你为我办事,只需说自己是捉月崖的人,他们便都知晓了。此处距离上清门还有数十万里,按你们的脚程,恐怕是走不过去的,我给你们一艘法舟。”

说着,脚下轻轻一跺,林间便骤然多出一艘小小法舟,阮慈又道,“这乾坤囊里有些灵玉,可以驱动法舟,还有一块令牌,法舟会将你送到紫精山附近,你到了紫精山大阵,将令牌投入,自然会有人送你去见我门下的虎仆,之后便听从虎仆安排,他们都知晓的。”

王月仙才听到上清门三字,便几欲晕去,所幸还掌得住,听阮慈如此细致地吩咐,丝毫不因自己出身显得高慢,心中更是崇慕不已,忙是一一应下,又要带着洋儿行礼。阮慈摇手止住,又看了荀洋一眼,笑嘻嘻地道,“你这孩子倒满可爱的,日后我就是你门内长辈,虽说还不知你拜的是哪一门,但看在你娘要为我做事的份上,见面礼便索性先给了你罢。”

说着将手一扬,只见一道宝光投入荀洋怀中,其人却是转身化光而去,再无任何留恋。

如此仙人风姿,何止荀洋,便连王月仙也是徘徊回味良久,方才招呼儿子登上法舟,投入灵玉,那法舟之中便留有禁制,虽说王月仙法力神念都不足以驱动,但只需要激发禁制,便自行往上清门方向投去,更识得趋利避害,躲开那些灵炁暴躁、瘴疠爆发的危险地带。

如此一艘法舟,虽然只是法器,但在木阴城中也足以掀起腥风血雨了。母子二人都有如在梦中的感觉,王月仙流连了许久,逐渐冷静下来,荀洋却还傻乎乎地四处张望,喃喃道,“娘……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王月仙噗嗤一笑,将他搂在怀里,柔声道,“怎会是做梦呢?苦尽甘来,我们母子俩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想到前情,鼻间忽然一酸,暗道,“师哥,倘若你也在,那……那又该有多好。”

她和丈夫也是情投意合,这才合籍双修,此事虽然已是数年前的往事,但依旧思之心伤,也不愿被儿子看到,将眼泪忍下,对荀洋道,“洋儿,你刚才也听主君说了,不止是你,连娘在主君眼中,也是见识短浅之辈。但见识短浅并不丢人,只要聪敏好学、进退得宜,照旧能得到主君长上的欢喜。你不可唯唯诺诺,遇事不敢争先,但也切忌自作聪明,因自卑反生自傲,处处要掩饰自己的短处,反而自曝其短,显得寒酸。”

荀洋点头道,“我晓得的,娘,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到了门内,洋儿一定处处小心,不会招惹麻烦上身。”

王月仙最怕就是主君还未回山,自己不曾站稳脚跟,儿子便惹出麻烦。也不知主君在上清门中又是什么身份,会为荀洋介绍怎样的老师,不过她亦是知道这已经是极其难得的福缘,也不敢奢求太多,只又嘱咐儿子道,“到了门内,也要谨记,你我母子二人的性命是被主君搭救,大仇也是因主君得报,你的仙缘更是因主君而得,倘若是主君身边亲近的晚辈收了你,也不必多说什么,好生修行便是了。但若是主君授意你拜入其余关系略远些的仙师门下,那你便要留心在意了,第一个,你心中要知道是谁和你最为亲近……”

如此絮絮叨叨,嘱咐儿子许多话,荀洋都一一听了,王月仙方道,“好啦,去玩一会儿罢,也不知还有多久才到山中,入内之后,便要好生修行,不会再有这样欢喜无忧的日子啦。”

荀洋早对法舟中的一切好奇不已,也觉得母亲所说很有道理,便忙四处探索起来,王月仙在蒲团上望着儿子灵动的身影,只觉得一生之中,再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欢喜,可惜丈夫早亡,否则当真是别无他求。

想道丈夫,心下又是一阵酸楚,忖道,“师哥,你可知门内垂涎欲滴的法宝,极可能已被主君随手赏给洋儿当见面礼了?高门修士,对这些法宝当真是不屑一顾,你能想象得出来么?唉,你从那宝藏中回来,便已是强弩之末,气息大异寻常,连一句话都未曾说就死了,我连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晓。飞花派的那几个老家伙如何伤得了你,你在宝藏中又遭遇了什么……”

第291章 逝者如斯

且不说王月仙母子在法舟中是如何绸缪,阮慈一行三人行到空中,犹在议论此处群山局势,姜幼文道,“如今魔道大兴,连五行山脉这一带都涌现不少魔宗宝藏,可见天道大势在向魔宗倾斜。可笑是空间最为不稳的这一段在无垢宗往上清门一侧,燕山那些人却偏偏到不了上清门的地盘,有许多地方无法插手,只怕是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师姐,若要我说,百年之内,燕山一定会向上清门示好。这些好处他们得不到不要紧,却也不愿被玄魄门他们占了去。”

阮慈还未说话,沈七已道,“和阮道友同行一段,幼文你的眼界显见得是长起来了。你可别忘了,玄魄门还有阮道友的道侣在呢,燕山又该如何示好?难道把小苏送到阮道友身边来吗。”

姜幼文望着沈七促狭一笑,阮慈嗔道,“我又不是一块肉,谁出价高就配谁,真要这样说,你们一个都逃不过,都要被师门送到我的捉月崖。亲事哪有这般结的。”

不过她也觉得姜幼文所言有理,道,“玄魄门想要捞好处,没那么容易,我都出来这样久了,官人也不来找我,看来他们内部或许有些变动。哼,这么多盛宗,偏偏就他们跑了一个,在洞天博弈上,他们是要理亏的。”

若非如此,上清门倒很可能顺势扶持玄魄门,届时两人的道侣关系,也将会被更多的上层重视,但燕山如何对待阮慈,这始终是琅嬛周天自己的事,瞿昙楚却是成功逃到了周天之外,因此玄魄门近些年行踪更加诡秘,连瞿昙越都没来相会,阮慈出得门来,几次拨动心弦,都感到瞿昙越仿佛身在一处极遥远的所在,只有朦胧感应。便是他那遍布天下的化身,也没有谁过来打招呼。

玄魄门没有主动,上清门自然不可能揭过这一页,阮慈道,“太史宜和徐师姐感应如此紧密,或许燕山不日将为太史宜前来提亲,借由这门婚事,化干戈为玉帛。”

姜幼文道,“不错,如此一来,徐真人结了一门强援,徐仙子也有了栖身之所,不必在紫精山躲避你的锋芒,两大盛宗之间也不可能永远僵持下去。我看这门亲事竟是有八分可以结。”

盛宗之间便犹如国家博弈,不是无垢宗这样犯了大忌讳,很难会惹来灭门征伐,似当日上清门陈兵北冥洲的战役,倒是时而得见,一般数十年内事态便会了解。譬如谢燕还,携剑叛门投入燕山,不过也就是几场战役,最终亦无人再提此事。阮慈被燕山劫走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燕山也割让了不少好处,两宗的关系正在逐步缓和,如今燕山心切要进上清门统辖下的地域培养弟子,说来也是因为低辈弟子被阮慈一剑诛灭,急于为新弟子寻找机缘。阮慈也觉得这门亲事几乎是水到渠成,点头道,“那都是他们的热闹,与我何干?我们还是再去木阴城瞧瞧吧,刚才只顾着比试,那魔门坟茔内还有些隐秘没有探尽,似乎有些意思。”

三人本就为游历而来,并不急于赶往那处时间瘴疠,闻言自无异议,姜幼文道,“看来那对母子是我们出门以来,所遇真正有福缘的两人,只不知气运是在母还是在子。”

原来三人出门以来,所见的行路人也不在少数,阮慈在空中飞掠时,若是感应到有落单行人,都会落下问问原因。毕竟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还能独自前行,不是有特别的本事,就是有特别的故事。这其中如王月仙、荀洋两人这般逃避仇家追杀的行人也并不少,只是多有不称意之处,或是提不起阮慈收纳的兴致,便多数是给些灵玉,助其到达最近的城池等等。还有些本就是乘着乱世行凶的亡命之徒,便是遮掩得再好,也逃不过阮慈的感应,三人便随心处置,像王月仙两人母子都蒙收录门下的还是第一次,况且阮慈还要再去那坟茔一探,便显见得双方的因缘更加深厚了。

沈七也道,“若是两人都在阮道友门下,那我猜是子,现在母亲入门,孩儿却要拜去别师,便不好说了。”

这两人乱猜一气,一同向阮慈看来,阮慈笑道,“这哪里看得出来呢,从禀赋来说,或许是孩儿更厚实一些吧,他那母亲心性虽佳,但玉池浅小,还受过重伤,若要有所成就,不但要弥补暗伤,还要我托师兄为她开辟玉池,否则成就最多也就是金丹了。如今我门下有一定法度,便是我欢喜她的为人,倘若她于洞府无功,也不好贸然施恩。”

众人不过是闲谈而已,姜幼文也不在意,三人说话间已是飞回木阴城,此城筑于谷中,规模倒也不小,但明显可以看出城防破损的痕迹,仿佛过去数十年来一直受到损伤,却没有能力修复,这也可以看出护城大阵的灵炁已是颇为黯淡,否则阵法自会缓缓修复城防设施,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连城内境况都遮护不了,三人在云层中一眼便可看穿城内布局。

“毕竟是数个散宗联手执掌的小城,本就不太会遇到正儿八经的攻城战,这护城阵法,最多也就是抵御骤然爆发的瘴疠之气,以及随后兴起的妖兽狂潮,因此本就没有太多的幻阵蕴含其中。”阮慈将木阴城内外审视了一番,摇头道,“其实这种阵法也抵御不了真正的兽潮,听闻兽潮一成,便会自然听从一些狡诈妖兽的指挥,行动间也是深通兵法,自然懂得观察城内局势,集中力量攻打要害。阵法只能稍微拖延时间,让城中人乘机逃走,或者等待上清门来援。”

姜幼文道,“现在这大阵连元婴修士的一个喷嚏都抵挡不住,倘若再不修补,说不定数年间都会自行破灭。城中那几家宗门哪有看不出来的?但到现在都聚集不出相应力量,可见远处战场余波的影响有多么大了。太微门倘若再不结束战端,这一带的散宗城池可能都守不住,会纷纷散佚于山水之中,只等数百年后元气平静之后,遇有因缘,或许还可以重建吧。”

他不知周天大劫的隐秘,对于太微门大举征伐无垢宗,又或是突然想要一统宇内的做法,自然颇感费解也并不赞同,从语气中便可听得出来。阮慈却知道无垢宗绝无可能在数十年内便烟消云散。此时两宗的战争还只在元婴层面,洞天高人无一出手,目前的种种动静,只是彼此在争夺气运而已。太微门通过杀伤无垢宗门人,正在断去无垢宗的气运,只是做得比较温和,不像是南鄞洲那般简单粗暴。无垢宗一面应对,一面也在不断培养新生修士,只要无垢宗数位菩萨没有圆寂,道统就不算断绝,其就有往外散布思潮的能力。

气运、因果、道韵……各个维度都在剧烈冲突,现在中央洲陆中部就像是一锅粥,搅和着还未开锅。便是太微门,也在借此淬炼自己一统周天的计划,这和琅嬛周天自古以来各自为政、互不服膺的思潮不同,想要推行也势必要遇到阻力。阮慈目前还未看出太微门这大一统的思潮会否与大不敬有过分激烈的冲突,又能不能来得及在周天大劫以前大功告成。眼下上清门、青灵门都是冷眼旁观,或许通过无垢宗之争,会让两家宗门明确自己的态度。

这样巨大的棋局,千年内能有变化都不算是慢的,木阴城、雷阳城这样的散宗城池,注定是无法久存,阮慈仿佛已见到未来数百年后此处的场景,凡人国度是不会再有的了,城池也化为山林间的遗迹,瘴疠处处,宝藏坟茔深藏其中,吸引着远方赶来的各色修士,云端也不知何时架起了浮云码头……眼下的一切,不会再有人记起,就连这一带名称的由来——由五座恰好占据五行的散宗城池而得名的五行山脉,也会被人忘怀。或许到了那时,距离这里最近的茂宗明玉宗的新弟子,把这里毫不考虑地划为荒山野地,只标注一处‘五行集’罢。

逝者如斯夫!时间的流逝便是如此,在每时每刻,只是一点一滴,倘若把眼光放到千百年间,便可见到一条奔波跃动、咆哮汹涌的激流,在这样的激流之中,又哪有什么永恒,哪有什么千古,只有不断被卷走的一生悲欢。小弟子的一生,在大修士眼中,不过是河流中的一滴水!

但一滴水也有一滴水的奥秘,大道在芥子微尘中亦不减分毫,阮慈站在云端,一时不由痴了,脚下那沧桑大城,顽强地盘踞在群山之巅,又似乎像是在对时光证明,即使开脉、筑基修士的一生是那样的有限,但依旧可以在这世间留下一座这样的城池,即使很快便会被旁人遗忘,但它却依旧会在这里矗立很久很久,哪怕被绿叶爬满,被丛林吞噬,在枝叶掩映下的一砖一瓦,也都是他们曾来过的证明。

王月仙出生时,阮慈还刚拔剑不久,在上清门闭关修道,自她结丹以来,仿佛也没有经过什么大变,但王月仙的道途中,又有多少刻骨铭心的时刻,便仿佛是把那时间拉得很长很长,与阮慈那匆匆而过的时光相比,同样的岁月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时光忽长忽短,阮慈思绪沉浸其中,不知不觉,竟仿佛臻入奇妙境界,思绪空灵活泼,内景天地之中,那亭台楼阁上下的金铃玉鼓无风自响,活泼不已,吉祥无尽,久久方才逐渐停息。阮慈回过神来,仔细一品,只觉灵性似乎更纯粹了几分,要说还有什么别的,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沈七、姜幼文都曾如此顿悟,自然不会催促,反而各自退避到远处,为她护法,此时方才回到阮慈身边,姜幼文笑道,“瞧,我说这对母子福缘深厚,果然不假,你收了他们,当即便有了这番机缘,也是巧得很了。”

阮慈会心一笑,道,“世上哪有真正的巧合,我只猜我们要去的那时间瘴气定然是十分凶险。”

她突然天外飞来这么一句,姜幼文不由一怔,沈七却是面露沉思,阮慈见了笑道,“幼文,你话虽多,却赶不上沈师兄机灵,这还是小苏没来呢,倘若小苏来了,你呀,不知要被他们联手欺负成什么样子。”

姜幼文不禁大为不服,阮慈却也不再解释,只道,“走,我如今灵觉更是敏锐,又离得近了,感应清晰得多。那坟茔里似乎藏了一只妖鬼,而且和荀洋、王月仙颇有渊源,奇怪,为何又是妖鬼。”

说着便将遁光一展,带着姜、沈二人,飞向城外不远处的一道山涧之中。

第292章 荀洋之父

木阴城虽是散宗城池,但在方圆十万里内,毕竟也是独一无二的大城,自然是钟灵毓秀,城外山涧流响、瀑布连珠,倘若在灵炁和缓时前来,定然是一处令人流连忘返的胜景,此时虽然景色未变,但就是凡人到此,也能感觉出一丝隐约的不谐,修士一眼望去,只见那山涧之中,灵炁纵横,隐隐有一道七彩流光外露,但色中带邪,令人烦恶中还带有一丝油腻之气,其上则是纵横了十数道封禁之力,使得此处灵炁驳杂不纯,说不出的不舒服。

对阮慈三人而言,这些最高修为只有金丹的散宗门派,其加诸于坟茔之上的所谓封禁之力,只不过是笑话而已,此前三人前来寻宝,均是各显神通,随手击穿,因此还惹来几个门派出面查看,对这些低阶修士,姜幼文是最合适的,他也一向最是狠辣,随手便将撞在此处的筑基修士处置了,只令其受伤而返,便如同当日前往宝云海的那艘法舟一样,现在只是几名筑基修士重伤返回宗门闭关而已,并无丝毫不对,最多城中大阵因此增加些许警戒,但数日之后,毒力流转,城中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流毒之中。至于那些染毒修士会不会逃往别处,将毒力传给他人,如此无穷无尽地在凡人和低辈修士中流传下去,那就不好说了,也只在姜幼文一念之间。

不过这种毒力,倒传不进茂宗、盛宗庇佑之下的凡人国度,只要护城大阵有一定强度,都会发出警告,将其人推拒在外。阮慈只让姜幼文适可而止,毕竟此地还是上清门庇佑之下,虽说已近边境野地,但也不好过分嚣张。姜幼文嘟着嘴怏怏地应了一声,跟着阮慈从禁制空洞中重新跃入山涧,道,“这些人真没出息,我们都走了,他们还不来查看局势,我还当又有人来给我送菜了呢。”

阮慈道,“我们来了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就走了,他们哪敢出来,只怕还以为我们在里面呢。这坟茔中的禁制倘若不知其法,破解起来十分费时,还不能有人干扰,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十几年都无人得手,倒是便宜了咱们。”

姜幼文道,“是便宜了你!”

正说话时,三人已是寻到山涧底部一只大河蚌,那河蚌察觉到灵气刺激,壳盖大开,露出其中含着的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珠。这宝珠便正是坟茔入口,这是魔门常见的埋藏把戏,所谓藏珠之法,整座坟茔其实就在宝珠内部,用了芥子须弥之术藏匿。也不知在山涧污泥中默默无闻地埋藏了多久,如今被灵炁刺激,天时感应,这才放出宝光,相机出土。

三人神念先后一触宝珠,便被挪移入内,只见魔宫中奇花异草、白玉栏杆,仿似仙家楼阁,又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仙音袅袅,也难怪木阴城众人不知底细,都以为此地是一处宝藏。

此地幻境重重,若是低阶修士到此,只要举步入内,那么不管走到哪里,都很难找到出路,也很难返回原点,会在探询中逐渐坠入幻境,被汲取元气,化为骷髅而死。但对三大金丹来说,不过随手可破,姜幼文一身毒力,可以将禁制烧穿,沈七神剑破妄,阮慈手段更多,烛、镜都可破除幻阵,自身还有道韵随身,根本就毋需动用东华剑。此前来到这里,三人各显神通,阮慈将道韵护住自己,一步踏出,直接传过幻阵核心,便是在这里占住了先机。说到底她还是用了道韵,有些像是耍赖,姜幼文才这般不服气。

此时重临此地,姜幼文背着手左顾右盼,老气横秋地道,“果然还有些东西,我们取走了那面镜子,按说此地少了本源,应当会逐渐衰败,但看这禁制自我修复的速度,应当还有宝物被藏着,那才是真正的本源。”

他指着楼阁上空一处碧蓝天空,道,“这便是刚才被我烧破的地方,这禁制颇有灵性,把它挪移到空中藏了起来,但你们仔细看,此处的气机和别处还是有些不同。”

沈七道,“魔门藏珠之法,多数是魔修在山门外被追杀身亡,死前为了隐藏本门道统而行的秘法,这样的坟茔内部,往往埋藏有主人后手,若是能侥幸不死,留下一缕生机,便会不断温养残存神念。本门弟子进入,知道关窍,便可避过危机,从容取宝离去。倘是凡人机缘巧合之下误入此地,又有合适资质,便会传承道统,很多魔门散修都是这样来的。不过也可能修着修着,便将自己修成了坟茔中藏匿着那一缕亡魂的夺舍肉身。”

他对魔门掌故,倒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如果没有阮道友的感应,我见到这般景象,也会以为这坟茔原本的主人或许还没死透,但阮道友能感应到一只妖鬼,这就有些奇怪了,难道是灵炁、魔气遇合,在此地天然衍生出了一只妖鬼,成了此地的主人?”

阮慈道,“这枚宝珠十几年前就已出世,不少本地修士走入,或许妖鬼也是那时潜入的,是或不是,抓来问问就知晓了。”

她袍袖一翻,纤指点向空中那处禁制残伤,法力过处,众人面前景色乍然一变,现出一处阴气森森的墓道长廊,前方蜿蜒曲折多是弯道耳室,内中宝光莹莹,神念过处,内中仿佛有无数珍稀宝药、灵玉法器等等,引人垂涎,其中距离长廊最近的耳室有些打斗痕迹残留,还有数名筑基修士的骸骨躺在墓道中,姿态各异。姜幼文道,“荀洋的父亲应当便是在看守此处时,无意间被吸入此地,和其余守卫发生打斗,最终重伤勉强逃出。”

这种散宗城池,散宗间彼此提防,一处宝藏多人看守,都出自不同宗门,这也是常态。而且金丹长老只要事先做好准备,也可以窥见宗门弟子死前所见的一点残余,以墓道中珠光宝气的景象来说,木阴城怀疑荀修士从坟茔中带出了法宝,也算是人之常情。不过三人却是知晓,这些宝药若是真的存在,坟茔主人有什么重伤无法治愈?这也只是墓道中为防盗墓修士所设的圈套而已。

真正唯一要紧的法宝,其实也不在墓道尽头的主墓室中,而是墓道开始时挂在墙边的一面八卦镜。盖因魔修若自忖必死,定然也不会将法宝藏在自己棺椁左近,免得后来者打扰安眠,本门弟子取宝之后,退出墓道,回到坟前拜祭即可。只要踏入墓道一步,便已经是陷入了十死无生的幻境中,这阵法也只会出现在墓葬中,设阵者为自己留下的生门通往棺椁内部,也就是死者永眠之地。入阵之后,最好的结果也是闯入棺椁,被其上残留更加歹毒的禁制困住,永远没有解脱的希望。

阮慈虽然不像是沈七,和苏景行不知何时朝夕相处了一长段时日,以至于本人并非十分好奇的性子,却对这些魔门秘闻如数家珍。但她感应之下,一切昭然若揭,适才前来,取镜之后便没有再往里去,三人立在墓道入口,往里看去,姜幼文皱眉道,“棺椁之中,的确有一团诡秘生机,似是在生死之间,要我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会当成是魔门神通,师姐当真感应到这是一只妖鬼么?”

阮慈道,“确然就是妖鬼,而且和荀洋因果勾连甚深。好奇怪,倘若小苏在此就好了。”其实若是瞿昙越在此,那便更加恰可,可惜瞿昙越到现在都没有丝毫音信,也不知他在玄魄门究竟都做些什么,是否遇到什么危险,或者是和掌道大老爷有了龃龉,需要我的援手。

正想到这里,心湖中忽然传来一丝颤动,仿佛是瞿昙越给了少许回音,只是阻隔重重,难以分辨,阮慈猛然一怔,暗道,“不会罢,难道……难道……真是他和父亲起了纷争?官人怎会如此不智。”

又是门人,又是亲子,瞿昙越若是和玄魄门掌道关系不佳,几乎就等于是断送了自己道途,且玄魄门如何会做这样的事,岂不是不给未来道祖留体面。此事若往大了说,几乎要牵扯到玄魄门存亡——周天大劫将临,阮慈是掀起万古思潮的那个人,如徐真人这般存在,将阮慈送往燕山,说不准都是看到了其中隐藏的拔剑机缘,但即便如此,因徐少微从敌对阮慈中得了好处,都不好再和她照面,要远远发嫁去燕山。玄魄门掌道不思与阮慈靠拢,反而囚禁瞿昙越,再加上瞿昙楚逃脱之事,难免让人泛起疑问,难道玄魄门竟想要临阵脱逃不成?

若是如此,那等待玄魄门的结果便只有一个。阮慈心中不免有些沉重,暗道,“此后数千年,中央洲陆哪里还会有一寸乐土呢?木阴城这样的城池,或许直到周天覆灭都不会再有了。”

但即使如此,棺中那似妖非妖,似魔非魔,只能用妖鬼来形容囊括的意识,依旧是实实在在,就如同王月仙、荀洋乃至胡闵胡华一般,生灵性情,无非尊卑,都值得尊重。阮慈探出一丝意识,往棺中刺去,心中问道,“你是王月仙之夫,荀洋之父么?”

寻常妖鬼,内心是一片混沌,便连此前黄泉瘴中那鬼王,都不能说拥有完整的意识,只能说是其内心思维十分复杂而已,却没有太多的情绪,一切行动还是顺应本能。但这团意识被阮慈轻轻一刺,当即就颤动起来,先后泛起惊喜、悲哀、忐忑、绝望等复杂情感。叫道,“月仙,月仙,是你么?我怎么认不得你了,我怎么连你都认不得了!”

第293章 玄魄坟茔

按王月仙的说法,其夫和其余门派中的护卫一道镇守禁制时,因故争斗,众人一道落入藏珠之中,只有他一人勉强从藏珠中逃脱,但也是身受重伤,回到门中不数日便是陨落。这珠中并非仙府,而是一座坟茔的说法,便是从其夫口中听得,但木阴城众修都并不相信,还以为他是砌词作伪,或许从仙府中暗中取得了什么宝物,留给王月仙母子。这流言越传越真,却是根本没什么人关心荀修士的死法,大家都在议论他的见闻。

便连王月仙,也是说着自家的冤枉,对荀修士的生死没有丝毫疑义,毕竟散宗虽然寒酸,但怎也都有命香、魂灯这样的禁制,而且荀修士死时众人都在,自有感应。在本方宇宙,修士不能转世,一旦身死,便会受到忘川归墟那不可抵御的召唤,尤其是筑基修为,几乎没有可能留在世间,因此众人毫不怀疑,就是沈七、姜幼文,也没想到这妖鬼居然真是荀父所化。

阮慈沉吟片刻,道,“你是谁?我不是月仙,但我认得月仙,我还认得荀洋,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那意识一阵扭动,毫不犹豫地道,“我是荀令,王月仙之夫,荀洋之父,门派……咦,门派我记不得了,为何门派竟记不得了?”

他只是迷惑了片刻,便忙又道,“我被困在此处已不知几年了,上不知有天,下不知有地,浑浑噩噩中,目不能见,耳不能听,灵觉所至,一切都是死寂,还请道友救我,荀令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他到底还是筑基修士,心智坚忍,倘若是凡人,在这样的境况下别说数年,数日就要崩溃了。试想一个绝对清醒的意识,困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连自己为何会进来,什么时候能出去都不知道,这比日日毒打他还要折磨可怕。阮慈道,“你莫着急,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么?”

荀令道,“不记得了……只记得似乎是受了重伤,十分痛楚,甚至……甚至有魂飞离体之感,朦胧中仿佛见到一条通道,去往忘川归墟,不知为何,心中便向往至极,恍然忙飞了过去,但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再醒来时,便来到了这里。”

阮慈问道,“你还想去忘川么?”

荀令道,“这自然已不想了……道友,我……我还活着么?人不是要死了才去的忘川吗?”

他语调有些颤抖,像是想明白了些许,已开始惊慌颤抖,“但若我已死了,现在又在何处,你是……难道修士也有阴曹地府?”

散宗修士对修士无法转世这一条,还理解得不够透彻,不过这已比一般散修好得多了,许多散修都不晓得修士万万不可能转世,还有些甚至鼓吹神道,自行塑造自己死后成神成圣的世界,在凡人国度招摇撞骗。阮慈道,“修士死了就是死了,哪来的阴曹地府,你……若已经是活不了了,可愿前去忘川吗?其实如此也未必不是好事。”

荀令急道,“不可,不可,道友,我妻修为不如我,我儿禀赋厚于我,我还要设法替我儿寻高人开脉,为我妻寻来宝药——”

他话里情意真切,倒是少说起自己的修行道途,阮慈心道,“这样的散宗修士,其实和凡人在心态上没有太多差别,求道只是一份工作,心中想的还是血脉延续,男女情爱。”

这些人生百态,非得亲眼见证,才能体会得深刻,阮慈并无明确喜恶,只觉得对这世间又了解了一分,笑道,“好罢,你愿为他们留在世上,那也由得你,去了也好,留着也好,只要随了你的心意,都是好的。”

她道,“我来为你说破,荀道友,你死之前可曾看到墓道尽头那座棺椁?”

荀令意识颤动,显然周围景色已开始转化,幻境就是如此,他不知道在哪里,便在棺椁中呆了数年,也只觉得自己在一团混沌之中,一旦阮慈道破,便立刻会看到棺椁内真实景象。阮慈道,“你可瞧见了什么?”

荀令颤声道,“我瞧见……我瞧见四周如山一般高耸的墙面,其上绘有日月山川、星河云海,我知道啦,这是棺壁,啊,它变得越来越小,不错,不错,我是在一具棺材里,道友,我该如何才能出来。”

阮慈道,“你说呢?你要从棺材里出来,那自然是……”

只听得棺材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其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棺内用力撑开棺盖,周围墓道中原本长燃的火烛也被这气势吹得齐齐昏暗了下来,氛围一时阴森至极,姜幼文虽然还站在墓道口没有进去,却异常兴奋起来,叫道,“师姐,看我毒——”

阮慈将他手一拍,嗔道,“做什么!那是荀洋他爹!这一家子都是我的人。”

姜幼文讪讪然放下手,嗫嚅道,“谁叫你刚才和他说了半晌话,一句也不学给我们听。”

阮慈如今已可一心多用,一边保持和荀令的心神联系,一边略略解释了几句,道,“这应该就是坟茔主人给自己留的后手了,他入殓之时尚有一丝意识,便不会把棺盖封死,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荀令众人进来时,那一丝残魂运起秘法,诓骗他真灵离体,冲到棺内,自己夺舍了荀令肉身,仗着是禁制之主,强行从墓道中逃回。荀令则和他留下的尸身结合,他居然未死,而是化为这如妖鬼一般的存在,有趣,原来此事和黄泉瘴那处倒没什么勾连。”

她虽然未曾眼见,但所说也甚有道理,姜幼文道,“费尽心机,最后也就是多活了数日,回到宗门内照旧是撑不住夺舍反噬,倒是成全了这原本也是必死的荀令。”

实则修士走到夺舍这一步时,多数都已是山穷水尽,夺舍失败自不必说了,便是当时成功,坚持不了几日还是陨落的情况才是常态。沈七道,“这坟茔主人能设下藏珠之禁,想来至少是金丹后期,也是名门之后,连他都无法在原本的法体中存活,荀令是如何坚持这么久,思绪还这般清晰的?”

阮慈道,“这其中便有许多奥秘了,一时也难以尽道,等他出来再说。”

三人正说话时,那棺盖在刺耳摩擦声中,已是缓缓打开,一个又高又瘦,仿若骷髅一般的人影从棺中缓缓坐起,面目如同流水一般不断变动,时而是一张和荀洋十分相似的清秀面容,时而又是古怪异常、瘦骨嶙峋的长相,他浑身骨节似乎都僵硬异常,在棺中转动头颅,双目犹如鬼火,令人见了十分不适,虽然和三人只隔了数百丈的墓道,但仿若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左顾右盼,片刻后方才从棺椁中‘移’了出来,却是尚不能跑跳,而是御使一团鬼火,将自己托出来放到了地上。

阮慈心神联系未断,又是一番指点,那僵尸缓缓点了点头,身下那鬼火之力蓦地一展,他面上也乍然现出惊容,正要说话时,众人眼前一花,已是被挪移出了洞府,回到山涧水中。

这是洞府主人挪移禁制,将三人放出,看来荀令已是接管了坟茔主人留下的权柄,他自身却还留在藏珠之中。阮慈弯腰捻起那枚珍珠,托在手中,思忖片刻,祭起揽镜,往上射出一道黑光,将山涧顶上的日光完全遮住,这才催动藏珠,放出荀令。

那僵尸一入现世,立刻满脸痛楚,但他五感在这片刻中已是恢复了不少,不顾面上皮肤被山涧水烧得不断剥落,仍是坚持下拜道,“荀……荀令谢过恩人!”

他刚开口时声音粗哑,但越说便越是清亮,连音色也在跟着变化,气息则不断跌落下去,最终回到了筑基后期强度。姜幼文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变化,道,“有意思,你的存在,对现世生灵乃是剧毒,可现世对你也是剧毒,有趣有趣。”

他将手一翻,从虚空中取出一柄油纸伞扔给荀令,道,“这伞是我从前炼毒时常用的法器所化,可以隔绝内外,以前我抓到那些世间罕见的毒虫,也要这样静心养着,有意思,你身上也有一种奇毒,可以命名为活尸王毒,师姐,你偶发善心,原来这里又应了我的一桩因缘,我欠你的可越来越多了。”

荀令忙将伞撑起,他此时已完全是原本面容,思维也极为活泼,虽然对姜幼文说的话还不知所以然,但依旧郑重弯身谢过,又望向阮慈,渴盼地道,“此前曾听恩人说起拙荆、小儿,不知我沉沦在墓中多久,如今他们二人又是如何,可……可还安好吗?”

他话中微带颤音,显然极为牵挂,却并不乐观,阮慈心道,“看来他生平记忆残留不少,原来生魂离体,带走的东西这么多的吗,却只单单忘却了宗门的名字,这是为什么?宗门的因果被夺舍魔魂承接过去,随着法体身亡,因果也就此告终,未有再续,所以把名字也给忘了?”

她之前问荀令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也是大有深意,倘若荀令记不起名字,那棺中的妖鬼便不能算是荀令,只能说是有一部分荀令残存的意识,完全已是全新的造化生物。此时又想到,“荀令之所以是荀令,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荀令,有意思的很。若是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还算是荀令吗?还是说冥冥中也有一条规则,若是他忘记得足够多,便连名字也会跟着忘记,再也记不起来,能记得名字,正是因为他记得的已足够多?”

倘若是魔门修士,此时便要抓人前来验证自己的猜想了,阮慈却没这么冷血,只能等日后有机缘时再印证探询自己的想法,不过发生在荀令身上的奇事,也令她逸兴遄飞,似是对世间万千大道又多了一丝体悟,因含笑道,“你妻子已是我门人,至于你儿,前途远大,我不愿收徒,也觉得他做个仆僮太可惜了些,便将他转介给门下晚辈为徒,说来你们一家倒都和我有缘。”

荀令虽已不是人身,但思维仍是敏捷,如何看不出阮慈等人来历不凡,闻言不禁狂喜,忙再三下拜,又露出投靠之意,阮慈也不拒绝,因将这几年间荀家种种变故一一道出,荀令听得咬牙切齿,又郑重拜谢姜幼文毒杀宗门,为他报仇。姜幼文道,“我出手原本也只是随性,却不想报偿就在这里,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之前你妻子谢我为你们报仇,我还不以为然,因宗门之内,总有人和你还算友好,也会因我毒而死,但我既然从你身上取走一样奇毒,这还真就是为你报仇了。木阴城之毒尚未发作,你在门中若有好友,我可令他们全身而退。”

荀令原本还有些挂碍,听姜幼文这么说,自然大喜过望,踌躇片刻,便说了几个人名,道,“这几位是我知交好友,想来不会同流合污。逼迫我的必定是门内三大长老,请郎君杀了他们及其羽翼,至于旁人,看在曾有同门之谊上,便是对我家母子坐视不理,也只是些许小恶,尚不至死,还请仙师开恩,让他们受些苦楚也就罢了,别要了他们的性命。”

这对姜幼文完全就是小事,虽然荀令不算客气,但他已是阮慈家仆,姜幼文也要给这个面子,便依言施为。沈七对阮慈道,“你这新仆虽是鬼身,但灵智丝毫不失,很是难得。”

阮慈也觉得荀令为人颇多可圈可点之处,最难得是她感应之中,荀令所说的那几个好友的确未曾逼迫王月仙母子,其中更是有几人暗助王月仙出逃,可见荀令并非一味心慈,很有识人之明。因点头道,“你刚才在藏珠中,是否已将洞府权柄完全收纳,可知道原主的身份?”

荀令道,“确然如此,不过权柄似是主动汇聚到我身上,又从那中枢中传了一道识忆过来,只是和我神念格格不入,迄今还在识海中盘桓,那识忆中似乎蕴含了许多消息,还有一本功法,我也辨别不出,只隐约知道此身是魔门弟子,来自中央洲陆极西之地——”“所在山门善于使虫,外人称为玄魄门……”

第294章 毒宗小子

才刚惦念着瞿昙越,这就遇到了玄魄门的坟茔,因缘巧合竟至于此,三人难免又是一番慨叹,阮慈心下不是没有猜疑,这有可能是玄魄门诓她前去山门的计谋。但她有王真人遮护,不论是阴谋阳谋,都是照单全收,并不会因为这些考量畏首畏尾,依旧随心而为。因对荀令道,“不论如何,你们一家三口都是有福缘的,只是如今你身份特殊,在外很难动用修为,便是想要送回山门和妻儿团聚,也是不能,不如我将你送到我另一仆僮去,你且先随他修行一段时间,找到办法压制身上的尸气再说。”

荀令虽然惦记妻儿,但也知阮慈说得有理,恭敬道,“谨听主君吩咐。”

姜幼文要从他身上取毒,也十分积极,笑道,“你随我来,我为你琢磨一门功法,可以炼化身上的尸毒。以我所看,你这修为还能往上修一段,最高应该可以达到原主死时金丹后期的境界。不像是那些残魂附体的修士,即便夺舍,修为也永远无法再有寸进。”

荀令如今的修为对三人来说微不足道,但他极为奇异的重生却令人啧啧赞叹。姜幼文道,“所谓奇毒,其实便是这种状态极为奇异的规则。甚至可以巧妙地绕过常有的限制。譬如说这活尸王,原本的活尸,只是凡人或修士陨落之后,其法体保存不朽,生出一丝灵智,这灵智便如同兽类一般简单直接,和原主没有丝毫关系。荀令这活尸王,却是在种种巧合之下,由一个修士近乎完整的性灵侵占了另一修士的法体,反而成就了这个不死不灭,几乎可以永存的生物,是以你身上的尸毒也会有类似的特性,虽然只是筑基,但却可说是奇毒的一种,真乃造化天工。”

他说起毒道,便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显然对此道心醉神迷。阮慈道,“他不能现身日光之下,是否便是因为这规则过于激进奇异,受到道韵排斥呢?”

她留神观望,果然如此,也不由微微颔首,但却并不为荀令免除此难,而是由得他自己修行,要看看荀令的天分。荀家一家三口都有过人之处,荀令遇合之奇无人可比,但也不知这是否是其唯一的长处。

荀令这活尸王的身份,虽然修为有个上限,但除此之外,真是处处占尽了便宜,其人已死,自然无有寿数限制,那弟子留下的法体本就经过功法炼化,可以化作一团黑雾,这也是阮慈观照时所见。那黑雾只要剩下一丝,便可慢慢积聚阴气修复,藏珠仙府之中,便有类似的聚气阵法布置,其法体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温养,早已恢复旧观。之所以还要行夺舍之举,按姜幼文推测,应当其伤势是在神魂之中。如今其人真灵以荀令的身份在世间死去,似乎反倒让荀令逃过了忘川的呼唤,也自然而然得到了黑雾的身份,重新执掌藏珠仙府。他在藏珠仙府中修行了三个多月,便已将周身尸气炼化,如今望之如生人一般,又从阮慈处得了那本《玄珠录》,他始终不敢触碰那段在识海中流传的识忆,害怕自身积累不足,被金丹修士那如海识忆冲击之后,会迷失自我,成为荀令和那死去弟子的混合生灵。

不过以他此时修为,要修成《玄珠录》还需几年时光,好在荀令天性十分颖悟,心性也颇为坚忍,在藏珠仙府中修炼,并未有丝毫不耐。这期间三人也已行过千万里路,来到了无垢宗和太微门的战场边沿。

说来,阮慈上次去寒雨泽时,便是取道此处,当时身在法舟之中,又有图珠引路,并未过于留意舟下风光,不过是莽莽青山而已,此时再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灵炁摇动得最为厉害,从极高空处往下看,各种灵炁瘴疠便如同五彩漩涡一般,彼此交杂、互相干涉,随时生化出全新瘴疠,看得姜幼文馋涎欲滴,但他颇知轻重,丝毫不敢落下云头去寻找奇毒,因道,“我知道这里必定有许多极端规则,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便可提炼出奇毒。但这里的变化太快,还没来得及捕捉,便会再次生出变化,而且灵炁变化如此凶险,可能毒还没有取到,性命就先交代在这里了。”

阮慈道,“这便是在洲陆上打架的坏处了,太微门还没向我们借风波平呢,是以他们两家的冲突到目前还只在金丹层次,元婴交手都是点到为止,倘若元婴修士大肆交手,不但会勾动地气,让瘴疠爆发得更加可怖,甚至形成瘴疠龙卷,而且这极高空处,若是在其他道韵屏障没有那样牢固的大天,其实反而比地下更为危险。很可能会被撕裂屏障,被宇宙罡风和天魔入侵。也就是在这个周天,我们养成习惯,为了躲避下头的灵炁,便贪图省事,飞得极高。”

她在阿育王境历练期间,自然也听闻了许多域外见闻,姜幼文听得很是入神,不由笑道,“其实屏障薄弱终究是利大于弊,这样宗门征伐倒是简单了,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倘若是真的灭门之战,大家一道去天外打好了,也不用担忧打破洲陆,谁能活着回来,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怕也只有这样,洞天修士才能全力出手,大家都困居琅嬛周天,就像是一个笼子里关了太多猛兽,大家只能靠气势来比拼,难免有憋屈的感觉。阮慈微微一笑,想道,“幼文倘若知道真相,一定是最气愤的一个,不过也无谓节外生枝。他的金丹关隘倘若完满,一旦晋入元婴,在周天征伐中便有极大的用处,冥冥之中,其实琅嬛气运也在为最终的决战做准备。”

按姜幼文的记忆,他们距离那时间瘴疠已是不远,但他上回游历至此时,两家还没打得如此激烈,如今前方却是已被划为战场,瘴疠喷发、山河形变,众人五感都被干扰得厉害,他有些失了路途,带着沈七和阮慈绕了两日的圈圈,方才无奈地对两人道,“我晓得了,实在那瘴疠便在前方两万里处,只是第一,你们也瞧见了,这里瘴疠这么多,不知那处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被别种瘴气冲散,失去原本属性。还有一个,便是前方似乎有人设下阵法,不许我们进去,是以我们一直在绕圈圈,这阵法十分广大,我们一点感觉都没有,别说破去全阵,便连摸清全貌只怕也很艰难,这应当是太微门或者无垢宗设下的遮护大阵,防止瘴疠继续往外扩散,影响到上清门的地盘。”

他说着便目注阮慈,阮慈道,“怎么,你想让我去寻人么?可我在太微门最熟识的是神目女,她此时最多金丹修为,也做不了大阵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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