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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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手点去,榻前蒲团灵光一闪,一道面目模糊的人影现身其上,佛陀依旧安然高卧,口中道,“洞阳檀越,时间线已越来越微妙扭曲,有太一遮掩,未来连你我都观望不清,东华剑似乎脱出掌握,青君归来已成大势,你可做好了承受反噬的准备?”

那人盘坐蒲团之上,良久方才低声说道,“青君只合一道。”

他声音低哑,语气如止水般淡然,仿佛无论何时都不会失去冷静。佛陀面上笑意加深,叹道,“她若归来,所合便不止一道,而是重回开天辟地之时,再合太初,太初大道,权柄至高无上,乃是先天五太之一。本方宇宙先天大道从未有人相合,青君倘若成为第一个先天道祖,只怕檀越要被镇压至宇宙终结,再无超脱之望。”

他语中仿佛自然蕴含大道奥妙,所言并非蠡测,而是来自自身对未来的观照,语末警告,更是令人动容。因佛陀执掌的便是超脱大道,虽说其因大道本质之故,轻易不会锁死某一生灵的超脱之路,对道祖超脱更是影响有限,但大道权柄所在,仍能感悟天机,冥冥间判人道途。

其之所以与洞阳道祖互为表里,也是参悟灵机,认定其为本方宇宙最有望超脱为永恒道主的存在,或可将其携去新生宇宙,完成超脱大愿,令佛陀再合第二道。倘若洞阳道祖丧失超脱之望,佛陀亦会在转瞬间将其抛弃,这对道祖来说并非背信弃义,而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大道递嬗,博弈中变化千百,道祖也因此时分时合,亦敌亦友,此中流转几乎不受个人好恶影响,只关乎彼此道途。

洞阳道祖不为所动,淡然道,“他们比我想得更急,足证我所见不错。”

佛陀露出赤子般的好奇神色,“因何急切?”

洞阳道祖并不言语,只是将大袖一挥,殿中顿时浮现虚景,正是太初阮慈杀灭洞阳阮慈的一幕,太一君主虽然能拦住洞阳道韵对时光河流的侵犯,但却拦不住他见证洞阳阮慈的覆灭。佛陀饶有兴致地看完全部,笑道,“不愧是她,杀伐果断。”

洞阳道祖点头道,“你只瞧见她和我,有没有瞧见第三人呢?”

随他话语,场中朦胧浮现出第三个身影,只是被遮掩得极其隐秘,道韵严严实实,未曾泄露,两大道祖都无法横跨时光流域,窥见真容。这便是大道权柄之能,在时光长河中,能胜过太一君主的,只有阴阳五行道祖!

“有趣,有趣。”

佛陀沉思良久,俄而笑道,“你编织了无数未来,投入她命运之中,方才有这一化身凝炼。是何方道祖也在落子,竟瞒过你我,还是这个小丫头,竟然真的狠心灭杀了青君转世之‘我’。”

他不禁拈花微笑,极乐净土中顿时香花遍地,“太一檀越却不知作何感想,苦海无边,作茧自缚,便是贵为道祖,也一样难逃这喜怒哀乐的磋磨。”

洞阳道祖古井不波,淡声道,“是与不是,一人可知,去问问他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所说的,自然是另一位道祖,也只有如此,方才会应邀造访,争取佛陀支持,随他前去威压其人。

佛陀并不诧异,容色转为庄严,从卧姿起身,盘膝低宣佛号,“命运道友。”

随他法力运化,极乐净土的清净美景一闪即逝,两人刹那间来到一处周天之外,这周天望之无有任何灵炁,普普通通,仿佛刚诞育不久,其中却传来一声冷哼,只见一只巨龟现在虚空之中,口吐人言,冷然道,“洞阳,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你编织因果,污染太初命运不成,便要来强压我入伙?”

洞阳道祖一语不发,似乎默认,佛陀笑容满面,合十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贫僧特意随他前来,特请道友也来多助。”

命祖一声长吟,惹得宇宙虚空中一阵乱流,往外波荡而去,不知多少人的命运又要受此影响,傲然道,“命运一道,千丝万缕,贯穿始终,尔等哪里明白其中的真正奥秘要紧!本方宇宙失衡的速度超出所有人想象,连你们都不例外,不论是谁,都休要再来扰乱我的大道!”

它人立而起,背上龟壳光彩万般,发出阵阵霞光,声音中带上重重道韵,仿佛回荡在宇宙的每个角落。便是此时,无穷周天之中,不知多少修持命运大道的修士同时呕血,气机不可避免地衰落下来,修为越高,便越能感到大道对自己的排斥。

命运道祖将大道封锁,而且远比时间道祖的封锁更为严格,太一君主只是锁住了外人窥伺,倘若是世宗传承,仍可尝试靠近大道,命运道祖却连自身弟子都已全数锁在大道之外!

“从此刻起,本方宇宙所有生灵命运,均由因果推演衍生,任何人不得拨弄!”

巨龟身后,飞出彩光点点,飞向无数周天,道祖拥有宇宙视界,自然能够看见周天之中,那些修行命运大道的世宗洞天,均都毫不反抗地接纳彩光入体,宛若迎接自身命运一般,目注自身被彩光化去,飞入虚实之间。这正是命运道祖为其留下的一线生机,这些洞天真人,已是或多或少将己身寄托大道,如今被大道排斥,只能不断破灭衰退,命运道祖将其封印入虚实之间,正是等待此次道争结束,再将其解封。

竟是谨慎至此,连将这些洞天化为道奴都不情愿,只因道奴仍可接触大道,便有了拨弄命运的可能……

佛陀双手合十,长宣佛号,身后佛光璀璨,毋需言语,刹那间已和洞阳道祖达成共识,便要出手将其拿下,但巨龟眼中却闪过一丝嘲讽,口吐人言道,“道友,此消彼长,还是先渡过眼前这一劫吧。”

命运道祖,金口玉言,所言便是命运,在道祖这个层面,其通过更直接的方式来干涉实数,当命运道祖说出这句话的时刻,洞阳道祖那模糊面容上波光涟涟,时间长河中浪花再涌,过去、现在、未来的道韵同时袭来,基于不同理由,与洞阳为敌的道祖,听闻此语,便得知此是攻伐洞阳的最好时机,不约而同,纷纷展开神通,向其攻来!

佛陀手中莲花轻挥,洒落片片清辉,三界气氛为之一清,将攻势不可避免地缓了片刻,更有丝丝缕缕的宇宙风从中助力,洞阳道祖仿若乘风而起,刹那间溶于大道,消失无形。

在彻底躲藏起来的前一刻,他回眸一瞥洞阳道域,道韵大涨,堪堪敌住攻势的同时,艰难万分地从法体中再生出一只手,轻轻一捏!

洞阳道域之中,某个玲珑剔透,不染纤尘,仿佛一枚玲珑玉球的周天骤然间加快遁速,不断往前方虚空冲去。许多道眼神都落在球上,敌方攻势更加猛烈,洞阳道祖也只能全神抵御,这只手未能捏到底,便破溃于无形,但即便如此,洞阳道域中他的权柄至高无上,亦无人能有威能将这周天前行之势缓下!

随他消失不见,佛祖低宣一声法号,亦是恬然笑道,“总是有时间的,是吗?”

莲花盛放,他的身躯缓缓化为无形,只留花瓣散落,余音袅袅。“太一檀越,如今你的时间,可还足够吗?”

时间长河之上,雕像微微一动,重又返生,太一君主垂眸下望,见那长河之中,一尊元婴缓缓浮现,娇小可爱,只有法体一半大小,但身形却是凝实无比,更伴有种种异象。其闭目趺坐,姿容秀美,此时睁眼仰首,与太一君主对视,眸中有湛然神光闪现,丝毫不落下风。

其已渡过三道关隘,吞丹入腹,在那无穷迷雾之中寻到自身道途,从此跳出红尘,彻底超凡脱俗,成就元婴!

太一君主缓缓点头,说不出是喜是怒,或又有几分怅惘,一声轻叹,像是在回答佛陀,又像是在警告阮慈。

“时间或还足够,但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第340章 元婴威能

“时间或还足够,但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不知何时,眼前那超凡脱俗,远远凌驾于实数之上的画面已是悄然褪去,南株洲畔,那巨竹参天,竹叶森森的美景再现眼前,便连滔天巨浪都还未完全平息,阮慈缓缓睁开美目,望向那波澜万丈、起伏不定的深色海面,眉头微微一皱,心念过处,只见那海面转眼间便平息下来,天色亦是乍然放晴,一忽儿便由那翻卷泛白的深黑海面,化为了倒映晴空,犹如翠色明镜一般的静谧美景。

这便是元婴修士威能所在,倘若是金丹修士,想要办到这一点非得大费周章不可,但对元婴修士来说,周围方圆千里的天候,也不过便是一念之间而已。从金丹往元婴,乃是修士超凡脱俗的重要一步,登临元婴之后,便可参悟道韵,更可在虚实之中穿渡,也不会伤到法体根基,至于设立化身行走游历,也只有到了元婴境界,方才有这般的神通,金丹境界便是怎么都办不到,因化身便是元婴在玉池识海中攫取倒影而成,只有元婴修士,方才能凭借倒影,赋予化身一缕精魂,金丹修士在倒影中只能看到自己的本命金丹,便是分化出散丹来,也没有大用。

阮慈此时初成元婴,还未返回山门,倒还不急着修行什么化身之术,只是细心品味元婴境界的不同,此次晋级,动静似乎是没有成丹时那般轰动,但凶险却丝毫不亚于结丹,对太初阮慈来说,若是未能取胜,最终被洞阳阮慈击败,那么这一整条时间线都会化为乌有。自身将会完全被取代,这将牵扯到这条时间线上所有修士的选择,却又要比金丹时那单纯的搅动气运风云,牵扯更大得多了。

一旦迈过元婴斩我这一关,则晋升元婴,不过是水到渠成,种种所谓难关,也都不在话下。阮慈修为本就是金丹修士中所能达到的极致,最终破境时,一枚金丹完满无缺,内景天地无有束缚,真灵活泼泼地,晋升元婴中常见的难关,譬如胎中迷雾,对旁人来说,已是险之又险,但在阮慈不过是转瞬便已勘破,最终将金丹熔炼,由那最为精粹的灵液之中,缓缓凝炼出元婴真身,自此便摆脱法体束缚,便是法体消亡,只要元婴不灭,便仍未算是真正陨落。

在元婴修士这一境界之中,法力与威能便有了颇大的分歧,法力深厚者,元婴便会修得厚实凝炼,犹如真人,而有些中品金丹,不过是筑基八层、金丹六转,勉强晋升到元婴境界,其元婴便只有寸许大小,也无法开口说话。那些元婴大小犹如真人无异,更可肆意穿行来去,不惧罡风日晒,与旁人谈笑自如的,其元婴便被称为阳神,而其余元婴,非但不敢离开法体太远,也还畏惧日光、雷霆等等,便被称为阴神。

这是法力层面的区别,元婴真人在这个境界之中,法力便只有两个层次,并不分前中后期,随着境界逐渐拔高,不但对修行有裨益的灵丹妙药越发稀少,而且要求苛刻,许多修士所求的灵丹妙药在一方周天中根本无有可能长期出产,某种灵物也只能对修行某种功法的修士起效,再无万用灵药。而且境界的划分也越来越模糊,这便是因为修士到了这个境界,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传奇,底牌、奇宝、神通极多,境界也随时波动,更无人出面梳理战力,因此除了某些名动天下的高手之外,其余元婴,真正实力都是秘而不宣,藏拙为上。

也是因此,法力层面之外,还有斗法威能,其中有如阮慈这般,根脚深厚、际遇非凡,一旦凝就元婴,立刻便有半人大小,而且宛若真人,甚至可和道祖对视,可想而知她斗法时手段变化多端,底牌极其丰沛,便是刚刚成就元婴,也可随意在南株洲肆虐,少有元婴修士能制得住这头凶兽。还有些元婴修士,一心修持法力,参悟道韵,并不长于争斗,就算元婴已是修得生动活泼,晋入阳神,但在斗法中往往敌不过阴神元婴,这类元婴真人通常无望晋升洞天,只是在险境驻守,镇压灵炁。若是宗门大战,倒也有许多重任可以担当。

已是能够参悟道韵的境界,观照宇宙也要比金丹时更真切许多,莫说感应功法的提升,便是凝望实数,有时也可以看到其余时间线偶然闪过,这便是元婴真人偶能前知的由来,待到洞天真人时,那又是另一番境界了。

阮慈在小竹岛上打坐三日,总算将诸般感悟容纳整理,她那内景天地之中,又已是翻天覆地的一番变化,玉池如今已是宽阔大海,只是刚刚破境,海水仍不够丰沛,正和识海一道缓缓炼化灵炁,滋长威能。想要将海水填满,真不知要多少功夫,也难怪等闲元婴修士,俱是常年闭关,只将化身出来历练。只有那些寻找破境机缘的元婴修士,方才会真身出行。那元婴斗法倘若都是真身出动,也定然是有深仇大恨,毕竟这般耽误的可是两个人的修行。

不过对元婴修士来说,只要不在斗法,那么法力也随时随地都在增长之中,只是速度有快有慢而已。阮慈还多了道韵、因果、气运三重大海,都和玉池重叠在一处,闪闪烁烁,凝神观照,便可瞧见三重虚幻大海中的波涛。这三处大海和玉池一样广阔,阮慈已将这三重维度都吸纳到金丹极限,方才晋入元婴,可此时一样只有浅浅一层。这道韵还好,因果、气运真不知该去何处摄取了。

其实按她想来,杀死无数阮慈,收束了这么多时间线,应当会有巨量因果气运反馈,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受到时光阻隔,目前尚未还入内景天地之中。倒是那道韵已在不断炼化修行,唯独此处乃是海外福地,无有凡人,原本修士也早早逃走,因此修行得十分缓慢而已。

这三重大海之外,又有崇山峻岭,阮慈意识一扫,便将其尽收眼底,原来却是许多她曾去过的胜景,此时都被无意间铸造了出来,如绿玉明堂、樱浓翠稀等等,便连那浅樱争渡鱼,居然都无中生有,凭借一缕印象,在内景天地中生化出来,滋味也还和原主近似,只是到底道韵不同,细品之下似是而非,仔细说来也算是一种新灵兽了。

此地灵炁在南株洲还算丰厚,但在阮慈眼中便只是平平,又兼道韵稀薄,并非久留之地。阮慈要走倒也容易,在南株洲群真心中,她才刚刚渡劫三日,自然无人敢于窥伺此处,生怕惹来劫力,自己也要跟着倒霉,阮慈便随意布置了几处幻阵,营造出自己正在渡劫的灵炁波动,混淆视听。

既已收拾停当,她便将谢燕还外貌化去,否则顶着一张和王胜遇极为类似的脸,总觉古怪,阮慈用千幻面具随意幻化了一名面目普通的青年男子,将谢燕还携上,往南株洲深处飞去。她迟迟没有离开这个时点,自然也是事出有因,既然已是收束时间线,那么便还有许多事非做不可,否则,便连自身存在都有动摇虚幻的可能。

第341章 凌霄别院

那魔头是真来了南株洲!此时正在小竹岛历劫,其人在小竹岛和众真轮番大战,将随身法宝悉数散尽,真乃英雄盖世、冠绝当代,也不知这劫数又是如何招惹得来,劫力之中隐隐流转多重道韵,气机虽然极为隐晦,但却令众多元婴都避之唯恐不及,便连一向现出法相,镇压南株洲气运的宝蟾老祖宗都将其身深藏,南株洲星图之上,连日来都是连天大雾,遮云蔽日,又隐隐能听到水浪之声从高天之中传来,便仿佛天河起浪一般。

这般动静,根本就瞒不过南株洲众真,一时间流言四起、沸沸扬扬,诸般散宗都指望能从上宗弟子口中得到一丝暗示,但便是上宗弟子自己,也是如坠云雾,只知道和元婴上修有关,但若要细问,师长也就含糊其辞,不肯如实告知。

须要知道,对大部分小宗修士来说,金丹已是道途的尽头,元婴修士便是极其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了,至于洞天修士又是怎样的威能,其实只能完全靠想象。说这星图异象乃是元婴上修带来,虽觉古怪,但也能接受。这数日之中,各地均有灵炁爆发,多了不少瘴疠,许多凡人国度都受到影响,传闻便和小竹岛那位高人有关。众真更是急于平复这些风波,倒也无心探究底理。只有各盛宗弟子,心下十分疑惑不解,暗道,“也不知是怎样的大人物,还在元婴境中,威能便已遍布洲陆,连极远处都没有逃脱。”

如此数日之后,那迷雾逐渐澄清,灵炁余波也逐渐平缓。对诸仙门来说,这不知来去的风波也就逐渐平息,倒是各地凡人因灵炁爆发受到的滋扰对他们更加要紧,其中有不少已是摇摇欲坠的国度,受天灾影响,国运更加黯淡,改朝换代似乎已是势在必行,而其中自然也有许多修行气运之术的修士在其中兴风作浪,扶助明主汲取气运。这也是凡人国度永不消亡的原因,虽然宗门可以自行荫庇凡人,从中寻找修道种子,但这般被扶助的国度,如紫精山下九国,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改朝换代,也就不会产生真正的气运变迁。因此各大洲陆无论如何,多少都会有十数个凡人国度,由凡人真正执掌兴衰,修士只能以有限力量干涉其中,不得过多展露炼气以上的神通。便是中央洲陆这个极其不适合凡人国度生长的所在,都还有东南诸国这样的混乱之地。不但魔宗借此藏身其中,青灵门弟子也是代代行走其间,汲取气运因果,直到修成金丹,方才回归门内,从此汲取修真门派的起伏大势,倘若凡人国度无法自行发展,青灵门低辈弟子的修行根本无以为继。

南株洲中部的宋国,便正在改朝换代的边沿,其主暗弱,不能收成,国中门阀林立,各自拥兵自重,暗中积蓄党羽,内战之势已然渐成,这些门阀彼此提防,便是知道人口对国力的重要,却又哪管得了百姓民不聊生,逐年往他国逃走。只有凌霄门、盘仙门和玉溪派三大仙宗的下院所在,还是一派仙家清净景象,被其随意庇护的几处城镇,也依旧风调雨顺。

这些小镇虽然占地不大,但却不约而同开有许多客栈,几乎常年客满,近年来更是一房难求,其中住满了锦衣玉食、相貌不凡的香客,均是来仙门参拜献礼,但真正目的便连镇中的黄口小儿都可随意道破——这些人都是各地门阀前来求取仙师下凡襄助,助其成就霸业。

“只怕再拖也拖不过三年了!”

这一日一早,镇中客栈掌柜便到镇前隘口处,指挥着伙计扛来了百余袋大米,一边埋锅煮粥,一边和伙计随口感慨,“这施粥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只有越来越长,或许三年都拖不下去,年内若是皇帝殡天,当即便要大打特打。”

原来镇中虽然有仙师划下的禁制,不许外地流民随意入城,但城中百姓代代过得安逸,风调雨顺家有余粮,还可被别院挑走服役,日子就没有过得差的,遇到天灾人祸的年头,往往在隘口施粥。这些年来已成惯例,仙师对此也是听之任之,只是这些流民不可在周围筑城,因此这些流民若是日子能过得下去,也不会在附近游荡。这几年来流民越来越多,宁可忍耐冬日严寒,甚至倒毙山头,也都不肯离去。便是这从未离开小镇,见识十分有限的掌柜,管中窥豹,也可看出宋国的局势的确已是十分不堪。

“也不知我们凌霄门的仙师有多少凡心偶炽,下凡应劫。”

“自然还有许多门阀是请不动仙师们的,便只能去寻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来了。我听前些日子住进来的周公子说,如今宋国门阀,倘若无有供奉仙师,便根本不会有势力甘心依附。便是深心里对仙师并不真正尊敬,也要求来供奉在身边,否则旁人都有仙师,各有大威能、大神通,一旦开打,便要争先恐后地灭了没有仙师的门阀,唯恐自己动作慢了,被旁人占了便宜。”

在这些凡人眼中,筑基修士的威能便已是超出想象了,足以用‘大威能’来形容,那主持放粥的伙计摇头叹道,“这些门阀别看如今强弱不同,其实最终谁来称王,谁来称霸,还是要看背后的仙师。若是有个公子得了我们凌霄门陈仙师一脉的青眼,休说当日势力如何,但我看他就是最后登基的那个人!”

他们说起镇内局势,还有那天下大事,便连流民们也都听得入神。这群流民中有个身量瘦小的汉子,却流露出和旁人那痴迷向往不同的神色,哂笑道,“不论何人得势,兴亡皆是百姓苦!我等黎民,不过是仙师们偶起凡心的玩物而已!”

他话中讥诮之意十分浓厚,惹来掌柜不悦,叱道,“仙师们自在山中静修,又何曾干涉人间大势,如今施舍给你们的米粥,也是因仙师垂怜方才有余粮布施,你这人不知感恩,反而编排起仙师来了,你骨头若硬,自去乘着乱世做一番大事业,何必在此领什么米粮?”

掌柜所言也是有理,更何况他布施米粥,在流民中声望极隆,众人不论真实心意,都纷纷附和掌柜,唾弃那矮汉。矮汉也不辩解,面上流露一丝不以为然,仿佛心中自有坚持,照旧站在队中,没有离去。这掌柜到底也是心软,虽然对他不满,但却并未将他驱离,给他盛粥时还格外盛得很稠,没好气地道,“吃饱些!吃饱了便好出山去做大事了!也强似在此耍嘴皮子!”

众人都哄笑起来,那矮汉接过粥碗,走到山道旁狼吞虎咽,没多久就将一碗粥都吃完了,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旁人都看不大懂,只有一名少年走到跟前,笑道,“兄台,你这画的是宋国南部的地图么?”

那矮汉抬眼看了他一会,道,“不错!这是我从家乡一路逃荒来此,沿途中眺望所见。”

他面上有些不平之色,大声道,“我家乡原本也是山明水秀,一方乐土,便正是因为门阀倾轧,互相攻伐之时,偶然伤了其中一个门阀供奉的仙师,为了帮助仙师尽速恢复,便将附近十余个乡村全都杀戮一空,制成血丹给那仙师送去。兴亡起伏,对门阀来说不过是到手权势的多少,对仙师们来说不过是一段历练,一场游戏,但对黎民百姓来说,却是生不如死的浩劫。哼!门阀的野心与仙师的高高在上,一旦结合起来,我们百姓的日子又该是多么苦痛!”

四周流民多有类似经历,虽然不敢附和,但面上隐隐也现出认可,那掌柜的在远处听闻,虽然依旧不以为然,却也未曾开腔。这矮汉虽然面目平凡,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叫人不敢轻慢以对,甚至隐隐会深思他提出的观点,好奇他必然暗藏的志向。只是这志向想来一定十分狂妄,或者对仙师相当不敬,因此这些流民却并不敢问他。只有那少年笑道,“那我问你,若你也成了门阀,想要逐鹿天下,那你会招揽仙师么?”

矮汉愣了一下,仔细思忖了一番,却又冷静了下来,摇头道,“想要逐鹿天下,非得招揽仙师不可,因此我并不会争霸天下,只会找到有这样潜质的王者,尽心尽力地辅佐他。此人要和我志同道合,拥有一样的志向,但却更懂得妥协,也比我更有权势底蕴,由他出面来招揽仙师,争霸天下,而我将成为他的志向,只要他瞧见我,便会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从未淡去,即便是一时不能实现,但代代相传,终有一日,王朝递嬗要和这些隐世仙门完全割裂开来。”

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缓缓道,“为人处事,切忌高估自己,不知历经多少代的王朝传承,才形成门阀礼聘仙师的传统,我等若是急于毕其功于一役,很可能只是短暂的颠覆,不过数代便会被传统反扑。唯有暂时栖身其中,将天下占据之后,又将我们的志向往下流传,直至深入人心,方才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那少年笑道,“但即便是成功,你也看不到了。”

那矮汉大声道,“那又如何?凡人虽只活百年,但只要心中的夙愿圆满,意志传承,便犹如未死一般!便是为此抛头颅洒热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都是极为悖逆的言语,由不得旁人指指点点甚至面露忌惮、嘲笑,掌柜的也在锅边不断摇头,唯有那少年没有丝毫慌乱,面上反而现出微笑,道,“你还不错,配做我的祖宗。”

这话简直毫无道理,令人颇为迷惑,矮汉眉头才是一皱,只见那少年伸手一拍他后心,将他提起,往上只是一跃,便即消失不见,片刻后云端一股庞大气机猛地绽放出来,激得风云变色,远处山巅道宫中那金钟连珠介响了起来,掌柜细听一会,面露惊容,倒退几步几乎坐倒在地,尖叫道。

“八十一声,金钟八十一响……有元婴仙师到访!”

第342章 暂寄之子

既然已穿越回一千八百年前,谢燕还坠入南株洲时,那么阮慈是否可以扭转乾坤,至少改变阮氏族人被周氏屠戮一空的命运?

阮慈却是毋需尝试,便知道此计断不可行,道祖的时间线,以自身为锚准,自身以外,一切都是虚无,因此能令自身成为自身的因果线便最是要紧,她在万千种可能择选了如今这个可能,成为了如今的自己,那便必须接纳自身经历过的一切苦痛波折,倘若更易命运,那么这个阮慈便不复存在,会有另一个家族完满,却又因种种原因走上修行,走到如今的阮慈来取代她。但不论如何,这条时间线都会灰飞烟灭,并非只是稍加更易这么简单。

甚至因为她来到此地,取代谢燕还独斗众真,又使得谢燕还被青剑重伤,阮慈还需将谢燕还送到宋国京城,将子母阴棺放好,倘若错过这个机会,时间线又无法自行愈合,她回到自己的时间之后,或许便会感到自身存在之基时时动摇变化,因这一段过去未曾分明,又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顺着感应寻到先祖,阮慈将他收入自身内景天地之中,将气机放出,驾临凌霄门别院,这凌霄门不过只是茂宗,以南株洲的修为水准,茂宗根本培养不出洞天真人,元婴真人便是门内最高修为,只是大长老在元婴境中的修为更为精深,神通也更强而已。这些偏远洲陆的元婴修士,不论是阮慈还是谢燕还,都丝毫不放在眼中,甚至是对上苏景行等人,都不会有什么胜算。在凌霄别院处主持的也不过是个阴神修士,法力气势都无法和阮慈相比,对她也自然是诚惶诚恐,只当她是中央洲陆因谢燕还之事而来的高修,小心奉茶之余,也不免暗地里打探其出身来历,想要知晓其究竟是何立场。

阮慈已修得感应法,对人心的把握只有更加精到,因道,“我是上清门修士,听闻谢孽日前在小竹岛现身,可有是事?”

这阴神修士道号黄生子,亦是眉眼通透之辈,听闻此语,便知道阮慈和谢燕还乃是雠敌,顿时肃容道,“确有此事,听闻此人在小竹岛独斗众真,纵横捭阖,无人能挡,便招惹来天罚降下,这天劫劫力非凡,星图此前亦是一度晦暗难明,连镇守南株洲气运的宝蟾大人亦是韬光隐晦,暂避锋芒。直到数日前,迷雾方才逐渐澄清,但小竹岛上空依旧是雷光闪闪,劫数依旧未完,或许那谢孽已经陨落在劫数之中,也未可知。”

阮慈摇头道,“谢孽实力强劲,绝不会就此陨落,将来或许还会在南株洲有一番大作为,我卜算得知,此事和宋、楚、梁三国有关,那小竹岛中气机已然渐淡,或许谢孽已经是渡劫成功,又或者是在劫力中受了重伤,金蝉脱壳,在小竹岛布置大阵迷惑尔等,暗中则遁入这三国疗伤。我远来是客,也不愿让你们太下不来台,南株洲盛宗不过四家,想来你们这些宗门,来来回回婉转委曲,总是和这四家盛宗有关,毋需多言,你速去回报门主,让他们联络盛宗,分派人手,随我在这三国立下大阵,将谢孽封锁,让她来得去不得。”

她语气虽大,但黄生子却丝毫不觉得过火,盛宗弟子,自然只和盛宗弟子交接,找上凌霄别院,不过是此地恰逢其会而已,当下便道,“道兄所言,乃是理所应当,不过兹事体大,还请道兄展示信物,通姓道名,在下也好和上宗回话。”

阮慈随手掏出九霄同心佩,激发王真人留在其中的气机余韵,冷笑道,“我乃上清紫虚天门下弟子,我们门庭一向冷落,我的身份也不难猜,你只管传话便是。”

这气机阴柔委婉,余韵却是绵绵不绝,在这高广敞轩中激起余韵涟涟、清光阵阵,乃是正大光明的洞天气象,黄生子虽不识上清道法,但只看阮慈展示洞天气象,口称上清洞天,未有丝毫气运反噬的痕迹,便知道此事绝不会有假。修士到了元婴、洞天层次,许多低级计策已是不会起效,便是魔门弟子也不能信口雌黄,比如苏景行如果要冒称自己是太微、上清弟子,便必须真正将其门下弟子转化为自己魔奴,附体其上,方才不会受到门中气运反噬,而元婴真人即使未修感应法,也会受到虚数启发,对谎言隐隐有所感觉,因此他深信不疑,当即起身动用法器往上禀告。

阮慈这里,激发王真人气机时,心中却也隐隐一动,感到在那北方重洋之外,即便有重重大阵阻隔,依旧有一股旺盛气机轻轻一震,这便是洞天真人对己身气机的感应,王真人从未来过南株洲,他的气机却在此地现身,他心头自然而然便浮现警兆。只是这究竟又是何意,想来要令他多费好一番参详了。

除非是灭洲之战,否则洞天真人绝不轻动,上清门出动元婴真人追摄谢燕还,亦是合情合理,也让南株洲诸门如蒙大赦,南鄞洲覆灭不过是数千年前的事,南株洲迄今仍受到余波影响,洲中频繁爆发灵炁,瘴疠较此前更加广阔。阮慈在凌霄别院闲来无事,观望洲陆星图时,黄生子便指着幽冥瘴泽道,“此处瘴气,便是受南鄞洲波及,数千年来逐渐蔓延。三日前谢……谢孽在小竹岛渡劫,这处瘴气也似乎有所感应,骤然往外喷发,幸好左近已然没有门派居住。只有一两个凡人小城,如今都被淹没其中,只怕其中的凡人,都被转化为黄泉鬼差了。”

这幽冥瘴泽便是数百年后,徐少微和太史宜打斗时误入的瘴疠,到了那时,瘴气还会更加浓郁,既然能困住太史宜,想来应该是大道法则极为特殊的绝境。如若和幽冥二字有关,其中应已是生出黄泉,和北幽洲联通,阮慈道,“灭洲之战,影响深远,便有大洲法阵隔阻,也不是数百年数千年便可将余韵消化。”

她语气淡然,仿佛不值一提,黄生子不由侧目,对阮慈又多添了几分畏惧,试探着道,“当日中央洲陆众真的风采,晚辈也是仰慕不已……”

阮慈颔首道,“昔日躬逢其盛,也是有幸。”

居然是曾有份参与灭洲之战的高人!黄生子更是谨慎畏惧,又为阮慈指点了一些洲陆之上的名胜幽秘,不敢有丝毫保留,对南株洲来说,上宗高修看上了什么,自便取去,能和南株洲留下一份香火情分,南株洲无论如何都不会亏的,只怕高修看不上眼。

他虽在元婴真人中法力不高,也无甚斗法神通,可算是空有境界,但胜在为人油滑,善于逢迎。但见阮慈打量坛城,便道,“此处乃是南株洲对外的一处关口,往日宝芝行越洋商队来往此处,都是在坛城停靠,说到此处,也有奇闻异事,传闻数万年前,那一代宝芝行大掌柜恰好动了雅兴,要祭炼一处洞天法宝,这法宝可以容纳须弥,另有许多妙用,也是要借用商队穿渡大洋时引动的空间灵机,方才跟随宝船来到此处,恰好在法宝祭炼的要紧时分,周围灵炁忽然猛地震动起来,令这法宝功败垂成,本可再炼,但大掌柜笑道,‘南鄞洲出事,坏我灵机,败了兴致,此宝便不要也罢’。说罢便将此物随手扔在坛城边上,此后宝芝行商队再来,也不从坛城停靠。”

他说出此事,本是为了吹捧中央洲陆的修士出手豪奢,连耗费无数宝材炼制的法宝也可随意弃置,见阮慈流露聆听姿态,又说得更加仔细,向坛城点去,笑道,“此宝从此便悬浮在坛城一侧,如今我们都叫它——”

“宁山塘。”阮慈喃喃念诵,望向那小小一点如尘埃般的浮岛,仿佛望见了千年后的自己。“此宝流落南株,怎是因为败兴,分明是有意厚赠,留待有缘……”

她微微一笑,仿佛瞧见那时间像一条穿越回环的大河,河中无数小岛,载沉载浮,隔着千万年时光,彼此的目光偶尔交汇,却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游去,在这么不可计数的时光之中,又有多少人奋勇向前?便如那凡人矮汉所说的一般,便是此生无以得见,但只要夙愿圆满,意志传承,又何惧今生虚掷?

修士比之凡人,也不过只是偶然能抬起头来,瞧见河中同道往前的身影而已。修士与凡人,看似已然并非同种,但其实又何曾有过丝毫不同!

心念过处,气机转动,不知不觉间,感悟又多一重,对自身道途似乎更加明晰坚定,黄生子感受到气机变化,对阮慈更加敬畏,叹道,“道友不愧是高门弟子,道心纯粹,言谈间便可顿悟,吾辈自叹不如。”

他自知元婴已是侥幸,万无洞天之望,道途到此而终,也不敢向阮慈请教道妙,唯恐浪费了难得机缘,待阮慈兴尽不再观览,便将别院中的几位师弟师妹派到阮慈身旁服侍,也是指望偶然得些指点的意思。阮慈随意点了一位筑基小弟子,问道,“陈余子,你同门师弟妹都在这里了么?”

陈余子果然胆大心细,虽然阮慈修为极高,但他年少,见识短浅,倒不如师兄那样畏惧阮慈,点头笑道,“上真,凌霄门本代弟子虽然不多,但也有一千来个,哪能个个都在这里。不过因此地灵气恰好适合筑基弟子汲取,因此我们这些小弟子中得到师门看重的,多数都会来这处别院修行。”

阮慈笑道,“是么?那么你柳寄子师弟呢?难道他是例外不成?”

陈余子面现疑色,思忖半日,方才行礼道,“上真明鉴,或者是上真在来此途中,遇到了别家弟子,言语中发生误会。晚辈刚才已仔细想过,柳寄子这名讳极为陌生,我们凌霄门内弟子并无此人。”

第343章 再下一盘

柳寄子,柳寄子,果然是一名寄子……如今距离阮慈出世只有八百年光景,其时柳寄子已经在三国镇守了许多年,修士在三国轮值期间,几乎不能修行,他真正修成金丹的时间只会比八百年要少。便是在上清门内,五六百年就修成金丹,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天才弟子了。阮慈本人修成金丹也用了四百五十年,倘若其是在这一时点之后被收入门内,这般的进益速度,根本不会被派到三国来当牢头。其必定是南株洲外某一势力的落子,甚至根底可能来自琅嬛周天之外。

在洞阳阮慈的过去中,柳寄子收了阮容为徒,洞阳阮慈的过去虽然是被强行捏合因果而成,但也不会纯然无的放矢,总是和现实有所影射,如这一世阮容在南株洲寻得洞阳遗府,修了一门妙用无穷、花钱消灾的大神通,这便可视作是洞阳道祖在阮慈身侧所落一子。即便阮容和她总是同出一心,但只要有了这个基础,洞阳道祖便可自行繁衍出许多种可能,譬如阮容最终不甘于只做替身,皈依洞阳道统,偷天换日,窃来东华剑种,又杀了阮慈,真正成为东华剑使。

阮慈灭杀的时间线中,这样的结局数不胜数,有些差异过大,阮慈死得太早,死时还未掌握道韵,被她轻易灭杀。有些则是和现在的她分歧得相当晚,败亡之机藏在未来,杀她的人或许是阮容,或许是王胜遇,又或许是苏景行等等,这些未来有些是被洞阳道祖编织出来,有些是真实的时间线演绎,她只能灭杀在她掌握道韵以前便即分歧出去的时间线,越是靠近现在的自己,这些时间线便越难收束。依旧潜伏在阮慈周围,时时扰动实数,这也就是元婴修士常说的心魔入侵。

心魔,本质就是无数负面未来想要落入实数的一种衍射,魔宗修心魔,也等如是在修行时间功法,辨别引动虚数中的时间线干涉本主。是以魔门大道,一样是包容万象,并不只是通往混乱、毁灭几道。阮慈晋升元婴之后,对宇宙本质认识得更加分明。亦是知道在洞阳阮慈的时间线中所见的东西,不可以不重视,但却不能全当真。

如那宝芝行,在洞阳阮慈的过去中,是她的师门,柳寄子是阮容之师,邵定星一脉是上清门和她交好的唯一一脉。这并不能说他们都站在洞阳道祖这边,要知道宁山塘可是黄掌柜特意掷在南株洲,等她来取,自从阮慈掀起万古思潮,宝芝行暗中立场早已有了倾向,这只能说他们都和洞阳道祖有一定的渊源,是可能会被乘虚而入的破绽。将来或者要在这几点上多加防范,但倘若因此就对这些未来中牵涉到的人事生出戒备,反而是坠入雠敌阳谋之中,其只需继续编织未来,将阮慈身边所有人都囊括进去,届时阮慈又该怎么办呢?

柳寄子的来历定然是不简单的,阮慈早有心再见他一次,观望他的根底,只是他上回和阮慈见面时她还是凡人,此后却只和阮容有所来往。阮慈也不知阮容又见了他几次,出门游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两人间情怨纠缠,想来定有再见之日,也难说最后是善果还是恶果。如今既然寻不见他,只好暂且搁置此事,在别院中等候南株洲本地宗门回话。

黄生子往上报信倒快,云空门很快便差人前来款待阮慈,又盛情邀请她去山门做客。说来也是古怪,来者正是被谢燕还随手杀死的刘寅。阮慈还曾在他的内景天地中经过,她无心和太多上真周旋,免得惹来过多因果,便托词搜索谢燕还,只在凌霄别院等候,又对刘寅道,“阁下需要早日决断了,今日是只我在这里,倘若等得心急,那么上清门来的就不止是我了。”

她虽然语意悠然,仿佛云淡风轻,但刘寅却万万不敢等闲视之,忙道,“我等也在三国中仔细搜寻,同时亦有人去小竹岛查看境况,还请上使稍待。必定会让上宗有个满意的结果。”

时日一晃便是数月,阮慈设在小竹岛的大阵终于被人破解,南株洲众真已知谢燕还的确悄然离去,小竹岛上的动静只是掩人耳目。便不得不相信谢燕还的确如阮慈所说,逃入三国之中,阮慈又略言天魔感应法的妙用,云空门还未如何,凌霄门先着急起来,忙着将三国内所有下院都撤了出去,暂时借宿在云空门于坛城附近的一处下院里,便是不敢被天魔附体,南株洲古来便没有魔门,根本无有克制手段,倘若阮慈不可能赐下心法,谢燕还岂不是在南株洲随意肆虐,将凌霄门等门派化为魔窟?

洲陆之间远隔重洋,便是洞天真人也难以随意传信,云空门拖了数月,都未见谢燕还帮手现身,又倩人传话请托,问过宝蟾之主的意思,未得明确反对,便下了决心要依阮慈之言封锁三国之地,只是还有一点是极为难的,便是没有能将三国全数封锁,不给谢燕还留下一丝出入之机的超品大阵。

此事由阮慈而起,封锁三国也是她的主意,刘寅自然来向阮慈请教,道,“南株洲底蕴浅薄,地小人稠,彼辈威能通天,又精通天魔大法,无孔不入,自然也就无孔不出,鄙地修士实无应对魔修的经验,还请上使助我。”

他数月前刚在小竹岛被‘谢燕还’击退,对其经天纬地的气魄法力余悸犹存,更是畏惧那气象万千的劫力,只觉得谢燕还既然渡劫成功,那么现在的实力又要比在小竹岛时更加可怖。殊不知其实真正肆虐众真的人就站在他旁边,阮慈颔首道,“阵盘之事,自然着落在我身上,你们只需听我吩咐行事便可。”

她早已生疑,觉得封锁三国的阵盘不像是南株洲众真的手笔,如今身临其境,融会贯通,已知其中委曲。当下便暂别刘寅,往坛城飞去。不出半日,已是重临坛城之上,俯瞰那浮空坛口,又望向那宁山塘,一时不由感慨万千,半日方才将身形收束,化为凡人模样,往城中巷道落去。

此时的坛城虽然已经不是宝芝行停泊码头,但一样是周围几国商队必经之地,依旧是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凡人和修士各自在城中来来去去,飞舟起落不定,好一派繁华景象。城中亦有不少人在议论小竹岛之变,凌霄门等三宗撤到坛城附近,也就把大量的消息带了过来。

以阮慈此时之能,神念一扫之下,小半个坛城的动静都瞒不过她,甚至无需特意运法,也可以隐隐觑见因果、气运之变,要寻个老丈实在是再简单不过,身形一展,已是重回她数百年后常走的街头,只见青石苍苍,街角檐头似乎已跳出时间长河,八百年来丝毫未改,便连那老丈的身影,似乎都已被烙印在了时间之中。

阮慈步步向他走去,不知何时,又化成了昔日那小厮模样,棋摊前诸多人客仿佛都突然想起急事,毫无所觉地呼应离开,巷子里只余老丈独坐棋摊之后,将斗笠一顶,笑看阮慈,问道,“小货郎,你从何处来?”

阮慈心下百感交集,搬开小板凳坐了下来,答道,“我从来处来。”

四周景色,犹如烟云淡去,老丈目中射出精光,向阮慈看来。

阮慈轻轻道,“我们下了很多局棋,都是你强邀我,老人家,今日我来这里,邀你再下一盘棋。”

话犹未已,眼前棋盘展开,她和老丈身入那天地棋局之中,四周云雾缭绕,恍惚间只见无数气机显化,坠入那无垠棋盘之中,化为诸多各含道韵的奇特棋子,老丈身后法相展开,乃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多手多目巨人,此时周身眼目,全都次第睁开,望向阮慈,口中隆隆道,“那便再下一盘!”

他伸手采下一枚天星,往下一落,便只见一枚大星往阮慈方向砸来,一路擦带火星,仿佛只要落实其身,便是毁天灭地的大劫!

第344章 宇宙棋局

身在局中,自有无限感应,阮慈微微一笑,并不躲闪,反而展开怀抱迎了上去,口中笑道,“这是你的么?这是我的呀!”

随她话声响起,那大星上的毁灭气息逐渐缓和,王真人特有的气机缓缓浮现,落入阮慈怀中,无有一丝伤害,反而隐隐更增阮慈气势。楚真人咦了一声,对那大星投以异样一瞥,笑骂道,“没良心的臭小子,你可想清楚了?”

那大星上流光溢彩,闪过阵阵霞光,落入棋盘之中,为阮慈定鼎一方,似是对楚真人的回应,楚真人摇头叹道,“劣徒护短,徒增人笑耳。”

他伸手一抓,大星左近的虚空之中,又有几枚原本隐于虚空的小星子被吸引出来,投入他那一方。随手又是一指,又是数尊法相落入棋盘之中,刹那间将阮慈的气势敌住,他止住势头,向阮慈望来,示意她再落几子。

这都是为谢燕还破天一事出力的洞天真人,法相许多都是模糊不清,只有气机实实在在,天星棋盘上做不得假,倒也不必担心楚真人耍诈。阮慈伸手一指,一只蜘蛛从天而降,落入己方棋盘,份量十足,甫一落地,便吐出满天蛛丝,自己沿着一条往上爬去,消失在迷雾之中,棋盘上顿时蔓延出诡谲气氛,楚真人方的法相棋子都露出忌惮之色,楚真人叹道,“因果相连,你这一方人虽不多,但却都很有本事。难怪夺过了谢燕还的机缘。”

在许多条时间线里,谢燕还纵横天下,不论是小竹岛独战众真,还是南鄞洲拔剑斩去气根,都无有阮慈的身影。但天下间气数有尽,随着阮慈崛起,这些因缘不可避免地汇聚往阮慈之上,谢燕还的光芒难免黯淡失色不少!宇宙中凡是能成就道祖的修士,无不是从入道时起便极为特异,一路登临,气运滔天,总是能做到寻常修士难以想象的大事。越级杀人不过是最基本的威能而已,若是抛去谢燕还对这些大事的影响,再看其道途,便只觉出众而已,要说惊世骇俗,比阮慈又差得远了。

楚真人一脉的谋算,多数都寄托在谢燕还成道之机上,这盘棋迟早要来,阮慈道,“师祖,天星棋盘不论未来,只看现在过去,倘若你把未来也展望在内,我这里人又哪里少了呢?”

她伸手又落了一子,只见仙画展卷,一道法相悠悠浮现,只是尚且十分模糊,仿佛是未来投影,还有一盒宝匣,珠光宝气,映射的或是长耀宝光天秋真人,实则阮慈也不知自己招引来的究竟是何方友朋,气机牵引,她召唤的不过是未来所有可能叠加之中,几率最大的洞天法相。

双方接二连三地在此落子,阮慈对己方法相仔细端详,但在没有牵出道祖的情况下,林掌门和清妙真人的份量仍是十足,楚真人忽又布下一子,法相玄奥难言,似是无数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被强行杂糅进一人身躯之中,战局顿时从难分高下,变为向楚真人一方倾斜,楚真人却并无喜色,只是含笑望着阮慈。阮慈心有所感,点头道,“我知道啦。”

她自成就元婴以来,并未展露过法相,所谓的法相,其实便是己身所修大道的浓缩,如王真人所修大道,虽然未曾名言,但只看法相,便可知道是和天星有关,其实在琅嬛周天,他居然敢修持天星类大道,已是对洞阳道祖的挑衅。法相也会反映出本主如今的状态,因此修士斗战之中,也不会轻易展露法相,譬如魔主,其此时便正处于严重的天魔反噬状态,这一点从法相便可看出一二。

除此之外,法相还可施展许多法体难能办到的大神通,尤其是对虚数法相来说,更是如此。不过法相的威能,完全视乎修士对大道的感悟而定,因此许多元婴真人成就之后,并无法凝结法相,只有参悟道韵,择定己身修持大道,并有了一定成就,方才能展露少许法相。如楚真人这般威武巍峨,又或是如清善真人一般填充山海的法相,那都是站在琅嬛周天顶端的修士才有的威能。

阮慈虽然成婴未久,倒是并无这般顾虑,沉吟片刻,便知该如何展露法相,她将周身灵炁微微一震,大道感悟投入气势场中,只觉身后从无到有,迅速凝聚了一尊化身,发如云雾,鬓染星尘,袍带如游龙,面覆薄纱,并无任何非人异相,但双眸星光栩栩,仿佛蕴含三千大道,顶天立地,夺尽天地间所有灵机,甫一现身,便几乎令天星棋盘摇晃倾倒,这正是未来道祖法相,即便楚真人乃是积年洞天,依旧无法和她相较!

阮慈法相一出,胜负顿时极为分明,楚真人并不惊慌,一声轻喝,身后奇妙道韵流转,棋盘周围无穷星海再生变化,仿佛又晋升一层,来到一处奥妙无穷,幽暗晦明的世界之中。此处无有星光,只有无数道韵流转博弈,三千大道似乎都在此有所展露,更有许多道韵之中,仿佛环绕一处核心,因此运转得更有章法,在此处占据有利形势。

阮慈甫一现身,便受到几乎所有大道共同排挤,几乎无立足之地。但大多数道韵排挤阮慈,都只是基于本能,唯有几条大道恶意十分明显,其中一种大道更是霸道,其几乎无处不在,甫一发现阮慈,便将其围困,仿佛要断绝她和其余大道的融通,把她困死在这层面之中。

这不正是洞阳道祖对付琅嬛周天的手段么?阮慈望了楚真人一眼,见他望向自己,仿佛隐含称量之意,不由冷冷一笑,并指如剑,引动东华剑意,狠狠一指划下——

剑光一闪,四周天地崩塌,转眼间,二人又回到坛城之内,四周市声盎然,仿若根本没有查知方才还有一场亘古绝今的棋局,正在坛城对弈。棋摊老丈胸口起伏,似乎有些激动,喃喃道,“竟能得见青君真意……”

楚真人不知阮慈灭杀了‘青君之我’,更不知阮慈已将东华剑炼化为太初道韵的容器,他毕竟只是一尊化身,只知东华剑承载的道韵,威能已达到货真价实的道祖级别,连天星棋盘都无法承载,主动破灭棋局。竟误会东华剑意是生之道韵,阮慈已得青君真意降临,阮慈摇头道,“那不是青君真意,那是我的真意。”

楚真人本已伸手入怀,此时动作忽然一顿,望向阮慈,“此言当真?”

阮慈知道他本来已经打算取出阵盘,但依旧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自是不容丝毫虚假。”

楚真人面上竟现出一丝恳求,“这……你我之外,别无他人,便让我误会下去又如何?”

此时四周氛围,逐渐诡谲,仿佛只要她拒绝楚真人,所图谋的一切都会功败垂成,阮慈心中更是警兆频现,知晓这是时间线中的关键时分,倘若楚真人不肯给她阵盘,自己的时间线将有一段永远无法分明,会成为道敌针对自己的把柄。但她不为所动,依旧淡然道,“君子慎独,更何况此时还有两人?大道之途,戒慎恐惧,哪能留下一丝破绽?”

时间线无法分明,将来或可设法弥补,但倘若她亲口承认自己得了青君真意,那这个破绽将会永远存在!

楚真人凝视阮慈良久,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一丝后悔、惊慌,却终究一无所获,他眼中掠过惊异,最终化为欢喜,畅笑连声,叹道,“老楚,原来这就是你的末路!”

交出阵盘的这一刻,便注定了楚真人的未来,在这一刻,他决定的正是自己应劫而死的结局。倘若阮慈无有展露令他心服的底蕴气魄,楚真人又何甘将自己道途,葬给一个不知底蕴,无有胜算的机会?

道途之争,就是如此残酷,楚真人一旦看到阮慈的潜力,又见她气魄开阔,执着道途,不为外物所移,便立刻放弃谢燕还,择定自己立场,选择了阮慈这条时间线,只是这样一来,他的未来也已注定,阮慈轻轻点头,低声问道,“甘心吗?”

楚真人洒然一笑,身化流光,投入棋摊上那棋盘之中,天星棋盘绽放万丈毫光,逐渐化为一枚古朴阵盘,唯留余音袅袅,“固所愿尔,只有欢喜!”

这样的大阵,琅嬛周天有能力布置的真人也不会超过十指之数,原来乃是天星棋盘幻化,方有这般威能!

阮慈拾起阵盘,心中百感交集,只觉过去似乎又澄清了些许,更有丰厚反馈,不断扑入法体之中,又被其当即炼化,但却并无喜悦之情,只觉人间沧桑,天道无情,不容丝毫侥幸。

在此处徘徊良久,遁光再起,一声清啸,绕着宁山塘徘徊数周,终是往宋国返回,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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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盘得手,妙用无穷,凌霄门众真俱都如获至宝,一面参悟阵文,一面撤离三国境内所有修士宗门,又将符师派往各处村落,待得一切收拾停当,已是数年之后。这一日在宋京之外,阮慈将那矮汉从内景天地中放出,对他说道,“你在那处秘境中修行了三年多,已是无师自通,修得了一身本事,如今天下大乱将起,你将有一番作为,会遇到什么人,该当如何做,你心中其实也已尽知,只是一时还想不起,待到事发之时,无需心慌,会知道怎么办的。”

那矮汉已知自己遇到的正是神仙人物,忙问道,“未知仙师姓名?将来若有成就,也好让家下供奉牌位,时时祭祀。”

四周淅淅沥沥,已下起雨来,矮汉已修得一身气机,入雨不侵,但阮慈的秀发却被雨水逐渐打湿,贴在面上,激起微微萤光,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矮汉又道,“小的自幼家贫,只得小名,无有传姓,请问仙师贵姓,小的愿随仙师姓氏,永远铭记此恩。”

细雨之中,那修士看了矮汉一眼,面上似有一丝讶色,许久方才缓缓说道,“我姓阮。”

他转过身去,身形似乎有些变化,但矮汉却看不分明,只觉仙师忽然矮了一些,身形也纤瘦起来,比起此前的男子模样,更多了一丝妩媚风韵,他仰首向天,伸手掬着雨丝,话声轻轻,带着回响,“这是宋国八百年间最后一场雨。”

话音落下,身形化为雨丝,缓缓消融,透明屏障由雨丝而起,逐渐往外扩大,散发金光,将三国渐渐笼罩其中,立成大阵。阮宏呆立许久,忽地一拍脑袋,转头向宋京走去,他确实还有许多事要做,果如仙师之言,这些事待到时机,便会自然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

只是……

“对猫好些?”他挠着头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意思,对所有猫都好些,还是要找到一只猫,对它特别地好些……”

第345章 返回现实

前尘种种,犹如潮水,在时光堤岸上拍打来去,浪尖浮沫,便不知是多少修士的恩怨情仇,一生抱负。如阮宏一般,曾做下偌大事业,扶持明主立国的人间豪杰,在时光长河之中,也不过是一点转眼便要破灭的水珠。在那浪涛奔涌的长河之中,实在是微不足道,但在其即将逝去的一瞬间,却凝固在了半空之中,发出毫光无数,只见一点微尘,从这水珠之中钻出,越变越大,未几便成就一位周身上下宝光大放、眉目如画、气象万千的白衣女修,那女修在空中回视片刻,宛然一叹,将手一撒,水珠当即便落入河中,消融得一干二净,再也难寻踪影。

此时她已离开过去,重回‘现在’,只是尚未从这时光河流所在的维度中彻底离开,还需找寻一物,阮慈将手一招,心头生出感应,只见远处浪花忽地翻涌起来,仿佛有一条大鱼正在打浪,随后又没了声息,片刻后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大响,只见一条大鱼跃出河面,其身遮天蔽日,仿佛可载五岳,鳞片上星光满溢,仿佛倒映了亘古星光,在空中身形周折,又化为一只巨鹏,翼垂三界之云,将时光长河遮蔽得严严实实,放眼望去,视野之中,尽在其遮蔽之下。如是再三反复变换,最终突地急剧缩小,化为一条不过指尖宽窄的幼鱼,落入阮慈手中,欢快地蹦哒了几下,传递过一缕亲近之情。

“是你呀!”

阮慈心中亦是浮现亲近,笑道,“原来是你!”

那鱼儿摇头摆尾,似乎在说,‘就是我呀,你终于认识我了’,它身上星光还有些单薄,但气息远古莽荒,沾染厚重道韵,看来要成长到昔日阮慈所见那周游宇宙的模样,尚需时日,不过按王真人所说,便是那般模样,也只是宙游鲲的幼体,真不知其完全长成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威能广大。此物天生便俱备时、空道韵,在时光长河中诞育,只怕寻常洞天,都无法奈何。

阮慈看它可爱,不由又想起当日在寒雨泽中嬉戏之乐,将它拿起轻轻亲了一口,又伸手招引,从河水中摄出那尾昼夜灵鱼。这昼夜鱼已是元气大耗,身形瘦削,显然已命不久矣,它得阮慈道韵时时灌注,又和洞天灵鱼灵机交融,方才有缘诞育宙游鲲这样的宇宙灵物,成功生产,已是耗尽了自己所有气运,得了大造化中的大造化,便是时日不长,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宙游鲲鱼身弹动,用吻部轻轻顶了顶母亲的腹部,目露悲伤之色,恳求地望向阮慈。阮慈道,“你也知晓,有因有果,这是莫可奈何的事。”

宙游鲲一经出生,便是夺尽了父母灵蕴,非但昼夜灵鱼,就连宁山塘的洞天灵鱼也是气数将尽,这乃是宇宙大道中天然蕴含的至理,倘若父母不死,宙游鲲便永远不算是真正出生。那昼夜灵鱼长须舞动,振动灵炁发出一声低鸣,欣慰地望着幼崽,似乎在安慰它不必悲伤。气息逐渐衰弱,死气浮现,生机不断渡给宙游鲲,宙游鲲弹动不已,却又无法阻止,阮慈只静静看着,在生机渡尽的那一刻,伸手一指,刹那间仿佛时光倒转,那昼夜灵鱼周身灵韵不断回春,很快又回到了全盛时期,在这时光之力浓厚的川岸之上,便宛如阮慈在时间绝境中捕捉它时一般,游走于生死之间,时光不断翻转,距离真正的死亡只有一线,但时间线已被嫁接扭曲,在此之前便已自成循环,永远不会抵达真正的终点。

宙游鲲原本沮丧至极,见到母亲竟能不死,不由兴奋起来,游到阮慈脸边,和她挨挨擦擦,十分亲热,阮慈笑道,“好痒啊,别闹啦!”

她索性放出元婴,化为鱼儿大小,和宙游鲲在河水上又嬉戏了许久,方才说道,“去罢,将来自有重逢的时候。”

像这样的生灵,本就不可拘于一地,道韵屏障也是困它不住,再者此地本就是时光长河,宙游鲲想要离开琅嬛周天,再简单不过,只需要顺流而上,来到琅嬛周天未曾被封锁的时间点,穿渡其中,回到过去,离开琅嬛周天以后再潜入时光河流,回到‘现在’即可。只是对这样的时空生灵,时间并无一定的顺序,现在过去,也没有什么要紧。它要漫游宇宙,遍历过去未来,不知经过多久,才能逐渐成长起来。

她伸手一抛,宙游鲲不再留恋,落入河水之中,掀起小小水花,随后消失无形。阮慈将昼夜灵鱼掂了一掂,笑道,“臭小子,有了娘就忘了爹。”

按说宙游鲲神物出世,父母都要凋零,阮慈借由昼夜灵鱼的特性救了它,实则也要付出一定代价,这毕竟是逆道而为,只是在她来说,随心所欲,并不在乎大道得失而已。该如何挽救洞天灵鱼,她也有些想法,只是神念扫过,却也微微诧异,昼夜灵鱼已极是衰弱,宁山塘却暂未受到太大影响,原来不是宙游鲲不念父亲,只是血亲联系,他知道父亲无事,自然不会过多顾虑了。

“这是为何?”

阮慈将天河岚宇缸取出,将昼夜灵鱼送了进去,宁山塘当即游上前去,对它好一番嘘寒问暖,又对阮慈摇头摆尾,传来一股亲近感激之意,俄而仰首一喷,吐出一团灵机,落入阮慈手中,阮慈将神念度入,片刻后不由微微一笑,道,“黄掌柜做事真是把稳。”

此中灵机,正是黄掌柜所留,但倘若阮慈未救昼夜灵鱼,宁山塘便不会赠予,黄掌柜在虚数中穿渡,所见未来无穷无尽,他无法确定此时的阮慈,是否还是同道中人,因此做此布置。这灵机已无甚特别,只是彼此呼应,倘若阮慈接触到了灵机,虚数中的黄掌柜便会知道她也无恙,这也等如是告诉阮慈,他在虚数之中,也还安然存在,并未被洞阳道祖寻出杀灭。

那灵机如雪花般缓缓消散,空中水汽似乎映射出海市蜃楼般模糊的景象,只见那变化万端,瑰丽无穷的虚数海洋之上,两名少年正在行走,前方一只小小的白玉蜘蛛正在领路。那两名少年已是长大了少许,面色机警,显得经历了不少风霜,人也越发灵活了。此时亦是感到有人窥视,俱都仰首望来,只是两边却看不清面上神色,只能模糊知道彼此依旧安好。

时空长河之上,独立一人,茕茕孤影,何等寂寞,在那虚数之中,千难万险,从无同类,只有数不尽的天魔相伴,又是怎样的煎熬考验,殊不知,万古之中,同道者众,俱在顶风迎雪,行走不辍,吾道不孤!

水汽缓缓散去,阮慈微微一笑,心境更加宽和平静,只觉隐隐有所了悟,将身一举,拔空而去,眼前景色变换,只觉一股绝大气势将她卷入,因果气运剧变之下,已是回到了实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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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是——那是师尊吗!”

虚数之中,胡闵突地兴奋了起来,连声叫道,“再不会错的,我感应得到,那就是师尊,不是什么天魔幻化的陷阱!”

他虽然依旧没有修为,但灵觉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似乎已变得极为敏锐,回首眺望那扭曲天幕之中含糊的虚影,长声叫道,“师父——师父!”

胡华也站住了脚,往里眺望,但片刻便收回眼神,叹道,“师父听不见我们。”

他奋起精神,笑道,“但知道师父无恙,也就够了。黄师父不是说了吗,只要能见到师父,就说明师父也没有出事。师父也就知道了,我们还活着。”

那白玉蜘蛛回身吱吱叫了几声,二胡俱都露出聆听之色,胡华喜悦道,“当真?虚数本源就在前方?那太好了!”

胡闵灵觉最强,神色却突然一暗,急促地道,“快走!洞阳道使又追来了,倘若他们又和魔主联手——”

他们不再说话,匆匆跑入前方暗影之中,掩去踪迹,不过是转瞬之间,只听得扑翅之声连绵不绝,一群遮天蔽日的玄色飞鸟从远处追了过来,更有不少冲入暗影之中,魔影憧憧,紧随其后,隐约还可感应到上清功法气息,掩盖其中,追着三人而去。原来这三人并非在虚数之中漫游探秘,而是正在躲避追捕,更是险象环生,随时都可能覆灭被擒,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是否真能走到虚数本源之中!

在虚数之中,一切因心而起,打斗规则也和实数不同,那阴影一阵震颤,片刻后胡闵三人突地跃了出来,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喷吐出来一般,在空中滑行了许久,方才落到地面,胡闵心有余悸,回头看了一眼,后怕道,“太险了,倘若不是天魔突然反水,我们就真要被抓住了。阿华,你说魔主为何突然转了态度,开始襄助我们?”

胡华毫不考虑地道,“定然是师父在实数中做了什么,改易了时间线。”

他再不敢停下脚步,一边说一边拉着兄弟匆匆前行,“快些,快些,又要追上来了。”

“时间或还足够,但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第346章 元婴风暴

原来这就是元婴修士随时观照的景象么?

几乎是甫一回到实数,阮慈便被卷入了无形的风暴之中,尽管眼前还是闭关时那简朴雅致的洞府陈设,但却又分明观望到洞府之外,上清大阵之中,乃至紫精山外,整个中央洲陆东南方的灵炁变化。因果、气运、道韵,便犹如天边云朵一般,随时变化,若是平常,应当是宛若清风拂面一般,随虚数中莫名的改变而有少许起伏,但今日恰逢阮慈成就元婴归来,又兼收束时间线,如此巨量的改变,顿时让实数之中风波大起,宛若飓风在中央洲陆,甚至是整个琅嬛周天之中来回扫荡,不知多少因果之云被扯碎吞噬,而实数之中亦是受此影响,天色阴沉,乌云压顶,阮慈此时方知,原来修士晋级时引动的天象,或许便是自身引发的因果气运之变,在实数中的映射。

虽说从前已能窥见因果、气运、道韵三重维度的景象,但还需要静心运法,方才能觑见一隅,此时阮慈的视野已是开阔了不知多少,从虚返实时,一俟踏入气势场中,便觉那气势场都微微一沉。这飓风分明是以她为中心,往外狂卷而去,周围那些隐隐约约的巨大法相,有些在风暴中不断茁壮,气势越发端凝深沉,犹如渊海,有些则得到一些又失去了一些,大致上实力未有太大变化,但有些却是被飓风卷走了许多莫名物事,气势难以避免地衰落了许多。这应当是其致力于实现的未来恰好被阮慈收束,实力也因此难免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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