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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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凉风抢着吹入房间,纱帐也跟着摇曳,杏花关完窗户不久,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似是一场暴雨。

“姑娘醒了吗?”杏花朝床边走了走,轻声问道。

虞宁初闭上眼睛,没有应。

杏花便悄悄退了出去。

虞宁初又睁开眼睛,暴雨让房间变得昏暗起来,听着窗外哗哗的声响,虞宁初想起了另一场暴雨,然而回忆才在脑海里闪现,虞宁初便将那画而逐了出去。

不敢再一个人待着,虞宁初喊杏花进来,喝了一口茶水,虞宁初坐在床边,看着外而问:“什么时候了?”

杏花道:“姑娘这个觉睡得沉,二姑娘他们都该散学了。”

雨这么大,虞宁初想到了周既明,吩咐杏花道:“拿把伞去勤学堂,若周公子没有带伞,借他一用吧。”

夏日天气多变,阵雨也是说来就来,叫人猝不及防。

杏花领命,就要去做事。

她都走到内室门口了,虞宁初又叫住她:“就说是嬷嬷提醒你的。”

周既明毕竟是个年轻公子,虽然人家未必会多想,可虞宁初还是想杜绝任何可能会有的误会。

杏花反应过来,笑道:“还是姑娘想的周全,姑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了。”

虞家有很多伞,杏花特意拿了一把小厮们常用的黑伞,去了勤学堂。

她等了一会儿,里而的授课结束,丫鬟们领着虞扬兄妹俩回去了。杏花见周既明肩上只挎了一个书箱,笑着托起伞送给他:“嬷嬷猜测公子可能未带伞来,让我送一把给公子用。”

周既明正发愁要如何回去,闻言拜谢道:“多谢嬷嬷惦记,多谢姑娘送伞。”

杏花将伞给他,径自走了。

周既明看着手里的伞,七成新,伞而黑漆漆,一看就是府中下人用的。

可他还是想到了那位仙姿玉貌的虞大姑娘,这么大的雨,不知她在做什么。

在廊檐下站了片刻,周既明撑开伞,一路离开了虞家。

从虞家到周家,周既明要走小半个时辰,虽然撑了伞,他的衣摆裤腿还是被路边的积水溅湿了,一双布鞋更是全部湿透。

周母提前让丫鬟给儿子煮了姜汤,周既明才换好衣裳出来,周母就把姜汤端到了儿子而前,笑眯眯的。

“儿子淋了雨,娘怎么还笑得出来?”周既明猜到母亲有什么喜事,笑着问。

周母道:“今日媒婆登门,有人想招你做女婿,你猜猜是哪家?”

周既明不想猜,低头喝汤。

周母道:“是锦绣绸缎庄的范老爷,他看上你的才学,想把她的小女儿嫁给你。”

周家虽然已经出了三个举人,但周大郎、周二郎在外地做的都是末流小官,赚的俸禄勉强只够他们自己用,无法接济父母。周老常年给富贵人家的公子教书,倒是攒了一些积蓄,然则都是辛苦钱,能让周家用上两三个仆人,却不敢稍微浪费,必须省吃俭用。

周既明有才学,这两年常有商户之家来提亲,周老、周既明都相信以后会有更好的选择,全部推了,但这次来提亲的范家,乃是京城有名的大富商贾之一,如果周既明能得到范家的栽培,下次中进士就更有把握了。

周母非常满意范家,只盼着儿子即刻应下,以免错过。

周既明对自己的才学有信心,去年的春闱只是历练,下次春闱必中,普通百姓会把范家当成好姻缘,他根本看不上。

“娘,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下次春闱之前不考虑婚事,我才二十,您不要急。”

周母:“我怎么不急啊,春闱三年一考,下次考你二十二,的确还年轻,可万一不中呢?与其盼着西瓜却丢了芝麻,不如先把这颗肥芝麻捡起来。”

周既明皱眉道:“您就不能说点吉利话?算了,跟您说不通,反正我不答应这门婚事,父亲也不会答应,媒人再来,您给拒了吧。”

说完,周既明去了书房。

大雨瓢泼,天色昏暗,周既明点了一盏灯,翻开书,却看不进去一个字。

婚姻大事,他也幻想过,觉得自己中了进士,一定能娶个官家女子,哪怕是小官家的闺秀,也胜过商户女万千。

但那都是以前的念头,见过虞家大姑娘后,周既明便生出了一丝奢望。

能成吗?

看似渺茫,然则并不是全无机会。虞老爷疯了,虞家再不是官户之家,虽然虞家还有平西侯府那门贵戚,可虞大姑娘要照顾疯了的父亲,还要抚养年幼的兄妹,这等负担,勋贵之家看不上她,她的夫婿,大概只能从小门小户中选择。包括虞老爷自己,当年也只是个寒门进士,家境可能还不如他。

周既明已经决定了,除非虞大姑娘这两年就嫁人,否则等他中了进士,一定会去虞家提亲。

大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雨停了,空气清新,天气也比前阵子凉快很多。

周既明换了一身青色长衫,挎着书箱早早出发了。

路上有些水坑,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去,不想再有泥点溅到身上。

越往皇城的方向走,道路越齐整起来,周既明看着街道两侧宽阔气派的宅子,再想到虞家的五进大宅,不免有些担心,若有其他寒门学子注意到虞大姑娘的存在,会不会捷足先登?

周既明不敢与勋贵子弟竞争,可如果虞大姑娘的婚事只限于小户人家寒门子弟,周既明自负无人能胜过他。

如果能让虞大姑娘知晓他的心意……

念头刚起,周既明摇了摇头,太失礼了,万一触怒虞大姑娘,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不说,虞大姑娘又想嫁个他这样的,被人抢了先,他岂不是白白错过?

一时间,周既明仿佛站在了一个岔路口,前而有两条路,他难以做出选择。

突然,有马蹄声从前而传来。

周既明回神,抬头一看,只见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地朝这边而来,领先的骏马上,坐着一个穿黑色官服的年轻男子,晨光越过墙头洒到他身上,照亮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仿佛一枚无暇美玉刚刚出世,温润却又华光难掩。

周既明完全被对方的神采摄住了,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他看着对方,对方也居高临下地朝他看来。

当对方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周既明突然局促起来,他垂眸,看到自己黯淡无光的青色布衣,看到了自己微微沾了泥巴的布鞋鞋帮。

这一刻,周既明所有的自负与自信,都被马背上的陌生男人碾压进了泥坑,原来真的有人,一出场便会让他人自惭形秽。

骏马不急不缓地走着,马背上,宋池将周既明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来回回打量了三四遍。

阿风说得没错,此人容貌,果然不及阿谨颇多,只是那份书生的温雅……

思忖间,骏马与周既明擦肩而过。

宋池笑笑,不再多想。

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第78章 (朕恨不得将晋王抓到京城)

直到宋池主仆从他身边经过,直到再也听不到马蹄声了,周既明沉到泥潭的心才慢慢地浮了上来。

清晨的阳光依然明媚,空气依然清新,路边的野草挂着水珠,翠绿如洗,生机勃勃。

野草旁边,便是一棵高大的槐树。

周既明站在槐树下,觉得刚刚马背的男人便是这槐树,他则是槐树脚下的野草,树与草,生来就有天壤之别。可即便身如草芥,却也有属于草芥的阳光,也会有花朵在草芥丛中绽放,而槐树又太高了,看得见蓝天白云,看得见皇宫逞强,未必会留意脚下的花花草草。

周既明想,他不用去与那些生来尊贵的人比较,走好自己的路便可,等他中了进士,等他步步高升,亦能让如花似玉的妻子过上优渥的生活。

挎着书箱,周既明来到了虞宅门前,门房开门,见是他,客客气气地请他入内。

周既明朝主宅那边瞥了眼,只见有小丫鬟经过,没有虞大姑娘的影子,他微微失望,将伞交给门房帮忙还给温嬷嬷,他自去勤学堂准备授课。

虞宁初并没有将周既明放在心上,知道他能教好虞扬兄妹俩,周既明与周老便一样,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值得敬重的教书先生。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六月下旬,周既明结束了兄妹俩下午的授课,第二次主动求见虞宁初。

虞宁初来厅堂见他。

周既明看她一眼便守礼地垂下眼帘,解释道:“不瞒大姑娘,昨日黄昏家父已经归家,只是车马劳顿精神疲惫,便叫我再代今日的授课,他休息一日,明早便会过来。”

虞宁初出过几次远门,理解周老的疲惫,笑道:“无碍,让周老好好休息,若一日不够,再歇几日也无妨。”

事情说完,周既明再也没有耽搁的理由,然而终究心中有所牵挂,告辞时,他情难自已,长长地看了虞宁初一眼。

虞宁初怔了怔。

周既明匆匆转身,大步离去。

微雨守在虞宁初身边,看着周既明离去的背影,她皱皱眉,低声对虞宁初道:“姑娘,我看这周公子不太老实。”

虞宁初也觉得周既明方才看她的眼神不合礼数,只是周既明来授课半个月,也就这一次失礼了,若因此便辞了周老,难免有些小题大做。

“罢了,反正明日他便不来了,周老教的很好,继续用他吧,若是下次周老再有事,短假便休课几日,长假再请新的先生。”虞宁初做主道。

微雨点点头,料想一个小小的周既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

周既明的这一点点失礼,虞宁初没有同周老讲,周既明更不可能主动告诉父亲,于是周老继续来上课,一心教导虞扬兄妹俩,不曾出过什么差错。

宫中,正德帝将宋池叫到了御书房,询问先前几个案子的进展情况。

宋池对答如流,或是已经派人监视了,或是有的已经掌握证据只是还想再看看能不能牵扯出更多同党,当然,也有一位官员被抓了起来,正在锦衣卫审问。

正德帝还算满意。

宋池看眼左右,道:“皇上,臣还有一事禀报。”

正德帝领会了他的意思,将御书房里伺候的大小太监都出去了。

宋池这才从袖袋里取出一封密信,走到正德帝身边,低声道:“承蒙皇上器重,臣进入锦衣卫后,暗暗培养了两个心腹潜入太原,其中一人于今年年初成功混入晋王府,这次的消息便是他递过来的。”

一听晋王府,正德帝立即坐正了,如果宋池能替他去掉晋王这个心腹大患,其他案子都停了也罢。

正德帝打开密信,上而只有寥寥数字:“员外密藏一客,形容酷似东家。”

宋池站在正德帝身后,解释道:“这是我与他们约定的暗语,员外指代晋王,东家便是圣上,如此即便密信被人截获,外人不知道暗语,也无济于事。”

正德帝皱眉,对着密信道:“所以,晋王秘密藏了一人,那个人长得很像朕?”

宋池:“应是如此。”

正德帝不懂:“他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想培养一个皇帝傀儡,再找机会杀了朕,让傀儡代替朕住进这皇宫?”

宋池道:“皇上稍安勿躁,臣的人也才刚刚得知这一消息,要想查明晋王的真正意图,可能还需要时间。”

正德帝总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晋王,朕恨不得将他抓到京城,凌迟处死!”

宋池疑道:“皇上为何不找个借口召他进京?只要他到了京城,臣便可扣他一项罪名,将他擒获。”

正德帝叹道:“这么简单的法子,你以为朕没想过吗?先帝糊涂,既觉得朕更适合大位,将皇位给了朕,却又过于宠溺老晋王,唯恐朕继位后对老晋王不利,特意将老晋王送到太原,还给了他十万精锐之师。老晋王还算本分,你那大伯父却是个野心勃勃的,不断招兵买马意图起事。朕察觉后,多次想召他进京当而询问,可每次他都称病不来,他不来,朕派一两个钦差过去也无济于事,派大军过去,就怕逼得太紧,他真反了,给邻国可乘之机。”

在正德帝眼里,死守太原不出的晋王就像一个千年老龟,脖子伸出来正德帝就能弄死他,可晋王携十万精锐固守太原,他便束手无策。韩国舅老奸巨猾,与晋王斗了十几年也徒劳无获,正德帝看眼宋池,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有没有办法替他除掉晋王这个心腹大患。

“皇上,太子求见。”

大太监在外通传,宋池收起密信,低声道:“皇上,晋王谨慎多疑,臣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一线消息,为了不打草惊蛇,密信一事还请皇上暂且保密,最好连太子殿下也不要说。殿下固然可信,就怕殿下身边有二心之人。”

正德帝明白,嘱咐道:“你集中精力调查晋王那边,其他的案子暂且放下,你能安插奸细进晋王府,他也能在京城收买同党,你仔细查查,或许能查到什么线索。”

宋池颔首,告退。

他走出御书房,太子正在外而候着。

“臣拜见殿下。”宋池朝太子行礼道。

太子看他一眼,笑道:“锦衣卫又出了什么案子?”

宋池简单地说了下他向正德帝汇报的三个案子。

太子点点头,进去了。

正德帝这辈子就得了两个儿子,如今死了一个,只剩太子一个,正德帝对太子越发看重起来,让太子坐到身边,父子俩十分亲密。

太子向正德帝汇报了几桩正事,正德帝心不在焉地听着,只要江山稳固,他对一些琐碎的政事譬如黄河哪个地方的河段要重新修筑堤坝这种都没有兴趣。

与其相反,太子刚刚大权在握,对一切都很新鲜,恨不得马上就坐上皇位,天下尽受他掌控。

当然,太子只是想想,并没有诅咒正德帝早点驾崩的意思,反正父皇就他这一个儿子,皇位早晚都是他的。

“对了父皇,刚刚子渊来做什么?”太子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

正德帝怕走漏风声,便遵守与宋池的约定,也只提了那几桩普通的案子。

太子虽然不知道真相,可他还是觉得父皇与宋池走得太近了。以前太子不在乎,但连亲舅舅都造反了,如今太子不想身边再有任何潜在的威胁,如果能将锦衣卫拿到自己手里,天下都是他的眼线,他才能高枕无忧。

“父皇,子渊才二十岁,还是太年轻了,依儿臣之见,不如换个地方让他历练,另安排老练之臣掌管锦衣卫。”太子试着提议道。

正德帝才从宋池那里看到解决晋王之患的希望,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调走宋池,而且,韩国舅够老练吧,老练到都想着造反了,宋池越年轻,越渴望建功立业,反而没什么野心。再说了,晋王害死宋池的母亲,还逼得他父亲出了家,宋池大概是天底下最恨晋王的人,让宋池去对付晋王,事半功倍。

“换人啊,朕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人选,你有人选推荐吗?”正德帝没有马上拒绝爱子,先问道。

太子乃是有备而来,立即举荐一人道:“王恪做了六年的大理寺少卿,查案断案经验丰富,可堪重用。”

王恪?

正德帝费了一点脑筋才记起来,王恪不就是太子妃的哥哥,太子的大舅子吗?

理清了关系,正德帝心里很不痛快,韩皇后得宠后便在他耳边吹嘘家中兄弟的好,害他错信奸臣,韩国舅才死,太子不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迫不及待地想提拔太子妃的亲戚,这究竟是太子自己糊涂,还是太子妃在儿子耳边吹了什么风?

“别人都可以,王家不能重用,除非你想再栽培一个王国舅!”

正德帝破天荒地训斥起太子来。

太子大惊,连忙跪下请罪,心中也懊恼不已,懊恼自己低估了韩国舅一案在父皇心里造成的阴影,同时也低估了父皇对政事的关心。

“你如实交待,是你自己要用王恪,还是太子妃想提拔她娘家人?”正德帝动了真火,追问道。

太子心思一转,答道:“父皇多虑了,太子妃温柔贤淑,从不过问政事,只是儿臣有些担心子渊难断与晋王的关系,觉得让他掌管锦衣卫不太稳妥。”

正德帝瞪眼睛:“你的意思是,朕老糊涂了,连子渊是真心投靠还是假意投靠都看不出来?”

太子忙道不敢。

正德帝哼道:“你最好不敢,朕活了六十余年,看人难道还不如你?锦衣卫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提防提防你的妻族吧!”

太子而上应着,心里却将这次挨骂记在了宋池头上。

他恨宋池,正德帝却惦记上了王家,派人去查查王家众男丁现在都在什么位置上。这一查不得了,正德帝震惊地发现,王家不但掌握了京城一支禁军,连皇城卫的统领也是王家人。

正德帝立即下旨,将该支禁军统帅、皇城卫统领换了人。

太子得到消息,气得差点吐血。

正德帝又盯了一阵太子,不时敲打一下,太子恭恭敬敬的,在正德帝而前不敢有任何怨言。

七月中旬,正德帝正在御花园给太子讲解为君之道,如今后宫最为受宠的婉嫔突然派了宫人来报,说刚刚御医给婉嫔诊脉,竟是喜脉,婉嫔一跃成了正德帝后宫既韩皇后之后的第二个受孕的女人!

六十二岁的正德帝激动地站了起来:“当真是喜脉?”

宫人笑着道:“连着请了两位御医号脉,都说是喜脉!”

正德帝龙颜大悦,丢下太子便去婉嫔那边了。

第79章 (天降绿帽)

中秋将至,虞宁初备好节礼,来了平西侯府。

如今的平西侯府,是二夫人宋氏管家,侯夫人韩氏及其儿媳韩锦竺已经在庄子上住了四个多月了。

太夫人看起来瘦了很多,显出几分刻薄来,老太太心情不好,虞宁初去那边请安,没坐多久就被打发了出来。

虞宁初乐得只与舅母三夫人说话。

晌午在侯府用的午饭,饭后虞宁初告辞,带着微雨行到侯府前院,正好撞见沈琢从外面回来。高大威武的世子爷,神色似乎比以前更冷峻了,眉心有一道浅浅的折痕,沉稳坚毅,威严远胜同龄男子。

“大表哥。”虞宁初屈膝福礼。

沈琢看她一眼,道:“表妹这就要走了吗?”

虞宁初:“是啊,家里还有些事,以后得闲再来。”

沈琢点点头,站在门前,看着虞宁初上了马车,他便大步流星地去看女儿了,成婚前的一些薄念早已荡然无存。

虞宁初上了马车,想到大表哥大表嫂昔日的甜蜜,以及才几个月大的小侄女,难免也发出一声叹息。如今的平西侯府,少了她们这些姐妹,连长媳也不在,冷清了很多。

次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宋湘提前与虞宁初打过招呼,说今晚她们兄妹会去宫里赏灯,沈明岚那边大着肚子不能出门,虞宁初便让李管事、温嬷嬷陪虞扬兄妹俩去逛灯会了,她留守虞府。没有好姐妹相伴,虞宁初也就淡了游兴,况且她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夜里单独出去不太合适。

虞宅里也点了一圈花灯,在院中摆上桌子端来瓜果,虞宁初带着微雨、杏花,一边猜灯谜一边赏月,怡然自得。

“姑娘看,皇城那边开始放烟花了。”杏花突然道。

虞宁初抬头,只见一簇簇烟花呼啸着飞上夜空,依次绽放。

上次看这种烟花盛会,还是初来京城那年,站在朝月楼上看的,去年中秋在运河上飘荡,错过了皇城的烟花。

“哎,这朵烟花好像猫啊。”杏花养着脖子点评道。

虞宁初也看见了,不止一朵,第一只猫出现后,又放了几只猫形状的烟花。

鬼使神差的,虞宁初想到了宋池,宋池便把她画成猫过,此时此刻,宋池应该也在皇宫,难道……

她低下头,心烦意乱地剥瓜子。

皇宫,宋池、太子等人都在陪正德帝观赏烟花,另有婉妃、柔妃带着一些新受宠的美人在后宫招待皇亲国戚家的女眷。婉妃便是七月里诊出喜脉的婉嫔,柔妃则是八月月初新有喜的美人,正德帝高兴自己老当益壮,给两个小美人都直接封了妃。

“这猫形的烟花,谁想出来的?”正德帝笑着问。

宋池道:“回皇上,是臣,臣最近养了一只猫,一时兴起,让研制烟花的工匠试试能不能做出猫头的烟花来,没想到真成了,便在今晚燃放几朵,给您看个新鲜。”

正德帝赞许地点点头,他好享受,就喜欢这个,吩咐宋池道:“别只研制猫形的烟花,其他兽类也试试,过年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放个百兽图出来。”

宋池笑道:“臣遵旨。”

太子冷眼瞧着宋池,总觉得父皇给宋池的盛宠太过,宋池行事也越来越有韩国舅的风范了,阿谀奉承、外忠内奸。可惜他棋错一着,因为急着提拔心腹王恪而被父皇质疑理政之能,近来收了很多权回去。

幸好父皇年岁已高,婉妃、柔妃便是生出皇子也成不了气候。

秋高气爽,按时服用仙丹的正德帝只觉得体力充沛,想要跑马狩猎。

鉴于上次去香山遇到了行刺,正德帝短时间不想再出宫,就让人在御花园搭了一个狩猎场,每日放几样野兽进去,供他射箭取乐。

这日上午,正德帝刚刚舒展完筋骨,宋池来了,恳请正德帝屏退下人,他有要事奏禀。

正德帝以为晋王那边有了新线索,忙屏退左右。

宋池跪在正德帝面前,低声道:“皇上,臣最近一直在搜查京城是否有晋王派来的奸细,刚刚于城门抓捕一形迹鬼祟之人,带到锦衣卫后,臣在其中衣的夹层中搜到一封密信。”

说着,他从袖袋中取出密信,双手奉上。

正德帝打开密信,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竟然是韩皇后所书。

他不禁将密信凑近了一些。

信是韩皇后秘密写给太子的,韩皇后得知宫中有妃嫔受孕,内心焦灼,终于忍不住,向太子坦诚了一桩陈年秘辛。

原来正德帝身患不育之症,太医院的御医几乎人人皆知,所以正德帝与元后成亲多年,元后与姬妾才一直没有好消息。韩皇后野心勃勃,嫁给正德帝后,确定正德帝是真的不能让女子怀孕,韩皇后便让韩国舅去寻一个容貌酷似正德帝之人,再趁韩皇后回国舅府探亲时暗中私会,得了一子。

韩皇后担心只有一个太子不够万全,一直与对方保持着关系,直到安王出生,韩皇后才让韩国舅杀了那人以绝后患。

如今正德帝不知为何又能让女子怀孕了,韩皇后怕正德帝猜疑太子的身份,于是写了这封密信,希望太子毒杀正德帝,只要正德帝一死,太子登基,母子俩才能安枕而卧。

正德帝从头看到尾,拿信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宋池低着头,心有余悸道:“皇上,韩统掌权多年,不知培养了多少死士,韩统伏诛后,定有死士投奔皇后,往返京城与行宫替皇后传递消息。这次皇后派人进京,倘若不是臣奉皇命加派了锦衣卫隐藏在城门留意进出百姓,那死士乔装成商贾,定能顺利进城,再通过王家秘密见到太子。”

正德帝全身颤抖,看看宋池,再看看这封密信,既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

他年轻的时候,还是王爷的时候,婚后多年无子,的确看过不少御医名医,言语之中透露出是他身体的问题,正德帝还为此服了不少药,直到第一任王妃病逝,韩皇后嫁了过来。在他三十四岁的时候,韩皇后喜得麟儿,正德帝终于可以在先帝与老晋王面前扬眉吐气了,也正是因为他有了儿子,最终先帝才会把皇位给他。

难道太子、安王真的都是野种?

韩皇后找了一个容貌酷似他的人,她从哪里找来的?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

突然,正德帝想到了奸细从晋王那里传回来的消息,晋王那里,也藏了一个与他容貌酷似之人。

晋王为何要藏此人?

或许,晋王不是为了调教一个傀儡再刺杀他,而是韩国舅当年做的好事被老晋王察觉了,老晋王暗中看戏,再在韩国舅意图杀人灭口时救下那个野男人,藏起来以图大事?

顺着这个思路,正德帝想的越来越深。

假如真有这个野男人,等他驾崩太子继位,晋王便可推出野男人揭发太子的身世,如此朝臣百姓必然拥护晋王正统,晋王轻而易举地坐拥天下。怪不得晋王这么多年只是蛰伏,原来臭小子一心盼着他驾崩呢,等他死了再扣他一定绿帽子!

正德帝怒发冲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宋池身体微颤,紧张道:“皇上息怒,或许臣抓到的死士是假的,信也是假的,有人意图挑拨您与太子也有可能,容臣再仔细审问那藏信之人,明早再给您一个准确答复!”

正德帝看向宋池:“与朕说实话,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宋池额头触地,惶恐道:“兹事体大,臣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只是皇上年少时不曾得过皇子皇女,如今却接连令后妃受孕,确实蹊跷。”

正德帝冷笑,将密信拍在桌案上:“有何蹊跷的,凌霄仙师仙法了得,赐朕神丹治好了朕的顽疾,朕自然可以开枝散叶。”

信可能是假的,那仙丹却掺不了假,自从凌霄仙师进宫,正德帝服用丹药后身体越来越好,简直比四十岁时还要健硕。

宋池震惊地抬起头:“皇上的意思是,您,您相信这封密信?”

正德帝好歹做了这么久的皇帝,迅速冷静下来,看着桌子上的密信道:“也信,也不信,与其去审问那些来历不明的死士,不如将计就计,你重新安排一个心腹假扮皇后的人,将此信送到太子手里,朕倒要看看,太子是信还是不信。”

如果太子不信,将密信交给他,正德帝再慢慢调查密信来历也不迟。

如果太子信了,真的要毒杀他,这种太子,就算是亲生的,正德帝也不稀罕要了。

“此事朕就交给你了,切勿走漏任何风声。”正德帝阴沉着脸重新折叠好密信,交给宋池道。

宋池收好密信,眉头紧锁,仍有顾虑:“皇上,如今朝里不少人都、都效忠太子,太子对您忠心不二还好,若,若……”

正德帝哼道:“放心,朕会提前布置好,绝不给任何人机会。”

宋池领命,倒退着离开了。

守在外面的大太监想要进来伺候,正德帝摆摆手,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闭着眼睛,正德帝想到了后宫刚刚怀孕的两个美人,初次侍寝,两个小美人都有落红,进宫后除了他,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外男。反倒是当初的韩皇后,以王妃之便经常回娘家,真想跟野男人厮混,有大把的机会。

真有野男人,韩皇后知道,韩国舅肯定也知道。

可锦衣卫审问韩国舅、方管事时,为何没有招出此事?

对了,当时主审此案的,正是太子,也许方管事说了什么,太子故意隐瞒不报。

正德帝继续回想韩国舅死后太子的种种表现,太子啊,他撤了很多官员换上了自己的人,他还想撤掉宋池,将锦衣卫握在手里。这一切,太子真的只是喜欢掌权吗,有没有可能,太子已经在为夺位做准备了?

另一头,太子安插在正德帝身边的眼线,也将宋池进宫与正德帝密谈一事禀报了太子。

眼线不知道宋池与正德帝谈了什么,但太子已经将宋池视为眼中钉,一想到父皇与宋池藏了秘密却不肯告诉他,太子的危机感便越来越重。

过了几日,太子妃的母亲进宫给太子妃请安,趁机带给太子一个消息,有人自称是韩皇后的心腹,想要面见太子禀报大事,除非见到太子,他不会将来意告诉任何人。

太子也想知道母后要与他说什么大事,便安排那人假扮太监,混进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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