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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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昱,那是什么?”

  他侧身朝她指的方向看,远处的沙丘上一行人极其缓慢地挪动着:“背包客吧……”

  何遇调整了一下焦距,看清楚了。

  “好像,有个女人受伤了。”

  (三)

  话音刚落,川昱便飞箭一般地跑了过去。

  何遇往地上干啐了一口,也跟了过去。

  “黑影”一行五人,四男一女,都穿了统一的蓝黑色扛风防寒服。受伤的女人走在正中,由一个留络腮胡子的男人和一个小平头搀着。

  看样子她的伤在腿上,症状不轻,川昱才凑近就闻到了风里的血腥味儿。

  这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墨镜男看见了川昱,一抬手叫停了队伍。

  川昱看对方脸上颇有戒备,便放慢了步子喊:“我是这边的固沙员,你们有人受伤了,需要帮助吗?”

  几个人轻言轻语地嘀咕了两句,为首的墨镜男答:“不用不用,只是一点儿划伤而已。”

  “海哥……”

  受伤的女人喊了一声,墨镜男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清。

  川昱说:“晚一点儿可能会下雪,伤口没处理好再引起冻伤怕是走不了路啊。”

  何遇跟在身后,心想:人家不需要你还上赶着去。

  那几个人再次嘀咕了两句,被叫海哥的男人才换上熟络的脸说:“那麻烦了,谢谢哈。”

  川昱走过去,扶伤员的两人将女人放下,而后与另外一个戴着防晒面罩的男人退到了一边。

  川昱看了他们一眼,都三十来岁的样子,背着旅行包,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是来这边旅游的?”

  海哥走过来蹲在川昱身边有些尴尬地说:“来赔钱的,你说说,今年入秋带了四拨徒步出了三拨事,不是摔伤就是被蛇咬,我霉气不霉气?”

  海哥顿了顿,又瞄了一眼一旁站着的三个人后,低声跟川昱说:“讲句没良心的,得亏摔的是我自家妹子,就让他们帮着搀搀还嫌拖慢了进度呢。这要真出点儿什么事,我这土导游的招牌怕也是砸了。”

  浑善达克零散分布有小水泊,算是沙漠地区中的徒步胜地,只是四男一女的搭配确实有点儿奇怪。

  川昱收回目光去看女人流血的位置,伤在膝盖偏上一点儿,扎了一道布条,已经浸湿了。

  川昱手指碰上,听到女人轻哼了一声,便放慢动作,小声问:“你跟他们一起的?”

  女人点点头,扣在脑袋上的防晒帽掉了,抖落出一头酒红色的大波浪,眼睛里倒确实没有受胁迫受欺负的样儿。

  川昱从腰包里取出小刀划破她膝盖那段的裤子,两道长长的伤痕露了出来,一深一浅,右边的那道伤口有些外翻,已经开始发炎肿胀了。

  从皮肤外侧的破口看像是两枚紧凑的尖细石头,于是他说:“这地方不好走,每年总能捡着几个徒步受伤的,出门得带上应急药,不然沙子一进伤口就感染了。”

  海哥还没说话,受伤的女人看着川昱嘴一嘟,楚楚可怜道:“就是啊,我哥这人抠得要死,多亏了你啊,小哥哥。”

  何遇立在不远处咽了一下口水,海哥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胸口的相机上,问道:“那位同志……”

  川昱抬头,指着何遇说:“多亏了她,她看到了你们有伤员,我们才过来的。”

  海哥笑着冲何遇点点头:“谢谢啊,谢谢。”

  何遇只说:“是碰巧,你们出现在我取景范围里了。”

  “是巧,这边风景好,很多摄影师过来拍照。狼啊、跳鼠啊……城里见不着,对了,之前我听人说这玩意儿连天上飞鹰口里叼的小虫儿都能拍清楚,真的吗?”

  何遇点头:“真的。”

  “嘿,”海哥起了兴致,“大妹子,能借我瞧一眼吗?开开眼。”

  何遇皱了下眉:“你妹妹的腿伤处理完之后也得去医院。”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算是拒绝,海哥有些尴尬。

  川昱说:“我们其他的几个队员就在附近,需要的话一会儿可以帮忙送你们一程。”

  海哥说了一句“不用”,便没有再提借相机瞧的事儿,他笑了笑识趣地去看女人的伤去了。

  川昱知道这伤只要处理好别感染就没什么大碍,因此也没多讲客气。他将小刀擦干净了收进腰包,又从里面摸出了一小把棉棒,屏气凝神地替她清理起了伤口中的沙尘。

  偶尔女人会小声吸一口气,川昱便解释:“不挑干净会化脓。”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倒引得女人脸上逐渐有了笑意。

  何遇立在一边看着,川昱觉得自己后脊梁骨冒冷气。

  眼瞧着只剩最后的包扎工作了,海哥从背包里揪出两瓶饮料,递给川昱一瓶,说道:“兄弟,喝点儿,喝点儿。”

  川昱有点儿渴,随手接过打开喝了一口。

  海哥也给何遇递了一瓶,何遇想起自己的吸管还在车里,说:“不用了。”

  “这客气什么,要不是你们,我稀里糊涂地混走,我妹子的伤就耽误了。”

  他又往何遇手上推,何遇依旧说不用,他以为她客气,索性打开了。

  何遇看着敞开的瓶口退了两步,海哥追着给,一晃荡,饮料洒了出来。

  挂脖子上的相机镜头保护盖没合上,她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一下。

  “我说了不用!”液体沾上手背的同时何遇身子一颤,烫手般甩了几下后怒视着海哥吼了一声。

  她的音量大,所有人都被吓到了,何遇停顿了两秒后微抖下巴做了个深呼吸走了。

  海哥最先发声,豪爽地笑了笑:“这姑娘说一不二,挺够劲,兄弟有眼光。”

  川昱还在盯着何遇的背影看,女人接茬了:“海哥你也是,姑娘喝水的瓶盖是随便哪个男人都能拧的吗?是吧,小哥哥?”

  川昱没接茬也没解释,取出一卷干净纱布交给她说:“缠好就没事了,你们出沙地之后去医院看一下吧。”

  他起身远远地跟上何遇,背后海哥还跟那女人调笑:“都怪你,受个伤跟人家男人犯什么花痴,得罪人了不是?”

  “哪里就一定是她男人了?”

  声音越来越小,川昱回到作业点的时候,何遇已经坐在了车里的中间排,两只手抓着一块肉干,每次咬下小小的一块,表情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溜达了一圈自己回来的。

  驾驶位上的眼镜笑川昱:“队长你真行,找人找去了北京,再晚来一会儿我们就要打电话给你,要你直播爬长城了。”

  川昱站在车门边作势去敲他的脑瓜,见他缩了脖子便收手,坐到了副驾驶:“遇到个女的受伤了,耽搁了一会儿。”

  “女的欸。”眼镜笑了笑,用胳膊肘碰了碰老张。

  老张只说:“是该考虑了。”

  川昱听着他们的闲话,扭身从何遇身旁的保温袋里揪了一张饼往嘴里塞,刚才的饮料太甜腻了,喝不惯。

  “我可没这本事,人家组队来徒步旅行的,何遇也看到了。”

  他将眼神递向何遇,其他人也看她,何遇慢慢吞下嘴里的食物,说:“挺漂亮的。”

  “嘿嘿嘿”,几个人笑成一团,非求着何遇详细地描述一下。

  川昱说:“别由着他们瞎闹。”

  何遇说:“酒红色大波浪,一米六五的样子,肤色偏深,不过眼睛挺大的,还有两个酒窝,说话嘛,也是一般男人喜欢的类型……”

  难得何遇说这么多,几个人听着八卦也津津有味,川昱坐在前排,直着身子没回头,只从后视镜里看到何遇的嘴唇一张一合的。

  她刚才站的位置明明离他们有十米左右,眼下说起那个女伤员却能描述得这么细,他们的追问都是玩笑,但川昱总觉得,何遇的回答,都是说给他听的。

  这女人邪性得很,看着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儿,眉梢眼角却都是钩子,顺毛捋下去着了她的道,逆毛薅上来又被她钳得死死的。

  眼镜用手攀上川昱的脖子,依旧将头扭向后排问:“嘿嘿嘿,我喜欢嗓门大一点儿的,听得清楚。何遇啊,那个妹子说了些什么吗?有没有夸我们队长高大威猛、英俊潇洒什么的?”

  何遇低了一下头,后视镜中出现了一个高挺精致的小鼻子,白白的,润玉一般。

  川昱多看了两眼,风从未关紧的车窗缝里灌了进来,他往外探了探,转眼的工夫天就阴沉了下来。

  “别扯了,跟我出去收拾一下,怕是要下雪了,我们早点儿回去。”

  何遇觉得川昱是在转移话题,三个人却立马下了车,匆匆跟着川昱奔向竖井的位置收工具。何遇也开了车门,隔着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奔跑中的川昱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她收回刚踏出的一只脚,又坐回了车里。

  沙铲、没用完的水管、铁丝……四个人配合默契地各司其职整理这些工具,还没来得及装袋,天边阴沉的云朵变成了一股急驰的风流。

  碎石子儿、沙砾、干草梗……吹在身上痒痒的,而后开始下起了混雨的雪粒子。这边“加快进度”的呼声还没说完,沙铲铲面和脑袋顶上又立马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开始下成块的冰雹了。

  “竟然是真的。”

  何遇呢喃了一句,她惊诧于川昱的判断力,更从未见过如此急速转变的天气。她端起相机,拍下了四人急速有序整理作业工具的场面。

  车外的亮度还在下降,四人拖着工具钻回车里的时候,原本一望无际的草场已经变成了一片混沌。

  冰雹依旧在四周砸得“咚咚”作响,能见度持续降低。

  川昱换到司机位后特地叮嘱何遇:“系好安全带,回去的路可能有点儿不好开。”

  她点头,听着车顶上的冰雹声有点儿吵。

  辛干攥了一下她的衣角说:“何遇姐别怕,不会有事的。”

  这是一句实话,待在车里要比他们以前骑马安全得多。何遇被车顶上“咣当咣当”的声音折腾得够呛,他们脸上却难得的坦然。

  冰雹连续砸了十来分钟后,天空开始飘起了大簇大簇的雪花,轻盈洁白,视觉上十分震撼。

  川昱开车很稳,只是车轮碾过成片铺地的冰雹时难免打滑,体感的车速比显示器上的数值更大。

  何遇紧紧地攥着胸前的安全带,看车窗外昏沉的天光逐渐在雪层的作用下变成一种诡异的亮白。

  川昱说:“别盯着雪地看。”

  她收回目光,发现川昱的身子在驾驶位上坐得直挺挺的,没撇头也没看后视镜。

  何遇好奇川昱是怎么知道自己盯着雪地看的。

  见她纳闷,辛干以为她是不解雪地的事,绘声绘色地跟她讲有一年驻地救了一个得雪盲症的蒙古族阿婆的事。

  何遇听着,余光总忍不住往车窗边乱瞟。

  川昱看到了她在后排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觉得好笑,就这么好奇吗?他偏不愿意让她知道,一个拐歪,顺势将驾驶台上横放的那枚金属打火机拨到了最里层。

  往驻地方向开了二十来分钟,来时的那条小马路已经完全被雪盖住了。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清一色的白,连小沙丘之间的起伏都逐渐模糊。

  川昱说:“回不去了。”

  然后队里其他三人莫名其妙地同时笑了起来。

  何遇向车窗上哈了一口气,问:“那个地方有多远?”

  川昱转身看了她一眼,她在凝着白汽的地方随手写了几个数字,还说道:“希望能洗个热水澡。”

  眼镜比了个大拇指:“何遇,聪明啊,你怎么猜到我们有好地方去的?”

  她将写好的数字擦掉转向车内,川昱及时移开了目光。

  “要是没有,暴雪天被困在雪地里身边的几个男人笑成这样,我就应该跳车逃命了。”

  眼镜边笑边点头:“对,哈哈哈,不过我们是好人。”

  何遇点头,确实是。

  其他人都跟着笑,辛干却极其认真地分析:“那是要跑的,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况逃跑肯定会被捉回来,三哥在雪地里跑得可快了,能撵上兔子。”

  川昱:“……”

  眼镜:“……”

  老张:“……”

  辛干仍然没有意识到何遇是特指男女那方面的事,依旧绘声绘色地向何遇描述川昱在雪地里逮东西如何利落。

  三个男人不好开口,何遇却也没有打断辛干。

  她想象着自己从车里踉踉跄跄地往外跑,川昱在后面坏笑着满沙漠捉她,觉得那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嘴角勾了一下。

  川昱似乎看透了她脑袋里的想法,提高了两个分贝盖住辛干的声音跟何遇讲:“倒回去开一会儿有户人家,以前也是我们队上的,我们可以去那儿歇脚过夜,有浴室,你可以洗热水澡。”

  何遇说:“好。”

  川昱生怕辛干嘴里又蹦出什么胡话,重新握上方向盘后顺势开了车载音乐。随机播放的是贰佰的一首歌,何遇不知道歌名,但唱到那句“他不会像大部分的男人一样过着平庸的生活”时,她在后视镜里看到川昱的脸,跟一贯的认真严肃不同,他变得有些拘谨。

  何遇突然很惬意,对着窗外一簇砸在车窗玻璃上的雪花说:“抓到你了。”

  (四)

  老队员的家安在作业点的南边,沿着车辙原路返回又开了十来里后,路边出现了两间独立的平房。

  立在茫茫的雪色里,倒像是末日世界最后一处人类的痕迹。

  何遇坐在车里拍了一张,而后跟着固沙队的人掩紧衣领帽子走了进去。

  “嘶嘶”的马鸣声从屋后传来,她抻着脖子去看,却只见到一个穿着军绿色棉大衣的男人站在门口张望。

  老张喊:“恩和大哥!”

  门口的男人反应过来了,以同样高亢的男音回应:“是你们啊!快进来,快进来!瞧着黑溜溜一串儿人我还纳闷呢!嘿!快进来烤火哦!”

  走进平房里,何遇立即感受到一阵热浪。

  门外冰天雪地,门里的炉灶却被添得比春天还暖和。

  几个人熟络地各自找了安身的位置,川昱坐在一条长凳上,没看到何遇,往队伍最后瞅了瞅,发现她一个人蹲在炉火边搓手。

  挨了冻后,人倒怪老实的,他正这样想,老恩和对准他的肩膀就捶了一拳:“川子,结实了不少啊!人看着比你爸那会儿还精神哟!”

  川昱收回目光:“不精神不行,队里人手少,事情还得做好。”

  “嗯,是这话!叔要是身份证上能降个五岁,也不用在这儿窝囊。当年打井铺、设草方格,我那个动作!嗨,李主任非叫我退休,那小子坏得很。”

  老张在一边打哈哈:“人家李主任是为了你好,在队里干了一辈子,上了年纪该回家享享福了。”

  老恩和不服气地指了指老张,头上的那顶翻耳军帽往下掉了一点儿,他扶了一下,忘记了之前在谈什么了,于是笑着指了指其他几个:“最小的辛干我记得年初也满十九了吧,你们一个个都大小伙子的,抓紧时间搞对象,早点找个媳妇生一窝小的养在队上,那多喜人哟!川子,你可是队长,得起好这个带头作用。”

  川昱不说话,咧嘴笑了几下,看到何遇拨着火钳整张脸都快要凑到柴堆里去了。

  他咳嗽了一声,老恩和才注意到炉火边还蹲了一个。

  老恩和眼神不好,身子往前弓成了虾样儿地瞧了瞧,问道:“这是……”

  “你好,我是何遇。”何遇仰起头自我介绍。

  川昱一开始就想给恩和大叔介绍她的,只是何遇坐得太偏,老恩和的嘴又一直没停过。眼下这个时候也不算晚,于是他补充:“何遇是摄影师,来浑善达克做拍摄工作的,现在住在我们队上。”

  何遇觉得川昱是将自己晾凉了又来暖一把,故意在他介绍的时候用火钳将炉灶里的炭火撩得老高。

  火焰快要燃上她的眉了,她才慌忙躲了一下,川昱嫌她作,看笑话似的勾了下嘴角。

  很小的一声哼笑,但何遇还是听到了,她瞪了他一眼。老恩和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个圈,最终停在何遇身前挂着的相机上。

  老恩和说:“欢迎欢迎,我还在固沙队干的时候倒是也来过一次报道固沙工作的记者,摄影师还是第一遭呢,你拍的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吗?”老恩和拣了条小凳坐在何遇对面,一听说看相片,辛干和眼镜也围了过去。

  老恩和一辈子都在沙地上,何遇觉得他或许能给自己提供一些启发,她说:“好。”

  何遇将背带从脖子上取下来,川昱挽起袖子说:“叔,我去做饭吧。”

  老恩和点了点头,老张也跟着川昱去了。

  平房内面积有限,厨房设在紧邻屋后的空地上,顶上用尼龙绳倒拉着一块塑料篷布,通风散热遮雨挡雪。

  眼下积雪多了点儿,篷布往下沉得厉害,灶台被遮住了一大半。

  川昱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挑一挑,老张从一旁的枯杨树上折了一小截叼在嘴里问:“又想那事啊?”

  川昱没说话。

  老张给他递了个扫把:“苏珍来队里采访的那会儿倒确实跟何遇差不多大,恩和大哥上了年纪了,看到有点儿像的人就会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来。你要是想她,就打个电话吧。毕竟是你妈,没准儿……”

  “当年都没留下,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川昱接过扫把,神色坦然,“这儿太苦,她在大城市里生活惯了,不属于这儿,原本就该走。”

  老张听得出川昱话里的意思,还想安慰他几句,这时屋子里传来老恩和的笑声,川昱推了老张一下,说:“去吧,地方本来就不宽敞,这儿有我就行了。”

  老张走了,川昱猫着腰钻进了篷布底下,瞄准承重最大的中央位置用扫把把儿一顶,积压的雪层便簌簌地从边缘往下掉。

  川昱从篷布底下跑出来,未落尽的几方小雪块砸在了他头上,绵绵软软的,一碰到他的脑袋便散开了。

  雪块落在他的鼻子和眉骨上,还有几片借风钻进了他领口里,他立马原地跳了两下。

  透过玻璃,何遇看到了川昱独自一人滑稽地皱着眉喘冷气,像个奓毛的大男孩。她咧开嘴笑他,川昱一回头刚好对上了那个微笑,温柔、明媚,带着一点儿她特有的坏劲儿,像一朵朝阳的罂粟花。

  他停止了动作,任凭雪花划过自己的脊梁融在最炽热的那几寸皮肤上。或许很多年前,父亲就是这样爱上一个注定留不住的女人的。

  何遇还看着他,川昱直接背过身,提起扫把绕到透过窗户看不到的一边去了。

  一直到晚餐上桌时,外面的雪还在下。川昱简单地热了点烙饼、羊肉汤,一群人围着内室的炉火吃饭。

  老恩和给何遇讲自己以前徒手斗野狼的危险经历,刚说到“那狼扑跳起来足足有五六米高”时,眼镜“扑哧”一声笑了:“叔,上次你跟洋金讲的版本明明才三四米高啊,这才过了小半年,这狼就长了二三米,喂的啥饲料这么好使?”

  一群人跟着笑,老恩和“啧啧”了两声,一巴掌呼上了眼镜的后脑勺:“你小子,叫你热点儿酒这么多话,晚上安排你跟大黑一屋。”

  眼镜立马沉了脸,配合着做出一副委屈样儿。

  何遇问辛干:“大黑是谁?”

  辛干用手蹭了两下鼻子:“恩和大叔家养的公马,专门用来配种的。”

  话音刚落,眼镜提着酒壶就朝辛干扑了过来,老恩和怕他洒了不够喝,连忙喊:“酒酒酒。”

  两人的笑闹只好暂时作罢,眼镜爬起来给大家添酒。

  热过的烧锅酒一倒出香味四散,何遇也在空气中嗅了嗅。

  老恩和很热情,亲自从柜子里摸了一只土陶碟给何遇用:“何遇你也尝尝,我小女儿酿的,喝了睡觉不冻脚。”

  她点头,盯着手上的小碟看了几秒。

  土陶碟粗犷,边缘有一圈划刀式样的凹槽,乍看上去有点儿像陈旧的使用痕迹,但那层蜜色的清釉又让它别具一种古朴清亮的风味。

  她刚想拍下来,眼镜已经为她斟满了酒。

  广口碟中的酒液轻微震荡着似乎立刻就要漫到她手上,何遇开始有些紧张。

  “尝尝,尝尝。”

  老恩和热情地催促着。

  盛情难却,何遇用另一只手从一旁的背包里摸出了吸管,留意着碗口边缘的酒液,很小口地嘬着。

  辛干见过几次了仍然盯着她看,何遇这才发现周围的人全都一脸讶异。老恩和有些不好意思,说:“这碗边有点儿粗糙,我给你拿个一次性杯子吧。”

  他不知道,何遇一直这样喝东西的。在大咖云集的晚宴、在国际摄影节颁奖会……用再高级再精致玲珑的杯具都一样,叼着吸管,目空一切,她不在乎那些说她“作”“装模作样”的名媛或记者,可眼前这张质朴尴尬的脸让她很在意。

  何遇张了张口,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手上扶着的吸管突然不见了。

  “叮咚”很清脆的一声,吸管顺着门帘的侧缝被准确无误地抛了出去,老恩和很惭愧,一把拽住川昱:“你这小子,这是干什么!”

  川昱端着自己的陶碗灌了一口酒,盯着何遇却像是跟自己发狠似的说:“她来这儿不是待一天两天就走,该适应的东西越早越好。”

  何遇看到了川昱眼里的不在意和冷酷,顾着老恩和的面子没有暴发,脸色沉沉地推了他一把跑出去了。

  眼镜也觉得纳闷,队里空房多,前前后后也接纳过不少投宿者,有说话爱秀英文的上海姑娘、嗲声嗲气的台湾背包客、有大小姐脾气的小情侣……她们住的时间有长有短,川昱从不跟她们计较,甚至多次在自己被气得跳脚时,川昱还劝道:“你一个大男人跟人家小姑娘较什么劲儿?出门在外不容易,忍忍得了。”

  “这……不太合适吧。”老张有些担心。

  辛干索性爬起来了,想追出门去,还是顾及着队伍上的纪律先跟川昱请示:“三哥,我去劝劝何遇姐吧,外面下着大雪呢,她这样跑出去不摔着也肯定会冻出毛病的。”

  他用眼神往炕边瞟,刚才开饭时何遇觉得屋子里炉火太热把羽绒服脱掉了。

  所有人都闷着气担心着,虽然川昱的话不错,可对何遇的方式确实有点儿太粗暴了。

  川昱的脸色也是乌云密布的,他很清楚,自己方才火大的根本原因就不是那根带着嫌弃嫌疑的吸管,而是意识到自己已经对何遇动了心思。

  炭火平白“噼啪”空炸了几声,川昱看到脱下的白色羽绒服被映成了一种诡异的红色。他沉默了两秒,什么都没说抱起何遇的衣服追出去了。

  辛干准备跟着,老恩和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老张叹息一声和老恩和交换了一个眼神,跟辛干说:“让你三哥去吧。”

  何遇并没有负气跑远,而是弯着身子在雪地里压抑、专注地摸寻,像病人找救命药一样。

  吸管通体都是玻璃材质,掷入雪中后再经风雪一盖,无影无踪了。

  何遇衣裳单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手拨弄那些雪块。她无暇生气,更没留心扑在身上的寒风,对于后续饮水的顾虑逐渐在脑子里换成了水流成股涌入喉管的恐惧。

  没有、没有……尽管她已经翻摸了相当宽的一片雪地也依旧没有找到那根吸管。

  川昱从她身后跑过来,看到她蜷缩着身体,十根手指冻得通红。他难以在内疚和心疼之间找到自己情绪的平衡点,几乎是一把将她从雪地上拽起来说:“你不要命了?”

  他板着脸替她披上衣服,何遇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愤怒地回顶:“川昱,找到之后我一定弄死你!”

  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两人中间,何遇连打川昱两拳的兴致都没有,就又蹲在了雪地里摸索。

  何遇猛然抖了一下,刚披好的衣服掉在一边。川昱顾不上她的怒火,直接从身后掐住她的腰扛到自己背上将她往屋里拎。

  “川昱,你放开我!

  “我咬死你!

  “你神经病吧!”

  她用尽全身力气捶打他的脊背,可川昱依旧沉着脸色走得稳稳当当。

  看着两人这个进屋的架势谁都不敢搭腔,川昱也直接无视了他们,径直扛着何遇推开了一间卧室,照着被褥堆上丢了过去。

  “咔吧”一声,他带上门挂上了锁。

  “什么时候不撒疯找死了什么时候放你!”

  这动静一出,堂屋里的队员们一个个瞠目结舌。何遇根本不愿听清川昱说什么,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在屋里发狠骂道:“川昱,你给我等着,我出来一定杀了你!”

  川昱没回应,走回餐桌边坐下,低着嗓子问老恩和:“叔,那间屋里烧了炉子吧?”

  老恩和还有些愣,只回道:“烧了烧了,都暖和的。”

  川昱点头,再没说话。

  一屋子人都静悄悄的,只有内室里何遇依旧在问候川昱的祖宗。眼瞧着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辛干才小声地跟川昱说:“三哥,何遇姐她……用她自己的杯子喝水也是插吸管的……我……我见过好几次了。”

  又是两分钟静默,门外的雪越下越大了,川昱突然端起桌面上何遇剩下的那半碗烧锅酒一饮而尽,撸起袖子,走出门去。

第四章 我抓住你了,你放心

  (一)

  “有没有?”

  “没有。”

  “你那边呢?”

  “也没见着。”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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