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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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关山接到司徒玥电话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本《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看得正入迷。

耳边是一众喊打喊杀,摔鼠标、砸键盘的声响。

一开始他还会被这些声音分走心神,但时间一长,他入定的功夫肉眼可见地增进,到现在已经是两耳不闻,能于闹市中岿然不动,如入无我之境。

没办法,在协和念临床医学是一件分外可怕的事情,按规定,他先要在清华,和生物系的一起念两年半的医学预科,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他要学完人家四年本科学习的东西,因此,课程紧凑到了变态的地步。

除此之外,很多课程,都是全英文教材,教授也是全英文授课。

当然,到了学期末,也是全英文考试。

对于他这种外语战五渣来说,上课简直就成了修罗场。

关山从来没想到,等上了大学,他还是要跟他无比厌恶的英文打交道。

因为口语不行,听力更不行,上一学期他落下不少功课,只能在寒假里恶补。

英语的专业词汇一个个都又臭又长,司徒玥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几个氨基酸的英文在他脑子里来回打转,就是不乖乖往长时记忆机制里走,成了心地跟他作对。

他心烦气躁,气一不通畅,心神就外泄,他的入定功夫破了,这才听到司徒玥的电话。

否则他可能要很久之后,才发现这则通话。

那司徒玥还不知道会怎样。

关山后来无比庆幸,他接到了这通电话。

但不管他后来的心情怎样,当时的他,是没能预料到司徒玥的情况的。

关山只以为,这是司徒玥无聊了打过来的一通电话,跟平常一样。

直到她开口说第一句话。

“喂?关山,你在干啥呢?”

“看书,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就问问吗,你这么晚了还看书?”

关山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还不算晚,你怎么了?做什么呢?”

“我……”

司徒玥刚想说话,手机里却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姑娘,您哪儿去啊?要不带你一程?”

男人说话带着口音,是关山最熟悉的京片子,儿化音圆润又地道,外地人学不来的调调。

关山眉心倏地一跳,声音沉下去:“小玥儿,你人在哪儿呢?”

司徒玥干笑两声,才说:“关山,我给你一个惊喜……”

通话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关山再打过去,无人接听。

他捏紧手机,脸上一阵扭曲,暴戾神色一闪而过。

司徒玥最好不要被他找到,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4

跟身边正在打游戏的同学说了一声,关山放下书,拿了外套往外冲。

同学只来得及“哎”一声,就只看到他推开玻璃转门,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

拦了辆出租车,关山坐上车,甩下一句:“去机场。”

司机师傅问他:“哪个机场啊?”

关山一愣,这才记起,北京有两个机场,一个大兴,一个首都。

两个机场一北一南,遥相呼应,相距80公里,就算是打车,也要花上一个半小时,还不算上堵车与红绿灯时间。

司徒玥在哪个,他不知道。

“首都机场。”关山一咬牙,下了决定。

“得嘞。”

师傅一脚油门,车子往前驶去。

好在路上没堵车,一个小时后,关山就到了首都机场。

令人头疼的是,从湘市飞往北京的航班,出口的航站楼有两个,一个T2,一个T3。

两个航站楼之间相距七八公里。

司徒玥在哪个,他依然不知道。

关山几乎是凭直觉选了T2航站楼,等他在麦当劳看到司徒玥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发呆时,他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你干什么呢你?”

司徒玥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关山,立即站起身来。

“你、你来啦?”她抓紧毛呢裙边,抬头看见关山不善的面色,无端有些紧张。

关山眉头紧皱,直直看着她,低声重复一遍:“我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大晚上的。”

他脸色拉下来的样子,吓人得很,要是派他去审讯室,只要灯光一打,他一张酷似冷面阎罗的脸从暗处现出来,任凭犯人之前如何顽抗,死不悔改,见了他,都得把小时候尿床的事也交代出来。

司徒玥心一慌,结巴起来:“我……我发……发呆……”

关山立即嘲道:“跑北京来发呆?”

司徒玥看清他嘴角的嘲弄,眼中的怒色,心脏陡然一沉,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咕噜冒了出来。

关山他,很不想看见她。

这跟很久之前,他扶着在凤凰巷的家门,迎面扔来的那个“滚”字,没有任何区别。

“你以为我想来北京吗?”司徒玥强硬地顶撞了回去。

“要不是我爱豆来北京,我要给他送生日礼物,你以为我想来这破地方吗?首都又怎么了?你以为我想来吗?我本来落地之后,就要立即回去的,可是我钱包掉了,身份证没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慌张,北京我谁也不认识,就认识一个你!”

她脑子里拼命地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能被关山看不起,可眼泪自己掉下来,一点也不听劝。

真不争气!

她捏紧袖子,胡乱揩了一把眼泪,动作很粗鲁,仿佛存心跟自己作对。

“你凶什么凶!你以为我愿意叫你吗?我中午12点就到了,可等到晚上8点,等到手机快要没电了,才不得不给你打电话,早知道你这么不想来,我就不该打,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管!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司徒玥鼓足了劲去推关山,想要把他推出去,奈何关山跟个长在原地的水泥雕塑一样,纹丝不动,气得她抬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

“滚!就会欺负我!”

关山叹一口气,余光看到麦当劳的侍应生一直有意无意往这边瞟来,于是牵着司徒玥的手,走出麦当劳。

司徒玥试图挣脱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牵着,没有半点办法。

他把司徒玥带到外面的塑料蓝椅上坐着,自己坐在她右手边,手还是没放开。

“我没有不想来。”他放软了语气,眉眼也温和起来,“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司徒玥问他,眉毛挑高,一副“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好说的”的表情。

关山叹一口气:“我只是有点怕。”

司徒玥愣了一下,听见关山说:“你突然打给我,电话里还有北京人的腔口,又说要给我个惊喜,然后就挂了电话,再也打不通,你自己想一想,我的心情会是怎样的?”

来机场的一路上,他都担惊受怕。

想着要是真如他猜的那样,司徒玥来了北京,没提前告诉他,美其名曰给他个惊喜,结果自己一个人,在偌大一个机场,傻了眼,吹着冷风,还要被黑车司机坑,她那猪脑子,被人卖了说不定还要给人家数钱,甚至还有可能她不是在机场,而是在火车站,或是高铁站,抑或是客运站,那里三教九流的人更多,又是晚上,她一个姑娘家,被人拐去搞传销、援交,或是器官买卖……关山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这么丰富。

但他转念一想,不太可能吧?就算是司徒玥要来北京找他,杨女士也不会同意吧?

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腊月二十五,马上就要过年了。

他脑子里不停地做着斗争,等看到司徒玥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为她担了这么久的后怕全都涌上来,他恨司徒玥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不知道保护自己。

这跟一只以为遗失了爱猫的主人,猛然在床底下找到猫,庆幸之后,提起那蠢猫的后颈,就是一顿抽的心情是一样的。

司徒玥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她的火气就此降了下去,甚至还有些气短,嗫嚅道:“我不是……我没挂你电话,是手机没电了……”

关山看她一眼,说:“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告诉你什么?”

“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司徒玥的手被他握着,他的目光软下来的时候,是很温柔的,就跟一片羽毛一样,挠在司徒玥的脸上。

她曾经看到过一句话,用到现在很贴切。

说的是,人委屈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只小小的拳头在胸膛里攥着。

司徒玥感觉现在,那只拳头就在她心脏里,五指蜷缩着。

“我怕……怕你。”她哽咽了一下。

“怕我?”关山显然是十分意外,“你怕我什么?”

司徒玥摇摇头:“不知道。”

她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很怕关山。

怕他生气,怕他嫌她麻烦。

这实在是不妙。

小的时候,司徒教主一生傲骨铮铮,不弱于人,就连关山抢走她教主宝座的那几年,她也要为自己争一个护法的名号,没有在怕的。

她怕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她妈,一个是别人的眼泪。

现在倒好,她怕的人多了一个关山,别人的眼泪不知道还怕不怕,她自己却变得爱哭了起来。

尤其是在关山面前。

司徒玥讨厌这样的自己。

一定是关山在她身上施下了什么法术,不然,她不会变得如此玻璃心,怕关山这个,怕关山那个,怪讨人厌的。

司徒玥吸了下鼻子,抬起脸看向关山:“我怕麻烦你。”

关山扯了下嘴角:“你从小到大,麻烦我的事还少了?”

“我……”司徒玥擦了把眼泪,“下次不会了。”

“是下次还要,”关山扶正她的脸,用袖口轻轻擦干净她的脸,“别有那念头,什么麻不麻烦?你的事在我这里,不是麻烦,是应该做的。”

司徒玥的下巴被他抬着,这姿势能让她直直地看清关山的眼睛。

她现在还不明白,关山这句话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意味。

但她能感觉到,心脏里那只蜷缩的小拳头,五指已经舒展开来,就像子夜里的昙花,白如玉的花瓣慢慢打开,露出里面嫩黄的花蕊。

两个人不置气了,关山开始跟司徒玥算起账来。

她哭着说的那些,他只听懂了一个大概,什么爱豆,什么生日,前后因果,却串不起来。

司徒玥便从头到尾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从自己期末考考出一个好成绩,到她爸给她包的红包,再到她用红包买了一个头等舱的座位,最后到把自己的钱包身份证亲手递给Eric。

关山的脸听得越来越黑,仿佛能滴出墨来。

等司徒玥说完,他只问了她一个问题:“跟家里打过电话没有?”

司徒玥尴尬地笑了。

此时此刻,她就算不说,关山也知道答案了。

果然,司徒玥抓着头,冲他嘿嘿讪笑。

眼神倒是很真诚,她还反问他:“你觉得我敢吗?”

关山觉得,他要是司徒玥她妈,能被她给活活气死。

“打回去。”他把手机递到司徒玥眼前,命令道。

司徒玥很抗拒:“我不打!我会被我妈骂死的!”

她眯着眼一瞧,发现关山已经打过去了,顿时浑身的毛都要奓起来了:“我要被你害死了!关山!”

她话音刚落,手机里就传出一声“喂”。

一听就是杨女士的声音。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司徒玥飞快地捂住嘴,浑身跟没长骨头似的,一下就滑了下去,钻到蓝色塑料椅下。

目睹这一整套动作的关山简直瞠目结舌。

她……是个什么神奇物种?

这一慌起来就钻椅子的操作习惯,又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不等他想明白,杨女士急不可耐的声音就从声筒里传了出来:“关山啊?玥儿是不是在你那儿?”

关山回过神来,把手机放到自己耳边:“杨阿姨,她是在我这边,我已经接到她了,您和叔叔先不要担心。”

杨女士在那边又说了什么,司徒玥就听不清了。

反正就跟机关枪一样,子弹突突突的,杨女士就是这样,一生起气来,就先要把自己的话说完,别人没有插嘴的余地,只能低着脑袋装孙子,这是她多年做老师的职业病。

关山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司徒玥只听到他时不时地“嗯”了两声,然后就把手机递到司徒玥眼前。

这时,司徒玥已经从座位底下爬了出来。

因为刚刚才记起来,她现在人在北京,而杨女士目前为止,还没有修炼到,能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揍她的地步。

关山的意思不言而喻,杨女士叫她听电话。

司徒玥当然还是拒绝,她冲关山疯狂摆手,右手还无声地在脖子上一比,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关山拿她没办法,只能对电话那边说:“阿姨,司徒玥去洗手间了。”

那边杨女士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关山似乎被噎了一下,他脸变得有些红,看了司徒玥一眼:“这样……不太好吧?我让她回头打给你。”

司徒玥懂了。

杨女士肯定是让关山去洗手间,把手机递给她。

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吗?

关山最后“嗯”了一声,通话就被挂断了。

司徒玥问他:“我妈说什么?”

关山给了她一个怜悯的眼神:“她说,等你回去再说。”

司徒玥脸色一垮:“关山……”

“你休想。”

司徒玥有些好奇:“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关山斜她一眼:“不就是求我收留你那些话吗?”

司徒玥一愣。

被你猜到了。

两个人走出机场之前,关山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罩在司徒玥身上。

司徒玥推开,说:“我不冷。”

她虽然穿着毛呢裙,看似光着腿,其实穿了一条厚实的打底丝袜,不过关山这种直男,很可能看不出来。

关山帮她把拉链拉好,言简意赅:“出去你就知道了。”

出机场之后,司徒玥果然就知道了。

关山的羽绒服没帽子,她捂住被风刮得生疼的耳朵,紧接着手背又被刮得生疼。

她急忙把手缩回袖子里。

“妈……妈呀,怎么这么冷!”刚一开口,她就灌了一肚子的冷风,仿佛生吞了满嘴的冰碴子。

“你说呢?”关山冷冷道,“零下十几度。”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司徒玥赶进后座。

司徒玥抖了好一会儿,才在空调的暖风下活过来。

她听到关山说了一个地址,便问他:“这是去哪儿?”

“家里。”

“谁的家?”司徒玥反应过来,“你的家?”

关山看着车窗外,没有否认。

可也没有承认。

5

一路上,司徒玥都有些紧张。

虽然关山没说,但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要带她回自己在北京的家。

去了会见到他爸爸吧?

关山爸爸是个传说,连凤凰巷里资历最老的八卦妇女,也搞不清楚他爸爸究竟是否存在。

当然,这不是指生物意义上的存在。

关山肯定是有爸爸的,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灵长类生物可以做到无性繁殖。

凤凰巷的三姑六婆,讨论的是这个存在的社会意义和法律意义。

也就是说,他爸爸还在人世吗?如果在人世,是合法的吗?

司徒玥预感,自己即将成为打破这个谜底的第一人。

这太刺激了。

司徒玥有点胆 。

好在还有关小燕。

但是……关小燕在吗?

司徒玥苦着脸想。

等到了关山家里,司徒玥才发现,自己完全是瞎紧张。

他家很大,也很漂亮,是一幢独栋别墅,还附带一个中式庭院,院子里遍植花卉乔木,还引了一条人工水道,池子里曲水流觞,种了不少睡莲,水温只怕是控制了的,即使是冬天,莲花虽然凋谢了,上面却还漂着残荷,可以想象,等到了夏天,一定满富生机。

院子是中式的,别墅里的装潢,却是西式的,吊顶很高,这让整个空间从视觉上大了起来,偌大一个客厅,沙发上只坐了一个女生。

不是别人,正是关山的妹妹,曾在湘中校门口,赏了司徒玥一耳光的那姑娘。

司徒玥还记得她的名字,贺嫣。

贺嫣转过头,看见他们,立即从沙发上蹿起来,跑到关山跟前:“好啊,我说你怎么突然问我哥哥在不在家,原来是要带女生回来。”

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瞥向司徒玥,让司徒玥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黑猫警长。

这想法把她自己逗笑了,司徒玥笑嘻嘻地同贺嫣打招呼。

“你好啊,妹妹。”

“呸!”贺嫣的圆眼一瞪,“谁是你妹妹!”

司徒玥从善如流:“那姐姐给你做。”

这对话的情境和内容都太熟悉了,贺嫣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关山带回来的这个女生是谁。

“是你!那个丑女人!”贺嫣咬着细牙道。

丑、丑女人?

司徒玥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

往旁边一看,关山抿着嘴角,正使劲地憋着笑。

这兄妹俩!太气人了!

司徒玥皮笑肉不笑,反击回去:“对,是我,不过我看你本人,可比视频里漂亮多了。”

至于是哪个视频,就不用多说了……

贺嫣听了,果然大怒,指着司徒玥,说:“这是我家,你给我出去。”

这种话司徒玥从小听了不下数十遍,对厚脸皮的她来说,简直跟儿戏一般。

“我不,我就不出去,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吗?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说这话的同时,司徒玥还要配合她脸上欠揍的神色。

一般来说,只要是心智不超过十三岁的人,都会被她的无赖程度给激怒。

贺嫣更不用说,气得仿佛要原地蹦起来。

贺嫣扯住关山的衣袖,指着司徒玥,小脸冷下来:“我不喜欢她,你把她赶出去。”

关山拂开她的手,往开放式厨房走去:“别闹。”

她哪里闹了,贺嫣气得脸颊鼓起,结果看到司徒玥居然趁着关山背过身去,对她龇牙一笑,神情得意极了,好像在嘲笑她。

坏女人!

贺嫣要气炸了,正想扑上去发作,走在前面的关山却突然大手罩住司徒玥的头顶,把她整个人扳转身去,淡淡警告她:“你也消停点。”

司徒玥吐了下舌头:“我要上洗手间。”

“不准!”贺嫣走上前,挽住关山的手臂,狠狠瞪她一眼。

“不准你用我家的洗手间。”

“哦,是吗?”

司徒玥四处环望了一下。

“那我只好在客厅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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