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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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灯被他气笑了,“还知道羞耻心是什么吗?”

  他见她一笑,马上觉得云开雾散了,起先不敢对她怎么样,现靦着脸挨过来,谄媚道:“笑了就好,就不生本座的气了。其实并不是多大的事,现都好好的,这就够了。”

  什么叫都好好的?她遍体鳞伤,不认为自己哪里称得上好。这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分明有很多坎坷可以避免,却被他耍得团团转。她看着他,心头凄凉,“这真的很自私。”

  他歪着头想了想,“确实趁乱为自己谋了点私利,心机太深,对不起。但若不来长安,们就不可能认识,也不能两情相悦。所以很多事冥冥中早有定数,说是吧?”

  她虽然觉得他口才了得很讨厌,可是细想也不无道理。如果不去长安可能会错过他,错过他……对她来说不知是幸运还是遗憾。她只希望有平静的生活,如今看来这个愿望是再不能实现了。

  “一个一辈子可以不动情就好了,像师父,到死都是孑然一身。但命里遇见这样一个,只可惜来得有点晚。如果早上五十年,或许可以一起寿终正寝。”他喃喃低语,广袖下的指尖抬了抬,悄悄握上她的手,“莲灯,之前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对阿娘也算有了交代,以后踏踏实实做的郡主吧!”

  她却把注意力放了他的前半句话上,“什么寿终正寝?也会死吗?”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是神仙,当然会死。”

  她有点慌,“那什么时候死?”

  他噎了下,“盼着死吗?”

  他这种迂回的答问方式让她心焦,她有点生气,“死前能把解药给吗?”

  国师舌根一苦,对她的薄情感到受不了,“本座还活着,就为自己的将来作打算了?告诉,无药可解,吃了就是一辈子!”

  她用力白了他一眼,“那随便说什么死不死的,好玩吗?”

  她应该还是担心他的,就算对他仍有怨气,但陷爱情里的女心软,一旦生死攸关,总是很难放开。

  他倾前身子,轻轻抱住她。嗅了嗅她领下的幽香,分开很久,几乎要忘记了。西域的天气比起中原热得更长久,他有时候感到燥郁,心里也有恐慌。掌中常拽着一团火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燃烧起来。

  他的脖子和她细细的颈项贴一起,“等时机成熟了,们就成亲吧!”

  莲灯心头抽搐了下,“不想成亲。”

  他变了脸色,“当真不打算给个名分?还是刚才世子的话让动摇了?”他哂笑了一声,“说本座年纪大,能做们的老祖,他胆子不小,敢本座背后说坏话,不怕本座让他死于非命吗?”

  莲灯有时觉得他白活了一把年纪,情世故全然不通,“辰河说这话的时候恰好被撞见罢了,活着,谁不被他论长短,有什么可恼的。再说他是以兄长的身份劝诫,无可厚非。要是对他不利,今生也不必来见了。”

  他显得很落寞,“现有了家就看不上本座了,本座不是最亲的了。”

  她叹了口气,最亲的,他从未成为她最亲的,他也从来没有把她当作最亲的。如果当真爱她,怎么舍得她历经这么多的磨难和波折?

  她眯着眼看他,他似乎有些哀伤,她伸手他眉上描了描,“听说长着这样眉眼的最薄情……一直以为爱一个是本能,就像爱,全心全意为好,很多事连考虑都不用考虑。可是对,终究差了几分。到底是不擅长,还是所有的情义都是假的?”

  他的目光渐渐凉下来,她会这样评价他,是他做得不够好,可是她不能怀疑他的心。他郁闷地饶室游走,“觉得对不好,会学,而且以后一定会是个好郎君。哪怕不嫁给,也会是个好面首。总要经历一些事才会慢慢懂得,本座虽然活了很久,动情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没有经验,请多包涵。”

  所以有的天生领悟力强,有的哪怕活成了瑞,迟钝还是迟钝,国师就是这样的。莲灯面无表情地审视他,他眼神闪烁,想不出好办法来,决定和她乖乖一下。他吻得很用心,打算表现好一些讨她欢心,可是她依旧不太投入的样子,他慌起来,难道她真的对他死心了吗?

  简直是个惊天噩耗,他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她唇上舔了又舔,“莲灯,怎么了?不想和乖乖了吗?难道外面有了?是这王府的吗?花匠还是伙房的?”

  她气闷不已,“就只能找花匠和厨子吗?”

  他愈发惶恐了,“是世子吗?他是兄长,兄妹生情为世俗所不能容,注定没有好结局,不能和他!”

  她被他缠得没办法,他舌上咬了下,他立刻趁机追过来,捧着她的脸一顿缠绵。然后自作主张地有了个主意,“今晚不走了。”

  莲灯立刻反对,“不行。”

  “为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莲灯说:“上次是怕石盘陀偷偷摸进帐里才让同睡的,况且那时候是女装,没知道的身份。现王府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太逾越了让别怎么议论?”

  提起和石盘陀有关的那段,国师就觉得不堪回首,以至于到现手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但是对于留宿一事,仍旧据理力争,“刚才定王面前也明说了,是的红颜知己,和红颜知己一起有什么不对吗?”

  她把他推开了,只道:“不喜欢,的品有待观察,眼下就把自己弄得没有退路,怕以后会后悔。”

  他果真生气了,她不愿意和他同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态度。她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爱他了,这让国师心慌。

  “刚才说与本座是萍水相逢,这也是留退路吗?究竟想要什么样的退路?跟别吗?”他加重了语气,“对本座不忠会死的!”

  “如果总是辜负,那么就算死,也不要和一起。”她这次说得铿锵有力,也应该让他知道任何都是有底限的,他这样一再的不拿别当回事,她再好的脾气也有无法忍耐的时候。他气得脸色转红,她也不管他,微扬起下巴道,“况且这药的药力又没试过,万一又是拿来诓骗的,那把一生倾注身上,岂不是太亏了?”

  他愤然拂袖,“不信就试试,到时候本座看着怎么死。”

  “不救?”

  他傲然别过头,“不爱了,为什么要救?”

  她凄楚地笑了笑,“可若是不爱了,还是会救,这就是爱之深浅的差别。”

  她眼睛里含着泪,不让它落下来,可是模样看上去太委屈,他开始反省,发现自己到现依旧令她失望。他怯怯抬眼看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好像真的不配做的郎君。”一面说,一面无限酸楚地点头,“如果真有那一天,喜欢上了别,药力发作前要来告诉,不会看着死的。”他慢慢倒退,一直退到门外,“或者再坚持三年,三年后即便没有移情别恋,也会把解药给。”

  他说到最后似乎很绝望,莲灯感情方面一向比他敏感,他应当是有什么隐情没有同她说吧!她心里揪了下,忙追出去,他身形杳杳,踏着清风去了。

  “临渊!”她狠狠叫了一声,“回来!”

  夜空中星辉点点,他的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有门不走,飘高处,唯恐别看不见他?她腹诽着,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为什么是三年?明明说好了一辈子的,难道所谓的一辈子只有三年吗?他是个太难解读的,他的心思既深又浅,或者对家国天下有他决然的处理方式,但是儿女私情方面,他简直就是个白痴。

  她抚着额头沉沉叹息,一个比年长百岁的,感情方面比幼稚,她没能依靠他什么,反而倒过来事事为他操心,这样的,有什么理由爱着?可是爱情像毒/药,一触就上瘾。大道理上他是完全不够格的,可是又有那么多细微处的可笑可爱,实让她难以割舍。

  定王开始着手经营父女间的感情,毕竟分开了十余年,女儿的成长他没有参与,她的母亲又死得凄苦,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对不起她。当然要正式认祖归宗,国师的话虽然有份量,必要的形式还是要做的。定王传召了医官和帐下所有大将,来为这次的父女相认做见证。莲灯割破了手指将血滴酒里,看着那两滴血相溶,没有感到快乐,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这份血缘是再也不能否认的了,她到现还觉得恍惚,从死里逃生的罪臣家眷,变成戍边亲王的女儿,让转转知道,恐怕会载歌载舞起来,庆幸时来运转吧!

  定王为这件事大设宴席犒赏三军,她知道是借了个名头,实际为出兵壮行。既然她是他的女儿,有些事还是要尽到提醒义务的。

  定王来看她,她请他坐,亲自为他斟茶,“看阿耶常不府里,要多小心身子才好。”

  定王抿了茶汤,对女儿的贴心很觉欢喜,放柔了声气道:“阿耶一生戎马,早就习惯了风风火火的日子,叫歇下来,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说着一笑,“国师与谈起以前的生活,亏得有昙奴相伴,赏了她一个校尉,让她回军中效命。母亲的事,再三考虑过,是失职,更因她没有靠山。所以让昙奴回营带兵,将来出嫁,她帐下两三百就作为的陪嫁,保夫家无虞。”

  莲灯听了有些感动,这世上大概只有亲才会这样为考虑了。她做了个揖,“多谢阿耶,将来的事暂且不说,只想知道阿耶是否当真要向中原出兵。”

  他点了点头,“外放碎叶城将近四十年了,说故土难离,有生之年,也梦想能重新踏上那片土地,叶落归根。”

  她踯躅了下,“阿耶没有考虑这里面的风险么?万一有什么疏漏,到时候阿耶如何自处?”

  定王却一副胜券握的样子,“国师乃是大历的开国元老,有国师助阵,如虎添翼。不必担心,若想助阿耶一臂之力,就替阿耶笼络住国师。们之间既然有渊源,情分自然比外要深得多。”

  莲灯忽然有些失望,对她好,说穿了有一大半是因为国师的缘故。如果昨天国师没有出现,没有那句红颜知己,她就算被他们从刑架上放下来,也没有这个福气劳定王大动干戈。她原本有很多话想和他说,想让他三思,想让他抓紧兵权,可是听完了他的要求,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潦草颔首,“阿耶放心,自然向着自家。”

  定王露出笑意,“们的事,全凭们自己。阿耶是过来,不会强求什么,自己看着欢喜就好。”

  她生出一点嘲弄的心思来,“与国师相差那么多岁,阿耶不觉得过于悬殊了么?”

  定王犹豫了下,脸上有无可奈何的表情。如果找个郎子比岳父还大百余岁,那这个岳父郎子面前恐怕永远硬气不起来了。但现时局如此,他还有仰仗他的地方。很多时候女儿都作为赏赐功臣的礼物,况且他们彼此有情,不妨顺水推舟,既得利益又得情。

  他拍了拍膝头,“阿耶还是那句话,自己相看的,好不好自己做主。现如今既然没有定下,再相处一阵子也无不可。”

  她慢慢沉寂下来,笑得异常克己,“明白阿耶的意思了,请阿耶放心,同国师不会有变的,至少阿耶需要之时,始终让他站阿耶这边。”

  定王对这个女儿的通透愈发满意,好生褒奖了几句才离开。莲灯早就心灰意冷,都利用她,以前是国师,现又加进了定王。她开始怀念鸣沙山的日子,日出的时候躲洞窟里画画睡觉,日落之后沙脊上奔跑。偶尔捡到商队遗落的小东西,也足够她开心半天的。可惜了,连那么好的阿菩都是假的,她仅存的三年记忆里充满了谎言,捏造出来的身世,捏造出来的关心和感情。如今谎言继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有点厌倦了,想离开。昙奴回了军营,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意愿。待有机会问问她,如果她愿意和她一起浪迹天涯,她们还回到以前那样萍踪不定的日子,没有了包袱随意生活,其实也很好。

  定王算计她的感情以捆绑国师,辰河却想尽办法解救她。他看来自己的妹妹落进一个老妖怪手里,下半辈子是不能如意了。他有很多好友,都是学道深山的文雅士,其中不乏才貌兼备者。比起国师来虽然略有不足,但胜年轻,可以与安宁一起慢慢变老。

  大历是开化的朝代,西域的民风也不拘谨,于是他邀了几位最拔尖的来王府做客,顺便也请郡主看看。

  对辰河的热心,莲灯不好意思拒绝,便听他的指派坐一架屏风后。屏风是六扇松柏梅兰纹,大而阔,不会让发现她那里。他们清谈的地方选得也很雅致,独立的一间大木祚屋子,建累累花树下。四面开门,凉风来去随意。

  辰河说:“不必着急做决定,仔细看过之后再说。如果有合心意的,叩击屏风三次,就命将屏风撤了。”

  莲灯说好,安然坐着,透过预先留好的探口往外看,这里正可以看清那些年轻郎君的相貌。

  辰河挑的确费了一番大功夫,那些才俊个个谈吐文雅,虽从儒家学派,但是思想并不古板。莲灯静静听他们谈古论今,渊博的学识和独到的见解可以令茅塞顿开。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界委实太窄了,拘泥于恩怨情仇,不知道这世间还有那么多超脱的东西。

  有学问的一起,有很多儒雅的消遣,不知辰河是不是事先同他们知会过,他们表现起来不遗余力。文谈过后提起其中一位刚写成的曲子,于是琵琶、筚篥、羯鼓、方响纷纷上阵。那曲子写得好,他们奏得也妙,莲灯屏后陶醉非常。

  她拿桧扇一下一下掌心击节,正前仰后合,一个穿着淡紫色罗衣,戴着半边金镶银面具的从后面过来,雪白的罗袜踏重席上,寂寂无声。她惊讶的目光里竖起一根手指贴唇上,自顾自地她身旁坐了下来。莲灯自然知道他是谁,突然有种被捉奸床的尴尬。那惆怅哀婉的眼波她脸上一转,他轻启朱唇,对她做了个唇形,“本座还没死呢!”

  没死就公然爬墙,这种习惯真糟糕。莲灯慌张地举起扇子遮住口鼻,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胭脂盒,把她的手牵了过来,屏风外热闹的乐声中悠哉悠哉给她擦起蔻丹来。

  莲灯很意外,他的手指修长白洁,捏着圭笔蘸了凤仙花汁,很用心地她的每个指甲盖上写满细小的临渊,每个指甲能写五六遍。

  这个恶趣味的,堪称无药可救!她想反抗,往后缩了缩,招来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他正做着他看来极有意义的事,就像一张山水画上要落款盖章一样,他没她脸上写他的名字已经很厚道了。她敢背着他相亲,这种事还了得?不惩戒,必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凤仙花汁干起来快,干了之后颜色停留上十天八天不话下。他决定以后就这么做,一旦她心思活络,就她手上写满他的名字,看她还有脸见其他男!

  莲灯不敢挣扎,怕动静太大引起别注意,只得任他胡来。她有时对他哭笑不得,他的脑子永远异于常,继花瓣之后,他的大作终于落到了她的指甲上。不过他的书法当真很好,徘徊俯仰,容与风流。有时候说如其字,字如其,他身上算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一屏之隔,外面吹拉弹唱,里面舞文弄墨。不过这墨是花汁做成的,暧昧起来自是非比寻常。

  终于他们的《婆伽儿》奏完了,国师抽空拿笔杆笃笃叩击了屏风三下,莲灯大惊失色,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厢辰河只当她答应了,心里高兴,忙叫把屏风搬开。谁知搬开后见郡主跽坐着,一手搭华服男子手上,正上演一幅美染甲图。于是不单世子,坐的文们也都惊呆了。郡主貌美,这名声早定王认亲时就已经传开,今天得见其,婀娜里又显昂扬,她的美是种别具一格的美。再打量那男子,意态闲适,神情自若。虽然面具遮住了半边面孔,却看得出是个世间难得的绝色。这两一起倒是画风天成,可明明说好的相亲,为什么会有这样来历不明的物场?

  辰河很失面子,心中不悦,蹙眉叫了声阿宁。莲灯难堪地讪笑了下,觉得脸都要丢尽了。

  国师却很大方,转过头温和地笑了笑,“们谈,不必意,只是郡主的面首罢了,无足轻重。”

  莲灯五雷轰顶,场的也一脸焦黑。还没出嫁的郡主居然已经有了面首,虽然大历从来不重视冰清玉洁这一套,可是公开场合如此不避忌,真真有伤风化。

  文们纷纷拱手告辞,这次的相亲宣告失败。辰河气得干瞪眼,匆匆忙忙追赶出去,莲灯奋力抽回了手,一根手指指着他的面门,“……”

  国师十分无辜,“什么都没干。”

  莲灯看见指甲上密密麻麻的“临渊”,气得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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