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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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哭他就慌了,忙卷起袖子替她擦眼泪,但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不能全怪,要是不来相亲,本座也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明明们已经结了盟,怎么能背信弃义呢。”

  莲灯气不打一处来,广袖拂得猎猎作响,“坏名声,叫日后怎么见!”

  “那就不要见了,待们回到长安,就留神宫里,谁也不知道碎叶城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他讨好地笑了笑,把圭笔递给她,“要是不高兴,也写上的名字好了,不嫌弃。”

  她狠狠夺过笔,抓着他的手指那整洁饱满的指甲上用力蹭了好几下。可是举起笔,却不知道应该写什么,到底是弥渡、莲灯,抑或是安宁。

  前所未有的难过,她想不起来她是谁,一个没有记忆的,所有一切都是他们赋予的。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只是个孤魂野鬼,被召唤到了这具身体上,其实她谁都不是。

  她把圭笔掷了一旁,提起裙角下了台阶。沿着小径往回走,太阳**辣头顶烧灼着,她站了很久,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还不将她照得魂飞魄散?

  他追上来,怕她晒伤,举着袖子为她遮荫。她他袖笼散发出的郁郁香气里抬起头,“现阿菩哪里?”

  国师想了想,“大概回老家了吧!”

  她哽咽了下,“为了骗,鸣沙山画了两年的壁画,这份恒心倒值得钦佩。”

  他把视线调到了别处,支吾道:“也不尽然是为了骗,他本来就受了情伤,遁到关外避世。救了之后他很高兴,觉得终于有了个伴,去长安后他心灰意懒,不久后也离开了。”

  她苦涩地牵了牵嘴角,“还同订下三年之约呢,结果面不知何处去了。”说着扔下他,垂头丧气走进了一片花荫里。

  辰河的确是个好兄长,他怨恨的情绪全国师身上,知道自己年幼的妹妹斗不过这老妖,再见到她时并没有责怪她。

  兄妹俩个坐窗前消夏,他把剥好的葡萄递给她,一面道:“同他们解释过了,说国师是位表亲,专爱开玩笑,他们听了便不见怪了。”

  他是温雅诚实的,偶尔撒一次谎,那些老友都深信不疑。莲灯抱歉地挤出个笑脸来,“对不住了,阿兄。”

  他说不要紧,“知道的难处,怪只怪阿耶,对权势过分痴迷,把搅进漩涡里来。”

  她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出兵的日子定下了吗?几时?”

  辰河道:“再过五日,定八月十六,让兵士过完了中秋就开拔。”

  她知道事情不可能有转圜了,胜也好败也好,听天由命吧!她说:“阿兄会随军一同出征吗?”

  辰河摇了摇头,“阿耶要领两万驻守碎叶城,不论前方战况如何,碎叶城是根基,不能落入别手中。安西都护经阿耶游说,目下也动摇了,集结了五万马加入,这样算来有十三万之众,粮草军饷还需后方供给。”

  十三万张嘴,还有无数的战马,该是多大的消耗,这笔帐算来令心惊。她皱眉道:“粮仓里有储备么?如果紧急征调,恐怕很难为继。”

  辰河道:“河西走廊处处有粮仓,这点倒不必担心。待过了扁都口入关内道,长安亦不远,碎叶城的军需足够应付了。”

  所以准备做得很充分,定王的反心也不是成型于一日两日内,就如他所说,被发配碎叶城将近四十年,没有一天不盘算着怎么回到长安。莲灯只是叹息,“阿兄,还是觉得有些悬……”她不知道怎么劝说他们,说国师另有所图吗?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况且定王也未必愿意听。她只能告诫辰河,“朝廷对阿耶戒备久矣,不可太信任国师。万一他是受今上委派,阿耶会落入圈套,那十三万大军会顺势被收编,岂不是大梦一场?”

  辰河听了有些讶异,“是这样看的吗?与国师……”

  这算窝里反吧,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一边是心上,一边是父兄。虽然她到现还不能适应郡主的身份,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亲遭难。

  她脸上尴尬,潦草笑道:“不过是防患于未然,阿兄听过则罢,若觉得有理,千万放心上。”

  辰河道好,“会把话带给阿耶,请他定夺。”

  她嗯了声,开始盘算应该带上什么随行。辰河放下茶盏疑惑道:“要一同出征?这样不好吧,一个姑娘家……”

  她抬了抬手,“已经决定了,阿兄不必多言。况且一向不是养深闺的,让王府枯等消息,也耐不住。再说昙奴会随军,就更没有理由留下了。”

  辰河还是希望她三思,毕竟打仗不是儿戏,一旦交战刀剑无眼,她身其中恐怕会有闪失。但是她这些年外已经练就了独立果断的个性,拿定了主意就很难改变了。

  辰河只得退了一步,“这事还是问过阿耶再说吧,如果他反对,就打消这个念头,可行?”

  莲灯说好,她并不担心定王不同意,相反他大概求之不得。毕竟作战过程中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只要她,随时可以与国师沟通,会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正面冲突。这个家里,似乎也只有辰河是真正关心她,其余的诸如定王和另几位兄长,面上和蔼,背地里不知怎么想。她一直觉得很难融入他们的生活,这高墙深院中她是个异类,她一心想离开,哪怕是随军打仗也比困这里好。

  当然定王认了亲,那是定王的事,王妃的观点不会改变。加上听说她是唐娘子的女儿,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

  中秋前两天开始筹备大宴,定王要宴请帐下大将,也是出征前最后一次与宅中家眷团圆,府里相当重视。莲灯对这种节日没有太大的期待,他们忙他们的,她依旧傍晚时分去园里散步,剪两束花,好回来妆点卧房。可这天消极已久的王妃不知怎么出了凉风殿,与她花园的幽径上狭路相逢。

  石子铺成的小径很窄,莲灯厌恶她,但因定王和辰河的缘故,还是选择息事宁。便抱着一把栀子避让一旁,原想等她过去就罢了,没想到李氏走到她面前,没有错身而过的打算,反倒停下了。

  她乜斜起眼上下打量她,发髻上插满了金银钗钿,模样看上去像只锦鸡。声音也难掩刻薄,憋着嗓子道:“郡主自打认祖归宗,就没有来这娘娘殿里请过安,眼里可是没有?”

  她还有脸找茬,辰河这么好的却有个这么恶毒的母亲,真是好砖出自坏窑口,叫讶异。

  她没打算赏她脸,唐娘子的遭遇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就已经听说了,虽然她依旧没有关于生母的记忆,但同李氏对战成了本能。她看她一眼,简单直白地说:“是。”

  王妃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仔细想想自己刚才的话,她说是?眼里的确没有她?

  她气坏了,从来没有敢这样顶撞她。她寒利的嗓音恨不得把她割成千丝万缕,锐声道:“莫以为回到王府就当真是什么郡主了,眼里依旧是贱婢与外私通养下的贱种,面前拿乔,早了八百年。”说罢气极了,扬手隔开她,动作过大了,打得她手里栀子的花瓣散落了一地。

  莲灯气冲了头,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将那把花枝用力砸地上,伸腿一扫,扫空了王妃的下盘,轻而易举就把她撂倒石子路上。

  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哪里丢过这么大的丑,又羞又恨打算反击。可是还没来得及等搀扶,忽然发现一只手被那煞星擒住了,她说:“看世子面上不杀,让长点记性。”只听咔嚓一声,手腕剧烈地痛起来,她失声尖叫,知道自己的手骨被她掰断了。

  随侍的惊惶失措,乱作一团。莲灯不听她们鬼哭狼嚎,举着剪子折返,重新找花树剪了一束枝桠。

  她以为会有来同她说话,语重心长劝她忍让什么的,结果等了一夜,风平浪静。想想也是,王妃干的那些坏事只需一条胳膊来抵债,已经很便宜她了。要不是为了对辰河留一线情,那把剪子应该插她的脖子上。

  反正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一样,消弭于无形了。不过她的恶名也传得沸沸扬扬,王府里的见了她都绕道而行。被划他们的世界之外,起先很自得,后来感觉到一点点寂寞。只有国师还和先前一样,每天落日前捧着花,来她院前献殷勤。

  她心情不好,抱胸站廊下看他。他兴匆匆进献,有时候是茉莉,有时候是番红花。但到跟前就把花忘了,她如今做了郡主,衣着变得考究。虽然不至于穿袒领,也是藕丝衫子藕丝裙,白洁的皮肤料子后面若隐若现。裙腰收得紧,凸显出盈盈的酥胸,再加上她双臂一抱,愈发的壮观起来。

  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女一天天长大更幸福的事了,国师全方位奉承拍马,“美不擅自保难免吃亏,就应当这样,该下狠手时毫不留情。说,还看谁不顺眼,不必操心,本座即刻命结果了他。”

  她不想理他,转身回室内,他就厚着脸皮追进来,少说也要蹭上两盏茶时候。

  中秋那晚定王和辰河都派来请她,她婉拒了。昙奴现军营里,不能同她一起过中秋,她就独自坐房顶上吃饼子,看月亮。

  十五的月亮很大,但并不太圆,半边总显得有些缺憾。月亮上的阴影像屋舍,不知那里是不是住着嫦娥……她仰瓦片上,闭上眼睛轻轻哼唱:“红狐狸丢了草鞋和小马,它迷路啦。烈日骄阳,戈壁莽莽,红狐狸东奔西跑,它找不到家……”唱到伤心处,自己也哽咽难言。她觉得活她歌里的红狐狸就是她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有目标,可是到现才知道,忙忙碌碌着,最后的一切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停下来,调整一下呼吸。睁开眼睛看,边上多了个,身形如竹,翩翩的罗衣晚风里招展。

  她有点尴尬,自嘲地问:“唱得好听吗?”

  他这次没有奉承她,只是说:“不高兴了。”

  有什么可高兴的吗?她低头说对,“一点都不高兴。”

  他想了想,伸出手把她拉进怀里,“带去碎叶城的最高处看月亮,要是怕跌下去,就抱紧本座。”

  大概是出于本能,她想都没想就搂住他的脖子,他得意地笑了笑,一下跃进了深深的夜里。

  太上神宫的都有这样的本事,空中移动,如履平地。她听见耳边风声大作,把两手扣得更紧一些。他把她带到护国寺,护国寺的金光塔碎叶城矗立了三百年,塔有八角十三层,高耸入云。顶上那片屋脊宽大,足够他们落脚了。她仰头看,月亮近得触手可及。她含笑探指描摹它的轮廓,似乎不惧脚下深渊,往前一步,要不是他拉住,可能已经栽下去了。

  他扣着她的手肘,叹了口气,“莲灯,们好好说说话吧!”

  她迟迟望他,他扶她坐下,手却没有松开,与她十指相扣,“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高兴起来,如果恢复的记忆可以,现就能为做。可是的童年除了凄苦还是凄苦,不让再回忆一遍是为好。”

  她没有应他,想了半天方道:“也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高兴,也许干脆把所有一切忘记,忘记长安之行,忘记阿菩、昙奴、转转,还有……”

  月色下的眉眼迷蒙,晕染着轻浅的蓝,他没有等她说完就截住了她的话,“真的伤害那么深,深到让想忘了吗?知道自己有时候冷血,那是因为从小就常被告诫七情六欲不能动,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以为生来缺乏了。师父同说过,辅佐君王者不可偏私偏爱。如果的感情强烈到驾驭不住,索性舍弃它。记得五岁那年,因为寂寞养过两只兔子,吃睡都带着,连练功都要看见它们,令师父很厌弃。有一天师父给授课,讲大道无情。命把那两只兔子带来,告诉两者只能留其一,要做选择。看着那两只兔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可是师父逼得很紧,走投无路,最后把两只都杀了。因为没有选择就不会有痛苦,没有七情六欲,就没有能伤害。”他说完,转过头对她轻轻一笑,“有时很难控制自己的思想,假如需要取舍,往往情愿一毁了之。可是遇见……有好几次陷入两难,尝试用以前的方式解决,但很快后悔,做不到。”他细细抚摸她的手,放唇上亲吻,“莲灯,不要忘记,一个世上活了这么久,很孤单。陪好吗,不用太久了,就到死的那一天。”

  莲灯心里沉甸甸的,可是听到最后忍不住翻白眼,“的寿命长不过,恐怕没法陪到最后。”

  他说不是,把自己的手贴她脸颊上,“感觉到了吗,变得越来越暖和。”

  她点点头,“因为开始有情味了?”

  他轻轻一笑,收回手仰身倒下,将两臂枕脑后,茫然看着天上的星月说:“师父也是纯阳血,将死的前三年身体开始回暖。”

  她倒吸了口凉气,难怪他说三年后把解药给她,原来是大限将至了。她心慌意乱,愤然道:“明知自己要死了还来招惹干什么,让一辈子活遗憾里吗?所以说自私,真是一点不错。死前可以替把有关的记忆全抹掉吗?让安安心心嫁给别,放舟说过要娶的……”她絮絮说了很多,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可是心头突地骤痛,痛得她浑身起栗,痛得五脏六腑揪作一团。她掩面嚎啕,“怎么办……情愿活着恶心,也不要死。”

  死亡对他来说不是多可怕,倒是她,放声一哭,有种让“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巨大能量。他忙来安慰她,“不要哭了,别吓着月中。”

  她没有那么好的闲情管什么月中,她只知道眼前命不久矣了。她惊恐,冷汗淋漓地抓紧了他,“有《渡亡经》,可以起死回生。”

  他勉强点了点头,没有告诉她,世上除了他,很难有其他能令经文发挥作用。当初从回回墓里出来就试过,因为只有半卷经,耗费了他不少内力才成功,换了别,谁有百年修为?

  她似乎放心了,长长松了口气,顺势栖过来,搂住他的脖颈说:“真害怕,就怕会死。原本还很怨利用找《渡亡经》,现都看开了,知道对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言罢就着月色看他,“会不会变得很老?”

  他脸上神情尴尬,“不会老,即便到死也不会老。”见她满脸好奇,呐呐道,“是想问多大年纪吧?”

  “不、不……”她忙摆手,“眼里永远二十四岁,这个年纪正好。要是说已经一百开外了,怕自己受不了。”

  他苦笑了下,“其实究竟几岁,自己也说不上来。师父六十岁助太/祖建立大历,做了四十年国师就辞世了……”

  莲灯惊愕不已,现才知道他是第二代临渊,他做国师的年月比他师父长很多……其余的不敢想,想多了会做恶梦,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那原本的名字呢?”

  他眼神茫然,“太久了,已经记不清了。”

  也罢,记不清就不想了。莲灯冷静下来,又觉得他有些可怜,活了一把年纪,其实不懂自己存的价值。不过现于她来说,倒是有别样的意义。不管他以前做了怎样难以宽宥的事,只要还知道回头,年纪大了追不上她的脚步,她可以停下等他。

  她抚抚他的脸,靠过去,绵绵吻他一下,然后顺着他的脖颈,把嘴唇停他的喉结上。他是个颀秀的,没有粗豪,每一处都精致得如同玉雕。他的衣裳熏了沉水,因为慢慢有体温,不像以前那样只有寒冷的香。她喜欢轻微的带着气的感觉,虽然那是生命一点一点流失的征兆,但是有《渡亡经》,她有恃无恐。

  他很紧张,身子绷得直直的,不知触到了他的哪处机括,倏地春水一样瘫软下来,瘫她怀里。她把他放倒,压上来,躺他身上。

  “临渊……”

  他嗯了声,手脚把她缠住,急急忙忙说:“快乖乖。”

  她又吻他,他觉得不够,气喘吁吁说:“再来。”

  简直像饕餮,永远没有餍足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她满心欢喜地回应他是什么时候了,原来这种事要有互动才有意思。如果她不喜欢他了,会僵硬得像个尸体一样。既然她愿意吻他,那她一定又爱他了。

  他想到这里高兴非常,翻身把她压底下,因为觉得不方便,分开她的两条腿,置身她腿间。他现懂得为她多考虑了,怕瓦片硌痛她的脊背,把手抄进去,垫她身下,然后放心大胆吻她。她点了口脂,有温腻的香味从她唇齿间散发,他细细舔舐,神魂荡漾。

  他们贴得很紧密,国师热情如火。冰封了一百多年忽然开窍,威力不容小觑。莲灯却感到有点不自,疑心他的鎏金熏球跑到他们中间了,便微动动腰,探手掏了进去。但好像又不是,形状和熏球不一样,长条的,似乎有生命。隔着衣料捏了捏,想不通是个什么东西。这时候国师连乖乖都忘了,发出古怪的声音叫莲灯。她嗯了声,“怎么了?”

  他哽咽了下,“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打赏,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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