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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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只开一盏灯,灯光暗暗的,照不亮脸上表情。他关了门来看她,她站在地心一副怔忡模样,两只手去摸领上的翡翠别针,压了好几下都取不下来。

  他过去帮她,先前的不快又淡了,去远了。她是关心他的,只要从她的言行里咀嚼出一丝一毫来,他就觉得其他都不重要了。他把别针放在壁炉上,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不舒服?”

  南钦提不起劲来,只觉浑身乏力,缓缓摇头说,“没有。”

  “你是怕开战么?”他把她散乱的发拨开些,双手去捧她的脸,“嫁给我叫你没有安全感吧?我是军人,乱世里颠沛是常事。你放心,我就算身死,也会先安顿好你。”

  她打了个激灵,“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是以空军学院第一的成绩结业的,你有能力。”

  他一笑,颊上细细的酒窝,有些孩子气,“再有能力,经得起子弹扫射?”

  她的心口痉挛起来,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绝望,凄惶喊了声“予松”

  予松是他的小字,外面人情往来倒常有人一拱手,亲亲热热叫声“予松兄”,在她这里没有过。她鲜少唤他的名字,即便叫了也是生硬的“良宴”。这一声把坚冰都融化了,他用拇指摩挲她的脸孔,“别怕,只是作最坏的打算,不一定打得起来。打起来了,我们也不一定会败。”

  他低头吻她,她嘴唇颤抖。这种悸动像通了电,直打进他心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涙落尽(如风)、潇湘过客和茶茶的两个地雷,鞠躬!

  

☆、第 15 章

  良宴开始变得很忙,要阅兵还要备战。筹钱也是项大任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不单是空军署的少将,更是冯大帅的儿子。和各界人员打交道,摆出官威来软硬兼施,实在难为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所幸他手下副官拉得下脸,这帮人走出去戎装笔挺人模人样,军中混久了,个个都是兵痞。军饷的事似乎极容易解决,单是楘州商会就答应出资八万。当然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是寅初拿出来的,美其名曰支持抗战,究竟是不是受制,就很难说得清了。

  今天天气很好,也是空军署大做文章的日子。早上拧开无线电,喇叭里一条笔直的喉咙播报新闻,用很大的篇幅介绍空军预备役部队的编制,然后是参加军演的侦察机、战斗机、轰炸机机型。

  南钦坐在藤椅里,听到很多熟人的名字,都是各界政要。她有些恍惚,早晨起来就不大舒服,到现在似乎发起烧来。热一阵寒一阵,拿毯子盖着,又吃了退烧药,还是不见好。迷迷糊糊挨到九点,隐约听见礼炮声,差人出去看,说是东南方传来的,大约是军演开始了。

  她闭上眼,感觉鼻子里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四肢像被碾压过一遍似的,又疼又木,想动都动不了。

  吴妈看她样子不大对头,怎么脸红得像关公一样?弓着腰来搭她前额,一触之下了不得,惊道:“烫得这样,好煎荷包蛋了!哎呀我去叫车,快点上医院吧!”

  南钦平时身体很好,有点小毛小病,吃两颗药就能挺过去。又因为懒得挪动,便摆手道:“不要紧,可能药效还没到,回头出身汗,自然都好了。”

  吴妈不放心,在边上絮叨着,“烧得太久脑子要烧坏掉的,这怎么行呢!我给先生挂电话吧,看看俞副官能不能说上话。再不行我就回禀夫人,不管怎么样医院是要去的呀!”

  南钦勉强挣了下,“不要大惊小怪,寘台哪里还有人,打过去也没有用。”

  吴妈哦了声,“夫人肯定也去观礼了……那怎么办?”

  南钦应付不动她,歪着脑袋不再说话。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云里雾里把以前的场景都过了一遍。然后电话铃响起来,好像是找她的。她把毯子裹得更紧些,冷到几乎打颤。没过多久听见吴妈和男人说话的声音,一个说“少夫人不肯去医院呀”,一个说“外面正流行猩红热,耽误了要出事的”。

  她分辨不出是谁,眼皮子掀不起来,暗暗忖着是不是良宴回来了。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摸她额头,低声唤她,“南钦,醒醒,我带你去医院。”

  她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楚,“姐夫来了?”

  寅初蹙眉道:“怎么弄成这样!”

  她说:“可能是昨晚着凉了,不要紧的,我吃过药了。”

  寅初很着急,“这么烫,吃药只怕压不住。要不是我打电话过来,还不知道你病成这样。”回身对吴妈道,“你准备一下,咱们这就去医院。”

  吴妈慌忙去拿她的外套和皮包,他揭了她的毛毯搀她,她软软的起不来身。眼下也顾不得避嫌了,他横了一条心把她抱起来,她立刻皱起了眉,“不要,良宴知道了要生气的。”

  她应该是有点糊涂了,否则断不会说这样的话。寅初心里发沉,她在病中还担心惹冯良宴不快,也许他们的婚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他紧了紧手臂,她的份量那么轻,只是滚烫。他倒是肖想过总有一天能拥她入怀,但绝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佣人急急忙忙奔来了,他低头道:“你放心,回头我给良宴挂电话。要是他不高兴了,我来向他解释。”

  车子开出陏园,没有往空军医院去。寅初有自己的打算,他在随近的公济医院有股份,活动得开,找医生和用药也更方便些。倒不是说到了空军医院就受冷落,知道她的身份,那些军医自然也尽心尽力。总归是别人的地盘么,也是出于他的一点小私心。

  床位很快安排下来,医院院长亲自出马,做了一系列基础检查开药准备插针吊盐水。

  那边护士推着治疗车来,撸起南钦的袖子拿皮条绑手腕。寅初看过去,那腕子细得真正一点点。他转过脸来拱拱手,“今天麻烦立人兄了。”

  陈院长笑道:“区区小事,还值当你一谢?”到底是冯少帅的太太,楘州没有几个人是不认识的,由前姐夫送来总不免让人侧目。

  寅初看他表情有异,哦了一声道:“去陏园附近办事,顺道过去看一看,恰巧遇上冯少夫人生病。冯少帅眼下在阅兵,通知了他底下副官,回头应该会赶来的。怎么样?是不是猩红热?”

  陈院长托托眼镜道,“口腔没有费柯氏斑,淋巴结稍有些肿大,但身上没有皮疹,可以确定不是猩红热。先用抗生素把烧退了,观察一天看看有没有好转。”

  寅初点头,陈院长又借机说起添置设备药品的事,他回头看看南钦,她躺在雪白的被褥间,脸上潮红,很虚弱的模样。他向外比了比,“这事还得通过董事会,我单方面决定不作数。这样,到你办公室去说。”

  南钦能听见他们说话,就是睁不开眼。勉强叫了声吴妈,“通知先生了么?”

  吴妈凑过来说:“已经给俞副官打过电话了,说是军演结束了还有讲话,可能没有那么快赶到,请少奶奶稍待。反正咱们已经在医院了,先生晚一些也没有大碍。您别说话,好好休息,睡一觉先生就来了。”

  他工作要紧,也不能指望他立刻抛下手上的事来看她。南钦叹口气,抬起手压住了眼睛。

  “少奶奶觉得太亮了么?”这是个特级病房,布置得比普通病房考究。地上铺着地毯,待客的地方有沙发和茶几,窗上的帘子也很厚。吴妈走过去放下半边,拧回身来问,“少奶奶想不想吃点什么?我去给您准备。”

  南钦偏过头,没有说话。

  寅初回来的时候抱了两只糖水罐头,放在茶几上才想起没有刀,只能干看着。这些外国进口的罐头都是吕制的,两头一样的密封。要打开得在顶上划十字,然后从中间掰出个四方形,才能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他看了吴妈一眼,“我去一下医院食堂。”

  吴妈是佣人,想当然觉得这种事理应由她来做。赶紧搓手过来接,谦恭道:“麻烦了白先生半天,怎么好意思再让您干这个!您坐下休息,还是我去吧!”说着便出了病房。

  屋里只剩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形下和她独处。他站在那里有些犹豫,照理说应该避嫌,在走廊里侯着才合适。可是又舍不得错过机会,略怔了一下,最后还是在她病床边上坐了下来。

  她的手搭在床沿,皮肤通透,连底下淡青色的血管都看得很清楚。他移开视线打量她的脸,那五官是他日夜都在思念的,可是近在眼前,又显得陌生了。他自嘲地笑笑,她一定不知道他苦恋了她那么多年。现在她是别人的,自己也只有借这个时候好好看她两眼。

  他往前趋了趋,“眉妩,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没有反应,看样子是睡熟了。他心里安定下来,替她掖掖脖子两边的被角。手背不小心擦过她的腮,胸口猛又一蹦,只觉温腻入骨难以形容。仅仅这么一点碰触就令他晕眩,她对他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自己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把手探过去,探得无比艰难。终于渐渐触到她的脸颊,他深吸口气,心都颤抖起来。一点一点的抚摸,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吵醒了她。可是他鼻子发酸,当指腹碰到她的唇时,他觉得她应该是他的。漂流了那么久,倦鸟总有归巢的一天。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的军用靴踩在水门汀地面上的动静,大概是冯良宴来了。寅初站起来,回过身去看,人已经到了门上。冯少将帽沿压得低低的,脸上神色不明。迈步进来,身后的副官和勤务都留在了门外。

  照推算空演还没有结束,他现在赶到,想是把一干政要都撇下了吧!寅初笑了笑,“来了?已经让医生做过检查,不是猩红热,你不用担心。”

  良宴场面上功夫还是会做的,摘了军帽道:“我那里忙,一个闪失居然疏忽了她。多谢白兄了,内子抱恙劳动白兄,实在叫冯某惭愧。”

  寅初道:“你我何须客气!说到底南钦在我身边待了两三年,她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在模糊概念,他和南钦从相识到结婚不过三年,白寅初也搬出他们相处的时间来,难道还想同他分庭抗礼?良宴吊了下嘴角,“白兄果然仁义,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有什么不爽利,劳烦别人不好,倒显得我这个做丈夫的没有尽到责任似的。”边说边蜕下手套问外面,“空军医院的车来了没有?”

  冯少帅是个强势的人,他会下令转院也是预料之中的。寅初不太赞成,但又不好说得太理所当然,便斟酌着提议:“她在病中,来回折腾只怕耗神。不如等这些药用完了看,如果没有好转,再转院不迟啊!”

  这时候吴妈端着一大碗糖水橘子过来,看见良宴讶然一叹,“先生来得真快,刚才少奶奶还在问您呢!”

  她病了,做不了自己的主,他就算有什么火,也不能冲着一个病人发作。说白寅初做错了,似乎又不是。没有他那慷慨一抱,陏园还真没人敢上手碰她,哪能这么及时送到医院来!这笔账可以分开算,事情本身是没有错,错就错在他的那些小动作。不管他嘴上说得多么光彩,都不能掩盖他的用心。男人最了解男人,爱着某个人,哪怕眼神控制得再好,言行再得体,只要牵扯上那个女人,最坚固的堡垒也会有裂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veronically、抖抖s姐、潇湘过客的地雷,鞠躬!

☆、第 16 章

  他坐到先前寅初坐的那个位置,伸手去摸南钦的额头,还是烫,不过倒没有吴妈向俞副官描述的那么吓人了。他心里略缓了,对寅初道:“也是,那就观察观察再说吧!”语毕一顿,又笑道,“我倒忘了,单是南钦的事上道谢还不够。这趟募捐,你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白氏实业果然是楘州排得上名号的,财大气粗啊!像白兄这样的爱国志士,他日必定要上报南京予以表彰的。这次开战,经费确实是叫人作难。我们帅府能拿出来的有限,到底还要靠兄弟们多帮衬。所以再有沟壑,还望白兄鼎力相助,方不负咱们同仇敌忾的决心么!”

  军阀敛财向来不是什么秘闻,既然要在楘州生存,就得喂饱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白寅初在商海里浮沉,什么样的面孔都见识过,论起应对,似乎也不在话下。当即道:“我是经商的,不能为国效力已是憾事,换个途径,也算成全了我的道义。但凡我有能力,绝不说半个不字。只是少帅也知道,生意人的钱来得快,风险担得也大……横竖尽我所能,有一分我断不会出半厘,这点请少帅放心。”

  良宴仰唇而笑,“有白兄这句话,算是给我吃了定心丸了。且不说白氏名下的纺织厂和百货商店,仅是码头仓库就有十几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对你的实力是没有半点怀疑的。”

  双方你来我往地周旋,各人话里都还有话。面上笑着,暗中揣着一把刀,只等刮骨剜肉。寅初留下也是为了南钦,既然正主来了,就没有耽搁的必要了。他寥寥几句应付过去便待告辞,良宴道:“那我就不相留了,回头的舞会你一定要来,容我好好答谢你。”又唤绕良,“代我送送白会长。”

  俞副官接了令,毕恭毕敬向外引路,把人送出了病房。

  良宴错牙望着他的背影,这个白寅初,若不是还有地方用得上,他早就拔枪把他给崩了。以为他什么都没看见么?那半边窗帘吊着,从走廊底下经过,病房里的情况一清二楚。

  南钦的脸摸上去手感好么?她的唇温柔多情么?他妒火中烧,像要打上标签一样,俯身发狠吻她。她终于唔了声,伸手来推他,他撑着两臂盯住她,“你什么时候醒的?是刚才,还是我没来之前?”

  南钦脸上的潮红还没有退,多少替她打了掩护。其实寅初给她掖被子时她就察觉了,只是累,不想睁眼。可是没想到他抚她的脸,这让她惶恐至极,更得装睡,免得相对尴尬。他的每一分移动都是小心翼翼的,虔诚专注的,她能从里面分辨出很多东西来。然后他把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当时她吓得两耳嗡鸣,所幸良宴来了,否则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发展。

  怎么会这样呢!热度退掉了大半,身上轻松了,可心里又沉重起来。这事不能让良宴知道,他心眼小,有点风吹草动,又要没完没了找她吵架了。

  “不是刚才被你吵醒的么!”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口鼻,“你不要靠我太近,没的过了病气。”

  他不以为然,“我底子好,哪里像你!”接过吴妈手里的碗,舀了一瓣橘瓤调侃,“来,我伺候你。”

  她摇头说不要,“你那里忙完了吗?我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这么大的阅兵你不在,叫有心人参你个渎职就不好了。”

  俞绕良传话说她住院时,他正坐在主席台上准备发言稿。听见消息心里油煎一样炸开了锅,也顾不得旁的了,和洪参谋交代一声就出来了。现在想想,扔下个烂摊子不收拾,似乎十分欠妥。

  “那让俞副官留下,后面的事由他处理。如果觉得还不舒服,不要回家,直接去空军医院,知道么?”

  他说“知道么”就显得不那么讨厌了,虽然还是不容商量的语气,但是南钦觉得有温暖的成份在里面。她乖乖地点头,“我记住了。”

  他在她耳垂上捏了下,起身道:“我走了,想吃什么让绕良传口信,晚上给你带回去。”言罢整装走出了病房。

  应该没有让他看见吧!南钦把脸埋在枕头里,本来已经够夹缠,寅初再来这一手,就更乱得理不清头绪了。看来应该依着良宴的意思,寅初那里以后断不能再往来了。换作十五六岁的时候她也许会心动、会窃喜,现在除了困扰没有其他了。时间永远不对,她独身时他有南葭。他恢复了自由之身,她又有了良宴,所以注定他们有缘无份。只是那一声“眉妩”倒是勾起她很多回忆,然而回不去了,无非惹出一点伤感的情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挂水挂了三个多小时,拔针的时候烧基本退了。南钦坐起来,头有些晕。吴妈上来搀扶,慢慢挪下楼,上了俞绕良的车。

  俞副官从后视镜里看她,“少夫人眼下感觉怎么样?”

  她说:“没什么大碍了,回陏园吧!”

  车子开出公济医院的大门,俞绕良道:“二少临走说起小萝卜鸭舌汤,问少夫人想不想吃。反正是顺道,可以打包带回陏园。”

  南钦有点好笑,“他还操心这些,难为他。”

  俞绕良笑道:“您的事,二少从来没有懈怠过。”又想起什么来,话锋一转道,“空演之后在丽华酒店有场舞会,还是军饷的事,要答谢各界慷慨解囊。本来要请少夫人出席的,您目下这情况也不适合操劳,还是在家好生修养。不过二少要应付的人多,可能得晚些回陏园。”

  南钦点了点头,“他忙正事要紧,只是要劳烦俞副官多劝着他点,他胃不好,不能喝太多酒。回头替我把药带去,万一犯疼也好克制。”

  俞绕良应了个是,其实不闹别扭,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两个人真可称得上神仙眷侣。互相关爱,互相照应,普通老百姓不也这样过么!可惜爱得越深计较越多,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不断争吵,不断和好。明明那么在意,偏在最爱的人面前执拗,这种事旁人真是无能为力。

  南钦回到家倒头就睡,浑浑噩噩过了半天,醒过来的时天已经黑了。她揿铃叫佣人来,换了衣裳,下楼喝了碗粥。不知厨房哪里弄的酱菜,很脆很爽口。问吴妈,吴妈说:“这个在我们老家叫外国生姜,好像是外国进来的品种。学名叫什么不知道,长在土里的,模样和老姜差不多。秋天开花,根子挖出来就能腌咸菜。”

  吴妈是苏北人,有时候老家来人看她,常会带些自己种的农产。像蘘菏啦、荸荠啦、还有慈姑和茭白之类,说给少夫人换换口味,南钦少不得要打赏。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就有些意兴阑珊了。歪在沙发上朝外看,花园里点了灯,映照出的天却是深蓝的。客厅里的摆钟指向九点,她往院门上看,铁门紧闭,便奇道:“先生还没回来,门怎么关上了?”

  吴妈哦了声,“这是俞副官吩咐的,说现在时局不好,一入夜都要关门闭户。外面有瘌痢头看着,先生回来会揿喇叭的。时候不早了,少奶奶别等了,还是上楼休息吧!身体才好的,自己多保重。”

  南钦扶着额叹了口气,也是,他应酬那些人,说不定要折腾到一两点,她在这里死等也不是办法,便起身上了楼。回到房间仍旧无事可做,坐在床上捋了捋他的枕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先前分了十个月的房,从来可以当他不存在。如今倒好,他没回来,自己居没法安心睡了。

  她脱了鞋上床,床头一本书倒扣在那里,拿过来看,是空军作战纲要。她重又把书扣回去,抱着胳膊环顾室内,这是个带转角的房间,是他们的婚房。空关了大半年,到底还是住回来了。尤记得当初布置它时的心情,就像开启人生的另一扇大门,她简直按捺不住喜悦。挑浅绿色的墙纸,把弧形的窗框刷成白色,一切都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可惜后来和他渐行渐远,这个屋子也就成了摆设。现在既然回来了,但愿还有机会从头开始吧!

  她怀着美好的希望住回这间屋子,可是这夜良宴没有回来。

  极不安稳地睡了一晚,天亮转过脸看,另半床被褥依旧是整齐的,连枕头也还是昨天的样子。她心里犯嘀咕,洗漱完了下楼问大厅里打扫的佣人,“昨晚先生回来了吗?”

  众人都说没有,她心里隐隐发愁,连去南京都能当天赶回来,究竟什么要紧事忙到夜不归宿呢?

  电话机在檀香木的方几上摆着,她走过去拿起听筒,看着那圈数字又迷茫了。该往哪里拨?时间还早,空军署办公室应该还没有上班。往寘台打,又怕弄得那边也忧心。左右两难,还是把听筒放了回去。自己安慰自己,不就是一夜未归么,那么紧张干什么!可是总有不好的预感,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沉甸甸压在心头,叫人喘不上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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