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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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这话,无非仗着腰间一杆枪。寅初也不是被吓大的,正色道:“敬重冯少帅的为,有些话要摊台面上说也不是不能。不认别的,横竖们签了协议,对来说和南钦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如今咱们机会均等,如果少帅是个君子,各凭本事。不要置气也不要动怒,不管她最终选了谁,尊重她的决定,少帅能不能做到?”

  良宴奇异地看着他,声音也高了几分,“凭什么要接受这个提议?”三沙发里的孩子动了动,似乎是被他吵着了。他把嗓门压低下来,“她是的太太!”

  “现不是了。”寅初道,“少帅虽手眼通天,南钦的脾气也知道。她从来不会屈服于压迫,离了就是离了,相信她心里,没有什么差别。”

  究竟怎么样,各心里知道罢了。寅初看到的是南钦对良宴的眷恋,良宴看到的却是南钦对自己的鄙夷和厌弃。白寅初这么说,他也有些底气不足,但是输不输阵,他拂了拂裤子上的一点细小的灰尘,“们有一年之约,这一年里她不能另嫁他,下那么大的力气,到最后落空了可怎么好?”

  寅初无谓一笑,“还没试,焉知成败?”

  厨房里的女端着鱼出来,缂丝旗袍,腰上围着蓝布围裙。视线他们之间一转,低声道:“吃饭了。”

  两个男楚河汉界各据一方,南钦把盘子放到桌上,心里实有点发毛。这样的会晤真是奇怪,仇相见分外眼红,他们还能坐着说话,良宴倒是进步了不少。

  这顿饭食不知味,三个都是一样。不怎么说话,赌气似的。寅初和良宴吃完了各自告辞,倒叫南钦怔忡了半天。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嘀咕:“不好这样了,再这么下去要变成神经病了。”

  不过对于找出田螺姑娘,她还是很有兴致的。

  礼拜一照旧汤汤菜菜料理得很熨贴,礼拜二她向洋行经理告了个假,提前潜回了共霞路。走到里弄时大概十来点,她从巷子另一头进去,那里有个拐角,避耳目后,可以看见公用水龙头的情况。做饭总要用水的,她很耐心地等,女们来来去去,都是熟悉的面孔。隐约听见唐姐的声音,高八度地招呼着,“今天炖柴鸡呀?柴鸡加点小蘑菇,味道好的。天天这么花心思,南小姐要被养胖了。”

  南钦心上一跳,愈发凑过去看。果然有个挎着盆出来,端端正正的军裤皮鞋,白衬衫掖裤腰里,袖子高高卷起来,弯腰那里拧龙头。一只鸡手里颠来倒去,把最细微的地方都检查过去,表情比收到南京的电报还严肃。她愣那里,揣测是他,也仅是以为他打发了阿妈来料理,没想到是他亲自下厨。

  一口气堵上来,堵嗓子眼里叫她憋得发疼。他哪里会做饭,军校和国外的生活自理里不包括洗手作羹汤,她如今把他拖累得这样么?难怪菜的味道总有些不对,不是咸了就是甜了,原来是他!为什么以前他从来不肯花心思呢?到了这一步,做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她腹诽归腹诽,眼圈却泛了红。这个,永远让她摸不透想法。真的要重新开始,那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从冯家脱离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硬起了心肠朝他走过去,他很快回过头来,显得有些震惊,“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早也是为了逮他,南钦拉着脸道:“手艺那么差还天天做,给进来!”

  他的笑容变得无比别扭,提着鸡垂头丧气跟她进了屋子。身后几个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咂了咂嘴,“身福中不知福,大概又要开始作了。”

☆、第 32 章

  她抱着胳膊站在窗前,脸上神情恹恹的。日光打在她肩头,照久了发烫。她往边上挪了挪,蹙眉道:“你哪里来那么多时间,天天过来给我做饭?”

  他还忙着照看炉子上的饭,抽空道:“时间要挤总挤得出来,如果有要紧事要做决定,小俞会来汇报的。”

  南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么会有我家里的钥匙?”

  他顿了下方道:“我去学堂找了锦和,问她讨来的。”

  “锦和会给你?”她越想越不对,“一定是你又拿枪逼迫人家,是不是?”

  他板起了脸,“我在你眼里是个只会动粗的莽夫么?锦和是个聪明人,她也觉得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会幸福。别人都看得清的问题,偏偏你还在这里挣扎!我问你……”他气涌如山,实在是克制不住了,“你和白寅初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让他抱你?他有什么资格抱你?说好了一年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她被他质问得发噎,也是赌气,声音不比他小多少,“关你什么事?只说一年不嫁人,又没说不谈恋爱!”

  “好啊!”他生气了,两只眼睛瞠得溜圆,“你承认你在谈恋爱,天天吃着我做的饭,你和别人谈恋爱!”

  这种吵架方式是孩子式的斗气,两个人却都没有察觉。南钦拔着脖子道:“我叫你做了么?做得又不好吃,以后不要了,我宁愿自己动手,不想劳烦少帅你!”

  “不知好歹!不好吃,你还每天都吃完?”

  “那怎么办?放在那里馊掉?”她开始抱怨,“米里面有花椒,淘米不会把花椒挑干净么?烧在饭里一股花椒味,叫我怎么吃?吃一半倒一半你没有看到罢了!现在米多贵你知不知道?人家天天喝粥,你每天烧饭,这么下去我吃不起!”

  他觉得惊讶,“你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还不肯要我的钱?这就是饿着肚子打饱嗝,穷争气吗?明天我让俞副官给你送两麻袋米过来,尽着你吃,行不行?”

  “多谢你,吃不完要生虫子,还是糟蹋。”她背过身去,把窗台上的布鞋收下来,随手往墙角一扔,一只倒扣过来,他很快上去归置好,妥帖地收到一旁。南钦看得想哭,他究竟要干什么?这个贤惠模样,还是为了坑骗她吧!她咬着牙说,“以后不要再来了,我自己能够料照顾好自己,你来也是添乱,菜还那么难吃!”

  他看着她,两个人都气得哧哧地喘,半晌他说:“你要实在嫌弃我的手艺,我让吴妈过来。”

  “用不着,我说了自己可以。”

  “然后每顿都吃剩菜?”他皱着眉,转过身拿筷子夹桌上的山药片,仔细地尝了尝,“明明比以前好多了,你怎么这么挑嘴?要吃好的就回陏园去,那里厨子随你怎么点。老子做小伏低,到头来还要被你挑剔!”他扯过毛巾擦了两下手,一把掼在她面前,“你瞧不上,我还不干了呢!”

  “是啊,这套功夫花在我这里不值得,还是好好存着,去新太太跟前卖弄吧!”她别过脸骂了句“猪头三”,骂完也不管他,转过身就往楼上去。

  女人受了委屈爱找床,心里苦闷了照床上一躺,流两滴眼泪就好了。没想到他后面追上来,喋喋道:“什么新太太,你给我说清楚!”

  她停下步子,两手撑着楼梯间的左右两堵墙拦截他,“你上来干什么?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可以走了。”

  他站在第六级楼梯上,脚下吱扭作响,“我让你说清楚,什么新太太?我什么时候有新太太了?要是有,还在你这里热脸贴冷屁股?你又听谁嚼舌根?是白寅初么?”

  和他说不清,仿佛语言都用尽了,再也组织不起来了。不愿意和他理论,径直上了楼。他还是跟过来,她坐在床沿,他叉腰站在她面前,“我必须和你约法三章,还没有领离婚证,单是一个协议不顶用。你不许再和白寅初来往,更不许去给那个孩子做后妈。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偷偷来往,我派人打断姓白的腿!”

  “你再无理取闹些,老毛病全在我眼睛里了!不要动不动拿武力来威胁我,协议签了没有用,要法律干什么?你要杀谁别和我说,我不爱听这个。”

  “那你爱听什么?听花言巧语,听他拿孩子做手段来央求你?”他肝火旺透了,她就这么折腾,他做的事她完全不在乎,看来要向姓白的那边倒戈了。

  她倔强的样子叫人牙根痒痒,扭过脖颈垂着眼,两排睫毛扇子一样盖住眼睛。她不看他,饱满的嘴唇嘟着,又红又艳。他突然心痒难搔,白寅初抱过她,那么亲过她吗?他醋劲上来,力道也奇大,扑过去把她压在被褥里,“你说,有没有被他亲过?”

  南钦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你胡说什么!”

  “我要检查一下!”他蛮横地扳住她的脸,“闭上眼睛!”

  她当然要反抗,扭着身子躲闪,“你发什么疯,走开!”

  他的唇终于贴了上来,这么温暖,南钦心里的坚冰一下子就化了。那是熟悉的味道,她丈夫的味道。不知怎么她控制不住眼泪,这个害人精,从来都是蛮不讲理。可是自己这么眷恋他,即使到了现在还是眷恋他。她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你”,觉得太肉麻说不出口。以前是难为情,现在是没有立场。他就此不来倒好了,谁知道赶都赶不走。

  他慢慢地吻她,吻得很有耐心。她起先还推他,后来静下来,只是哭。他明白她心里的苦处,他们都一样。他想她应该不是屈服于他的淫威吧?她脸上没有憎恶,应该也对他们之间的种种感到悲伤。

  “南钦,我们从新开始吧!我的坏毛病会努力改掉的,我们重新开始。”他吮/吸她的唇瓣,把她描摹得艳若桃李。

  她还是有些抗拒,“我们离婚了。”

  “协议不算数。”他的拇指软软在她腮边游走,“还有报上登出来的启示,都不算数。”

  分分合合弄得儿戏一样么?他来给她做饭,她的确很感动,然而这一点妥协怎么抵消她之前受到的伤害?她略使了点力气推开他,这个时候两人的心都是攥着的,都敏感易碎。她点个头,他就功德圆满了,那她呢?真的回到陏园,以什么面目?

  她摇摇头,“我虽然是女人,说的话做的事都要负责任。所以你别在我身上花力气了,我们只有一年的夫妻命,时候到了就要各奔东西的。”

  “你哪里来的这个谬论?我说没完就是没完,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白发苍苍也要在一起。”他翻身拉她起来,“我们出去荡马路好不好?我给你买吃的,带你看电影。”

  南钦乜了他一眼,“你有钱吗?”

  “我有的。”他把裤袋都翻出来给她看,零碎的毛票里混着大面额,污糟糟一团,“过来的路上要买菜,一毛两毛的,省得让俞副官付钱。上次去西饼店赊了账,我知道你下不来台,后来身上就开始带钱了,备着万一要用。”他兴致勃勃地问,“你请假了吗?请了几个钟头还是半天?”

  南钦说:“请了两个钟头提前回来的。”

  他哦了声,“那你下午照旧去上班,我也回趟空军署。回头我让人去买电影票,六点再到大昌接你,好不好?”

  她脸上呆呆的,“你不要自说自话。”

  “就这么定了。”他根本不理会她,拍拍身上的衬衫下楼,边走边道,“你歇一会儿,我去把鸡炖上。”

  南钦仰在床上发怔,转了一大圈,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楼下传来砧板上切姜的声音,莫名让她觉得安心。她还是渴望他的,不管寅初对她怎么样,良宴才是能叫她安定下来的人。

  下午的班上得云里雾里,忙碌着还要不停看钟。没有梅宝的报时,总觉得会错过下班时间似的。

  “怎么啦?今天有约会呀?”对面的财务阿姐时刻紧盯她,有点风吹草动,马上伸过头来问。

  南钦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肯定是的,干什么要隐瞒呐?”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男方是干什么的?”

  南钦悻悻的,“没有什么约会呀,不要瞎猜。”

  那阿姐的啧啧声简直是个奇迹,快得叫人反应不过来,“当我是外行啊?这种腔调嘛,我一看就知道了。没有约会会不停看时间?长得漂亮就是吃香哦,这么快就有下家了。嗳,等下我们一道走,正好给你把把关。”

  南钦无可奈何,中年妇女的好奇心向来杀伤力极强,要阻止她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时间静静流淌,没消多久就六点了。南钦收拾好手上文件,那阿姐上来挽她手臂,欢欣雀跃比她还兴奋。连拉带拽拖到洋行大门外,对面马路上停了部车,一个漂亮的青年倚门站着,打扮光鲜的人,手里拿着玫瑰花,格外有种受重视的感觉。

  “哎哟,不错嘛!”阿姐拍拍她的胳膊,“小伙子卖相好的,不过好像很面熟,哪里看到过。”

  南钦心道大概是报纸上看到过吧!也不便说什么,含蓄地挥了挥手,“那我过去了,阿姐明天见呀。”

  “好的好的。”财务还在冥思苦想,忽然想起来,一拍大腿,“咦,带这样吃回头草的呃?”

  良宴把花塞到她手里,南钦抬眼看他,他的脸浸在金色的余晖里,没有锋棱,有浅浅的温情。他望着她笑,唇边两个俏皮的酒窝,“我们先去吃小吃,小萝卜鸭舌汤,堂吃可以管饱。吃完了到大光明,电影七点半开场。有一个半小时吃饭,足够了。”

  南钦脸上有了笑意,和他在一起才是最快乐的,不像别人,永远让她感觉不自在。她低头看怀里的花,香气不甚浓郁,但是红得火一样,能导暖她的心。

  他携她上车,回到了初初恋爱时的感觉。珍视她,呵护她,他有段时间似乎淡忘了,所以失去她。现在寻回来,要比以前更加小心。再想让她冠上他的姓,势必要加倍付出。

  横洲路上的小店面积还不及陏园半个厨房大,紧凑地摆着五六张小桌子。他们择了个角落坐下来,在一片热气腾腾里喝汤,咬住鸭舌跟上的软骨抽出来,动作世俗而快乐。良宴是贵公子,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咬得急了甩了一脸汤。南钦笑着抽出手绢来给他擦,他借机抓住她的手,悄悄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这样遮遮掩掩的小动作是幸福的催化剂,甜腻得五脏六腑运转不过来。

  时候差不多了去大光明,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人来人往。良宴去买了汽水和爆米花,捧过来给她,不防边上咔地一声,是行军礼的响动。回过头去看,那人挺胸收腹叫了声“总座”,对南钦敬个礼,“夫人好!”

  良宴的手下很多她没见过,只有颔首微笑。

  “高团长啊!”良宴抱着零食却故作威严,“军需处的报表送到你那里了么……哦,不说了,该入场了。”语罢拉着南钦匆匆去了。

  高团长的女伴侧目不已,“冯少帅和夫人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在一起?”

  高团长哈哈一笑,“离婚是做给外界看的吧!正室不把位置腾出来,冯赵怎么联姻?叫赵大帅的千金来做小?不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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