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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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潇湘过客和张逗逗的赏,鞠躬!

☆、33 第 33 章

  电影院里常年拉着厚厚的窗帘,虽然人多,还是一股森冷的寒意。夹带着人气的寒意,说不清的怪诞的味道,让人联想到地下室。良宴让人买来的票子,位置自然是顶好的。阶梯式座位的正中间。近了要仰头,远了看不清,间隔四五排,再合适也没有。

  这场电影到底放的是什么,南钦一点都没记住。只记得良宴一直攥着她的手,全程的,从开场一直到谢幕。

  出来的时候天下大乱,几乎泄洪一样,乌泱泱到处是人。良宴怕被冲散,紧紧把她护在胸前。街上更无序,汽车和行人搅合在一起,动弹不得。还好他有远虑,车子停在边上巷堂里,步行过去几分钟,拐个弯就能绕开人流。

  两个人在寂静的弄堂里缓步踱,他时时转过头来看她,一遍遍,看不够似的。南钦拿扇子遮住脸,“你看什么?”

  “看自己的太太都不可以么?”

  她在扇子后面红了脸,“谁是你太太!”

  良宴笑起来,“我有几个太太,你不知道?”

  他携她上车,发动了车子又不忙驶出去,顿住了问她:“回陏园吧,好不好?共霞路不要去了,你的东西我让人收拾回来。大昌的工作,你要是愿意可以继续做下去,做得厌了再辞掉,我不逼你。”

  她斜着眼睛看他,烧了几顿饭,请她看了场电影就想把她哄回去,太便宜他了!心里其实并不抵触,面上却要佯装,“我不回去,就这么回去太没脸了。”

  他拧过身来望着她,“那你要怎么样呢?我已经痛改前非了,你还不肯原谅我么?你看你跑出来快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我油都熬干了。睡不好吃不好,这么下去不成事啊!”

  她把架子搭得很高,女人有权利使性子,现在好说话,回去了只怕镇不住他。她别过脸道:“再容我想想。”

  她能松口已经很令人欣慰了,不能逼得太紧,她不吃这套。良宴喜不自胜,点头道:“再考虑考虑也应当,只是时候不要太长。北方战局表面上稳定,暗流却很汹涌。万一打起来,你一个人在外我不放心。”

  提起战争就叫人恐惧,她惶然问他,“你会亲自上阵吗?不是说指挥官坐镇后方吗?”

  他笑了笑,“那是战局还能控制的情况下,损兵折将后,我不上阵谁上阵?”

  各地军阀和中央政府的关系其实并不紧密,面上归附,根基未动,彼此也是互不信任。割据一方,要紧的是守。大战来袭得殊死搏斗,不斗就会被吞并,所以每一场战斗都是为自己,尽心尽力不在话下。

  没有军功的少将多少期待有机会证明自己,女人却不这么想。战争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流离失所。他平时多风光,打仗时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南钦伸手拉他衣角,“咱们兵力不弱,对不对?”

  他抚抚她的发,“我会尽我所能,别担心。”

  回到共霞路,他送她进门,竟都有些依依不舍。他靠着门框说:“我能不能留下来?睡沙发也行。”

  她嗤地一笑,“不行,快回去吧!”

  真像回到以前,能看不能碰,一股抓心挠肺的感觉。他想耍赖,又不好意思,犹豫了再三说:“好歹赏个告别吻吧!这么回去叫我怎么睡得着?”

  做了一年夫妻,这种情形下却还是羞答答的。两个人都扭捏,南钦靠过去一点,在他颊上亲了下,“听话,回去吧!”

  他立刻追了上来,扣在怀里狠狠地索取,怎么都不够,拆吃入腹才能解渴。边吻她,手在四处游移,喃喃着叫她囡囡,把她抱进厅房里。

  “忍不住了怎么办?”他在她耳边嗡哝,带着哀恳的语调。

  南钦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压在沙发里。身体紧紧贴着,他的每一分欲望她都清清楚楚感受到。她要难堪死了,这么个粘缠法让人招架不住。她必须拒绝,可他浑身上下像长满了手,她连抵抗都显得无力。

  将夏的天气,旗袍袖子裁得短短的。他心急火燎从袖口探进去,伸了一半,因为太窄被卡住了。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动作和表情都有点蠢样。南钦忍不住发笑,“叫你别乱来,看看,这下子好了?真笨!”

  他懊恼地瞪她,“下次做大一点,这样太不方便了。”

  她啐他,“你当我和你一样傻?”

  他绝不承认自己傻,手指头正戳到她腋窝里,使了坏挠她痒痒,“你再说试试!”

  南钦顺到地上去了,笑得那模样,真是花枝乱颤。良宴来抱她,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这么小小的个头,他却控制不住她。几个回合下来功败垂成,自己倒险些搭进半条命。

  他把脸贴在她胸口,她从来都是瘦瘦的,没有前/凸/后/翘的身材。不把头发盘起来,冷不丁一看像个学生。男人都爱女人波澜壮阔,可是她的盈盈一握更能牵制他的心。他深深嗅一口,不说话,觉得这样就跟满足。

  南钦搂住他,“良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他嗯了声,“你说,我听着。”

  的确有一车的心腹话,她酝酿了很久,然而还是说不出来。她叹了口气,“我该休息了,明天要上班的。”又问,“你还来给我做饭么?”

  取经取了一半,焉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他说:“来啊,不来你吃什么?我那里工作轻省,有的是时间。虽然你嫌我手艺不好,但有现成的吃总比回来清锅冷灶好。”

  她暗暗欢喜,渐渐那欢喜扩大,把整颗心都撑满了。其实他手艺大有长进,现在想来,简直比陏园的厨子做得还要好。她不嫌他手艺差,只要他能来,让她看见他,她就觉得心满意足了。至于回陏园,她既然舍不下他,终究要回去的。只不过现在的生活是她向往的,一旦离开这里,等于重新回到他搭建的笼舍,又得继续以前的沉闷。她也有私心,幸福能延长就尽量延长,也算她生命里一次勇敢的反抗修成了正果。

  在她看来她和良宴的问题解决了一部分,剩下也没有什么值得挂怀的大事了。第二天上班更有精神了,进了办公室,脸上隐约带着笑,叫对面阿姐叹为观止。

  “爱情的力量无限大呀!以前天天苦大仇深,今天吃了蜜糖,全灌到毛孔里去了。”财务怨怼地瞅着她,“难怪我给你介绍朋友你不哼不哈,原来是旧情未断。那为什么要离婚啦?夫妻吵架么,呕两天气就算了,又是搬家又是登报,弄得像真的一样。”

  南钦没法向她解释,只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我昨天可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啦?”边上的男同事也很喜欢听新闻,拔长了头颈前倾着身子,“昨天有什么事发生吗?”

  “喏,还不是南小姐的男朋友。”财务掩口一笑,“你们猜猜是谁?”

  “总不会是沙经理啰!”沙经理是个半秃的中年人,痴肥的老好人,那些家伙总爱拿他开玩笑。

  “发痴,瞎讲点什么!原来南小姐还没和冯少帅分手,我们洋行要发达了,少帅夫人在我们这里做工呀!”

  大家都很惊讶,纷纷表示:“这样蛮好,半路夫妻哪里有原配一心一意,能复合当然最好了。”

  南钦尴尬不已,被财务往外一说,闹得人尽皆知。她站起来拎热水瓶,指指前面道:“我去炉子上灌点热水。”也没听他们乱哄哄说什么,闷头就到门市上去了。

  梅宝坐在柜台后面修指甲,一只煤球炉子放在角落里,铜吊摆在上面嗡嗡作响。看见她咧嘴一笑,“来打水?开水不响,响水不开,等一会儿吧!”说着伸手让她看指甲上的蔻丹,“这个颜色怎么样?好看伐?”

  谈不上好看不好看,寻常的大红色。梅宝是肉手背,两只手伸直了,手背上一个个涡,像小孩子一样。指甲短而窄,真正一点点,倒是很省甲油的。南钦不能不给人面子,忙道:“好看的,这个颜色衬皮肤,看上去手显白。”

  梅宝很高兴,喋喋道:“这个牌子我盯了很久了,永安百货昨天打折扣。”手指头往外一竖,“三折,便宜伐?”

  南钦没有应她,从她背后的镜子里看见一位打扮典雅的贵妇人,就站在她们店外的台阶上。她心里突突地跳,回过身来,怯怯地叫了声“姆妈”。

  冯夫人稍一颔首,“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南钦道是,对梅宝道:“麻烦你帮我进去说一声,我走一下,过会儿就回来。”

  梅宝看了冯夫人一眼,“是大帅夫人?”

  南钦略点了头,跟着下了台阶,对冯夫人道:“对面有个茶馆。”

  冯夫人没说什么,五十岁的人了,走路身板笔直,那种气度委实让人生畏。

  进了店门找个包间坐下来,南钦点了一壶普洱。茶送来了,她站起来添茶,恭恭敬敬送到冯夫人面前,“姆妈请喝茶。”

  冯夫人抬了抬手,“你和良宴离婚了,以后不要再叫姆妈了,我当不起。今天来见你,是有些话要同你说。”

  南钦心直往下沉,她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冯夫人的出现无非是劝留和劝退,现在看来是后者。

  冯夫人无奈地叹息:“你啊,脾气太犟。我曾经劝过你,场面上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我们这些人哪个没有受过委屈?硬要说起来,我比你经历得还要多。家里二太太三太太是明媒正娶迎进门的,还有外头没名分的,两只手数不过来。要是样样计较,我现在早就气死了。良宴对你算是重情义的,不管他到底和别人有没有那事,他从没动过娶妾的心思。上次报纸上登出他和司马及人的照片,我就知道你要难过,叫雅言打了一天的电话找你,没想到你居然跑出去了。后来又连发了两则声明,我想阻止都来不及,你们离婚这件事算是坐实了。”

  南钦低着头,羞愧得满脸通红,“是我意气用事,没有想得那么周全,扫了冯家的脸面。”

  “脸面不脸面,现在也不去说了。”冯夫人靠在椅背上,顿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他天天往你那里跑,给你下厨做饭,是不是?你看看,简直不像话!依着我的意思,既然离了就不要再有牵搭了。南钦,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道理的好孩子,有点话,我们开门见山说吧!”看她不言声,便自顾自道,“他大概没有和你提起,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对方是山西赵宏坤大帅的千金。赵小姐也是留过洋的新女性,照片我们都看过了,人长得相当漂亮,我和大帅都觉得很满意。”

  俨然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霎时凉透了心肝。南钦昏沉沉不知方向,原来寅初说的都是真的,他果然要再婚了。

  冯夫人看她脸色,虽然可怜,却不值得同情。是她自己不惜福,否则怎么可能弄到今天这步?当初她反对他们结婚,是良宴扬言要和家里脱离关系,弄得她不得不让步。现在也好,离了婚,另娶个门第相当的媳妇对冯家有帮助。就是怕南钦还和良宴有联系,看他们的样子,这段孽缘一时还不能了,所以她不得不出面来斡旋。

  “如今战事倒算缓和了,可谁也说不准明天会怎么样。冯赵两大系联姻,不说有了帮手,至少少个敌人。你要是还念着和良宴的旧情,就应当成全他的功业。”她的嗓音平直不带情绪,“当然,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要断只怕还断不了。这样吧,你若是愿意就此不露面,叫他外面置个宅子安顿你也可以。不过再以少夫人自居就不合适了,顶多只能算个姨太太,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潇湘过客的赏,亲啊,不要再赏了,我太难为情了捂脸(┬_┬)

 

☆、34、第 34 章

  顶多算个姨太太,冯夫人这话伤透了南钦的心。这是在侮辱人么?现在看来没有立刻回陏园是对的,既然议定了要娶那位赵小姐,她昨天要是跟良宴回去,今天就会被赶出来,这么一来才是打自己的脸。

  良宴是知道的,可是他只字不提,他存的是什么心?南钦没有因为冯夫人的话哭,却因为良宴的刻意隐瞒心灰意冷。要是那位赵小姐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为什么不把实情同她说?难道对她心存忌恨,有意的要给她难堪吗?叫她回陏园,然后不伦不类地在那里讨生活?她想起来直打寒颤,她是叫一点小恩小惠冲昏了头才想要原谅他,谁知道是一场空。明明要娶别人了还来和她兜搭,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她是个人,尊严总还是要的。面前这位夫人的功夫她领教过,不动声色就能把人整治死。她怎么能任她这样羞辱?

  “他到我那里来,并没有经过我同意。我也不瞒夫人,我是想过和他复合,不为别的,就冲他对我一片情。可是今天您来找我,把利害关系都说明了,就如您说的,他的前程要紧,我是可有可无的人。”她说着,挺起了腰杆子,“南家的女儿不做姨太太,这点请夫人放心。回头我另找房子,搬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也就是了。”

  冯夫人却道:“楘州范围内,恐怕还没有他找不到的地方。最好就是离开楘州,外省也好,外国也好,总之离开楘州。距离远了,一切难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你应该有新的生活,纠缠在里面没有任何意义。我会给你一笔钱,看在咱们曾经婆媳一场,对你以后的生活也算是个关照。”

  她勉强笑了笑,“这个不必,我当初没有带走冯家一分钱,现在也是一样。离不离开楘州我要再考虑,现在也不能给您确切的答复。”

  冯夫人点了点头,“这个在你,我也不强求。我听说你姐夫……哦,是白会长,他正在追求你?如果要留在楘州,你嫁给他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真真想得极周全,为了成就他儿子,连她的婚姻都要出手干涉。南钦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碍于是长辈,不好反唇相讥,只道:“我会考虑的,谢谢夫人关心。”

  谈到这里大局是定下了,冯夫人放了心,抚抚旗袍站起来道:“那就这样吧!只要你们之间不再过多来往,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能办到的,必然尽力相帮。”

  她扬长而去,立刻有副官进来结账。南钦走在马路上,太阳惶惶照着脸,眼前一片模糊。站定了缓缓神,抬手看表,也快到下班时间了,调转了方向便往共霞路去。她想见他,要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母亲的出现像大山一样压在她心上,急急走了好几步,又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够可以,还要问什么呢?自己现在这个处境,问什么?问了又能回得去吗?

  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呆呆地往前挪步,又焦躁又泄气,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走进弄堂里,远远看见门锁着,疾步开了门进屋,穿堂里的小饭桌上没有罩笠,也没有碗筷,一切还是她出门时的样子。

  哦,他没有来。她木然望着,脚下像生了根,腿肚子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怪自己不好,离了婚,究竟还在期待什么?难道真是姨太太的命么?突然泛起恶心来,肚子里空的,吐了几口酸水,一霎儿也就过去了。

  挣扎着上楼,觉得自己浑身乏力,大概是要生病了。躺在床上歇一歇,实在倦怠,下午的班恐怕上不成了。打定了主意要另找房子,可惜也起不来身子。半梦半醒间到了四五点,恍惚听见楼下有人敲门。她披了件衣裳下楼,从门缝里往外看,是寅初,没来由的一阵失望。

  他进门来,关切地打量她,“我去大昌找你,你没在。听说冯夫人上午来过,是不是说了什么?看你脸色这么差,病了么?”

  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捂住脸哭起来,哽咽着说:“良宴要结婚了,对方条件很好……”

  他蹙眉望着她,伪装了这么久,到最后还是露了底。她爱冯良宴爱得深,那些坚强只构建在彼此都不婚配的基础上。现在姓冯的有了别的选择,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真正成了弃妇。

  这样也好,痛一回,看明白了才能大彻大悟。他硬起心肠道:“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再婚是迟早的事,你何必那么挂怀?现在终归是要分道扬镳了,你还没看明白?你们各有各的路要走,你哭一场就罢了,哭过了忘了他,行不行?”

  南钦接受不了,他昨天还说白发苍苍也要在一起的,没想到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他结了新的亲,再也不来了。

  寅初坐在沙发里,也不去安慰她。对他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契机,要不是冯夫人出马,再晚些他们又要死灰复燃了。在一起有说有笑很幸福吧?幸福的时候哪里有他的一席之地?叫她死了心,最后终会回到他身边来的。

  她哭得打噎,纤细的身子抖得风里落叶似的。他到底心疼,探手把她揽在怀里,在她背上轻轻地拍,“好了,不要哭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他不是一般人,是整个华东的少帅,将来要肩负几十万老百姓的生死存亡。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政治联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别怪他,我料着他也不想这样。”

  即便他不想,还是逃不脱政治压力。南钦堵得胸口难受,别过脸顺了顺气,却依然感到有些缺氧。

  寅初看得心惊,她嘴唇发紫,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忙起身问:“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她懒懒的样子,似乎使不出力气来,只说:“喘不上气,过会儿就好了。”

  他不能放任不管,连拉带抱把她扶起来,“我看不大对头,你不要逞强,到最后吃苦头。”

  南钦拗不过,锁了门跟他出去。五月的天热起来,傍晚时能听见簇簇蝉鸣。她仰头看,落日给云镶了金边,云层压得低低的,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明天当是个大好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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