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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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初带她到公济医院,上下一通检查。等化验结果的当口坐在走廊里,她不愿意说话,茫茫然审视四周。将入夜人少了,草绿色的墙被灯泡照得发黄,笔直通向大楼另一头。楼里很静,偶尔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她脑子里空无一物,简直要忘了身边还坐着寅初。

  化验室的单子出来了,大夫送到南钦手上,“各项都算正常,稍微有些贫血,多吃点猪肝红枣。还有要恭喜南小姐啊,你怀孕了。妊娠十二周,孩子很健康,以后要多注意饮食。”

  这个消息像炸弹一样把两个人都砸昏了头,南钦接过单子来,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来月事了。本来以为是过于操劳,加上她的时间一向不大准,也没太在意。谁知道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这下子真让她哭笑不得了。

  怀孕了,是德音婚礼之后怀上的吧!那时她和良宴停战过几天,没想到迎来了个孩子。还有什么比离婚后发现怀孕更悲剧的?如果是昨天,也许她会欢天喜地的告诉他,可是现在怎么办?她觉得棘手,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生下来,只有娘没有爹,也许会沦为私生子。

  “眉妩……”寅初面色凝重,“你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她蹙紧了眉头叹息,“我不知道。”

  “这件事难处理,你和良宴眼下这样……”寅初扣着十指眉睫低垂,“这是你的孩子,别人无权替你做决定。我这里有两个方案,你自己考虑一下。要么打掉,就能和冯家干干净净撇清关系,一切从头开始。要么留下孩子,去大帅府通知一声,看看他们的意思。只是大帅夫妇既然认同联姻,你和孩子究竟怎么安排,恐要费一番周折。”

  那就是做定姨太太了吧!冯家的骨肉肯定不会让他流落在外,她呢,依旧可有可无。大不了找个地方安置,一辈子就那么捆绑住,不见天日。不想回冯家做小,孩子也不愿意打掉,看来只剩离开楘州一条道了。

  她说:“我明天去买火车票,回北京去。”

  寅初很快否决了,“北京的老宅子空关着,那么一大片屋子,没有人打理,这么些年来不知成了什么样。下起雨来,大概站在屋里都得打伞。你如果想生下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不要再回共霞路了,跟我去白公馆,给嘉树添个弟弟或妹妹,他一定很高兴。”他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我会把这孩子当亲生的看待,你信得过我么?眉妩,现在只有这一个法子。叫良宴知道孩子是他的,一定不会放弃你。就算你们有感情,你能接受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么?”

  南钦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能这么祸害你,对你太不公平。”

  他追上去,急切道:“没有不公平,我也有个嘉树。咱们以后就是两个孩子,好好把他们带大,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看着他,突然觉得寅初这么可怜。她和良宴一向都是意气的,不给对方留余地。可是寅初一直小心翼翼,他爱得那么卑微,连别人的孩子都肯认下。

  她心酸不已,拿肩头蹭了眼泪说:“我现在心里很乱,暂时不能做决定。这件事也不要说出去,三个月还没显怀,容我再考虑一下吧!”

  她仍旧回共霞路去,可是他却放心不下。刚确诊怀孕,有些女人害喜厉害,看她的样子似乎也轻省不到哪里去。今天晚上他是万万不能走的,这也算一种策略。横竖他是势在必得,留下过夜的消息传出去,对他们的事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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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 35 章

  第二天的报纸版面上,连篇累牍尽是华北的战局。群雄割据,风云瞬息万变,原本说议和,各军都松懈了,谁知还没让人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开战了。

  良宴从南京回来又去了陆军指挥部,等回到寘台已经是将近中午时分。大帅办公不在帅府,因此这里还是一片祥和。他进门换衣服,他母亲面色凝重,迎上来问:“已经受命了吗?是战还是观望?”

  他抚了抚额头,“南京的意思是战,两军对垒,看准了打掉一个,另一个势必元气大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南京向来不做蚀本买卖。我去请示了父亲,父亲只叫按兵不动。山西赵大帅兵力雄厚,早年又有交情,现在插手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只不过打仗的事,难保杀红了眼不会蔓延到华东来,若是有一颗子弹落到辖内,那么开战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冯夫人有些怅然,“这么说你和赵小姐的事要耽搁下来了。”

  良宴听见他母亲提起这个就反感,“那件事不要再说了,我又不是孩子,现在还搞什么联姻,叫人说起来好听么?”

  他调头就上楼,他母亲追在后面说:“什么好不好听,古往今来联姻的事少么?哪家是遭笑话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冯家这样人家,多少人虎视眈眈?独拳打虎难,能和赵家联姻,楘州以后便固若金汤。”

  “现在开战了,胜败未定,怎么保证赵家还能像以前一样?如今存亡还不是看咱们的。”他烦躁的撑着门框下逐客令,“姆妈,我要换衣服了。”

  “换衣服又怎么样?还不是我儿子!”冯夫人不理会他,径自进门去,坐在他房间的沙发椅里说:“我昨天去见了南钦。”

  他吃了一惊,“为什么?”

  “把你和赵小姐要定亲的消息告诉她,她倒大度,表示要成全你。”窗口的光照在她发髻的玛瑙簪子上,鲜红如血。看了他一眼,又道,“你也别怨我,该当说的还是要和她说清楚。冯家她是再也进不来了,何必浪费彼此时间?你父亲发了话,赵小姐你是娶定了,原本应该过定,没想到打仗,事情倒耽搁下来了。”

  他叉腰冷笑起来,“到底是我娶还是你们娶?我再三表示过,我有南钦,不会娶别的女人。你们瞧着一个大嫂守寡不够,还要再添上一个么?”

  冯夫人脸色大变,高声叱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赵小姐哪点比不过南钦,叫你嫌弃得这样?你自己去共霞路打听,昨晚白寅初有没有在她那里留宿。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你是没尝过戴绿帽子的味道,下死劲的往自己头上招揽么?”

  他被他母亲说傻了,昨天接了急电离开楘州,前后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怎么就上演了这出戏?他抿着唇,表情都有些扭曲了。满腔怒火拱上来,狠狠把武装带砸向茶几,镶着飞行翼的钢制带扣和台面相撞,玻璃立刻四外裂开去,把他母亲吓了一跳。

  南钦怎么会这么做呢?他不敢相信。她一再否认她和白寅初有牵扯,前天晚上还好好的,就因为他忙得顾不上她,也来不及打发人给她传口信,于是晚上她就留白寅初过夜了么?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瞬间闪过千般想头,要恨南钦居然恨不起来。他料着一定是他母亲把她逼得太狠了,否则她不会这样。他只是难过,她和白寅初做那种事了么?是不是意味着她有了选择,相较起他这个不称职的前夫来,还是白寅初更适合她?

  他把军装的扣子重新扣好,转身就朝外面走。冯夫人追出来,气冲冲道:“华北战火蔓延,赵大帅已经让人把赵小姐送过来了,今天就到。你哪里也不许去,给我在家里等着!”

  眼看他到了大门上,几个勤务拦他不住,俞绕良又出来周旋,未几就被他走脱了。

  火急火燎赶到共霞路,南钦的屋子大门紧闭,待走近了看,果然铁将军把门。人没去洋行又不在家,能到哪里去?他在门前呆站了会儿,现在外头正打仗,他不像以前有时间等她,这回来了没有遇上,下次再来可能得过两天了。

  “咦,少帅来了啊?”隔壁唐姐端着搪瓷盆出来,看见他顺嘴打了个照顾。

  他迟迟回过头来,“是啊,可惜她不在家。”

  “哦,我早上看到她出门……”唐姐欲言又止,心里可怜他,好好的一个人物,来这里给女人做饭收拾屋子,这世道,有几个男人能做到?结果呢,还是留不住人心。也许女人有女人的苦处,维系不下去,遇上个卖相好,有钞票的男人,掂量下来还是把他给蹬了。

  边上副官追问:“那你知道南小姐去了哪里吗?”

  唐姐支吾了下,“那个白先生说带她出去买补品,总归不是药店就是百货商店吧!”

  太阳辣辣照着,贴着帽子的一圈头皮出了层汗,热得人心神恍惚。他沉默着不说话,俞绕良见势低声询问:“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一找?”

  找?没完没了的找,什么时候是个头?看来他们果然共度了一夜,孤男寡女,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买补品,补身子,听起来那么刺耳,简直昭然若揭。他感到失望,痛彻心扉便不想开口了,仿佛一开口就会吐出心头血来。他摆了摆手,疾步往巷口去,还有很多军务等着他处理,不能再耽搁了。现在昏天黑地什么都想不起来,等冷静冷静再说吧!

  他慌乱迷茫,坐进车里,坐不住,人半歪下来。俞绕良看着,实在是替他感到难过。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但凡是个男人,谁能接受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人这样不清不楚?少夫人大概是下了决心,里头大半的功劳在大帅夫人。

  “你说……她还会回这里来吗?现在应该住进白公馆了吧?”他喃喃低语,“我想不通,我这么掏心挖肺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他闭上眼,真正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她折磨他至此,算得是个中好手了。

  俞绕良扭过身子往后看,想方设法地开解他,“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二少,你先别急,咱们再从长计议。你不必出面,后头的事交给我来办。白寅初不过是个小小的商人,要对付他,有的是手段。”

  他却摇头长叹,“或许南钦是真的爱他,伤了他,只怕她也不肯原谅我了。”

  这么一来俞绕良也不知说什么好了,爱屋及乌似乎不是这么理解的,因为怕她责怪就不去动情敌么?要了白寅初的命,少夫人自然会回来。天长日久,有多少爱恨能持续一辈子?

  良宴深知道互相折磨的痛苦,苦得比黄连还要入骨三分。它会一点一点消磨人的意志,要么挣脱要么毁灭,没有第三条出路。他想了好久,“如果她还回石库门……我晚上再过去看看。”

  点灯熬油等到下班,其实现在没有下班一说了,全军戒严,二十四小时待命,他要离开一会儿得冒极大的风险。

  他还是去了,没进巷口就看见白寅初的车。他心头攒着火气,这是要同他分庭抗礼了,现如今蜜里调油分不开了么?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要留宿她不让,白寅初却可以。眼下出双入对更不必说了,他还这么巴巴地盼着,是不是连气节都没有了?只不过气苦归气苦,他还有一点指望,也许是他母亲的话让南钦误会了。他去解释,去和她说清楚,叫她知道他不会另娶,她是不是可以就此和白寅初两不来去?当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他甚至不在乎他们昨晚同宿的事。是报应么?他们清清白白的时候他疑神疑鬼,如今果然在一起了,他除了忍辱别无他法。

  屋里的人正归置买回来的东西,寅初把两罐麦乳精搬进玻璃柜里。隔着橱门看她,她翻来覆去摇那支铁皮响铃,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他叹了口气,她到底不愿意跟她回去,他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用。他是真的担心,北边打起来了,物资也开始紧张。她一个人在这里,又怀着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还是得叫人过来看顾她,他兀自盘算着,一回头,看见门上有个人迈进来。他愣了下,很快瞥了南钦一眼,心却提了起来。

  三个人面对面,气氛古怪得紧。

  良宴没有太多时间,开门见山道:“你收拾一下,我让俞副官送你回陏园。”

  南钦不表态,她有她的顾忌,回陏园容易,然后呢?

  “我不会娶姓赵的,你要相信我。”

  “可是赵小姐今天不是已经到楘州了吗?现在应该寘台了吧!”寅初唯恐南钦和他旧情难断,被他三言两语骗回陏园。撇开他的私心不论,单是为南钦,后面要面对的困难比现在大十倍百倍。她在帅府外,自己尚且可以照应她,一旦回去,他没法插手他们的家事,她孤身一人,只有被人鱼肉的份。

  良宴冷冷乜斜他,“来了又怎么样?她在寘台,我们在陏园,有什么关系?”

  寅初一笑,“少帅再婚应当是不会分家了,所以一位在陏园,一位在寘台,丝毫没有冲突。”他把南钦挡在身后,“她不能跟你回去,以后请少帅不要再来了。”

  良宴觉得这是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眯缝起眼道:“凭你也敢跟我说这话?你算什么东西?”

  寅初脸上波澜不兴,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少帅大概还不知道,南钦已经怀孕两个月了,是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潇湘过客、波妞(固伦公主)、emychen的赏,鞠躬!

 

☆、36 第 36 章

  不光是良宴,连南钦都惊呆了。她没想到寅初会把这桩事揽到自己头上,当着良宴的面承认,真是需要不小的勇气。她怕良宴拔枪,惊恐道:“姐夫,你别这样……”

  “你不用怕,一切我来承担。”寅初立刻打断她的话,既像安抚她,又像对冯良宴的示威,“即便你爱他,也要知道他现在有了未婚妻。据我所知冯赵两位大帅是生死之交,赵小姐既然来了,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何况你现在这种情况……为什么还要隐瞒?带着孩子去受人白眼么?与其寄人篱下,不如自己自在。只要我们结婚,你在白公馆就名正言顺。可是一旦回冯家,不管是寘台也好,陏园也好,今非昔比,你懂是不懂?我不逼你,只是让你明白利害关系。你若是愿意像冯夫人说的那样,大可以跟他走,我绝不再来干涉。”

  南钦突然觉得恨,他们都在算计她。她像个三夹板,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进退维谷,没有转圜的余地。就算良宴不娶赵小姐,她在冯家人面前也没有半分脸面,总不能叫他和寘台脱离关系。寅初呢?言之凿凿把她推进深渊,明明是良宴的孩子,为什么他要把她描摹成个j□j?这就是所谓的爱么?都是不顾她死活的爱,哪怕得到个躯壳也无所谓吧!

  她的头剧烈地痛起来,十指j□j发间用力撕扯才能缓解。她什么都没有,她是孤身一人,所以让他们这样摆布。

  “你胡说!”良宴扑上去抓住寅初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嘶吼。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两个月,恰巧是南钦离开陏园之后。难道她在登报离婚时就已经和他在一起了,所以孩子两个月大?怎么会这样呢,他几乎绝望了,难怪会让白寅初过夜,连孩子都有了,天知道他们偷偷摸摸了多久。也许现在到了可以正大光明的时候,因为再也掩盖不下去了。可是他虽痛,却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就算是真的,那也一定是姓白的诱哄她。他的南钦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这样的人!

  他一拳挥过去,打飞了白寅初的眼镜。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觊觎南钦那么久,到今天狐狸尾巴终于全露出来了。他怪自己手不够黑,早知今日,上次南钦生病就该把他干掉,留到今天,果然留出祸来了。

  寅初是斯文人,被他打倒了并不还手,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少帅,有些事用武力解决不了。”

  良宴心里恨出了血,真觉得两拳打死他方才解恨。又扬起手来,南钦在一旁道:“要打你们到外面去打,我这里地方小,施展不开手脚。”

  他顿下来,满面凄苦地看着她,“囡囡,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也好,寅初也好,都让她感觉疲累。她说:“我不会跟你回陏园,眼下北边开战了,你不需要我,你需要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同盟。回去吧,听你母亲的话。”她微微哽咽一下,“和赵小姐结婚,你们门当户对,至少比我更合适。至于姐夫,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有时候好得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恐怕要辜负你的一片心了,真的没法子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对不起南葭,也不能对不起……对不起你。你们让我自生自灭,横竖我本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没占优势。寅初却急起来,“现在在打仗,你怀着孩子,绝不能一个人。”

  良宴感到困惑,如果真的是白寅初的孩子,南钦为什么不跟着他?这是不是表示孩子是他的,她只是被他母亲唬住了,忌讳赵大帅的女儿,才由得白寅初信口雌黄?他突然有了底气,拉住她问:“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你说。”

  南钦掣回手道:“你这样在乎孩子是谁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走吧!”

  “我不信。”他高声道,“就算只有两个月,你离开陏园前两晚,我们还……”

  他忙着举证,把他们闺房里的事也抖了出来。南钦恼羞成怒,这人简直就是疯了!她指着门外呵斥,“你给我出去!”

  他还想解释,她不由分说上来推他们,两个都往外哄。她怀着孕,谁也不敢妄动,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弄堂里远远一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门外的两个人脸上阴霾丛生。

  俞绕良赶过来,脚后跟一碰,低声道:“二少,形势似乎有变。”

  他心头一跳,转身便往外走。想起什么来,回过身道:“拨一队人过来,不许白寅初再出现在共霞路。我可不管什么社会反响,要是看见了,格杀勿论。”

  他有职权,谁让他是少帅呢!寅初站在那里气得腿颤身摇,倒不单是为了冯良宴那两句话,最主要的还是南钦的态度。她那么拧,一个都不接受,以后怎么办?他是真的爱她,明里暗里六年了,一个人有多少个六年能够消耗?眼看着有望了,最后竟弄得这样结局。他真的感到心寒,不管手段光不光彩,他只想和心爱的女人能有个好结果,有错么?她曾经也对他动过情,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现在怎么就一点都不剩了呢?她真的那么爱冯良宴,就算他伤害她无数次,也还是一门心思爱着他么?

  南钦从楼上看下去,都走了,天下太平了。她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望着帐顶。有人爱着应当是愉快的事,可是到她这里居然变成了愁。良宴也好,寅初也好,都让她不堪其扰。大昌做不下去了,所幸手上还有点积蓄,先换房子,搬离了这里再另找工作。要紧的是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最好是不让他们找到。可是要打仗了,不知道会不会打到楘州来……她摸摸肚子,仰天躺着的时候微微有一点突起,感觉不到什么,心里却伤嗟并欣慰着,总算以后不是一个人了,等孩子生下来,她就有亲人了。

  傍晚愈发闷热,石库门房子里招蚊子,虽看不见,蚊呐声不停嗡嗡在耳边盘旋。她起来点蚊香,扳掉圆心的一截套在一只酒瓶上,酒瓶搁在盘子里,落下来的灰不至于弄脏了地板。

  她坐下来盘算,九个多月就瓜熟蒂落了,她的预产期在十一月里,恰是冬季的中间段,得早点准备好炭。伺候月子也要人手,实在不行只有雇人。苏州姨娘勤快本分,比寻常的贵些,五块钱一个月,连着三个月倒还负担得起。就是孩子太小不能出去做工是个难题,她长长叹息,没有一个亲戚朋友能帮衬,她这一辈子,开头的二十来年过得安逸,接下来的日子当真是无望。嫁了男人本以为有依靠,现在父母亡故,夫妻无缘,以后多了一个人,担子全要靠自己挑起来。

  第二天起来打算到大昌辞工,顺便去房屋介绍所打听一下行情,还没出门就看见一个打扮时髦的小姐挨着砖沿走过来,弹簧一样的头发不那么卷了,变得玉米缨子一样。鬓角夹了两支水晶发夹,看见她眉花眼笑,“二嫂,别来无恙呵!”

  南钦有些意外,“雅言啊,你怎么来了?”

  “我这段时间被管制着,根本不许出门,要不然早就来找你了。”雅言进了屋子四处看一圈,“这不是要打仗了吗,我才趁乱跑出来……嗳,这里环境不大好哦。”

  “和大帅府当然是没法比的,不过对我来说也足够了。”她请她坐,殷勤倒水,笑道,“没有咖啡也没有红茶,白开水将就喝喝吧!”

  雅言满脸的怜悯,“二嫂,你这是何苦呢!过这样的日子,你不委屈么?”

  其实暂时生活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困难,不过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确实是不能接受的。人嘛,逼到那个份上,没有吃不了的苦。她说:“也还好呀,至少很自由。下了班回来洗洗涮涮,没有时间想别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是在熬时间么?活了一天两个半天?何必当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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