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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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掩映下,他的脸愈发的精细温和。布暖的心又鼓鼓跳动起来,大场面里他仍旧是荣辱不惊的样子,举手投足有种恰配身份的明晰。这份渊雅是很稀有的,因此也更叫她沉沦。她孤凄的想,她这一生算是交代了,落到了井底里,使出浑身解数也纵不出来。

蓝笙有足够好的修养和容忍度,先前和布暖的谈话不影响他一如既往的同容与交好。不过说完全没有芥蒂倒也牵强,但至少他还庆幸着,暖儿不敢对她舅舅剖白。这件事掩盖在平和的外表下,大概可以一直维持下去。所以不造成三个人的困扰,也没有粗砺的伤害。

容与是毫不知情的,他对暖儿的所有感情都源自善性的长辈对幼小子侄的关爱。蓝笙对自己说,只要还能维持,总归是乐观的。

“蔚兮这一去如何?”他故意做出欢快的语调,仿佛这样可以冲淡心头的阴霾。

容与唔了声,笑道,“还好,挨了两下子,余下的都给挡掉了。只是他唱的催妆歌真难听,在人家南窗底下聒噪半天,难为那新妇子忍得。”

很少听他打趣,蓝笙也来了兴致,一递一声的鼓动他学两句。他看了布暖一眼,她微微笑着,那么认真的一双眼睛!于是上将军决定豁出面子去,清了清嗓子哼唱起来:“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他唱歌的时候带了点鼻音,抑扬顿挫颇有些意思。大概渐渐没了把握,越唱越快,一面唱一面笑弯了眼,末了几乎是蒙混过关,掩住口摆手道,”不成不成,我还不及蔚兮,叫人听了笑话。”“唱得不赖,我瞧不比蔚兮差。”蓝笙撑着后腰道,“回头找知闲来评断评断,她能听得下去,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别愁新媳妇娶不进家门。”

布暖低下头去,这话触痛了她的神经。她暗暗想着,那时候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再热闹也不与她相干了。

也好,巴巴的看着是种切身的损害。索性眼不见,伤痛惋惜之余,心也就自由了。

她黯然去拉四娘,“拜完了炉灶该坐帐了吧?咱们瞧瞧去好不好?”对容与欠身道,“舅舅歇会子,我和四姨姨去了。”

他微点点头,心里难免不悦。她的反应很奇特,不知怎么,总觉得像是有意和他保持距离似的。难道他离开叶府的一忽儿辰光发生了什么吗?想去求证,又有顾忌,自己未免霸揽得忒宽了些,扑风捉影,算怎么回事呢!

正迟疑着,却听她叫蓝家舅舅,问蓝笙要不要一道去。

这下子容与顿住了,耳边的喧闹全听不见了,世界恍惚突然一片死寂。夜风吹着,呼呼全灌进了他敞露的胸腔里,前所未有的饱胀。然后他抿紧了唇,抿着抿着,成了一种怪诞的神情,带着苍白的笑,然而冷硬无情。

蓝笙叹息,他知道她为什么要叫上他。担心他管不住嘴,信不过他罢了。何等的伤人心呐!他憋屈,却没有勇气表露出来,只得仰着僵涩的笑脸调侃,“一口一个蓝家舅舅,不知抗争了多少遍,换个称呼那么难么?”

他在看着!他也关注吗?关注又怎么样,横竖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她灰心丧气,应了声,“就叫!”明明是消极地,别人听来竟成了娇憨的嗔怪。

容与的眉头轻轻一蹙,复又熨平了。

远处人群里发出洪亮的笑声,他突然感到厌恶。转过身朝厅堂里走去,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停靠一阵子,实在太累。

西南角的青庐外聚满了人,接下来婚礼最隆重的环节要在里头举行。上了年纪的贵妇们站在稍远的台基前,脸上带着慎重的微笑,看新妇子家里派来的喜娘在百子帐四周洒上果子花钿。

这是种特别的仪式,叫“撒帐”。单把兜里的东西胡抛一气不行,还要念《咒愿文》,叽里咕噜像庙祝诵经似的一唱三叹,“今夜吉辰,张氏女与叶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兹咒愿以后,夫妻寿命延长!”

下面便是拜天地,吃合卺酒,程序复杂琐碎。布暖早打消了看新娘子的念头,木木的站在那里,神魂飞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深深镂刻的无非是容与冷厉的表情,还有眼里一闪而过的轻慢。

他瞧不起她,厌弃她,甚至憎恶她。可她却敬重他,向往他,爱他。这样大的反差,她情何以堪?

就像高楼垮塌下来,她的人生乱成一团。为了容身,被迫的奔向这里,又奔向那里。最后无处可逃了,只好呆呆立着听天由命。

第七十七章 教坠

叶家的婚礼在轰轰烈烈中结束了,不管是不是有情人,终归成了眷属,接下来的日子就那么过吧!来吃喜酒的宾客也该散了,套车装鞍头,挥手道别,踏上归程。

路上要走两三个时辰,布暖迷迷登登睡了会子,实在是热。冰桶子里的冰块没到长安就全化了,车轮滚动,咚咚的漾。玉炉打起帘子朝外泼,整桶的水,沉甸甸的着地,一瞬便不见了踪迹。

烈日当空,辣辣的光耀得人睁不开眼。布暖下地的时候有点头昏脑胀,抬手挡在眉下看,蔺氏和知闲到了廊庑里,正打发仆妇往门里运回礼。糕饼果子成盒装,还有叶夫人给知闲置办的头面妆奁、衣裳鞋袜,满满堆了一车,简直弄得搬家似的。

蔺氏招手,“这孩子,日头底下站着不热么?还不快来!”

她应了一声,牵着裙角上台阶。脖子上腻津津,拿手绢一掖,有些刺痛,大概是被汗腌渍了。

蔺氏道,“我瞧你脸色不好,胃口又小,想是痓夏得厉害。叫她们伺候你进去吧,好好歇半天。晚上你舅舅营里回来,我让人到烟波楼请你。你过渥丹园吃饭,咱们家里人聚在一起,我这里有些话要和你说。”

先前在叶府没有机会,眼下有的是闲功夫,少不得要善后蓝家母子掀起的那点风浪。

布暖垂头丧气的欠身应个是,碰上了知闲打眼色,她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算是应付过去了。

老远看见乳娘撑着伞过来接应,一面递湿帕子给她净脸,一面张罗楼里人抱琴。一行人紧着步子过园子,乳娘打量她两眼道,“脸色这样难看,可是车里颠得不舒服了?”

她拍了拍胸口,“有点泛恶心。”

玉炉撅着嘴道,“这鬼天儿,热得要老命!还没入伏呢,等过了夏至怎么样?可见是要发瘟了,不知道地头上要热死多少人!”

乳娘秀是很忌讳人说话没遮拦的,因啐道,“快夹/紧你的嘴!越说越没谱,倒骂起天来!你乡里没有老子娘亲戚?又不是佃户,何至于大晌午的热死在外头!横竖管管自己个儿,红口白牙的,也不怕惹怒了天菩萨,仔细明儿派雷公来劈你天灵盖!”

玉炉缩着脖子吐吐舌头,“雷公爷忙着呢,没空搭理我。这么句话就找来,也忒小肚鸡肠了!”

众人素来知道玉炉的为人,并不和她较真。笑闹着进了烟波楼,先搬琴座儿安置好了筝,秀打发香侬玉炉去洗漱,支使人抬屏风过后身屋。知道上将军没在竹枝馆,便将临湖的那扇窗撑出一道缝来。

窗底的风吹起帷幔,布暖在乳娘跟前从不避讳,坐在脚踏上拆了发髻,褪下身上衣裳钻进水里。胡乱拧了巾栉盖在脸上,头枕着木桶边缘,阖着眼没了声息。

秀一手抓了木勺的鹅颈长柄舀水,一手挡住她额头的发际线往下缓缓的浇,水顺着缎子一样的长发流进朱漆脚盆里。熏了香的胰子来回的打,边打边说,“好歹别睡,桶里泡着,这身好皮肉还要不要?说说话儿,快醒醒。”

她唔了一声,哪里真睡得着?成堆的麻烦事没解决,躺着都是奢侈。

秀在她白腻的肩头推了一把,“这回吃喜酒,可有什么好消息带回来?你答应我的事呢?怎么样?”

她把手巾把子上的潮气都吸进鼻子里,吸久了,凝结成滴的水似乎要从眼头奔涌出来。

乳娘是神人,什么都不出她所料!布暖瓮声哼哼,“你瞧中的蓝将军,他母亲同外祖母提亲了,算是好消息么?”

秀“哎哟”一声,扔了手里家伙,合什不迭参拜,颤着声喃喃念,“祖宗保佑,布家阴灵不远,给咱们小姐带了好姻缘,指了条明道儿。明天我买冥帛高钱去,祖宗辛苦,要好生犒劳犒劳。”

布暖怏怏道,“和祖宗什么相干?你别忙高兴,就算这是好消息,后面还有不好的要告诉你呢!”

秀茫然回头,“什么不好的消息?”

她爱上了舅舅,这个没法子出口。罢了,先搁一搁,反正她早就怀疑了,也算不上新闻。还有另一宗足以让人五雷轰顶的,她啃着下嘴唇说,“这趟遇上了周国公,他打听出了我的来历,拿这个做文章,要让我进兰台做女官去。”

乳娘果然怔在那里,半天缓不过劲来。嘴里念叨着,“怎么成了那样……怎么回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打翻了半盆水。

布暖撑坐起来,趴在桶沿上宽慰她,“你别急,两年时间就回来了。兰台和内宫不一样,是短役,用不着耗一辈子。”

秀摇头,“好好的,周国公要把你弄进兰台去,将来就是出来了也不济。蓝将军能等得你两年么?还有阳城郡主,好姑娘再清白经不起人议论。你和那个周国公扯上关系,婆母是高贵的人,哪里容得下这个!”

布暖想容不下才好呢,她根本没打算进他蓝家门,于是懈怠道,“郡主府门第显赫,我这样的人高攀不起,索性撂手倒好。”

“混说!”乳娘有气无力的反驳,“历来男儿低娶,女儿高嫁,什么叫攀不上!我看蓝将军喜欢你,能不能让他想想办法?或是求六公子去,千万不能做女官,谁知道周国公打的什么主意!”

她惨淡一笑,“我的把柄在人家手里捏着,倘或他在圣人面前参奏一本,届时要害了多少人?就算舅舅是二品大员,只怕也吃罪不起。”

她把脸浸在水里,听乳娘悲戚的哀鸣,脑子里密匝匝交错成无绪的网,像冬天高悬在屋顶的风化的老丝瓜,空洞,却出奇的坚硬。

屏息时间久了肺部开始钝痛,她方抬脸站起来,带着淋漓的水气赤脚立在地上。牵过屏风上的棉布随意擦了擦,把架子上的素绿纱绫寝衣套在身上,走到镜子前慢吞吞的一对一对系绑带。

江心镜的镜面真不错,打磨得又光又亮。

她伶伶站着,冷漠的审视镜子里的人——脖颈纤长,薄薄的绿绨掩盖不住玲珑的乳和细致的腿。这是具新鲜的身体,生涩的,像一朵没有开足的花。她只是冷眼看,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许安静绽放一阵就谢了。但也许出其不意,会有令人咋舌的成就。

风吹着没有干透的脊背,水慢慢的蒸发,连带着心都冷却下来。她看着镜子里失魂落魄的乳娘,轻声道,“两年比起敬节堂里到老死,简直隔着十八重天呢,还有什么不足的?贺兰说了,两年役满,他保我日后无虞。”大约自己都觉得这话靠不住,解嘲式的一笑,“有时候君子办不到的事,小人手里却易如反掌。若是真如他说的,我觉得也不是坏事。”

“你信他?”乳娘的声音空前的高,手指指着门外,咬牙切齿的咒骂,“他这种无赖,你信他的话?不得好死的杀才!无端来糟蹋人家姑娘名声,他贺兰家的先人八辈子没做好事,养出这么个造孽的东西来!果真是贼性儿,破窑里烧出来的烂砖头,一门的邪魔歪道!”

布暖记忆里,乳娘虽是小家出身,但涵养好,为人处事样样拿得出手。像今天这样的情况,真是头一回见识。骂贺兰敏之倒罢了,连带着还骂了武家满门,自己人跟前没什么,外人听见了岂不要闯祸!

布暖道,“快别说,话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不是闹着玩的!”一面拿篦子篦头发,湿漉漉的绞下好几根来。

秀过来接手,看着那些头发直叹气,“你瞧瞧,一点儿都不仔细,叫我怎么放心你一人到兰台去!没底下人伺候不说,还要日日面对那杀才……”

她垂下眼不接话头子,只道,“你们我自会安顿妥当,回头托了舅舅和知闲姐姐,不能叫你们受委屈。等两年期满,咱们搬出沈府去就是了。”

秀张了张嘴,见她泫然欲泣,知道她心里不受用,再纠缠旁的事更难为她。便把话咽回肚子里,推她在席垫上趺坐下来,一点一点给她篦头,觑着她的脸色道,“给洛阳修书了么?我打量着知会老爷夫人一声,若是能想出点法子来也是好的。”

布暖摇头,“你是知道的,父亲不问事,出了纰漏都是母亲独个儿承担。我哪里好意思再给母亲添麻烦,闹得她日夜挂念,巴巴儿在家里哭,真是上辈子欠了我眼泪债了。”

秀长叹,“今年犯了太岁,事情一桩接一桩。原还庆幸着蓝将军这里有了着落,这下子可好,又打了水漂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的儿,难为你小小年纪经受这么多。早知道来长安会遇上那煞星,还不如上冀州大舅爷那里去,倒省心。”

布暖对这个并不后悔,到底在这里有容与,像她死灰一般的生命里一星微红的炭火。就算不能燎原,至少在她的心上烙下了痕迹。

她极平和,“谁能保证冀州就没有贺兰一样危险的人物?谁叫自己有见不得人的短处呢!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了,蓝笙也好,舅舅也好,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不能让我给搅乱了。”她涩然吊吊唇角,“尤其是舅舅,他要成亲了,别在这当口给他捅篓子。叫他顺顺利利的,一家老小都指着他呢!”

秀的眼里盈/满痛苦和怜惜——这孩子时刻把舅舅放在第一位,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么?其实这事和小舅爷说说,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她不愿意,宁愿硬着头皮为难自己。

“我吩咐人点了安息香,趁时候还早,用了膳睡会子。这两日路上奔波怪累的,且将养着,后头的事别想了,到哪儿说哪儿吧!”

布暖应了声,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你别同谁去求告,眼下任神仙也救不了我了,说出来白叫他们操心罢了。”

秀无可奈何,“你放心,我不去找六公子,你安心歇着吧!”

她颔首,方挪出后身屋朝卧房去了。

第七十八章 长策

奉命办差的贺兰伽曾带回了消息,风风火火进衙门口,人家同他打招呼,他像没听见似的。拉长了一张脸,身上的明光甲因为他赌气式的动作咣咣作响。迈着大步,甩开膀子,一路疾行进了正衙。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嗅到了某种压抑人心的气息,开始纷纷猜测,到底是武侯府的鲍大将军挑事寻衅了,还是河源那头又兴起了什么战事?

上将军在一堆文牒里埋头苦干,贺兰伽曾立在槛外,远远看着高案后的人,不由迟疑起来。脚下盘着磨,陷入了进退不得的窘境。

他真是恨透了,怎么会有贺兰敏之这个堂兄弟啊!外头胡作非为不论,如今主意打到沈家头上来了!花钱买通内侍,要点沈家外甥女进兰台,这话叫他怎么回?他在人家手底下吃饭,自己宗族里的败类唱了这么一出戏,弄得他脸上也无光。虽说大都督不是个蛮狠不讲理的人,可自己终归心虚。高位上的将领,少不得有些官威,万一要是发作起来,自己着实的抵挡不住。

他偏头看檐外的天,穹隆瓦蓝瓦蓝的,他感到无边的绝望——这一向顺遂,如今看来好运道走到了头。上将军做什么派他去打探?十成指着他挖出些内幕来,必要时站在同祖同宗自己人的立场上告诫贺兰敏之两句。不过办得好没有嘉奖,因为这是姓贺兰的闯出来的祸,善后是应当的。办得不好,对不住了,也许还要拿他来做筏子,杀鸡给猴看。

他惕惕然,心里把贺兰敏之骂了个底朝天。这块坏料缺管教,只怪叔父去得早,他娘家人独大。妈和妹子也是一窝臭蛋,什么韩国夫人、魏国夫人,简直丢尽贺兰氏的脸!如今自己还要受他牵连,他当真冤枉死了!

贺兰将军脑子里有千般想头,忍不住的长吁短叹。罢了罢了,唯今只盼上将军不要迁怒于他,官大一级压死人,好歹他是戍边开始就追随的老部下,正经的嫡系,可不是高念贤之流半道出家的北衙禁军。

“你打算积糊到什么时候?”明间里的人终于不耐,皱着眉头喊话,“娘们儿似的,让人恶心么?再不进来,以后都别进来了!”

贺兰伽曾听得一凛,忙迈进门槛叉手行礼,“末将复命。”

容与撂了手里文书,抬头道,“探着了什么,说吧!”

贺兰伽曾向上看一眼,吃吃艾艾道,“末将昨日奉上将军命追查周国公行踪,周国公一路快骑,待末将赶至长安时,他已经进大明宫去了。宫里这阵子正甄选女官,戍守甚严,末将进不得宫,便在宫门外等了半天。临日落时分周国公方出来,末将托了千牛卫里熟人打听,才刚得着消息……”

他的头闷得越发低,只看见武弁顶上艳红的缨子簌簌轻颤。容与乜着他,早就料到事情不会顺遂。但以眼下情形看来,只怕不是一点半点的棘手。

进宫去了?他郁结起来,不妙,大大的不妙!高陵回来直奔宫掖,又恰逢这时节!他霍地拍案而起,甚至不用贺兰伽曾接着说下去,扬声唤蓟菩萨,“你立时往折冲府去,命校尉检点一旅待命。”

他没交待用意,蓟菩萨虽不解,上峰发了话也不容他质疑。铿锵应个是,便领了命要出去传令。

“且慢,且慢……”贺兰伽曾慌忙拦截蓟菩萨,回头急道,“上将军三思,此事就算周国公出面,也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举荐文书递进了宫闱,就像鱼进了篓子,进去容易出来难。孙小姐入了花名册子,想必这两天就有旨意下来,这会子补救已经晚了。”

蓟菩萨听得云里雾里,“谁要进宫?是大都督家的小姐?”想了想,拔高了嗓门,冲贺兰伽曾嚷道,“又是你兄弟捣腾出来的?大都督哪里得罪了他,他这么憋着坏?这事叫蓝笙知道了还了得!大都督点了兵是要荡平国公府么?末将这就去左威卫府通知蓝将军!”

贺兰伽曾挣得满脸通红,“你这蠢物,也跟着闹么!木已成舟,荡平国公府有什么用?上将军为人足重,这件事上失了体面,朝廷怪罪下来怎么好!还有蓝笙那里,和他又有什么相干?你搅屎棍子乱挑嗦,越闹事越大!”

蓟菩萨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是搅屎棍子?知会蓝笙自有道理,你昨儿走得早,不知道郡主殿下要同大都督结亲家。大都督学楚霸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事儿能短了蓝笙这正主儿?何况他身份不一般,万一有什么,总有阳城郡主打圆场,也好保得万无一失。”

容与被他们一打岔倒冷静下来,他向来有极佳的自制力,刚才竟然全线崩溃了。他有多仇视贺兰敏之,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只是转念一想,伽曾说的没错,这会子宰了贺兰也没用,文书递上去了,要更改何其难,唯有另想法子。

他背着手慢慢的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贺兰敏之可以贿赂内侍把人登上名册,自己也可以花重金买通尚宫局的人。验身时过不了关,照旧能够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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