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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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

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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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朋友相约。到她家楼下早一个小时,附近茶店喝杯茶。看到一串雕成莲花的紫檀佛珠,得之,清香可闻。

朋友说家里十多年不曾来人,我们却相谈欢。泡多年老白茶喝。看她的很多老照片,风姿绰约的人在相片中,慢慢从年少走到日暮。如今很喜欢去他人家里做客,仿佛通过房间里的摆设和气场,可以触摸到他们内心深处的故事。

也讨论写作。她说,写作,是为了给遥远的另外的自己。我说,那也许是比现实生活中的自己,更精粹更真实的存在。也可以说,是我们自身隐藏的佛性或神性,写作可以联结到它。又谈起共同喜欢的一位国外作家,她说,这位作家这几年显得相当沉寂。我说,对作家来说,沉寂没有什么不好。我确是这样想的。

回家后读她的小说。一口气看完大半本。她写得坦诚,各种藤蔓重重,个体的生命进展充满艰辛。我很少如此投入地写过现实生活。

想到人在命运中沿着各自的轨道奔走,有时完全动弹不得。若不改变自己的心,毫无出路。

变老,病痛,死去,孤独,都是苦事。身边亲朋离世,生离死别看过很多,自己也已走完半程。昨晚失眠,想,除持续写书,继续学习,没有更重要的事情。生活可以持续简化。不需要更多杂念。

人生变化如此之快,一些记忆来不及思量就成为过去。时间一长,它们会被心吸收掉。如同人与人之间要及时地好,身体里的字,也要及时地赶出来。哪有那么多时间?只有活生生的此刻。趁还活着,趁还有力气、精神和愿力。

有人说,写作的孤独不在于写作本身,而在于没有写或者写得太少、写得不够。这个观点在最近深有体会。已明白它的价值。以前也想过先不写作,好好休息,享受一下生活。比如吃吃喝喝、到处走走、赏花弄月、听经闻法之类。但总是一念之差,又开始日赶夜赶,埋首工作。

回头看看,能把几年的反省、记录、斟酌、思考,整合成一本书,也是值得的。写书最终的意义,是存在的流动。这些文字、思考,在出版之后,已经是自己的过去时。但它会成为不同人的现在进行时或者未来时。

文字与不同阶段、不同时空的人相遇,因此有不死的意味。

有人说:“写作时思维程度深,所以很多作家在生活中都是不动脑的人,生存技巧就是不说话,少惹事。看作家,只能看他的作品,他小说中的智商比他生活中高好几倍。”我想,其实是,小说中的智力在生活中用不着,没有可用之地。生活有其不可言尽的规则。写作者若没有些许出世之心,只是盯着生活的物质层面,会成为作品写不好、生活也过不好的人。

写作并非易事。需要拥有天赋以及后续心性与智慧的学习、训练,不断积累,扩展前路。这样才能拥有不枯竭的源头。单凭靠想象、模仿、情绪、激情,这条路走不远。我们通过写作的法门,来修习和得到一个更丰富更通透的自我。再用这个更好的自我,从事更深重更长远的写作。

心要坚强,心要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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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一本挪威作家的书,感受其充满北欧的冷冽与寂静氛围的文字。相比中国人热衷热闹和混乱的倾向,他们的社会仿佛已进入冷寂的高级状态。如同北欧电影经常出现的广袤空旷的空间,孤行的人物。华人电影,则在意强烈情节、怪异人物、夸张情绪和虚假的表演。如此重口味只能说明人的觉知相当麻木。

读爱尔兰作家吉根的《南极》。喜欢《爱在高高的草丛》。她的胜出在于细节,疏离而旁观的叙述角度,无用的素材如薄雾弥漫,重要的核心却如闪电稍纵即逝。这也是欧洲作家喜欢的方式,把小说当作高级手工艺把玩。麦克尤恩也是其中一员。绝佳的叙述,是克制而准确的。

但他人有时为什么无法模仿?写作真正的核心,需要对事物的感受力和理解的能力。词句和技巧的单纯袭用极为薄弱。

安妮·普鲁的短篇小说集。某些细节细微到骨子里,令人心尖悸动。常有神来之笔,寥寥几句,自然景观描写细致入微。只是惯性把人物往罪恶残暴的沼泽里推,仿佛是西方主题的传统。换个角度来看,不过是泥地里打滚,全是无明和业力在作怪。李安的《断背山》过于温吞,原著其实相当迅猛。

说读小说是为了看故事的人,是有多简单粗暴。我们读小说,分享的是这个作者的世界观、价值观和自我特性。这种特性,比如神经质的性情,繁杂反复的思维方式,诸如此类。至今喜爱的几位寥寥可数的小说作者,大多有自己的叙述腔调。或者如寒冰般理性和冷峻,有时又如孩童般纯真和诗意。他们说了什么并不重要,但怎么在说令人难忘。很多同行都败在后面一步。

泉镜花的小说值得一阅。读完《歌行灯》和《高野圣僧》,写得优美、放荡、充满禅理。他后来娶妓女做妻子,两个人白头偕老。文字意象耽美而奇幻。

前段日子,朋友推荐看一篇小说,跟作者早期写的好像完全不一样。中年时期的作品,轻盈、透彻、温婉,也不过是述写世间微小情事。在地铁里,字句读得内心安静。看到好的字,对写作这件事会产生信心。

读完薄薄的德国小说。字句简练,细节准确,通篇写人所犯下的各种罪恶。作者没有立场和评判,仿佛有某种超越人间的视线。好久没有读到这样冷酷而清洁的作品。

在公众中迅速流行的用语大多有简化、粗陋、贬抑的特征,扭曲和抹煞事物的真实本性。追随、模仿流行俗语,不是好事。现在也不接受纯粹为文艺而文艺的文字,这是二十年前会觉得好玩的。现在看看,全是儿戏。文字的质地需要灵魂的重量,力透纸背,即是说的这个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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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可能就是我一生的幸福了。趁着没人瞧见,我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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