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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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断丝连

秋风送爽,桂花飘香,宜平城里正是一年气候最为宜人的时候,八月十五刚过去沒两日,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月饼香甜,又有小贩挑着新鲜的瓜果來沿街叫卖,竹筐里藏不住的阵阵果香,随着风飘墙过院,直送至人的鼻端,叫人心里都不由跟着甜腻起來,

城南有方小院,屋后靠着北墙下架着一处花藤,十几株凌霄花长得粗壮茂盛,枝叶密密实实地爬满了木架,把秋日午后的阳光遮得只剩下星星点点,藤下放了一张竹榻,其上躺了个穿天青色便袍的年轻男子,头枕着手臂,正望着那枝叶间探出的凌霄花出神,

顺平沿着青石小径一路无声地绕过來,走近藤架时脚步却故意加重了些,直走到那竹榻前才停下,垂着手小心地说道:“王爷,慧明大师又來求见。”

榻上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大闹了喜堂的云西王封君扬,世人皆以为他当夜便就逃回了江南,却不想他非但沒走,还在这宜平城中过了中秋,听顺平禀报,封君扬动也不动,只淡淡说道:“不见。”

顺平迟疑了一下,又解释道:“他说是为了灾民南迁之事。”

封君扬口气虽还平淡,话却已是不好听了,“我说不见,你耳朵聋了。”

顺平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他说王爷要是不见他,他就不走了。”

封君扬闻言轻笑,混不在意地应道:“管他吃住就是了。”

顺平实在是沒法了,只得沿着原路返回,在院外见了慧明,苦着脸说道:“大师,您就别再为难小的,王爷那里是真不见,小的再多说,就要挨板子了。”

慧明却是笑笑,道:“王爷的心思,老衲明白,老衲这就回去请谢姑娘來与他商议灾民安置之事,只是,王爷这般逼迫她,便是她來了,也要闹得不高兴。”

顺平叹气,道:“大师,已经眼下这般情形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慧明笑笑不语,告辞离去,

顺平瞧慧明这般,料着辰年早晚得來,又不想回去触封君扬的霉头,索性就蹲在门口等着,就这样一直等到日头偏西,这才看到辰年带着傻大从远处过來,他心里一喜,忙从地上站起身來,不想因蹲得太久,这一起身才觉出双腿都僵得似是别人的了,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过去,摔了个四肢着地,

辰年正好走到,见状不由笑道:“不过年不过节的,这样的大礼可受不起,还请顺平总管快快起身。”

她口中虽是取笑,却回头叫了傻大过去扶顺平起來,傻大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顺平拎了起來,又往地上一蹲,憨声说道:“站住了。”

顺平勉强站住,不由苦笑,道:“谢姑娘,只要您肯來,小的天天给您行大礼都成。”

他话里有话,辰年却是神色如常,只淡淡一笑,道:“莫要油嘴滑舌,快去禀报你主子,请他抽个空见我一见,第一批流民这就要南下,江南那边需得有人安置他们才成。”

顺平却是扶着傻大不动地方,赔笑道:“您來,哪里还用得到小的禀报了,再说小的这腿实在是麻得动不了了,王爷就在屋后藤架下,您直接过去寻他便是。”他说着,又抬头求傻大道:“这位壮士,还请您多扶小的一会儿,叫小的缓缓劲。”

辰年如何瞧不出他是故意耍滑,面色便就沉了一沉,也不与他废话,只吩咐傻大道:“扛上他,咱们过去。”

傻大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辰年怎样吩咐他就怎样做,闻言把顺平往肩上一抗,大步流星地往那院中走了去,顺平又是着急又是尴尬,偏傻大天生神力,叫他挣脱不开,只得向辰年告饶道:“谢姑娘快些叫他把小的放下,小的自己走便是。”

辰年这才叫傻大把顺平放下,顺平吸了几口凉气,这才在前领着辰年他们往那屋后走去,到花藤前停下步子,轻声通禀道:“王爷,谢姑娘來了。”

封君扬的声音从花藤下传出,“叫她过來。”

顺平忙往后退了一步,伸手请辰年入内,

辰年却是瞧那花藤密实,不愿进去与封君扬独处,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还是请王爷出來相见吧。”

顺平听得心头一提,就听得花藤内静了静,这才听封君扬淡淡说道:“你若想见我,就自己进來,不相见,那就走。”

流民安置之事有他帮忙与沒他帮忙相差极大,辰年忍了忍脾气,耐心说道:“那我就站在这里说罢,第一批流民即将过江,多是这次攻打宜平死伤寨兵的亲眷家属,当中老幼妇孺极多,过江之后,王爷能否着人安置一下他们,好叫他们先过了这个冬天,明年也好再开荒种田。”

封君扬那里久久沒有回音,辰年等得片刻,忍不住出声问道:“王爷。”

不想封君扬却是慢悠悠地说道:“我听不到。”

他这般明摆着耍无赖,辰年不觉心头恼怒,性子里的那股倔强劲也上來了,他叫她进那花藤下与他说话,她偏就不去,索性提高了声音将刚才那话又说了一遍,问封君扬道:“王爷这回可是听清了。”

封君扬那里却仍是懒洋洋地答道:“听不清。”

辰年抿唇站了一站,冷声吩咐身后傻大道:“把这花藤给我拆了。”

“哎呀,谢姑娘。”顺平大急,忙上前去拦傻大,可他那小身板如何挡得住傻大,傻大一把将他搡开,上去拽那凌霄花藤,他本就力大无比,三两下就将那些花藤尽数扯断,又开始动手拆那花架,

顺平怕封君扬被砸到,忙冲了进去,一面张开手臂替他当着那坠落的花藤,一面急声劝道:“我的王爷,可别置气了,您这样盼着望着,谢姑娘人好容易來了,您还和她置什么气啊,快些出去吧,权当哄谢姑娘高兴了。”

不想封君扬闭目不理,更不肯挪动地方,

眨眼功夫,傻大就把花藤拆了个七零八落,辰年见已露出里面的封君扬來,便就止住了他,只沉声问封君扬道:“王爷,这回可能听见我说话了。”

那花藤坠落不少,虽多数都被顺平挡了去,却还是有不少凌霄花落在了封君扬的身上,封君扬缓缓坐起身來,侧头看了看那挂在肩头的凌霄花,伸手轻轻拂去,这才抬眼去看辰年,淡淡问她道:“谢寨主,你这是來求人的吗。”

辰年道:“我是來与王爷商议事情的,不是來求你。”

“是來商议事情。”封君扬闻言冷笑,说道:“那好,是要商议流民过江安置之事么,我的回答是不能,这些流民过江后我非但不会安置他们,还会叫人驱逐。”

辰年安静看他,好一会儿才心平气和地与他说道:“王爷,你日后将是要执掌天下的人,该有大仁大义才是,为与一个匪寨女子斗气,就置无辜百姓于不顾,这不是为君之道。”

封君扬淡淡道:“就是为着大仁大义,才不能安置那些流民。”

辰年皱眉,“为何。”

“郑纶带兵刚走,你手上老弱病残、歪瓜裂枣都算全了不足一万人马,你用这些人來守宜平,你当贺家的人都是傻子,谢寨主与夫君正新婚燕尔却两相分离,别人可不认为你是为了百姓才这般忘我,怕是要猜测你们这是在故意做戏。”封君扬瞧她一眼,似笑非笑,问她:“这个时候,你送那些寨兵家眷过江,我再好好给你安置,你生怕别人不知道谢寨主与我封君扬藕断丝连,是不是。”

辰年不是不知这个时候送流民过江有些着急,只是眼看着天气入秋,若是现在不走,等到冬季还不知有多少老弱熬不过去,她垂头沉默,半晌后才低声说道:“我只是眼瞧着那些人死,心里难受,想着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封君扬默默看着她片刻,淡漠说道:“既要顾着大仁大义,就不能心软。”

辰年笑容微苦,问他道:“听你这般说來,宜平之事骗不过贺家。”

“骗得过贺泽,骗不过贺臻。”封君扬淡淡答道,

辰年不解,抬头看他,

封君扬挥手示意顺平下去,顺平忙伸手就去拽傻大,可傻大那里却是动也不动,直到辰年叫他下去,这才甩开顺平,大步如飞地走了,

屋后只剩下封君扬与辰年两个,封君扬抬眼看了看虽已西坠却仍十分霸道的秋阳,嘲弄地翘了翘唇角,问辰年道:“谢寨主,我若是躺在屋里不出來,你是不是就要叫那傻大把我房子都给拆了。”

辰年不理会他这嘲讽,只问他道:“你那话是什么意思,若是骗不过贺臻,贺家岂不是还要來夺宜平,可现在却未听到什么动静,这又是什么道理,还有,你既知道骗不过贺臻,为何还要这般配合地过來做这场戏。”

封君扬却是看她,问:“你以为我只是來陪你做戏。”

辰年抿唇不语,封君扬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身侧竹榻,示意她坐过去说话,却瞧她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唇边就露出些自嘲之意,只回答道:“能骗过贺泽,已是足够,贺臻离得太远,又正在与张家死咬,待再得到确切消息,为时已晚。”

第二章

何为深爱

辰年思量半晌,还是理不清当中头绪,便就坦言道:“我想不明白。”

封君扬轻声嗤笑,道:“若是什么都叫你一想就明白了,我索性也不用活了,你才跟着我学了多久,不过学到点皮毛,竟也想着掺和到军镇之争里來,你当谁都跟薛家兄弟一样,谢辰年,你离出师还远着呢。”

辰年听他又提以前的事情,便就说道:“王爷歇着吧,我先告辞了。”

说着竟转身就走,封君扬一愣,不由问她道:“你做什么去。”

辰年回身,淡淡答道:“回去把王爷的话好好想一想,一天想不明白就想两天,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封君扬被她噎得一愣,片刻后却是又轻笑,道:“你回來,我把这当中事情细细讲给你听。”

辰年微微侧头看他,目光中带着毫不遮掩的警惕与戒备,

封君扬见她这般,面上却是笑得愈加温和无害,道:“我现在又打不过你,你还怕什么。”

辰年静静看他片刻,道:“封君扬,我当你那日已是明白了,我心中的阿策已经不在了,你心中的辰年也已嫁做他人妇,你再成不了阿策,我也不是当初的谢辰年,我尚能放下那些恩怨,你为何还要苦苦纠缠往事。”

封君扬眸子暗了暗,却是笑道:“我倒瞧着是你沒放下,你若真的将前尘往事都放下了,为何对我还这般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和我说句话还非要离着三丈远,你瞧着谁家商量密事的时候是这般在院子里喊话的,生怕别人听不去,是么。”

辰年不耐与他耍这些嘴皮子的本事,就又往前走了几步,为着遮人耳目,她做得是男子打扮,一身男子衣袍倒也方便,索性就在他坐的竹榻前席地而坐,抬头正色与他说道:“这样可行了,可能说了,贺家到底会不会來夺宜平,你什么时候才肯安置那些流民。”

封君扬笑笑,不理会那些杂乱的藤蔓落花,也随着她从竹榻换坐到地上,懒散地倚在榻前,不急不缓地与她说道:“这事要讲明白就得从头说,你首先要看透了贺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贺臻”这个名字,于辰年是个极特殊的存在,那是她的生父,却又是害死她生母的元凶,她不知是该去爱他还是恨他,所以只能尽量去忽略这个人,权当此人与她毫无关系,听封君扬提到贺臻,辰年不觉微微垂目,神色淡漠,问封君扬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封君扬却似看透她的心思,坐直身子默默看她片刻,却是轻声说道:“辰年,你母亲出事时,贺臻人在盛都,并不在你母亲身边,你母亲的死并非是他所为。”

辰年仍是垂着眼,淡淡道:“这和我们要谈论的事情毫无关系,王爷,你话说远了。”

“辰年。”封君扬不禁探过身去,伸手覆上她放在膝头的手,温声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开的,与其逃避,不如坦然面对,贺臻爱你母亲至深,你母亲出事,他怕是最心痛的那人。”

她倏地抬眼看向他,一双眸子似是刚被雪水洗过,冰冷清亮,透着森然寒意,看得封君扬心头竟是一凉,她冷冷地看着他,问他:“封君扬,你可还记得我的生辰。”

像是想要驱走她身上的这刺人的寒意,封君扬手上微微用力,握紧她的手,答她道:“十月十七。”

辰年对他手上的动作毫不理会,只盯着他,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我母亲死在哪日。”

封君扬瞧她这般情形,一时竟不敢答她,

辰年便就自己答自己道:“十月十九日,在生下我的第三日,我母亲就死在了贺家,其时,贺臻人在盛都,你说我母亲的死和他无关,是么,可他明知道贺家人都恨这个出自北漠沒落世家的女子,恨她占了贺臻正妻的位子,恨她阻挡了泰兴与云西的联姻,他却把即将临盆的她留在了这些恨不得她死的贺家人手中,封君扬,这就是你说的深爱。”

封君扬口中有些发苦,轻声道:“他不是不想护,他只是沒护住。”

“是啊,他只是沒护住。”辰年轻轻地扯了扯唇角,讥诮道:“我想就是他自己也该是这般想的,可那个女子为了他,舍弃了尊崇无比的王女身份,为了他剪去羽翼,为了他困入深宅,为了他只做一个每日里盼着丈夫归來的小妇人,可最后却落了一个他护不住。”

“别说什么护不住,只是她的命在贺臻那里不是最重罢了,也别说贺臻爱她至深,爱她至深的那个男人叫穆展越,只是她自己却瞎了眼,嫁给了贺臻。”

她甩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身來,居高临下地看他,“王爷,贺臻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只想问你一事,你是生于世家长于世家的人,最该清楚这世家里的门道,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母亲死在产后,而不是之前。”

这答案分明就在那里,可封君扬喉舌发干,竟是答不出來,

辰年冷冷一笑,道:“是因为他们想她生下那个孩子,对不对,你瞧,那些贺家人很清楚贺臻的底线在哪里,很不幸,我母亲的性命在他的底线之上,可是,为什么贺家人这么清楚他的底线在哪里,为什么。”

她这般冷情模样,封君扬瞧着又是心疼又是懊悔,怨自己不该逼着她去面对生父与生母的爱恨纠葛,他有心想将她拥入怀里柔声安慰,却又知这个时候她定不会允许他碰她,心中又不觉酸涩,怔怔地瞧了她一会儿,这才轻声道:“辰年,我错了,咱们不说他了,你坐下,咱们來说宜平之事。”

辰年心神已乱,哪里还能说什么宜平,她垂下眼帘,尽量控制着自己情绪,只淡淡说道:“不用和我说了,我听王爷的安排便是了。”

她说完,也不理会封君扬的反应,转身便就往外走去,

“辰年。”封君扬急忙起身,在后唤她的名字,

辰年顿了顿脚步,却并未回头,只低声说道:“封君扬,有些事情是沒法感同身受的,你不是我。”

她疾步离去,在屋侧过道里遇到顺平,却不见傻大身影,便就问道:“我的同伴呢。”

顺平面上堆笑,忙道:“小的不知您和王爷说到什么时候,就请那位壮士去厢房里等着去了。”

辰年点点头,人过厢房窗外时才叫道:“傻大,走了。”

傻大从窗内应了一声,却是过了一会儿才从屋里跑出來,向着辰年傻笑道:“大当家,咱走吧。”

辰年瞥一眼他嘴角上沾的点心碎屑,也未说什么,带着他一同往外走,顺平不知封君扬那里是个什么心思,也不敢拦,便就一边往外送辰年,一边说道:“谢姑娘,小的有个事想求您。”

辰年简单应道:“说吧。”

顺平小心地瞄了她一眼,央求道:“能不能请您和朝阳子道长说说情,请他过來给王爷瞧一瞧,小的都去求了几次了,也沒能把道长求來。”

辰年闻言微微挑眉,却是沒有应声,

顺平就又唉声叹气地说道:“谢姑娘,不瞒着您,自从那日……唉,王爷这些日子夜里总是闷咳,他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都是压在心里的,苦自个的,脸皮子又薄,好和人赌气争脸,再这样下去,小的真担心他有个什么好歹。”

辰年听得挑眉,忍不住转头问顺平道:“就你家主子那脸皮还叫薄,你和什么比的,城墙拐角。”

顺平干笑,道:“谢姑娘,您这话我可不替您瞒着,回头我就告诉王爷去。”

辰年淡淡看他一眼,顺平忙紧追两步,又求道:“谢姑娘,王爷这几日都先不走,您沒事就多來转转,权当是可怜小的,可好,您是不知道,自从那年从青州回來,王爷就不叫侍女近身,不管什么都叫小的惦记着,小的一个大老爷们,粗心大意地,哪里就能都事事可他的意了,一个沒做好就得挨罚,谢姑娘,小的这几年过得苦啊,王爷苦,小的比他更苦啊。”

他紧跟在辰年身侧,嘴里念个不停,辰年那里本就心烦,之前全靠了定力这才能耐住性子与顺平说那两句话,瞧着他这般沒完沒了,再忍不下去,停了脚步转头看他,

顺平不想她会突然停下,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停下,却不敢再说什么,只陪着笑小心地看她,

辰年闭了闭眼,又强自把那怒气压了下去,淡淡说道:“顺平,我知你对他忠心,我也听明白了你话里的意思,只是,这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你想帮忙便能帮上的。”

顺平看她一会儿,怯怯说道:“是小的嘴碎,您别和小的一般见识,小的也是瞧着王爷实在是苦,自从您不在他身边,他就从沒真心实意地笑过,小的看着都觉得心疼,这才想着把他不好说出口的话都和您说说。”

辰年很想问顺平一句可曾知道她有多苦,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聊,便就只嘲弄地笑笑,道:“算了,你是封君扬的心腹,和我也沒什么关系。”

她转身便走,带着傻大出了院门,直绕过街角,傻大这才出声叫她道:“大当家。”

辰年心中正乱,回头不耐地去看他,却见他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些东西來,擎在手里递给她,笑呵呵地说道:“给,我刚才从屋里偷偷拿的,可香甜呢。”

他手上沾得还有些泥土,该是之前拔那凌霄花藤时沾到的,宽厚的掌心里,两块精致小巧的点心已是压得有些走形,辰年怔怔地瞧了一会儿,这才伸手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傻大吞了吞口水,又把手往前递了递,示意她把另一块也吃了,“好吃,一到嘴里就化成糖水了。”

那点心果然是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辰年忍不住失笑,将他的手推了回去,问道:“既然喜欢吃,怎不多拿几块。”

第三章

重新相处

傻大却是笑得羞涩,道:“那盘子小的还沒巴掌大,我又吃了不少,不敢再多拿,怕被人笑话沒出息。”他瞧着辰年不肯再吃,便就将那块糕点小心地捏进自己嘴里,脸上的表情幸福而享受,

辰年心中的哀苦愁闷、烦躁混乱忽地一下子就散了大半,只站在那里含笑看傻大,等他嘴里实在沒得回味了,这才笑道:“快回去吧,再晚了可就要误饭了。”

傻大一听这个,立刻上來了劲头,甩开大步就往前奔去,边走边回头催促辰年:“快点,大当家快点。”

他两人都未骑马,虽一路快行,赶到城守府时也已是到了掌灯的时候,温大牙正等着他两人开饭,瞧着他两人进门,忙着招呼小兵上饭,片刻功夫,几大盆糙米粥就端上了桌,

今年冀、鲁两州皆遭了旱灾,好多郡县甚至都绝了收,薛盛显自己尚顾不过來,能给辰年送來的粮食就更是有限,温大牙手里沒粮,心里自然要慌,早就开始算计着吃粮,不管是寨兵还是他们这些人,只要不出体力活,每日里都是一干两稀,早上那顿稀饭好歹还能挡些饥,待到晚上的这顿,那粥舀起來都“呱啦”作响,只能赚个水饱,

傻大肚子本就饿得厉害,一碗粥水下肚,却是觉得腹中更空,忍不住抱怨道:“温大哥这稀粥真是越來越稀了,抓一把米熬半锅粥,你干脆叫咱们直接喝凉水算了,还能省了柴火。”

温大牙不想傻大这种笨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來,差点被噎了个跟头,他整日里给大伙吃这个,心里已是发虚,傻大这般说他,反叫他有些恼羞成怒,便就瞪眼道:“哪那么多废话,吃饭也塞不住你的嘴,我瞧你还是沒饿着,你出去瞅瞅,连这个都喝不上的人多了去了。”

傻大自小就跟着温大牙混,十分怕他,被他骂了这么一通,立时老实了,不敢再说话,忙端起碗來吸溜吸溜地喝稀粥,

辰年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那几乎都能照出人影來的粥,“啪”地一声将手中筷子拍到了桌上,恨声说道:“抢,去抢,总不能有人大鱼大肉,有人就得等着饿死。”

屋中这些人都是山匪出身,一听这个不觉两眼冒光,当下就有人应道:“大当家,你说去哪吧,咱们兄弟们这就跟着你去。”

冀、鲁两州闹旱,沒得好抢,西边襄州丘陵起伏,算不上富裕,也抢不來什么,这样算來,倒还只有江南是膏腴之地,出产丰富,辰年沉吟片刻,道:“还是往南,听说江南的大户人家,家里都存着能吃好几年的粮食,咱们就先去向他们讨些來应急。”

她想了一想,便就吩咐鲁嵘峰道:“鲁大叔你跑过江南,对那边还熟悉些,你同我去,咱们挑一千精壮出來装成流民渡江。”

鲁嵘峰点头应下,“行。”

辰年又道:“我去找江大叔,叫他们设法多凑一些船只,方便咱们用。”

这次攻打宜平,南太行的几大山寨也都有参与,当中数清风寨出的人马最多,清风寨现任寨主江应晨更是亲自带人前來帮忙,破城后也沒走,留下了听聚义寨号令,

一听要去江南抢粮,众人皆都有些激动,个个摩拳擦掌,只温大牙一人有些迟疑,问辰年道:“大当家,咱们手上兵本就不多,你再带着人走了,若是贺家來攻宜平怎么办。”

辰年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跑,既沒人顾咱们的死活,咱们也无需操心谁得这天下,管他宜平落在谁手里,贺家來攻打宜平,你就带着大伙一块往南跑,把宜平让给他们。”

她最初的时候其实并沒想着长占宜平,不过只求困在山中的那些流民能从这里渡江就成,是后來宜平城到手,这才叫她有了贪心,想着能占住这里,好给江北的流民守住一块南下的跳板,

温大牙咬着后槽牙想了片刻,用力一拍大腿,大声应道:“行。”

辰年端起自己那碗稀饭汤,一饮而尽,站起身來给众人分派了任务,又道:“这事最紧要的就是瞒着人,千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出了这屋半个字都不得提,谁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坏了我的事,别怪我谢辰年翻脸不认人。”

她平日里大多和气,这番话说來却甚是冷硬严厉,众人知她脾气,忙都应道:“大当家放心。”

话虽这样说,可才不过第二日,封君扬就派人來把辰年请了去,见面便就问道:“你要渡江去抢粮。”

辰年愣了下,立时就明白过來身边定是还有他的眼线,心中不觉气恼,沒答他的话,倒是先问道:“王爷,向您请教个事情,您是怎么管好身边这些人的,怎样才能把奸细都清干净了。”

封君扬闻言淡淡一笑,道:“很简单,第一,用能掌控的人;第二,宁肯错杀,不能漏过。”

辰年将这话细想了想,自嘲地笑笑,道:“就这还简单,我可是一条都做不到。”

封君扬问她道:“那个崔习你还养着呢。”

“不养着怎么办。”辰年反问他,也有些无奈,她之前还曾说江应晨心软误事,可等轮到她身上,不想却也一般下不去手,“他对我寨中的事情太过熟悉,不能放,可若是杀了他,我又不忍心,毕竟曾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再者说了,他虽出卖我,可却也是我欠他在前。”

封君扬知她宅心仁厚,又一向重情重义,定是无法狠下心去杀崔习,不由斜睨她一眼,低声道:“你对谁都心软,唯独对我心硬,刀子你也插得,狠话你也说得,只怕气不死我,从不肯心疼我一点。”

他虽是抱怨,口气却是低沉亲昵,仿若情人间的**,辰年听得无语,好一会儿才问他道:“封王爷,你能正经说话吗,你一个大男人又是装娇又是卖痴,不觉得难为情吗。”

她问得一本正经,话又说得这样难听,倒叫封君扬脸上有些挂不住,若是以前,他许得就得动手罚她一罚,可眼下她武功却比他高,动起手來他沾不了便宜,便只能暂忍下了这口气,微笑着摇头,轻声道:“不觉。”

辰年见这人脸皮竟厚到如此地步,一时拿他也沒办法,只好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起身说道:“王爷若是沒什么要紧事,我就先回去了,城中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我处理,耽误不得。”

封君扬叫住她,这才说道:“你不能去江南抢粮。”

瞧他终于肯说正事,辰年便又重新坐回到椅上,问他道:“为何。”

封君扬答道:“那里是我的治下,好容易才稳定下來,绝不能再起匪祸,扰乱民心。”

辰年解释道:“我会约束手下,不扰平民,只寻那些乡绅大族吓上一吓,把他们存的往年陈粮先借來用用,便是日后还他们银钱也成,只求把眼下的难关应付过去。”

封君扬却只是摇头,淡淡道:“不行,那些人更不能动,他们的子弟多出仕为官,彼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你去招惹他们,会给我惹麻烦。”

辰年忍不住反问他道:“你既不肯安置流民,又不许我过去抢粮,难不成就要这些随我而來的人都活活饿死。”

封君扬道:“我说过,若想着成大事,就不能心软。”

辰年愤而起身,冷声说道:“封君扬,我就沒想着成什么大事,你少用这个來压我,惹急了我,我现在就把流民全都送到江南去,你若是不怕失了江北民心,你就可着劲地驱赶,把他们杀个干净。”

瞧着她动怒,封君扬只得放软了态度,叹了口气,道:“辰年,我在江南已经调集了十余万大军,眼看就要渡江北上,为着封锁消息,我连宛江南岸都封了,这个时候,你若带人过去,会给我坏事。”

辰年惊愕,不禁问道:“你大军已经可以北上。”

“很快。”封君扬微微扬眉,略有得色,

辰年却又是不解,问他道:“既然已经聚集大军,为何还要怕贺家來夺宜平,贺泽手上全部兵马也沒十万,莫说他不敢來夺宜平,他就是來了,也夺不去啊。”

封君扬闻言轻笑,道:“我现在不是怕他來,而是怕他不來,我这回叫他有來无回,彻底斩断贺臻一条臂膀。”

辰年听得更是糊涂,她自觉还不算愚笨,可到了封君扬面前,却总是被他绕得头晕脑涨,只得说道:“封君扬,我是真被你绕糊涂了,你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些。”

她眉头轻蹙,一向清亮的眸子里蒙着淡淡的迷惑,娇艳润泽的唇瓣也轻轻抿起,现出唇角边那小巧可爱的梨涡來,封君扬瞧得心痒难耐,只恨不得能凑过去亲上一亲,他暗自定了定心神,这才能把视线从她面上移开,做出漫不经心地模样,只淡淡说道:“我昨日里本就想告诉你,你偏跑了不肯听,我有什么法子。”

第四章

他的算计

辰年还需得他解惑,虽瞧出他是有意卖关子,却也只得压下性子,再次坐了下來,道:“昨日是我失态,对不住,请你现在说罢。”

不知怎的,封君扬却就想着逗弄她,他与她分离三年有余,日日思,夜夜想,久经相思之苦,眼下她就坐在面前,他便是瞧着她薄怒轻嗔的模样也觉得好看,忍不住轻笑着说道:“我现在却不想说了。”

辰年如何看不出他那点子心思,却因还有求于他,不好与他翻脸,只得恨恨问道:“封君扬,你还要不要脸。”

封君扬却是向她微微倾身,弯唇轻笑,“在你这里,可以不要。”

他这般轻佻,辰年心中极恼,端坐在那里漠然看他,冷声道:“封君扬,你尊不尊重我都沒关系,只别叫我瞧低你了。”

封君扬被她说得一愣,怔怔地看了她片刻,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这才慢慢坐直身子,垂下眼帘低声说道:“辰年,我沒有不尊重你,我只是想逗着你多和我说几句话,哪怕是听你骂我,我也觉得欢喜,这些年,我……很想你。”

这一番话轻柔低沉,却又字字炙热,仿佛能将人的心都烫软了,辰年就算深知此人手段,也不觉被他勾得心头微颤,她紧扣齿关,屏气凝神,半晌后才能平淡了声音,漠然说道:“封王爷,你我已经陌路,这些话说來毫无意义,你是胸怀天下之人,男女之情对你们这类人來说可有可无,该拿得起放得下才是。”

“胸怀天下??”封君扬弯唇,自嘲道:“是啊,我们这些人本就不该奢望情爱,是我太贪心了。”

辰年却暗想也是自己总与他见面來往,这才叫他有所误会,待寨中这些流民有了着落,她就独自一人远走高飞,离得他远远的,永不相见,许就能绝了他的念想,她轻抿唇瓣,正琢磨着如何说话,封君扬那里已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先于她开口说道:“谢寨主放心,封某日后不会再与你纠缠往事了。”

他类似的话说过不只一遍,却是次次都不作数,辰年心中已不大信他的话,只是眼下还有求于他,不好与他翻脸,便也就借坡下來,说道:“王爷说话算数就成。”

封君扬淡淡一笑,略略沉吟,正色说道:“谢寨主,你可知当时杨成图谋冀州,贺家派兵东进,为何不去趁机夺青州,而是先占了这宜平。”

他这般正经说事,辰年也自在了许多,想了一想,答道:“襄州、鲁州两地多丘陵地势,不便行军,若要从江南北上,宜平最佳,同理,从北往南,除却泰兴一路,也仅剩宜平可走。”

每每与辰年谈论这类事情,封君扬都禁不住感叹血脉神奇,她出身匪寨,自小无人管教,更从未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却偏是灵透地叫人惊喜,

封君扬不禁微笑,道:“不错,宜平乃是北上的交通要道,自古以來,由北攻南易,而若要由南往北统一,则是十分艰难,泰兴乃是贺家老巢,强攻几乎是不可为之事,所以,我若要北进,必须要经宜平夺青、冀二州,然后以此为据,再往西扩,方能夺得江北之地。”

他讲得仔细,辰年自是能听得明白,点头道:“所以永宁二年你才会往冀州去,想以联姻为手段,先与冀州薛氏结盟,好日后得用。”

封君扬心神微晃,似是又看到了那个在他马前执刀喝问的小女匪,那次冀州之行,他虽未达成目的,可却得以与她相逢??为了掩饰情绪,他只得垂目,轻轻颌首,道:“是,我想先笼络住薛氏。”

辰年又道:“可贺家却抢先夺了宜平,可见就是要绝了你北进之路,如此看來,他们早就有一统江北之心。”

封君扬道:“贺臻此人,野心极大。”

话題又落到了贺臻身上,辰年默了片刻,问封君扬道:“与你相比呢。”

封君扬不觉笑了笑,道:“不相上下。”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落回到她的眼上,淡定从容地看她,说道:“辰年,我以前曾和你提过,江南朝廷式微,早已对各个军镇失去了控制,改朝换代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同时,伴随着漠北鲜氏的崛起,他们南侵也将不可避免,贺臻看得深远,所以,他要占据宜平,扼住我北上之路,而且,还要敢在鲜氏南下之前,夺下张家的靖阳要塞,以拒鲜氏于关外。”

辰年沉默半晌,忽地问道:“鲜氏很快就要南侵了。”

封君扬点头,“拓跋垚强行迁都上京,惹得许多守旧派老臣不满,为了转移内部矛盾,他也会发动南侵,一是他本就有野心,二也可以消耗守旧派的力量,重新建立王庭的势力秩序。”

辰年盯着他看,问道:“你丝毫不担心鲜氏南侵。”

封君扬淡淡微笑,答道:“他南下了,我夺江北反而更容易些,从异族手里夺回江山,更容易收拢民心。”

他这般淡然微笑,辰年瞧着瞧着,忽地明白过來,他为何这样着急占据青、冀之地,鲜氏即将南侵,位于江中平原的贺家将会首当其冲,他只要能占据青、冀两州,就可以坐看贺家与鲜氏相争,而贺家刚刚打过张家,元气受损,单凭一己之力,怕是很难抵抗鲜氏大军,万一不敌鲜氏,那贺家很可能就会面临两种选择,一是向鲜氏臣服,二就是向封君扬求助,

像是有一阵清风吹过,辰年眼前的迷雾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她抬眼去看封君扬,沉声问道:“贺臻早已知晓芸生在拓跋垚身边,是不是。”

封君扬不想她会突然问到芸生身上,微微一怔,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是,他应是知晓。”

辰年忽然觉得可笑,不禁嘲道:“贺臻可真是眼光深远,早早地就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纵是贺家败于鲜氏,只要有芸生在那里,拓跋垚也不好就真杀了老丈人,难怪他明知芸生在哪里,却不着急寻回。”

封君扬知晓辰年聪慧,却不想她年纪轻轻就能将事情看得这样透彻,瞧着她唇角上那一抹嘲弄,他不觉有些心虚,她既能看透贺臻的心思,那么他的心思也必然瞒不过她,既然这样,不如就坦白地讲给她听,封君扬下意识地添了添唇瓣,道:“这确是贺臻为贺家留的退路,也是我为何非要与贺家联姻的缘由。”

辰年闻言点头,笑道:“明白,贺臻若是打赢了鲜氏,那自是什么都不用说,万一落败,到时候两边都是女婿,好歹你这个女婿还名正言顺些,又有朝廷做幌子,投靠你比投靠拓跋垚有面子。”

封君扬默默看她片刻,轻声道:“辰年,我有时会想,你若是能笨上一些,那该有多好。”

辰年淡淡说道:“还是不要再笨了,生活已够艰难,若再愚笨些,那就更活不下去了。”

封君扬小心看她,试探地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辰年失笑,瞧他一眼,道:“我沒什么想法,你们女婿、老丈人地算來算去,和我有什么干系,我只告诉你,封王爷,你若想做贺臻的女婿,去拓跋垚那里抢回芸生也好,去娶那个傻女也罢,都和我沒有任何关系,我以前不是贺家女,以后也不会是,你若逼我,我就一走了之,便是走不了,还有一死了之。”

她脸上笑意融融,说出口的话却是决绝,封君扬只得应她道:“你放心,我不逼你就是。”

辰年缓缓点头,又道:“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既然想着与贺家联合抵抗鲜氏,为何还要诱贺泽前來,要斩断贺臻一条臂膀。”她话一问出來,不等他回答,自己倒先想通了,“明白了,只有这般,才能叫贺臻纵是打下靖阳关,也守不住,再者说,沒了贺泽,宜平也就沒了威胁。”

她说话简单明了,虽不如他那些心腹幕僚周密严谨,却也是句句切中要害,更何况她还是这般娇俏可人,比起那些老谋深算的半老头子,与她谈论这些事情倒像是一种享受,封君扬不禁弯唇,微笑看她,说道:“还有一点,我与贺泽有私怨。”

贺泽屡次三番地设计辰年,虽未能得手,却也是触怒了封君扬,他自然不能轻易饶过那人,

“宜平之事瞒不过贺臻,可待贺臻离此地太远,对贺泽操控不便,贺泽一旦知道我与郑纶决裂是假,又见我们一直做戏,定会猜测是我调兵不及,所以才会这般遮掩,依他的性子,会全力反扑,赶在我接手宜平之前夺回这里。”

封君扬把话全部讲明,便就静静看她,辰年沉默片刻,忽地咧嘴笑了笑,封君扬瞧瞧她这般,不禁轻声问道:“在笑什么。”

辰年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沒有回答,只站起身來向封君扬告辞道:“王爷,你的打算我已知晓,我这就回去,先把灾民安置在城内,绝不会去坏你的事情,待你灭掉贺泽之后,我再安排灾民渡江之事。”

她这样冷静克制的反应,倒叫封君扬稍觉意外,封君扬看她两眼,问道:“你的条件呢。”

第五章

安排退路

辰年闻言笑了笑,道:“很简单,您大军北上必然少不了粮草,到时还请救济下灾民,只要别饿死太多人便好。”

封君扬想了想,应她道:“好。”

辰年便就拱手向他告辞,利落转身,大步离去,

顺平一直在院中守候,瞧着封君扬与辰年在屋中待了这许久功夫,只当他们关系有所缓和,心中不觉也替封君扬高兴,他喜笑颜开地送走辰年,回到屋中却见封君扬默坐在椅中,面上并无半点欢喜模样,顺平脚下顿了顿,这才轻步上前,小心唤道:“王爷。”

封君扬沒有动静,只坐在那里垂目不语,

顺平迟疑了一下,便就劝他道:“小的记得您曾说过,这人心得慢慢捂方能捂热了,谢姑娘又是那个硬脾气,您莫着急,慢慢來,总有一天能把她的心捂热的。”

封君扬眉宇间露出些难掩的疲惫,低声叹道:“她又想着走了,这回若是要她走了,怕是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顺平听得一惊,却是有些不信,“聚义寨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谢姑娘哪能说走就走。”

封君扬浅浅勾唇,说不清心中到底欣慰多些还是苦涩多些,他深知辰年的脾性,就如辰年也极了解他一般,他不会对辰年放手,而辰年也不会给他时间去重新将她捂热,他很清楚,接下來,她要谋算的怕就是金蝉脱壳了,

封君扬默坐半晌,淡淡吩咐道:“看好了聚义寨的那些人,不管是温大牙,还是朝阳子,便是那崔习兄妹,也要着人看紧了。”

顺平点头,低声应道:“小的明白。”

封君扬轻轻挥手,示意顺平退下,只是他这里知辰年甚深,辰年又何尝不了解他,她带着傻大出了封君扬的住所,一路沉默无言,脑子里想得全是她若离开,温大牙等人该如何安排,依封君扬的性子,她若走了,他怕是要拿那些人泄愤的,

她这般边走边琢磨事情,难免会心不在焉,不知不觉中就走错了路,直走到一条小巷的尽头,前头再无道路,方才回过神來,辰年愣了一愣,不觉失笑,回身问傻大道:“我走错了路,你怎地也不提醒一声。”

傻大却是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以为大当家是故意这样走。”

辰年哭笑不得,只得沿着原路往回走,这样來回一耽误,她与傻大回到城守府时便就过了饭点,好在温大牙给他们两个留得有饭,他往辰年对面的凳子上一蹲,一面瞧着辰南吃饭,一面念叨道:“大当家,我还是觉得去江南抢粮一事不妥,你想咱们若是扮作流民过去抢粮,那岂不是要坏了流民的名声,毕竟日后还是要往人家那地盘上去过日子的??”

辰年默默地往嘴里扒着饭,直待那碗干饭吃尽了,这才抬眼去看温大牙,淡淡说:“我们身边有封君扬的眼线,要去江南抢粮的事情已经泄露了。”

“??老话讲得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温大牙犹自念叨自己的话,慢了半拍,这才把辰年的话听入耳中,顿是一惊,道:“又出了内奸。”

“不错。”辰年缓缓点头,问他道:“你觉得这回会是哪个。”

温大牙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洗脱自己,当下想也不想地说道:“反正不是我。”转头间瞧见傻大正端着饭碗傻乎乎地看他,忙又补充道:“也不会是傻大,他沒这个心眼,我能替他打包票的。”

辰年沒好气地横他一眼,道:“若是不信你们两个,我何必与你说这事。”

温大牙这才放下心來,重新在凳子上蹲好,念道:“表面上瞅着一个个都忠心耿耿的,暗地里却做能如此不地道的事來,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辰年不耐听他磨叨,用筷子敲敲碗边,打断他的话,问道:“说要紧话,你瞧着谁最可疑。”

温大牙思量道:“不该是静前辈那里。”

辰年点头,“我师父做不來这事。”

温大牙想了想,又道:“也不该是道长那里,他一向看那王爷不对眼。”

“封君扬拿捏不住道长,不会是他。”

“难道又是崔习。”温大牙奇道,可随即自己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不能是他,他整日都被关在院子里,也不知晓咱们的事啊。”

温大牙一向是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他宁肯将众人一个个地排除,也不具体指出谁的嫌疑最大,辰年对他也算了解,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忽地问他道:“你觉得鲁嵘峰与朱振两个谁的嫌疑更大。”

温大牙眼珠子转了转,却道:“这两人面上瞧着可都不像。”

辰年不觉笑了笑,鲁嵘锋与朱振两个却是最有可能成为封君扬眼线的人,鲁嵘锋是曾随着朝阳子往云西去过,免不得了与封君扬有过接触,而朱振那里,她记得在虎口岭时,他曾和那个樊景云走得很近,樊景云可是封君扬心腹中的心腹,

她瞧出温大牙耍滑头,便也未深究,想了想,道:“你提起崔习來,倒叫我一事,咱们总这么关着他也不是办法,不如给他安排给去处。”

温大牙一听这个倒是极高兴,问辰年道:“把他安排到哪里去。”

辰年不肯直接答他,推开饭碗,从桌边站起身來,道:“我先得去看看他,去处我虽然给他想好,可要不要去,却要看他了。”

此时已过晌午,她叫傻大回房去歇着,独自一人往城守府后院走,崔习所住的小院靠近后花园一角,地方虽不大,却是绿树成荫,幽雅清净,那院门大敞着,一眼就能望见院内的情形,林荫下的石桌旁,崔习正在低头读书,

那门口处立着了两个看守,瞧见辰年过來,忙都行礼道:“大当家。”

这声音也惊动了院内的崔习,他抬头向着院外看过來,稍稍一怔,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缓缓站起身來,辰年屏退了那两个看守,不紧不慢地走到石凳旁坐下,拾起崔习刚才丢下的书卷,翻了翻见是本游记,笑道:“你在这里倒是清闲自得,茂儿呢,怎么不见她。”

崔习在辰年对面坐下,轻声答道:“她在屋里,刚睡下了。”

辰年点点头,停了片刻,忽地问道:“若说我身边有封君扬的奸细,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

崔习稍觉意外,想了一想,还是答道:“鲁嵘锋,或是朱振。”

辰年不觉失笑,道:“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崔习话本就不多,闻言也不说话,只默默坐在那里,

辰年瞧他这般,忍不住问他道:“崔习,我对你们兄妹也算有过救命之恩,你却是恩将仇报,将我的行踪卖给贺泽,你见了我也沒什么话要说。”

崔习抬眼看她,说道:“事情都已经做下了,便是再愧疚后悔,还有用吗。”

辰年一噎,半晌说不出话來,将他那话咂摸了一番,叹道:“你这话还是真对,事后再愧疚自责的,都不过是想着做戏给别人看罢了。”

两人又都沉默下來,辰年坐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说道:“可我以前是真信任你。”

崔习神色依旧是淡淡的,眼帘却是垂了下來,道:“那日后就长点教训,别逮着谁都信,人心隔着肚皮,不好分清是黑是白。”

辰年道:“我也懂,只是觉得这样防來防去,算计着过日子,累。”

秋日午后的阳光虽然浓烈,可树荫下却只觉清凉,微风将石桌上的书卷吹的哗啦啦作响,崔习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片刻,这才淡淡说道:“你不该留下我的性命,当时一回寨子,就该杀了我以儆效尤,你是心有不忍,却会有人觉得你是心软好欺,身为上位者,要恩威并重才是。”

辰年自嘲道:“我从未想着要什么上位者,所求的,不过是个心安罢了。”

崔习知她來此必有用意,可瞧着她总不肯提及,心中多少有些诧异,他便是再心机深沉,毕竟还是年少,扫她一眼,忍不住问道:“來找我何事。”

辰年不答,反倒是问他道:“你所求的是什么,是养大茂儿,还是想为父报仇,亦或是为了一展抱负。”

崔习不想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一时之间竟有些迷茫,自从遭逢家破人亡之变,他所求的几经变迁,从一开始的苦苦求生,到后來的为父报仇,争霸天下,再到如今,便是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想要求些什么了,

辰年看了看他,又道:“你若一时想不清,我给你两日时间,想好了再告诉我。”

她起身离开,人还未走到院门,崔习便唤住了她,“我要一展抱负。”他坐在那里,双手扶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微微抬着下颌看她,那五官上虽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神色却是坚毅执着,重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要一展抱负。”

辰年回身看他片刻,道:“好,那我送你去封君扬那里,至于他肯不肯留你性命,会不会用你,我并不知晓,你敢不敢。”

第六章

知彼知己

辰年说道:“他极有才,曾在短短数月,就给我训了几千寨兵出來,你若使用得当,许得就能成为助你夺天下的一员大将。”

封君扬神色冷淡,道:“我手下有才的多了去了,不缺他一个,你若觉得他有才,你自己带回去用,我这里不要,把一个和自己有杀父之仇的人放在身边,我嫌自己夜里睡得安稳,是么。”

“他说他只求一展抱负,不会再报父仇。”辰年说道,“更何况杨成之死归根到底是因他自己的野心,崔习已是想通了。”

封君扬轻声嗤笑,反问她道:“他说的话可能信,你吃亏上当一次不够,还要叫我跟着你一同上当。”

辰年沒得反驳,轻咬唇瓣,垂目不语,

封君扬哪里能看得她这般模样,生怕她再将那唇瓣咬破了,强忍着才沒出声喝她不许咬那唇瓣,他将目光从她唇瓣上收回,冷声道:“你若是想杀他却不忍,那就交给我,我替你杀了便是。”

他是故意说话气她,不想她却是点头道:“好啊。”

封君扬默默看她两眼,招呼顺平进來,道:“去把那崔习带下去杀了吧。”

“先等一等。”

封君扬淡淡一笑,问她道:“怎么了。”

辰年答道:“你既然知道我心软,就别当着我的面杀他,你先等一等,等我走了再说。”

“也好。”封君扬一本正经地点头,又问她道:“你什么时候走,我也好叫顺平早作准备。”

辰年并不与他斗气,心思转了转,问封君扬道:“你觉得自己掌控不了崔习,所以不敢用他,我说得可对。”

封君扬知她仍不肯死心,斜撩了她一眼,道:“谢寨主,你不用拿话激我,你知晓我脸皮一向厚实。”

瞧他这般油盐不进,辰年叹一口气,无奈道:“不若这样,你先见他一面,可好,你觉得他能用,就留下,若是觉得不能用,我把他带走就是。”

封君扬不觉微微皱眉,问道:“我有些不懂,你为何对崔习这般上心。”

辰年默了片刻,低声答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带着茂儿刚从薛盛显的追杀中死里逃生,为求活路落草在牛头山,那时茂儿不足一岁,崔习不敢放手,便是下山打劫都要背着她,瞧着他们兄妹,我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身上,想义父当年带着我是否也是这般艰难,所以,我不想他们兄妹死去。”

封君扬半晌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好吧,我见一见崔习就是了。”

辰年闻言大喜过望,立刻亲自出门去寻崔习过來,待两人走到无人处时,这才低声嘱咐他道:“我估摸着,他杀是不会杀你了,至于他肯不肯用你,却要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崔习颇为诧异地看了辰年一眼,忍不住小声问道:“你怎地劝得他肯见我这一面。”

辰年咧嘴笑笑,道:“一言难尽,软磨硬泡,能使的手段都使上了,着实费了我不少力气。”

说话间,两人到了封君扬屋外,辰年只叫崔习一人进屋去见封君扬,自己却等在院中,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也不知崔习与封君扬都说了些什么,顺平便将崔习带了出來,走到辰年身前,说道:“谢姑娘,王爷请您进去。”

辰年指着崔习问道:“他呢。”

顺平脸上堆笑,道:“王爷命小的先把崔公子带下去,说叫他先熟悉一下情况,过两日再给他安排事情做。”

“行。”辰年笑着点头,脚步轻快地走进屋子,十分得意地与封君扬笑道:“我就说他是个人才,沒说错吧。”

封君扬淡淡看她一眼,却是问道:“他那妹子呢。”

“我本是打算把茂儿一同给你带來的。”辰年答道,“不想早上出门的时候被我师父瞧见,她见那孩子根骨极佳,便就给留下了,说要收个可意的关门弟子。”

封君扬闻言轻勾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她,讥诮道:“谢寨主,你想我用那崔习,却不肯将他的妹子交到我的手上,你这是做的何种打算。”

辰年迎着他的目光,恳切说道:“真是我师父瞧上了茂儿那孩子,我并未骗你,你也知我师父的脾气,行事向來随性,毫无顾忌。”

封君扬微微眯眼,打量辰年,似是在辨别她话的真假,

辰年瞧他这般,不觉自嘲一笑,“你不信也是正常,换做我是你,这般凑巧的事情,怕是也不会信。”她低头,稍一沉默,又抬头看封君扬,道:“这样,你容我一段日子,茂儿我早晚会交到你的手上。”

封君扬挑眉,问她:“你师父肯放人。”

辰年用力一抿唇瓣,道:“我去想法子,总之叫你能放心用崔习就是。”她起身要走,欲转身时却又停了下來,低声道:“封君扬,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也沒想过要在你身边安插眼线。”

不管他如何辜负她,她确是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封君扬听得心中愧疚,涩声道:“我信。”

辰年强自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忙就转身出了门,

城守府里,温大牙等得已有些着急,瞧见辰年终于进门,连忙迎了过去,一面打发傻大去门外守着,一面问辰年道:“怎样。”

辰年给自己倒了杯温茶,一饮而尽,这才答道:“把人留下了,还向我讨要茂儿,看样子是有意用崔习。”

温大牙嘿嘿干笑两声,道:“还是大当家有算计,竟叫静前辈提前收了茂儿做关门弟子,这早上可是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了,便是那内奸也会觉着这事只是凑巧,由不得那王爷不信。”

辰年却是摇头,道:“他不会信的,他哪里能这么好糊弄了,待拖上他一段日子,我就把茂儿给他送过去。”

温大牙有些惊讶,奇道:“还要把茂儿送过去,那咱们还费这周折做什么。”

辰年笑了笑,道:“你不知那人,他善谋多疑,我若是轻易就把茂儿给他,他定还会往别处想,不若我先把茂儿扣下,也好把他的注意力引走,只猜我是不是想着利用崔习做什么。”

温大牙听得云里雾罩,“大当家,你把我都说糊涂了。”

“糊涂就糊涂吧。”辰年笑道,停了一停,又问他道:“先不说崔习了,说一说你有个什么打算,咱们既出了那太行山,再想要回去怕就难了,你可有个什么想法,也要与崔习一般建功立业。”

温大牙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道:“瞧大当家说的,还建功立业,我温大牙有几斤几两重,你还不知道,我哪有那心思啊。”

辰年正色道:“那也得有个打算才是,温大哥,我不瞒你,咱们聚义寨眼下看着虽颇有声势,可根本无法与那些军镇相抗衡,落到最后,咱们这些人不过就两条路走,一是投个靠谱的主公,求一个出人头地,封妻荫子;二就是遁入武林,去做个逍遥散人。”

温大牙不觉有些愣怔,道:“我从沒想过这么多,一心只想跟着大当家,奔条活路。”

辰年道:“活路也分许多种,总要选一条才行,趁着我现在还能帮你们,有什么想法都一股脑说出來,我也好尽早安排。”

温大牙呆了片刻,却是问辰年道:“寨子里其他的人呢,他们选哪条道。”

“你莫要去管别人,只考虑你与傻大两个,当初咱们牛头山那十几个人,死的死,走得走,剩下的也沒几个了,你们跟着我一场,我总要给你们安排好去处。”

温大牙听出些话音來,惊愕地看向辰年,问她道:“大当家,你要走。”

“不错,待这些流民过江有了着落,我就会离开。”辰年眼圈不觉有些发红,道:“温大哥,你多少也知晓些我与那封君扬的恩怨纠葛,我惹不起他,只能躲得远远的。”

“你去寻陆骁。”温大牙忍不住问道,

辰年摇头,答道:“我谁也不去寻,我只想一个人去个沒人认识的地方,从头活起,你放心,我临走前会把你们都安排好,不叫你们受我连累。”

温大牙习惯性地蹲上了凳子,抱头想了半晌,这才似是下了个狠心,道:“我不想什么出人头地,当初也是实在活不下去,这才带着十几个兄弟落草,要是能,我想着寻个好地方,置办些田地,娶房媳妇过太平日子。”

辰年咬唇思量片刻,道:“好,我尽力安排,只是此事你千万莫要再和第二个人说,便是傻大也不成。”

温大牙点头应下,辰年这才放下心來,只全心谋划如何在封君扬眼皮子底下将温大牙与傻大两人送走,只要能走脱了他们两个,剩下的朝阳子与静宇轩那里,倒是好说许多,

说來也奇怪,此后一连几日,封君扬都沒有再借事寻她过去,直到这一日,天色都已黑透了,温大牙却神神秘秘地寻了过來,低声说道:“那人來了。”

辰年微微一怔,这才明白过來他说的是封君扬,不觉也有些意外,“他怎地來了,在哪里。”

第七章

大战在即

温大牙道:“他走的是角门,身边就带了三两个人,我看他是有意避人耳目,就沒敢往正院让,叫傻大先把他领崔习原先那院子去了。”

封君扬虽在这宜平城里待了半月有余,可除却她与郑纶成亲那日來过城守府外,此后就再沒來过,他今夜里突然前來,倒是叫辰年十分意外,她想了想,问温大牙道:“可瞧着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温大牙摇头,“黑灯瞎火的,又怕惊动了旁人,哪里敢细看,沒瞧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着和上次去咱们寨子时差不多,脸上总带着三分笑,说话也是和气得很。”

辰年摸不着什么头绪,也猜不到封君扬为何会寻來,只得起身去那院子见他,

那院子不大,屋子自然也小巧,虽只点了书案上一盏烛台,却也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封君扬负手立在书架前,正在看架上的藏书,听见脚步声回身往门口看过來,待目光落到辰年头上时,眉头便是微微一皱,

辰年瞧他刚回身时唇角还是上弯的,待看到她头上时才皱了眉,稍一寻思就猜到了缘由,她之前几次去他住处寻他,都是扮作男子模样,今日因是在城守府内,就穿了寻常的女子衣裙,只是头发却梳成了已婚妇人的样式,

辰年故作不察,问封君扬道:“王爷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紧事。”

封君扬忍了又忍,这才控制住自己沒有上前拆了她那发髻,他心中恼怒至极,面上虽还带着浅浅微笑,言语上却已是忍不住刻薄,道:“既然來,便是有要紧事,总不是來寻郑夫人叙旧情的。”

辰年真想转身就走,可受形势所迫,她不得不与封君扬虚以委蛇,只得强自压下脾气,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城守府人多眼杂,不知藏着谁的眼线,我既然名义上嫁了人,总不好再做未婚打扮。”

她这般出言解释,封君扬心中方舒服了些,轻哼了一声,道:“我还当你是存心想气死我。”

辰年微微垂目,心中暗道:你都屡次说不再与我纠缠往事,却是次次都不算数,倒还有脸來抱怨我,你且先等着,待我把事情都处理完毕,拍屁股走人的时候,定要给你留封书信,气你个半死才行,

封君扬哪里知道她心中存的是这样心思,见她垂目不语,还当她是委屈,又想之前确是他的错处,才将她逼到如此地步,不禁心存愧疚,深深看她两眼,轻声道:“刚才是我说错了话,你莫要生气。”

辰年淡淡一笑,转过了话題,问他道:“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封君扬立在那里看她片刻,这才答道:“我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宜平。”

辰年早知他不可能在宜平长留,倒不觉如何意外,她有意表现一下不舍,可此刻心中只觉轻松,高兴还來不及,实在装不出那个样子,便就只低了头,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是去军中还是回盛都。”

她垂头低语,虽未说半句不舍之言,可那神态却比言语还要动人,封君扬瞧入眼中,心里既觉甜蜜又是酸涩,他这几日苦苦抑制,方沒有找借口寻她见面,直到今日接到消息,需得马上离开宜平,便再也按捺不住情感,只想着临走前再來见她一面,

“去军中。”封君扬回答,又解释道:“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不日就要渡江,我需得过去。”

辰年听他这话,一时顾不得作态,只抬头去看他,问道:“大军渡江后要去哪里,不进宜平城么。”

她眼睛里映着烛光,亮闪闪的,满是兴趣与好奇,哪里还有半点忧伤,封君扬愣了一愣,才知自己刚才是自作多情,不禁摇头苦笑,见他这般反应,辰年方意识到自己不小心露了馅,忍不住咧嘴一笑,不经意间却是显出些年少时的顽皮,

封君扬不觉多看了她两眼,这才收回视线,冷静说道:“守株待兔固然轻松,却也怕跑了兔子,况且宜平流民太多,会走漏消息,大军不进宜平城,渡江后趁夜绕过宜平,直接往西去襄州,这几日我会派人将宜平城至宛江渡口的道路清理干净,你也看好了你那些流民,不论是城内的,还是新从北边來的,一律不许他们往南走,否则,可莫怪我手下无情。”

辰年点头,道:“我会寻个合理的借口,将各处城门关闭两天,不许人过,待你大军过去后,再恢复原样。”她心中一动,又忍不住问道:“贺泽已经往这边來了。”

封君扬道:“來了,兵马已到雍州南部,过不些时日就要进入襄州界内。”

辰年微微偏头,咬唇思量,

封君扬瞧她又去咬那唇瓣,忍不住轻声斥道:“不许咬唇。”

辰年正全神考虑事情,被他喝得一愣,却沒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有些诧异地看他,问道:“什么。”

封君扬刚刚是一时情不自禁,才会说出那话來,此刻如何好再重复,便就也沒答她这话,只淡淡说道:“不用想了,贺泽遇伏,以他的脾气,只会往两处去。”

辰年刚才思量的便就是这个问題,闻言便就接道:“要么继续往东,拼死來夺下这宜平,据城以待援兵,要么,就要往北退,经青州再往豫州,逃回贺家的势力范围。”

“不错。”封君扬点头,又道:“我已给郑纶传信,命他带兵往南來,堵死贺泽北逃之路。”

辰年想了想,却是问道:“若贺泽來攻宜平,我需得守住宜平多久。”

她对战事仿佛有着天生的敏锐,无需他提点便能看到关键所在,封君扬看她两眼,含笑道:“你就不能装一装傻,也好叫我能多说两句。”

“哦。”辰年应了一声,顿了顿,却是说道:“正事上装什么傻,不如快些说完,留些时间多说几句闲话。”

她这分明是随口应付,封君扬却听得怦然心动,便简洁明了地说道:“若贺泽是败逃过來,我的追兵必然会紧随其后,你能把宜平守上七八日即可,可若他是绕过我的伏击,你就需得多守几日。”

他停了停,略一合算,继续说道:“有上半月也就够了,我大军必会赶到,只一点你且记住,便是我大军到了,你也不要出城迎敌,切莫给贺泽机会进入城中。”

辰年点头,思量片刻,又道:“我全无守城经验,寨中那些人怕也沒这个本事。”

封君扬道:“郑纶留在宜平的那员偏将便就个善守城的人,你将你的那些寨兵交予他指挥,再加上他的三千人马,守城半月不算艰难,另外,我再留一些暗卫给你使用。”

辰年微怔,笑着推辞道:“暗卫就不用了,我眼下的武功,自保不成问題,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封君扬瞥她一眼,淡淡道:“说开了,不只是要保护你,还要看着你,省得我再进宜平的时候,你人却沒了踪影。”

辰年颇觉无语,不悦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好似我是犯人一般,还需得你派人看着。”

封君扬抬眼看她,反问道:“你能保证不跑吗。”

辰年闻言,毫不犹豫地应道:“我为什么要跑,我今儿把话放在这里,莫说我沒打算逃走,便是真的要走,我也会堂堂正正地走,我又不欠你什么,你也拦不下我。”

封君扬轻勾唇角,缓缓点头,道:“不错,有长进了,已是能睁眼说瞎话了。”他说着上前,伸出手指去点辰年心口,“你少动你这小心眼,你这里想些什么,我全都知道。”

辰年全无防备,直被他戳中胸口,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來,身子忙往旁侧一闪,鱼儿一般滑了开去,沉脸说道:“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这一回倒是真冤枉了封君扬,他动手前还真沒起轻薄之心,直到指尖触到那温热软绵,方意识到所点的地方不对,他自己不觉也有些尴尬,收回手來,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抬眼间瞧见辰年面上还有些羞怒,只得讪讪解释道:“我这回真不是故意的。”

辰年冷冷看他一眼,并不肯信他,封君扬知晓此种事越描越黑,不好多说,也唯有呐呐沉默,

屋内一时静寂下來,有夜风从那敞开的门窗处悄悄潜入,逗得烛台上火苗随之轻轻摇曳,灯光忽明忽暗,柔和了辰年眉眼间的清冷,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封君扬默默看她,恍惚间又回到了永宁二年的初夏,两人腻在书房中,情浓处也是无话,他是她的阿策,她是他的辰年,

辰年抬眼看封君扬,见他目光迷离地看着自己,猜他心思定是去了别处,不禁低低地冷哼了一声,出声唤他道:“封王爷。”

封君扬心神这才回來些,微微垂目,却是低声说道:“正事说完了。”

辰年扬眉,道:“那好,夜色已深,我就不留您了,您早些回去,也好稍作休息。”

她之前分明说了讲完正事再说闲话的,不想竟就这样打发了他,封君扬气得牙痒痒,恨不得过去咬她两口解气才好,他咬了咬牙,低声道:“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小骗子。”

辰年假作沒有听见,只侧身往外让他,道:“外面路黑,我叫人多点两盏灯笼给你照路。”

封君扬站在那里看她片刻,却是忽地笑了笑,迈步往外走去,走过她身边时,他却又停了下脚步,正色问她道:“谢寨主,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要考虑,只凭你的直觉,答我是或者不是,可好。”

第八章

风雨欲来

封君扬转身,向她走近了两步,暧昧低语:“你也知道,我这几年为你守身如玉。若是我碰了别的女子,你是不是就再不会要我了?嗯?”

辰年本就防备着他,当即就听出他这问题非但是在调戏她,还是个圈套,根本就无法用“是”与“不是”来回答。她虽有话可以答他,可他屡次戏弄于她,她哪里甘心次次退让。转念间,她已是拿了主意,竟是迅疾出手,往他面上扇去,想借着恼羞,打他一个耳光出气。

不想封君扬却早有防备,伸手拨开她的手掌,飞快地抽身后退,嘴中却是极为无辜地说道:“你不答便不答,怎的动起了手?”

说话间,他人已是退到了门外。打耳光这事,凭得就是一时冲动才能做。辰年心中虽恼,却也不好追出去打他,只得立在屋内恨恨瞪他。封君扬立在廊下,哈哈一笑,这才转身快步离去。立时便有两个暗卫从藏身处现出身形,在后紧追上去。

新武元年九月,贺泽察觉到自己上当受骗,极度恼羞之下,顾不得请示贺臻,领五万大军从西北抽身出来,转身往宜平方向猛扑过来,试图趁着封君扬还在宛江南岸聚集军队之际,夺下宜平城,扼住其北上的通道。不想封君扬十万大军早已悄无声息地渡过了江,趁夜绕宜平而过,往西进入襄州界内的丘陵山区设伏。

贺泽大军行至襄州界内一处山窝处时遭到封君扬伏击。一方是连日行军的疲惫之师,另一方却已是养精蓄锐几日,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战局的胜负几乎没有悬念。双方混战一日有余,贺泽军大败。

若是一般人物,既已大败,该是往回逃才是。可贺泽在外领兵多年,曾立下赫赫战功,也算是一员悍将。他见封君扬大军在此拦截,料定宜平城内兵力空虚,带军不退反进,竟冲破封君扬大军的层层堵截,继续扑向宜平。若说之前他还头脑发热,行事冲动,现在封君扬手上栽了个大跟头,可却意外地叫他冷静下来,当机立断,变换原有的行军路线,连夜奔驰,竟接连避过了几处伏兵。

快出襄州时,贺泽指着所经的一处险要,吩咐身边副将道:“此处易守难攻,我分你五千人马,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必须将封君扬拖在此处十日!”

他此刻手上人马已不足三万,却分五千出来给那副将,便只剩了两万人去攻宜平城。攻城不比野战,只要算计得当,便是以少胜多都有可能。攻城需以几倍兵力于守军,或围或困,耗许多时日,方有可能破城而入。这样算来,便是宜平城内只有几千守军,贺泽仅用两万人马,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日之内夺下宜平。

那副将说道:“将军,末将不要五千,您给我留两千人马即可,只要还剩一人一马,末将就不叫那封君扬过这山坳!”

“五千,我给你五千人马,不需你死得只剩一人一马,只要你拖住他十日即可,十日后,你可见机行事。”贺泽沉声说道。

那副将领命,立了军令状给贺泽,这才带着五千人马留下,准备在此拦击在后面紧追不舍的封君扬大军。

贺泽那心腹幕僚见他仍一意孤行去夺宜平,忍不住出言劝道:“十二公子,这个时候切不可意气用事,以我所见,不若暂且忍耐,先带兵回转,再以图后计。”

贺泽回头看他,淡淡道:“你当他封君扬就肯放咱们回转吗?他既然费了这样大的力气来引咱们入彀,就没想着再放咱们回去。不信你往北去,怕是走不多远就要遇到郑纶。”

“可咱们手上仅剩两万败军,想在十日之内夺下宜平,简直难如登天!”那幕僚叹道。

贺泽冷冷一笑,却是说道:“不难,只要守宜平的是那谢辰年,这就不难。”

宜平城内,辰年早早地就将手中几千寨兵交给了郑纶留下的偏将宋琰,自己只专心安置城内流民。

那宋琰也是出自云西王府,只不过与郑纶还有不同,他出身良好,家族在云西颇有声望,本人年纪虽不大,却老成稳重。他提前得过封君扬的交代,瞧辰年这般行事,料定她是另有打算,便就私下寻了过来,客气说道:“谢寨主,您把聚义寨的寨兵全都交到末将手上,这是您对末将的信任,末将十分感激。只是眼下大战在即,城防之事,还需您来主持大局,末将鼎力协助,才好守这宜平城。”

辰年还真是想着趁乱脱身,这才把军务全都转交出去,不想宋琰竟这般要求,奇道:“这是为何?我又不懂守城之事,出面挂个虚名,反而会碍你手脚。”

宋琰腼腆一笑,道:“不瞒谢寨主,您那寨兵里有一多半是江湖人士,全靠有您的威名震着,这才能听从号令。可末将只是一员小将,一无威名,二无资历,怕到时会指使不动他们。”

他称那些寨兵为江湖人士,还是委婉说法。说白了,聚义寨的寨兵中,有近半数都是太行山里的山匪出身,虽骁勇彪悍,却也野性难驯,的确不好指挥。辰年想了想,问他道:“你想叫我如何?”

宋琰道:“只想请您每日都去军中坐镇,早晚再和末将巡一巡各处城防,震慑一下他们便是。”

这样的要求,分明就是想将她绑死在军中,一日不得离开。辰年听完这话,不禁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王爷走时,可对你有过什么交代?”

宋琰不卑不亢地答道:“王爷临走时嘱咐末将,协助您守好宜平。”

辰年瞧出这人只是表面上看着老实罢了,便也不再与他多说,只点头道:“行,既然你要求,我就听你安排,每日到你军中点卯就是。”

宋琰忙说不敢,辰年不耐与他周旋,干笑两声,便就端茶送客。谁知这宋琰却仍是安坐不动,辰年瞧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问他道:“宋将军还有别的事?”

宋琰道:“谢寨主,您那些寨兵个个强悍,又都是讲义气的汉子,末将十分尊敬。”

他话题突然转到此处,叫辰年有些意外,一时摸不到头绪,便就只“哦”了一声。那宋琰又继续说道:“只是英雄好汉聚在一起,未必能成铁军。”

辰年听出他话里有话,直言道:“宋将军,我是个粗人,你有话直说就是。”

宋琰却并未立即开口,只思量下面那话如何说出才会不得罪她。

辰年瞧他这般小心谨慎,不觉笑了笑,道:“放心,我心眼没那么小,两句话就能得罪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别绕圈子,也省得我误会了你的意思。”

她这般直爽,宋琰索性也不再考虑言辞,便就说道:“末将想说军中要的是令行禁止,不是讲义气,逞英雄。若没有严整的军纪,便个个都是好汉,凑起来也是盘散沙,一旦与强敌交战,就会溃不成军。”

辰年看了看他,问道:“你是想说我那些寨兵军纪散乱吧?”

宋琰面容严肃,点头道:“不错。”

当初组建寨兵的时候,因有崔习管着,军纪倒还算严明。只是后来崔习被拘禁,不能再打理军务,各处来投奔的山匪也越来越多,寨兵人数虽然猛增,军纪却也慢慢散漫下来。辰年自己心中也有数,闻言便就问宋琰道:“你有什么想法?”

宋琰沉声答道:“大战在即,末将想要肃整军纪,杀一些不服号令之人,以儆效尤。”

这些寨兵便是在辰年手下时,都算不得十分老实听话,现在宋琰刚刚接手,难免会有一些刺头挑事。辰年明白宋琰这是想要立威,便就说道:“我既肯把寨兵全都交给你,就是信任你,只要那些人确是违反了军纪,你尽可随意处理,无需征求我的意见。”

她既然这样说,便是真心实意地想将权利交给宋琰,容他放手去做。不想才第二日,她刚到军中,宋琰就派人请她过去校场。

原来是有几名寨兵又在军中饮酒,因这些人都不是初犯,宋琰便下令将他们捆缚起来,绑到军前斩首示众。可那几个寨兵皆都是山匪出身,粗野彪悍,不肯老实伏法,一面拼命挣扎,一面高声咒骂,只喊着要见谢寨主。

辰年听那传令兵简单说完缘由,便道:“你带我的话给宋琰,说凡是胆敢违反军纪者,一律军法处置。”

那传令兵匆匆而去,到了校场高声禀报宋琰道:“禀将军,谢寨主有令:凡是胆敢违反军纪者,一律军法处置。”

宋琰起身走至那几个寨兵面前,问他们道:“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

那几人愣怔片刻,立刻便有人叫道:“我不信,定是你假传咱们寨主的命令,咱们要见寨主,亲耳听她说这话才信。”

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和,宋琰也不着急,只吩咐旁边的传令兵道:“再去请谢寨主!”

那传令兵只得再去请辰年。众人在校场上等了好一会儿,辰年方带着几名亲兵,从远处过来。那几个寨兵一眼瞧见,忙抻着脖子高声叫道:“寨主救命!”

辰年依旧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先瞥了宋琰一眼,这才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几名寨兵,和颜悦色地问他们道:“可是你们几个要见我?”

那几人瞧她这般神色,又知她待人一向宽厚,只当自己有救,均又惊又喜,忙着点头,“正是,正是。”

辰年浅浅一笑,却是温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给我?”

第九章 军中立威

辰年立在那里,淡淡看他们片刻,问道:“之前可知晓这些军纪?”

这些军纪早在攻下宜平的时候就开始执行,最近更是三令五申地讲,那几人自是知道,只不过欺辰年宽厚,目无法纪,胆大妄为罢了。

辰年瞧他们没得话说,便又道:“既然都知道,那就更没什么好说。若有遗言,可交代给我,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会帮你们完成。”

事到如今,那几人这才认了头,还真有人将家中老小托付给辰年照应。辰年郑重应下,命人给他们几个松了绑,又倒了几碗烈酒给他们,自己也端起一碗来,沉声道:“你们若还算汉子,就喝了这碗酒,痛快上路。莫要哭哭啼啼,给人瞧不起。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一个疤,二十年后,诸位还是好汉。”

那些人皆都是悍匪出身,本是生死不惧,现又受辰年言词所激,真将那酒一饮而尽,用力摔了那碗,引颈受死。有执法兵士上前,挥起大刀,将那几个寨兵的头颅一一砍下。随着几颗人头落地,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校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辰年酒量浅,只一碗烈酒便上了头,她借着那酒意支撑,漠然看完全程,这才回身转向宋琰,问道:“宋将军,不知你请我过来是做什么?”

宋琰察觉她语气不善,便就恭敬答道:“是他们这几人想要见您。”

辰年冷声追问:“他们?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说要见我,你就几次三番地派人去请我。他们若是想杀我,你是不是也要依言去杀我?”

宋琰晓得她动怒,哪里还敢接话,略一迟疑,便就单膝跪下了,赔罪道:“末将不敢。”

“不敢最好。我将肃整军纪之事托付给你,是要你勇于担当,敢于做事,不是叫你事事都去请示我,回来做个传话的。”辰年冷眼看了看宋琰,侧头问一旁的军纪官,“遇事推脱,办事不利,该受何罚?”

那军纪官本是宋琰的直属部下,可现在青州军与聚义寨合为一军,辰年为正,宋琰为副,她的问话,他不敢不答,闻言便就小心答道:“回禀谢寨主——”

“军中哪来的寨主?”辰年忽地喝断那军纪官,冷漠凌厉的视线缓缓扫过场中众人,这才又说道:“我既是一军主将,你该称呼我谢将军才是。”

那军纪官愣了一愣,忙就向着辰年行了个军礼,朗声答道:“回禀谢将军,遇事推脱,办事不利,视起情节轻重,可处以鞭笞、棍击、割耳或是斩首等刑罚!”

辰年看宋琰一眼,这才道:“念宋将军是初犯,那就罚个最轻的吧。”

众人视线均都随着辰年转到宋琰身上,生怕他不服,再与辰年起了争执。不想宋琰默了一默,竟是应道:“末将辜负将军信任,愿领责罚。”

他当下便就起身,卸甲解衣,去领二十鞭笞。辰年却是转回身去,一步步往校场高台上走去。

因是在军中,她今日做得是男子装扮,上穿窄袖短衣,下着长裤,脚踏革靴。这一身打扮本是极干练利落,又衬得她身姿高挑挺拔,偏温大牙嫌她没有气势,出门前非要给她在外面罩了一副铠甲。如此一来,虽是有些不伦不类,却叫她身形显得粗壮了许多。

辰年走上高台,立在那里冷眼看着宋琰受刑完毕,这才暗提真气,向着校场上数千寨兵说道:“在打宜平之前,我曾问过你们,可愿随我来打这宜平,给大伙争条活路。愿意的,我感激。不愿意的,我也绝无怨言。你们随我来了。”

“进了这宜平城,我又问你们,可愿意与我一同守这宜平,给那些百姓守一处容身之所。愿意的,就留下来,守军纪,勤操练。觉得不自在的,那就做回流民、山匪,想去哪就去哪,我谢辰年送你们盘缠。你们选择了留下来。”

她内力充沛,声音清亮,字字清晰,听入每个人的耳中。“现在,我再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不愿从军,那就站出来,我放你们走,绝不为难。”

辰年说完停了下来,静待众人的反应。数千寨兵站在那里,却是落针可闻。辰年等得片刻,不见一人走出队列,这才又拔高嗓音,朗声喝道:“那好,你们既然选择从军,那就给我记着,我不管你之前是来自聚义寨还是来自青州城,从今以后,你们只是宜平军。你们要守的不是聚义寨,不是青州城,而是这宜平,这宜平城内万千百姓!在这里,没有官兵山匪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别。你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宁折不弯的汉子,你们求的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是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这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校场上又静寂片刻,方猛地爆出震天动地的喊声,众人齐声高呼“威武”,声音震天,久久不息

温大牙与傻大等人今日均不在校场,没能亲眼瞧见辰年的威风。可只听那回来报信的人讲述,众人都忍不住激动好奇,眼巴巴地盼着辰年回来,也好见一见她那威武模样。

辰年却在军中待了整整一日,天黑后又带着宋琰等人将各处城墙都巡了一遍,这才回了城守府。刚一进院门,远远瞧见众人俱都守在门口,个个面带兴奋,眼冒精光。她只觉头皮一紧,脚下顿了顿,立刻转身又往外走,竟是连屋子都不敢进了。

温大牙那里还等着听她讲校场之事,哪里肯轻易放她走,竟就带着人追了过来,难掩兴奋地叫道:“谢将军,谢将军。”

辰年面容严肃,脚下不停,只转头问道:“什么事?”

温大牙嘿嘿干笑两声,却是问她道:“谢将军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用过了。”辰年随口应付,又见众人还跟着她,便就沉下脸来,喝道:“都跟着我做什么?都该干嘛干嘛去!”

温大牙等人瞧出她要恼羞成怒,齐声哄笑几声,这才散去。辰年无奈,干瞪了他们几眼,转去了朝阳子那里,不想人未进门,就听得朝阳子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屋内响起,“哎呦!咱们的谢将军回来了!”

辰年推门进去,见屋中只朝阳子一人在,便也不再装模作样,懒散地往椅中一仰,苦着脸叫道:“道长莫要取笑我了,我那是被酒烧昏了头,才那般发疯。快给我配些能润肤增白的药膏!这一天下来,差点没晒死我。若再有几天,非得黑得跟锅底一般。”

朝阳子瞧她一眼,见她脸上只不过晒红了些,就这样叫嚷,便向她瞪了瞪眼睛,道:“哪里有你这样爱美的将军,若都如你一般,我看大伙谁也别去操练,都憋屋里得了!”

辰年摆摆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水喝,说道:“他们一群糙老爷们儿,黑点就黑点。我要是也成那个模样,还怎么出门?再说了,我长了二十来年,好容易才长成这般模样,怎么也得珍惜点吧?明明是面若桃花,唇红齿白,若真给晒成黑锅底了,那就只能剩一口白牙了!”

朝阳子不禁失笑,道:“这么大姑娘也不知害臊,哪里有人这么自夸的!”他虽这样说着,却是起身配了几包药材丢给辰年,“大包的用来泡澡,小包的磨成粉和水敷面。就算你晒成一节黑炭,也能白回来。”

辰年双手接住,本十分欢喜,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又现疑虑,瞅着朝阳子问道:“道长,管用吗?这药若是真这般管用,我怎地就从没见你白过?”

朝阳子一愣,待反应过来,气得抓起案上镇纸就向她扔了过去,口中骂道:“不管用,你快给我还回来!”

辰年有意逗他,早就有所防备,身子往旁侧一闪,伸手一捞,将那镇纸抄在手中,笑嘻嘻地说道:“道长快消消气,这时节天干物燥的,可别着急上火。”

她手上暗用巧劲,将那镇纸丢回到书案上,不偏不倚地正落在案头,自己抱着那几包药站起身来,笑道:“我先回去,就不打扰道长了。”说着往外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朝阳子瞧她这般,没好气地问道:“说罢,还想讨什么东西?”

辰年笑笑,说道:“道长,忽地又想起一事来。您这有治外伤的灵药吗?镇热止痛,不留疤的。”

朝阳子横她一眼,故意说道:“有,碗大的疤虽除不了,鞭伤却是管用。”

辰年听他说这话,便就出言解释道:“俗话说慈不掌兵,那几个寨兵确是犯了军纪,我虽心有不忍,可若不杀,那些军法军令都会成为一纸空文。至于宋琰那里,今日他先和我动心眼,可我当众罚他,他也算给我面子。这都打完了,怎么也得给个甜枣吃吃,安抚一下。”

朝阳子听得缓缓点头,道:“你这般行事并无过错,我只是怕你锋芒太露,日后更不好脱身。”

说到这里,辰年便又转了回来,与朝阳子低声说道:“道长,封君扬既然想要把我绑在军中,我索性将计就计,抓些军权在手中,以此助自己脱身。”

朝阳子奇道:“你已有脱身之计?”

第十章 两女之争

辰年答道:“脱身之事,我已有所安排,过几天你与我师父先走,待贺泽大军一到,我再趁乱把温大牙与傻大几个也送走,剩下的那些人,封君扬见我抛下他们不管,就知晓他们与我算不上亲厚,依他的脾气,反倒不会怎么为难他们。”

朝阳子思量片刻,却是说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精明,这会子却说傻话,你当封君扬留下的那些暗卫都是傻的,我们这些人都走了,他们还能猜不到你的心思,到时把你看死了,你还如何脱身,不若我与你师父留下,也好迷惑他们,待你走了,我们再做打算。”

“这怎能行。”辰年立刻否定了这提议,她这次若逃走,必会彻底激怒封君扬,万万不能留朝阳子与静宇轩两人在此冒险,

朝阳子却是嘿嘿一笑,道:“你放心,你师父武功高强,姓封的小子未必能抓得住她,至于我这里,碍于我师门和乔羽那里,他也不能把我怎样。”

“不行。”辰年断然拒绝,“你们不知那人的脾气,他表面上看着温和懂礼,像是个冷静克制之人,可他若真恼了,绝对会不管不顾,你和师父必须先离开这里,我才能走。”

朝阳子耐性耗尽,忍不住低声骂道:“哪这么多婆婆妈妈,我说不走就是不走,你爱怎样,随你便是。”

辰年瞧一时无法说通他,只得暂时作罢,笑了笑,“那就先等等再说。”

她从朝阳子处告辞出來,亲自把那疗伤药膏给宋琰送了去,面带歉疚地说道:“宋将军,我性子急躁,行事鲁莽,今日只当你是故意为难我,这才一时冲动,罚了你那二十鞭,待回去一想,才明白宋将军当时确有难处,是我冤枉了你,也多亏宋将军有肚量,不与我一般计较。”

她语气诚恳,说话实在,倒像是真心实意地给他赔礼道歉,若是一般人,或许就真信了,可宋琰却知这女子能叫封君扬束手无策,绝不是好相与之人,今日又见她在校场上的一番表现,更看出她心机口才皆都了得,不是寻常人物,

宋琰不动声色,只恭声说道:“将军此言差矣,确是末将办事不利,辜负了将军的信任,受这二十鞭笞,一点不冤,若是换做王爷还是郑将军,怕是都要罚得更重。”

辰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哪里是能做将军的人,不在军中,你还是叫我谢寨主,谢姑娘,或是就叫我辰年也好。”

宋琰暗道快些算了,别看你现在说得好听,待你哪日翻脸,这就是我落在你手上的一个把柄,那“辰年”二字更不能叫,叫了,王爷那里如何交代,他便就只淡淡一笑,并未应声,

辰年又好言安抚他几句,这才离去,宋琰将她送至军营之外,瞧着她走远了,这才转身回來,待到无人处,身边心腹亲兵忍不住低声说道:“将军,这谢姑娘可真是个奇女子,白日在校场上那般狠厉刚强,巾帼不让须眉,刚才却又温柔和气,叫人可亲。”

宋琰扫那亲兵一眼,轻声斥道:“少说闲话,她不是你我能谈论之人。”

那亲兵忙就闭了嘴,再不敢多言,

辰年这边回到城守府,却忍不住与温大牙私下里说道:“可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看那宋琰不言不语的,却不是个简单人物。”

温大牙只瞧着那宋琰像个读书人,脾气也好,倒也沒看出别的來,现听辰年这样一说,不禁有些紧张,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辰年笑笑,“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后两日,她俱都按时去军中点卯,与宋琰等人商议军务,探讨敌情,在军中直待到天黑方才回去,这样一來,城中安置流民之事她便沒多少精力去管,只得交给了温大牙等人,可温大牙等人能力有限,又管着诸多杂务,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很快,城中流民便闹出了相争打斗之事,

这一日夜间辰年回到城守府,温大牙在饭桌上向她请示城中流民事务,辰年在军中待了整整一日,到了此刻已是疲惫困乏,听了两句便有些烦躁,道:“你自己看着处理就是,怎么什么都來问我。”

温大牙听出她语气不耐,略有些尴尬地住了口,桌上正静默间,一直沒有说话的灵雀却是猛地站起身來,问辰年道:“这也不用问你,那也不用问你,那什么事才能來问你。”

众人被她惊的一愣,看看她,又看辰年,都停下了筷子,不敢出声,辰年却只撩起眼皮看了眼灵雀,并未说话,灵雀身旁的鲁嵘峰反应过來,忙低声喝骂女儿道:“坐下吃饭,休得对大当家无礼。”

灵雀甩开父亲的手,冷笑道:“还叫什么大当家,该是叫谢将军,或是郑夫人才是。”

鲁嵘峰听她言词这般放肆,气急之下伸手便要去打,不想灵雀早有防备,闪身躲开,只盯着辰年问道:“谢将军,我想请问你一句,咱们來这宜平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给那些流民争条活路,还是來为你那夫君夺天下的。”

众人谁也料不到灵雀会这样咄咄逼人,一时皆都反应不及,只惊愕地看着两女,唯有鲁嵘峰起身來拽女儿,想要把她扯出屋去,灵雀哪里肯随他出去,一面挣扎,一面倔强地盯着辰年,追问道:“谢将军怎地不肯答我。”

“放开她。”辰年忽地冷声喝道,她看向鲁嵘峰,“放开她,叫她把话说完。”

“她脑子不清楚,大当家莫要和她一般见识……”鲁嵘峰急于替女儿解释,可说不得两句,就被辰年冷峻的目光看得说不下去,只好松开了女儿,

辰年神色淡漠,看灵雀片刻,方才说道:“把你的话说完。”

“好。”灵雀回过身來,走至辰年身前,质问道:“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把咱们的寨兵并入军中,大伙信任你,追随你,你却为着狗屁军纪杀了那些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对得起大伙。”

“我当初说过,你们不愿从军,可以走。”辰年淡淡答道,

“我是沒想再留在这里。”灵雀怒斥辰年,句句如刀似箭,“谢辰年,你无情无义,陆大哥待你那样好,你却转头嫁了郑纶,你背信弃义,说着要带大伙争条活路,却利用大伙为你那夫君争权夺势,谢辰年,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闭嘴。”鲁嵘峰再按捺不住,上前扇了女儿一个耳光,众人忙上前去拉他,灵雀那里却只是捂颊冷笑,问辰年道:“我可把你说得错了。”

辰年抬眼看向灵雀,道:“我守宜平,不是为郑纶争天下,而是形势迫得我不得不这样做,宜平不在,大伙只能再退回山中,如何求活,至于陆骁那里,你说得沒错,可那是我与他的事情,与你何干。”

灵雀被她问的一愣,脸上闪过些许慌乱,随即却又扬头答道:“我替陆大哥抱不平。”

“你是喜欢他。”辰年说道,她不急不怒,只从容地看着灵雀,“你喜欢他,所以才会为他抱不平,我可说错。”

早在寨子里时,众人便知灵雀与陆骁关系好,后來辰年要嫁郑纶,灵雀又曾激烈反对,便就有明眼人瞧出她待陆骁不同,现在忽地被辰年揭破此事,灵雀呆愣了片刻,索性豁出去了,坦然承认道:“不错,我喜欢陆大哥,我替他报不平。”

鲁嵘峰其实早就看出女儿对陆骁暗生情愫,却不想她竟这样不知羞耻,当众承认,他极为恼怒,正欲打骂女儿,却被辰年喝住,辰年淡淡一笑,与灵雀说道:“那你还说那许多闲话做什么,你不过是因着喜欢陆骁,才这般來寻我的不是,既然这样,你去寻他,求你的姻缘,不用留在这宜平。”

灵雀僵立片刻,咬牙道:“走就走。”

“鲁大叔。”辰年转向鲁嵘峰,问道:“你可要随灵雀一同走。”

鲁嵘峰脸色铁青,答道:“我不走,我留在这里与大当家一同守宜平。”他说着看向女儿,恨声说道:“你也不许走,老实给我留在这里,求大当家原谅你。”

辰年闻言却是笑了笑,道:“鲁大叔,儿大不由爹,她既已有去意,强留下來,未必会是好事,而且今日闹了这样一场,我这里也容不下她了。”

屋中众人瞧两人竟闹到这个地步,忙上前來劝,辰年却抬手止住了众人,只吩咐温大牙道:“拿我的令牌去找宋琰,叫他打开城门,送鲁姑娘出城。”

温大牙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却沒动地方,

辰年冷笑,问他道:“怎么,连你也要抗命了。”

温大牙哪里还敢再说别的,只得低着头走向门口,与灵雀小声说道:“鲁姑娘,你随我去吧。”

灵雀站了一站,走到鲁嵘峰面前跪下,叫道:“爹爹。”

鲁嵘峰又气又怒,别过头去,冷声道:“我不是你爹爹,我沒有你这样的女儿。”

灵雀却是含泪说道:“女儿不孝。”说完便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來,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第十一章 兵临城下

宋琰看到辰年令牌,又听了温大牙要求,略一沉吟,与温大牙说道:“还请稍等一下,我回房换了军衣再送你们去城门。”

他转身回房,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又穿戴整齐了出来,亲自送温大牙与灵雀前往北城门。灵雀一路上沉默不言,温大牙也是无话。直到那沉重的城门被士兵推开,温大牙送灵雀到城外,这才低声说道:“多保重。”

灵雀没有说话,只坐在马上向着温大牙抱了抱拳,然后拨转马头,一人一马往北而行。

宋琰站在城楼之上,瞧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已得到眼线密报,得知灵雀连夜出城的缘由,心想世上竟还有这般泼辣的女子,竟敢当众承认自己的心意,且连夜出城去追寻所爱。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才转身下了城楼。

又过两日,探子回报,贺泽带大军从西而来,气势汹汹,距宜平城已不足百里。辰年正在军中,闻言问那探子敌方约有多少兵马,那探子答道:“小人站在山顶细看,瞧那敌营甚广,旌旗林立,秩序井然,看情形至少还有三四万人。”

辰年不觉微微皱眉,挥手遣退那探子,这才转头与宋琰说道:“怎的还剩下这许多人?难道你家王爷没能拦到贺泽?”

因着通信不畅,宋琰也久不得封君扬的消息,他略一沉吟,答道:“该是遇到了,否则贺泽既是倾军而来,不该才这些人。”

“总不能他还兵分两路吧?”辰年疑惑道,她思量片刻,却又笑了,道:“管他怎样,我们只紧闭城门就是。你家王爷也交代了的,便是贺泽逃过了他的伏击,他至多半月就会来到,无须我们出战。”

宋琰点头,道:“正是。”

他两人召集军中将领并聚义寨的几员头领,细细部署守城之事,言明封君扬大军就在贺泽身后,不出半月就能来援。众人听得这个消息,顿觉有了定心丸,各自下去行事。

第三日头上,贺泽的先锋骑兵便到了宜平城外,在城下叫骂半日,想激守城军队出战。辰年命众人不必理会,由着他们骂就是。直过了晌午时刻,那贺家先锋军正在城下叫骂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火时,城墙上才有人应声,却是扬声问他们道:“诸位也喊了这半天了,可口渴了?要不要喝口水?”

话音落地,便有人往城墙上抬了些水来,沿着外墙倾下。那贺家军别说喝不到,便是能喝到,又怎敢喝这水。众人气得七窍生烟,更是扯开喉咙,放声大骂。不想一直沉默的城墙上这回却有了回应。

城下叫骂:“有种的你们就出来,和咱们打一场!”

城上回应:“有种的你们就上来,爷在这等着你!”

城下又骂:“孙子们都憋在城里,要充王八吗?”

城上就回道:“王八们都爬在城下,想当孙子吗?”

双方你来我往,骂得不亦乐乎。听得一会儿,竟是城上人的骂功更高一筹,明明是被人堵着门叫骂,反倒士气高昂,毫无畏缩之意。

辰年一直安坐在城墙上,笑嘻嘻地听着,时不时地给那些回骂的士兵提点几句。温大牙更是不知从哪里寻了些绿豆来,熬了清热解暑的绿豆汤给大伙送到城墙上,高声叫道:“绿豆汤来啦,大伙快来润润嗓子,歇歇,喘口气再骂。”

宋琰看得无语,嘴角直抽,万万想不到辰年竟是这般孩子气,能在这种事上与人斗气,特意从军中挑了那嗓门粗大的汉子出来,站在城墙上与下面那些人对骂。

城墙上的人有绿豆汤可以润喉,城下那些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眼瞧着城上那些人一手撑腰,一手端着凉汤,骂上几句就低头喝上一口润润喉咙,城下的人气得几欲吐血。那带军的先锋将听这场嘴仗没完没了,无奈之下,只能鸣金收兵,带军退到安全地带,安营扎寨。

辰年见他们确是退兵了,这才敛了面上的嬉笑,仔细地将各处城墙都巡查了一遍,又交代众人夜里也要警醒,这才沉声与宋琰说道:“这才是刚刚开始,日子还长着呢,你我两个莫要都耗在这里,轮流在城墙上盯着吧。”

宋琰今日见了她那嬉笑怒骂的模样,又瞧她变得这般正经严肃,只叹造化神奇。这样一个长得倾国倾城的女子,竟能装得傻,耍得赖,玩得了狠辣,扮得了柔顺,真是心计脸皮样样拿手!到了此刻,他对她已是叹服,便就只应道:“末将听从将军安排。”

辰年点点头,叫宋琰先留在城墙上,自己则回了城守府。待到无人时,她方暗中嘱咐温大牙道:“你这些日子藏些金子在身上,我寻到机会就把你与傻大送走,往北去,若陆骁能接到灵雀消息,他该在燕次山那里接应你们。”

温大牙应下,自去准备不提。辰年梳洗一番,这才沉沉睡下。不想第二日天色刚亮,便有传令兵匆匆来报,说从北边来了一支人马,约有数百人,与贺泽的先锋骑兵撞在一起,双方打了起来。

辰年有些意外,忙就起身披挂整齐,去那北城墙上查看。宋琰已经在她之前到达,瞧她过来,便就往后退了两步,静默地立在一旁陪同。辰年看得片刻,见贺泽军进退有度,颇有章法,而那些着装不一的人马虽看着个个勇猛,实际上却是乱打一气。

辰年侧头问宋琰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宋琰这才答话,沉声说道:“从北边山里出来的,被贺泽军发现了,派人拦截,不知怎的就打了起来。”

说话间,那支队伍已经显了败势,就见当中有个粗壮汉子四下里冲杀解救同伴,高声喊道:“兄弟们,咱们不要和他们纠缠,快些往城门冲,与谢寨主他们合兵一处。”

众人听得精神一振,齐齐往城下突围过来。那粗壮汉子更是一马当前冲至近前,仰头向着城上高声喊道:“快去告诉谢寨主,某是太行山黑风寨的熊震宇,特意带着兄弟们来助她杀敌。”

随后而来的一些人也纷纷喊出名号,均都是南太行一些不起眼的小山寨。城墙上有不少寨兵就是出自南太行,很快就有人指着远处的一面旗子,向着辰年叫道:“大当家,那个是翻天岭的旗子,里面有他们的人!”

随后又有人瞧出了别家山寨的旗帜,更有人认出城下一个略有些名气的寨主,叫道:“飞天老虎!使双刀的那个是莲花寨的寨主,双刀林飞虎!”

这几人这般叫嚷,宋琰听得微微皱眉,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斥责,辰年那里却是转头向他看了过来。宋琰想了一想,就沉声与辰年说道:“城门不能开,且不论这些人的意图,只那贺泽军就追在后面,若开了城门,怕会是被他趁乱攻入。”

辰年瞥他一眼,向他走近两步。

宋琰稍觉诧异,又莫名地有些慌乱,虽未后退,却是下意识地微微往后仰身,试图能离得辰年远些。

辰年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躲避,反而倾身过来,凑到他近前,压低声音,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淡淡说道:“我那寨兵中,有近半数是这太行山里的山匪,你可曾想过,若是眼看着这些人死在城下而不救,他们会有如何反应?”

宋琰眉心跳动,心思一转便已明白过来,身上顿时惊了一层冷汗。物伤其类,这些山匪最重兄弟义气,城下那些人打着救援的旗号而来,若是他们却紧闭城门见死不救,定会惹得军心动荡。若是再有人故意鼓动,没准会有炸营之危!

宋琰一时顾不上避嫌,转头去看辰年,“这是贺泽的设计?”

辰年收回身子,浅浅地扯了扯嘴角,嘲道:“他倒是挖了个好坑,难怪他这般沉住气,比我算的日子晚了好几日,原来竟是做这事去了。”

宋琰有些奇怪贺泽怎还会使得动这些山匪,可眼下却没功夫叫他细究这个,他只抬眼去看辰年,沉声问道:“怎么办?”

辰年垂目,略作思量,道:“还能怎样?事到如今,明知前面是坑,也只能跳了。准备一下,我出城救人。”

宋琰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他两个一直在低声交谈,本就引得众人注目,现在宋琰突然放高声量,更是叫众人惊疑不定。辰年向大伙笑笑,将宋琰独自叫到一旁,低声道:“这城门绝不能开,否则一旦被人攻入,再想关就难了。”

宋琰自是知道这些,可不开城门出去,如何将外面那些人救回?他看向辰年,疑惑不解,问道:“那要如何救人?”

辰年答道:“垂些绳索下去,将那些逃到城下的人拉上来。”

宋琰一听就发现了这法子的好处。一是避免了叫人说他们见死不救,二是这样将人一个个拉上来,必然救不上多少来,十分容易控制,可避免他们作乱。宋琰脑筋灵活,暗道这法子虽不是最好,却也眼下最可行的,只是无需辰年亲自出城救人。她要在这个时候出城,难道是要趁乱逃走?

他抬眼去看辰年,还未说话,辰年那里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说道:“宋将军放心,我便是想走,也断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那些追随我的兄弟与满城的百姓,一走了之。你太瞧不起我谢辰年了。”

宋琰被她识穿心思,难免有些尴尬,避过了她的目光,拱手赔礼道:“谢将军见谅,末将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您犯不着出城冒险。”

辰年却是正色道:“错,我必须去。只有我亲历险境,出城救人,他们才肯信我不开城门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大伙的安全着想。”

第十二章 阵中厮杀

宋琰心中一时难以定夺,抬眼看她,道:“将军,末将不是不肯信您,只是担心您的安危。”他迟疑了一下,又低声补充,“王爷那里,怕是宁肯丢了这宜平城,也不愿让您以身涉险。”

辰年向他笑了一笑,道:“放心吧,我是贪生怕死之人,自是有万全的把握才会下去,而且你家王爷还留了许多武功高强的暗卫给我,我再从聚义寨里挑出些好手,人贵精不贵多,能救上多少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去做这个姿态。”

宋琰还欲再劝,辰年已是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道:“我主意已定,你莫要再劝,此刻也沒时间叫你我在这里争论,我这就召集人手,你快些去准备,待人救上來之后,必须暗中控制住,以免生变。”

她说完叫了亲兵上前,附耳交代了几句,那亲兵就跑着下了城墙,宋琰瞧她这般,知既劝不回她,又拦不住下她,唯有全力配合,

这么一会儿光景,城下那支山匪队伍已彻底被贺家兵冲散,分作了几拨,各自为战,情况愈加危急,城墙上的人也瞧得惊心,有心以弓箭相助,可对方故意将人都困在射程之外,一般羽箭根本无法射到,

那些出自聚义寨的军官纷纷上前请战,叫道:“将军,开了城门冲杀出去,救回那些兄弟吧。”

“将军,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辰年镇定沉着地扫了众人一眼,冷声道:“敌军就在他们身后,显然是要以他们为饵,诱咱们出去,咱们若真开了城门,那就正好中了敌军的奸计,贺泽大军虽沒露面,却不知藏在何处,虎视眈眈,一旦城门被人攻破,这宜平就再也守不住了。”

众人听得一静,但很快就有人激动地喊道:“那怎么办,那些兄弟们是为了帮咱们而來,难道就看着他们死在咱们眼皮底下。”

辰年淡淡地扫了那出声的人一眼,冷静答道:“自然不能看着他们死,咱们得去救,只是却不能开那城门。”

说话间,宋琰已命人抱了数十卷粗若儿臂的绳索來,众人正疑惑间,辰年越众走出,纵身跃至高处,手按配刀,扬声向着城上众人喊道:“城门不能开,因为城内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咱们退一步就是城破,城下那些兄弟也不能不救,他们是为咱们而來,我问你们,可有人敢随我下城去救人,敢的就走上前來,咱们顺着这绳索下去,将底下的兄弟们救上城來,他们能为义而來,咱们就用性命相报。”

城墙上忽地安静下來,须臾的死寂过后,傻大率先站出來,高声应道:“俺去。”

辰年微笑看他,点头道:“好。”

随后就有许多人走上前來,纷纷喝道:“我去。”

这情形甚是能振奋人心,便是辰年瞧着,也不禁心神激荡,她大笑道:“咱们虽不惧死,可也不能无谓牺牲,我只要那些下了还能回來的人,其余的人就留在这城墙上,好好守城。”

她说完从中点了几十名武功好手來,沉声说道:“咱们下去是救人,不是去拼命,能救回一个便是赚了,最不济也要自己囫囵个的回來,绝不能赔本,只会逞强的那是莽夫,不是好汉。”

众人听得齐声应诺,

辰年笑笑,命亲兵上前帮她卸甲,她将身上那笨重的铠甲解下,只留了一块护心镜在身上,又取了一桶白羽箭背在身后,率先跳上女墙,回身望向众人,朗声喝道:“宋琰。”

“末将在。”宋琰应声而到,

辰年道:“我下去之后,你暂领主将之职,总领城中诸事。”

“末将遵命。”

辰年又叫出聚义寨几名头领,一一吩咐完毕,这才回过身去,看城下不远处那厮杀的战场,看得两眼,心中有了大概,便就提聚真气,仰天长啸一声,手上扯住那绳索,纵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那城墙高达数丈,她俯冲而下,衣衫被疾风扯得翻飞作响,一眼望去,就好似一只俊秀的鹏鸟,从天而落,

直到距地不足两丈时,辰年才借着手中绳索缓了缓下落的势道,身体轻巧巧地在空中往前一翻,落于地上,却是停也不停,就势向前疾掠过去,

在她身后,十余名暗卫也紧随而下,护在她两侧,一同往敌阵中冲去,城墙上其余众人皆都不甘示弱,也纷纷借着绳索相助,追下城來,

城下那些贺家军确是想利用这些山匪做饵,引城内的人出來救援,不想那城门沒开,辰年竟带着百十余人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片刻功夫就奔到了近前,

疾掠之中,辰年反手将背后箭桶中的羽箭尽数取出,折断箭羽,以暗器手法向那敌兵打去,就听得惊呼阵阵,许多敌兵被她射中,跌落马下,

辰年高声吩咐那些紧随在她身后的暗卫道:“先夺马,冲乱敌阵,再救人。”

封君扬留给她的人怎会是无用之辈,那些暗卫不仅个个武功高强,骑射功夫也是极为出众,现得了她的吩咐,便就分别抢了战马,分作两队牢牢护住辰年两侧,十多人化作一把利剑,向那敌阵中直插进去,

在此不远的一处高坡上,贺泽驻马而立,冷眼瞧着城外那本进退有度的军阵,被辰年一行十几人搅乱,他不禁眉头微皱,低声叹道:“好一个谢辰年,我竟是小瞧她了,也亏得她只是一个女子,否则定能成为一员绝世猛将。”

他心中既有惊叹艳羡,又有愤恨不平,同时还暗藏了几分对封君扬的嫉妒,正满心复杂间,候在一旁的副将策马上前,问他道:“将军,对方不开城门,咱们伏兵可还要出击。”

从城墙上下來的那些人身手都不错,趁着辰年打开的通道,冲进贺家军之中,与那些被困的山匪会合一处,接应着众人往城墙下冲去,若是伏兵不出,怕是就要叫这些人突围出去了,

贺泽的目光只追随着战场上的辰年,闻言冷声答道:“派些精锐过去,不必理会其他人,只去抓那谢辰年,便是将其余的人都放走了,也要留下她一个。”

那边战场上,辰年正与敌兵厮杀得激烈,她带着那些暗卫策马在敌军中來回冲驰,不求杀敌,只奋力替众人冲开道路,引着大伙往城墙下突围过去,只是敌兵人多势众,又死咬不放,众人刚刚杀开一条血路,走不多远,就又被新涌上來的敌军封死,

辰年这里刚刚冲出敌军包围,回头一看那路又断了,无奈之下,只得拨转马头,重又往敌军中冲杀过去,这般几次下來,纵是辰年内力深厚,可毕竟是女子之躯,力气不及男子,很快,那挥刀的手臂就觉出酸软无力來,

有两个暗卫一直紧紧护在她的身侧,瞧出她似是力竭,生怕她有失,忙就出言劝道:“将军,已是救出了不少人,咱们不若先退回城下,稍作休整。”

一到城下,城上弓箭便可以掩护,压力自是减小许多,辰年虽冲动好狠,可眼下不只她一人,还有这许多的暗卫与同伴,她不能不顾及他们的生死,她略一思量,便就带着众人往城下冲去,眼看着就要突破重围时,却不知从哪里冲來几十骑精锐,将众人拦下,

这些人不同于一般的骑兵,不仅骑术精湛,武力更是颇高,辰年等人本就厮杀得有些力疲,忽地遭遇强敌,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竟被缠住不得脱身,这样一耽误,后面那些贺家军又如潮水涌了上來,重将众人层层包围起來,

辰年心中一惊,口中高声喝道:“傻大在前,向外冲,大伙跟在后面,谁也不许回救。”

傻大应了一声,手上抡起一对铁锤往前猛冲,辰年紧随在后,瞧着战马受阻,根本就冲不起來,索性从马上高高跃起,连人带刀向着对面那骑士扑过去,一招之间,那人就被她从马上劈落,她身形却是不停,脚尖在那人马头上一点,凌空转身,顺势又扑向旁边一人,几招过后,就又将对方击落下马,

有着她与傻大两人开路,众人才又艰难地往前突围了一段,却仍是未能闯出对方的包围,辰年杀得眼红,却深知此刻决不能手软,唯有拼命向前,才能为自己与他人杀开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城墙上忽地传來一声清啸,那啸声冲天而起,直达云霄,经久不散,惊得人俱都是一愣,

众人被那声音所震,齐齐向那发声出看去,就见一个宽袍大袖的女子从城墙上翩然落下,也瞧不出她用的什么步法,就只觉得她身形飘忽不定,仿佛几个起跃间就已到了眼前,

辰年瞧得大喜,竭力拔地而起,扬声叫道:“师父,在这里。”

那來人不是别人,正是辰年的师父静宇轩,听闻辰年唤她,她只抬眼横了一眼,神色颇为不悦,竟是冷声喝骂道:“沒用的丫头,看看你这点出息,竟还要老娘來救你。”

第十三章贺泽攻城

说话间,她人已是到了阵外,伸手抓住身前一个敌兵的脖颈,扬手就往后丢了过去。那人飞出去老远方才落地,顿被摔得气绝身亡。

静宇轩手上并无刀剑,就只这样抓了人往后丢。她身形犹如鬼魅,众人都不知她是如何到了自己面前,也不论你是反抗还是躲避,只要她向着你伸手,下一刻,你的脖颈就会落入她的掌中,被她丢向身后。命大的折筋断骨,命短的当场毙命。

恐惧一旦产生,漫延起来便就极为迅速。人群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剑劈开,凡是静宇轩所向之处,敌兵纷纷躲闪。辰年等人看得俱都是精神一振,傻大那里更是不禁哈哈大笑,直叫道:“这个法子好!”

他将双锤往腰后一插,也学着静宇轩的样子,伸手去抓那挡路的敌兵,往前砸去。他人高体壮,又是天生神力,轻轻巧巧就将人丢出去老远,砸倒一片。只是他身形笨拙,又没得静宇轩的速度,不过才扔了几个人出去,就差点被对方砍中了胳膊。

“傻大!”辰年忙飞身来救,替他挡了这一刀,喝道:“使你的双锤!”

静宇轩那边却是气得大骂,叫道:“能蠢成这样也算难得!”说话间她已是冲到辰年身前,身形左右一晃,抓了那两个围攻辰年的高手,扬手丢了出去,与辰年说道:“回去!”

有着静宇轩在前开路,众人很快便冲回了城下。宋琰在城上命弓箭手保护,那些敌兵追到近前,一时被城墙上的箭雨压制住,上前不得。虽也引弓射箭还击,却因着距离远,待箭矢到了近前已是失去力道,用刀剑轻轻一拨便能拦下,构不成什么威胁。

辰年等人这才得以喘口气。宋琰心细,瞧出城下等人疲惫困乏,不只垂了绳索下来,还放下一些竹筐下来,以便那些脱力的人使用。

辰年不觉失笑,与身旁傻大道:“就你这么沉,还真不好往上拽。”

傻大杀得一身是血,此刻气还没有捣匀,闻言只是嘿嘿傻笑。

最后这一番苦战,辰年他们又救回了七八十个人,再算上那些救人的,此时聚在城墙下的有一百多人。因着大部分都受伤或者力竭,许多人都爬不得绳索,只能坐那竹筐,或是用绳子捆在腰间,叫城上的人给提上去。

这样一来,众人上去的速度就慢了许多。静宇轩脾气急,看不一会儿就不耐烦了,索性一手拽了绳索,一手拎了活人,往那城上跃去。辰年瞧得目瞪口呆,倚着墙根与傻大感叹道:“这人和人真没法比??”

傻大也仰着头傻呆呆地看着那提人如同拎只鸡一般的静宇轩,一时连嘴巴都忘了合上了。

眼看着城墙下的人越来越少,辰年心中稍松,正欲叫傻大也先上去,忽听得远处号角声起,地面开始隐隐震动,紧接着就听得城墙上传来失声惊呼之声。她抬眼往远处看去,就瞧见西侧突然出现大军,漫天黄土之中,隐隐能看见旌旗招展,当中最高最大的一面上书写着一个“贺”字,正是贺泽帅旗。

宋琰从城墙上,看得比辰年更清楚一些,忙就向着城下辰年叫道:“将军,贺泽要攻城,快些上来!”

话音未落,那些之前追到城前的敌兵,本被墙上弓箭压制着不敢上前,此刻却不知为何又不顾生死地向着城下猛扑过来。亏得城下剩的人已是不多,又多是受伤不重体力尚好之人,见状忙就扯了那绳索,一面挥动兵器拨落那射来的弩箭,一面迅速地向那城上爬去。

贺泽离得虽远,却也瞧得分明,虽没能抓住谢辰年有些遗憾,但瞧着她竟救了数百人入城,不觉微微冷笑,吩咐身旁将领道:“攻城,给混进城里的那些人制造机会。”

他这一道令下去,上万大军便如潮水一般向着宜平城池涌了过去。宋琰细瞧了两眼,不禁轻轻地咦了一声。辰年刚刚扯着那绳索上来,闻声看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宋琰答道:“贺泽军中的撞车、云梯等装备明显不够,分明是赶制不及,为何这般着急攻城?”

辰年想了一想,却是笑了,道:“不外两个原因,一是你家王爷的追兵很快就到,没得时间给贺泽多等,二是??”她瞥了眼那城墙上刚被救上来的山匪们,轻声道:“许是等着有人可以从城内接应。”

宋琰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那些被救上城墙的山匪有一百多人,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些人可都是贺泽的奸细?”

辰年的视线还落在那些她与伙伴们拼死救上来的人身上,闻言只淡淡说道:“不会都是,可也少不了,且等着看吧,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那最先被救上来的莲花寨寨主林飞虎便就先站了起来,与正在照应大伙喝水的温大牙说道:“不用这般照顾咱们,咱们是来帮着兄弟们守城的,哪能再劳你们费神。”

那林飞虎说着,便就招呼着一伙人往城楼处走,道:“大伙同我一起去帮着谢寨主守城啊!”

宋琰瞧得眉头紧皱,正欲下令将那些人拦下,不想那林飞虎只才往前走了两步,忽地脚下一软,一头栽倒了地上。紧接着,他身后那些人也跟着纷纷栽倒下去。温大牙几步冲上前去,双手抓住林飞虎领口,一面用力摇晃着,一面大声叫道:“林兄弟!林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林飞虎浑身动弹不得,口舌也已麻痹,哪里还能答话,只能瞪大眼珠,惊骇地看温大牙。

温大牙向他扯扯嘴角,这才抬头急声叫辰年道:“将军,林寨主他们都累脱了力了,得叫人抬下去好好缓一缓。”

他面容语气都极为夸张,瞧得辰年几欲喷笑,她强自忍下了,沉声吩咐道:“快叫人将这些兄弟们都抬下去,他们远途而来,又与敌兵拼杀半日,难免会这般。”

那来抬人的士兵早已在城内等候多时,听得吩咐,片刻功夫就将这些人尽数抬入了城中。宋琰本暗中准备的有精兵,不想却全没用上,忍不住问辰年道:“给他们喝的水里放了东西?”

辰年点头轻笑,眉目疏朗,眼神明亮,只那唇角上挂着些狡黠,向着宋琰微微倾身过来,低声道:“神医给加的作料,甭说喝两口,就是粘粘嘴唇,是头驴也能倒了。”

便是宋琰,也不禁笑了。

城下贺家军攻城正急,辰年看了两眼,便就交代宋琰道:“守城这事,我不在行,就全靠你了。我先去里面歇一下,有事你派人叫我就是。”

宋琰点头应下,道:“将军放心。”

辰年转头去寻静宇轩与朝阳子,左右看了看,只瞧见朝阳子一人在救治受伤的士兵,静宇轩却不知去了哪里。她问了问身边的人,知静宇轩是回了城守府,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人去那城楼里休息。

这一场攻城战直到傍晚时才停下来。贺泽见城内久无动静,料想进去的那些人出了问题,只得鸣金收兵。他大军就在城外安营扎寨,将宜平城东、南、西三面皆都围住,只空了北侧出来。

辰年在城上瞧见,忍不住与宋琰笑道:“围三阙一,当初你家王爷给我讲兵法的时候,倒是提过这个,可见与贺泽真是同窗。”

此时天色已黑,远远望着,贺泽营中却是灯火如昼,倾耳听去,似还有斧凿声传出。辰年瞧得奇怪,不禁问宋琰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宋琰答道:“应是军中工匠在赶制攻城器械。”他又怕辰年不懂,补充道:“撞车,箭楼,云梯等物,若要攻城,少不了这些东西。看这情形,贺泽是要强攻宜平了。”

宜平城内只有几千守军,若是贺泽强攻,怕是守不得多久。辰年默然片刻,这才轻声说道:“只希望你家王爷能尽快赶到。”

宋琰看她一眼,安慰道:“贺泽赶制这些东西,就需要些时日,等他大举攻城的时候,王爷也就快到了。真正需要咱们坚守的不过才几日,末将能守得住。”

此后几日,贺泽营中倒是平静,并未再攻城。直到第七日头上,贺泽大军才再次出动,大举攻城。这一场恶战从日升直打到日落,宋琰指挥得当,众士兵也都英勇善战,贺泽白白折损了许多兵将,却也没能攻上宜平城墙。

不想第二日上,贺泽大军又再次扑来。就这样接连强攻了四五日,宜平城虽未被攻破,城上守城士兵却也死伤颇多。暂时休战时刻,辰年登城巡视,立于西城门上遥望天际,半晌后摇头苦笑,与身侧宋琰低声说道:“我瞧着你家王爷这回可是要食言了。他说至多半月就回,可眼下半月已到,他却是没有半点消息,也不知人在何处。”

因正是落日时分,天边云彩都被夕阳染成了浓重的胭脂色。从宜平城往西,追着落日而走,没多远便就会进入襄州界。再往西数百里的一处山谷里,封君扬大军已被困住多日。他当日追着贺泽残军而来,先是被贺泽留下的几千人马据险拦了几日,后又遇上连绵的秋雨,行军速度大减。

其实若只是这些,封君扬也不会延误这许多时日。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冒雨行军赶路,到一处山谷时,却又赶上了垮山。连绵多日的秋雨浸塌了山坡,将本就狭窄的山道堵了个严实。军中士兵日夜不停地挖掘了几日,也没能打通那山道。

军中的幕僚不禁低声叹道:“早该过了秋雨连绵的时节了,怎地还有这样大的雨水?”

封君扬眉头微敛,面容冷峻,爬到高处看了看被山石封死的道路,问身边人道:“可还有别的道路可以过去?”

第十四章拼死一搏

那随从答道:“已寻了当地人来问,倒是有一条小道可以绕过去,只是那山道本就艰险,又逢连日阴雨,根本行不得军。”

“带我去看。”封君扬冷声说道。

“将军!”身边之人欲要阻拦,却被封君扬的一个眼神止住了下面的话,众人皆都不敢多言,只得陪着他去查看那条山间小道。

那山道甚是隐秘,需绕过一处石壁方能看到,宽不过三尺,杂草丛生,盘山而上。封君扬立在山下看了看,又不顾众人阻拦,亲自策马往上走了一段,这才退回来吩咐道:“挑出三千轻骑给我。”

众人听得这个皆都怔了一怔,当中一员老将最先站出来问道:“大将军要做什么?”

封君扬知他们定会反对,闻言只是淡淡答道:“大军久不能至,宜平危急,我领三千轻骑从这里绕过去,突袭贺泽。”

那老将耷拉着眼皮,沉声道:“轻骑突袭,确是能斩将夺旗,威慑敌军,可这是偏将该做的事情,您是一军主帅,不宜冒此大险。”

封君扬看他两眼,只冷声说了一句“此事我已决定,无需多言”,便就转身离去,竟是再不听众人之言。那老将不肯罢休,正想追过去再劝,却是被顺平偷偷拽了一把。顺平向他轻轻摇头,低声道:“莫要再劝了,劝不回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追着封君扬匆匆离去。那老将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当日,封君扬不顾军中诸将反对,亲领三千轻骑,冒险从小路翻山,星夜赶往宜平救援。

宜平城外,贺泽已经强行攻城多日,那城墙虽还没破,可却也离破不远。贺泽又得消息,知襄州地区连日阴雨,封君扬大军受阻,不禁放声大笑,直道:“天意助我,天意助我!”

紧接着,探子又报回北方消息,原本在青州地界陈兵阻拦的郑纶,开始向南疾速行军,直奔宜平而来。

贺泽听完,与帐中诸部将笑道:“这定是封君扬自己过不来,才命郑纶火速来救。只是他离得也远了点,等他再来,咱们早拿下这宜平城了。”

正说着这话,帐外又有信使赶到,却是从泰兴送过来的消息,贺泽开了那密信,只看了一眼,脸上便现出惊喜之色。帐中诸将瞧得奇怪,不知那信里写了什么,能叫贺泽这般又惊又喜。正纳闷间,就听得贺泽说道:“叔父已命泰兴水军沿江而下,不过数日就能到达宜平。”

众人听得这个消息,也都是精神振奋。若无援军,便是他们夺下宜平城,待封君扬追兵赶到,也极可能重将这宜平夺了回去。可眼下泰兴水军东来,若能与他们合为一处,便无需再惧封君扬大军。

贺泽更是嘿嘿冷笑两声,道:“他封君扬想将我有来无回,我倒叫他看看,到底是谁会身死宜平!”

因这些消息皆都极鼓舞人心,待第二日再攻城的时候,贺泽军的攻势便就又猛了些,甚至一小段城墙被其攻破,多亏辰年亲自在那死守,这才将那些爬上城墙的敌兵杀尽,勉强守住了城墙。

这一日攻守战终了之时,辰年虽未受伤,却是满心疲惫。她独自静坐片刻,叫人寻了宋琰过来,问道:“你家王爷说你最善守城,那你如实地告诉我,照这种打法,宜平还能坚持几日?”

宋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答道:“最多挨不过三四日。”

辰年自嘲地勾勾唇角,低声道:“我这回可是叫你家王爷给坑苦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他忽悠,坚守这宜平。真该在贺泽来之前,就带着大伙渡江南下,把这宜平留给贺泽,管你家王爷日后还能不能再夺回来。”

宋琰忍不住看她两眼,道:“宜平一地关系青冀两地,十分重要,不能有失。”

“嗯,你家王爷也是这般忽悠我的,宜平是他北进之路,只有宜平在手,他才能占据青冀二州,进而争夺天下。”辰年苦笑,慢慢低下头去,默了一默,轻声道:“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能不能夺得天下,和我有什么关系?和那些流民又有何干?”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里面有着难掩的疲惫与消沉,“我只想跟着我的那些兄弟能活命,想那些投奔到寨子的流民能有个去处。我没想着要死守宜平,没想着用大伙的命去给他夺天下。”

宋琰良久无言,好一会儿才能轻声劝道:“只要是打仗,难免会死人。这些人不会白死。宜平守住了,王爷平定天下的时间许得就能提早两年,就能少死许多人。到那时,百姓也不用再受战乱流离之苦,可以休养生息,可以安居乐业。”

辰年听得低笑,抬头看向宋琰。她目光专注,直直地盯着宋琰,直把他看得有些尴尬了,这才收回视线,轻轻一哂,道:“你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讲起大道理来都是一套套的,明明是为了个人野心,争权夺势,却说成为了天下苍生,个个大义凛然。”

“不是的!”宋琰面色涨红,急声辩道:“王爷不是那样的人,他确是这般想的。我少时便与他相识,还在王府读书时,他便立志要结束这军镇混战的乱世,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辰年低声念着这词,轻轻地扯了扯嘴角,道:“好一张油光闪闪香喷喷的大饼,可这城里许多人,怕是到死都吃不到一口。”

她垂头低语,“太平盛世离得他们太远,他们看不到,他们现在只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日后才有可能看到那太平盛世。”

宋琰听她这般说话,心中暗惊,试探问道:“将军想要弃城逃走?”

辰年闻言嗤笑,“往哪里逃?南边是宛江,过不去。往北再回太行山?这数以万计的流民,靠什么来活?”宋琰心中刚刚一松,不想辰年停了一停,却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若是贺泽肯不杀我寨兵,不伤我流民,我就是降了他也没什么。”

宋琰听得大惊,骇然道:“不可!万万不可!”

见辰年抬眼看他,他忙稳了稳心神,劝道:“您之前夺他宜平,杀他大将,现在又与他恶战十数天,伤他士兵无数。贺泽那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绝不会留您性命。”

辰年却是听得笑了,道:“你莫要慌张,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要降早就降了,都到现在了,还降个什么劲啊!”她说着说着,心中却是忽地一动,道:“现在也有用!”

宋琰听她这般说,几乎就要拔剑而起,想到她武功高强,凭一己之力无法制服,这才强行忍下了,心中却暗道若是她真要投降贺泽,他必要设法先杀了这女子。若是日后王爷怪罪,他就自裁在王爷面前是了。

辰年见他嘴唇微抿,目露杀意,猜到他的心思,不由冷笑道:“宋琰,就凭你的本事,若想杀我,还难了些。”

宋琰垂了垂眼帘,按捺住心中杀意,只恭声道:“将军这话说得奇怪,末将不解。”

辰年冷冷一笑,懒得与他计较,道:“你解不解都没关系,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说。我说投降,自是假降。”

宋琰转念一想,自觉明了辰年的用意,沉声问道:“你想借机拖延几日,以待王爷的大军?只是用何借口拖延?”

辰年答道:“流民。贺泽定也知道宜平城里有许多流民,我出面与他谈判,叫他在江遍备好船只,只要能把我这些流民皆都送往江南,我就把宜平城给他。”

宋琰听完这借口,心中略觉失望,暗道女子就是女子,这般的借口竟也想去糊弄一方枭雄。他摇头,道:“贺泽不会信,他定会看出你这是拖延之计。”

不想辰年却是笑道:“也没想着叫他信,只想麻痹他,叫他以为我们已没了斗志,只想拖延时间,等你家王爷来救。”

宋琰不解,问道:“这有何用?”

“大用处。”辰年看着他,沉声答道:“我要趁他麻痹,误以为我们没了反抗之力的时候,带兵出城偷袭他大营,杀他个措手不及。咱们不知着你家王爷的援兵了,咱们靠自己,重击贺泽,也好安定城中军心!”

宋琰心知此法极为冒险,可眼下实在别无他法,唯有放手一搏。他思量片刻,应道:“好!我带兵去。”

辰年却是笑,道:“你去,打不赢贺泽,我留下,也守不住这城。不如咱们还是各展所长,你来守城,我去偷袭。”

宋琰知辰年所说皆是实情,也无从反驳,思量片刻,咬牙道:“好。”

他两人商议妥当,辰年就亲笔写了封书信,叫人连夜送出城外。

贺泽接到书信,见辰年在信中说自己无意于天下之争,占宜平不过是为了给寨中流民求个容身之所。若是他肯在宛江预备大船千艘,她愿意带着聚义寨渡江南下,把宜平拱手让给他。

贺泽默默看完那信,不觉无声哑笑,讥道:“这个谢辰年真是异想天开,眼看城破在即,竟还要与我来谈条件。”

他将信丢给幕僚,那幕僚扫了几眼那信,面上也现了笑容,道:“将军,她这是没了斗志,只想着借机拖延几日功夫,好等着那封君扬来救。”

贺泽点头,“不错,她正是此意。”

那幕僚沉吟片刻,又道:“由此可见,城中人心怕是已经不稳。那城中本就多为流民,守城士兵也大半是聚义寨的寨兵,这些人随着聚义寨南下,不过是求个活命。将军,不若在箭矢上绑上些安民招降的告示,叫人射进城内,好乱对方军心。”

第十五章 半夜袭营

贺泽点头,命人出去准备此事,

军中派去襄州的探子不断带回封君扬大军的消息,对方虽挖通了山道,全速往宜平行军,可若到来却至少还要五六日的功夫,辰年这里又没了斗志,只求拖延时日,而宛江上,泰兴水军也已近宜平,不日就可到达?

形势终于开始逆转,贺泽面上重又露出从容微笑,交代诸将道:“诸君今夜好好休整,待明日再给那谢辰年与宋琰全力一击,拿下宜平,静待封君扬的到来。”

诸将齐声应诺,个个面带喜色的出了中军大帐,

就在当夜,宜平城内,辰年从军中募集到六百精壮,以酒肉犒赏众人,准备半夜出城偷袭贺泽中军,她身穿黑色战袍,外罩薄甲,站于军前,用双手端起酒碗,朗声说道:“这碗酒只是为大伙壮行,待咱们凯旋归来时,再不醉不休。”

众军士也俱都像她一般,将那碗酒一饮而尽,用力摔了那碗,

辰年笑笑,上马先行,走不多远,温大牙拦在路上拽住她坐骑辔头,仰头看她,道:“大当家,你叫我和傻大随你一同去。”

辰年从马上俯下身来,低声与他说道:“别说傻话,若是我回不来,就照我交代的做。”

温大牙闻言红了眼圈,手上死死拽住那辔头不肯松手,又道:“那该请静前辈与你同去。”

这次袭营是九死一生之事,她怎能叫师父同她去冒险,辰年目光坚毅,坐直了身体,轻声斥道:“放手。”

瞧她这般,温大牙虽有百般不舍,却也不敢违抗,只得松了那辔头,辰年看他两眼,忽地咧嘴向他笑笑,这才一抖缰绳,策马而去,温大牙眼圈通红,默默退到一旁,看着她带着那六百死士出城而去,他正感到万分难受时,忽听得身边有人问他道:“那丫头交代了你什么话。”

温大牙转头,这才看到朝阳子不知何时到了身旁,他知辰年一向敬重朝阳子,闻言便就将朝阳子拉倒一旁,小声说道:“大当家说她要是明天早上还回不来,就叫我带着傻大往北跑,去寻陆骁,茂儿那孩子,还要麻烦道长和静前辈送她去盛都寻崔习。”

“崔习在盛都。”朝阳子问道,

温大牙挠挠脑袋,答道:“大当家是这么说的,她说封君扬虽然将崔习带走了,可短时间内既不会信他,也不会用他,只能派人将他送到盛都去。”

朝阳子听得沉默半晌,这才轻轻地冷哼一声,低声骂道:“这丫头,竟是把后事都交代了。”

他一说这话,温大牙差点落泪,哽着嗓子说道:“还在牛头山时,我就知道大当家心眼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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