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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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雅也知道谢贤说的有理,但是这心里实在气不过。边上的谢珠清飘飘的道:

『大姐姐要生气也无法,左右三姐姐是个好的,这名声都在外呢,和你我怎么能一样,你除了说几句便宜话,还能如何』

谢贤微微蹙眉,盯了她一眼淡淡的道:

『平日里四妹妹等闲都不吭气,今儿倒是仿似变了个人似地,你在这里架火盆,敲边鼓,回头大姐姐闯了祸来,你我也脱不开干系去,却是最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何必呢,莫如消停些的好』

谢珠扭脸看向窗外,却不理会谢贤的话,谢贤心里暗哼一声,打量谁是傻子不成。听得前面老太太又一阵笑声传来,眼神不禁一黯。

瞧着谢雅的境遇,她便知道老太太也是个指不上的,若要跳出去,还须自己下心思谋划才是,可自己纵有此心,却又从何处着手呢,自己亲娘那边却是指望不上的。遂有些愣愣的出起神来,车厢里三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时间倒安静起来。

普济寺坐落于山腹之中,规模宏大,风景优美,前面各处大殿,装严肃穆,后面却单辟出十几个幽静的院落,着知客僧洒扫干净,预备着达官贵人们来礼佛住宿。

在谢桥看来,颇有几分现代度假村的架势,这出家之人还是颇会经营的。

陪着祖母拜了佛,就被方丈迎进了后面已经收拾妥当的院中。谢桥谢宝树和老太太住在一个院里,老太太在正房安置,她和谢宝树各占了东西厢房,丫头婆子们住在两侧耳房里头。

到了这里,老太太却成了一个异常虔诚的信徒,每日里都去禅房,听那个白胡子的老方丈讲经说法,一开始谢桥还跟着一起,听了两日,却觉无趣的很,便不去了,只在屋里看书,烦了边去后山的松林间溜达,倒也自在。

后面松林间幽静,少有人来,如今并非拜佛的旺季,前面幽静专供达官贵人的小院,却大都空着,后面自然也没什么人,她便和谢宝树经常来这边玩耍。

松林间偶尔能瞧见那调皮的小松鼠钻来跳去,伴着缓缓流过的山溪,置身其中,听着寺庙里头的暮鼓晨钟,仿佛能涤净心里所有的烦恼和忧愁一般,因此谢桥甚是喜欢在这里流连。

这一日陪着祖母吃了午饭,服侍着躺下歇午觉,便出了祖母的屋子。自己却睡不着,遂来寻谢宝树,想着一起去后山逛去,巧梅却说,一早见着个学里的熟人,出去访友叙旧去了。

要不午饭时没瞧见他的影儿呢,谢桥略一斟酌,索性自己出了小院,穿过侧面的月洞门,却隐约瞧见那边仿似谢贤和她的丫头春叶。

遂想着不如约着谢贤一起逛去也好。谢贤是谢府姐妹里算是性子极好的一个,圆滑周到,轻易也不会得罪人,即便对下面体面的婆子,也是客客气气的,虽显得有些卑微,但处在她的地位上,却也有几分无奈。

虽和谢桥不能说很亲近,面子上却也过得去,比之谢雅的莽撞和谢珠的阴沉,谢桥倒是愿意和谢贤说话共事。

循着两人的影儿跟了一阵,过了一道青砖墙,谢桥打量四周,却觉得不大对劲儿起来。

前面的几个院落那知客僧早就说过,虽也是客院,却住着几个前年落第的举子,因盘缠用尽,家乡却远,便偃蹇住了,借住在寺内,靠着给来拜佛的贵人们抄写经书,赚些银钱过活,以备来年恩科开时,就近赴考,谢贤却来这里做什么。

如今晌午刚过,寺庙空寂,四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的,谢桥放缓了脚步,见主仆停下了,遂侧身隐在一丛足有一人高的秋山茶后面,瞧前面的主仆二人,究竟要做什么。

谢贤却也没进前面的院子,只在那边的亭子里面立着,春叶转身进了里头,谢桥正纳闷的功夫,却见从小院里出来了一个年轻的书生,谢桥不禁一怔,急忙向后缩了缩身子,用帕子掩着口鼻,以免花粉进到鼻子里打喷嚏。

睁大眼睛从花木间隙中向外头望去,隔得有些远,却也听不见说的什么,连那个年轻书生的五官也瞧不甚清楚,看形容轮廓该是不差的。书生和谢贤隔着石桌立着说话,春叶却守在外面神情紧张,仿似望风。

也不过片刻的功夫,谢贤和春叶便回去了,却把手里的一方锦帕遗落在了石桌上。谢桥瞬间明白了几分,难道这就是那戏文里说的才子佳人,暗地私会的场景,却不知道谢贤何时认识了这么个才子。

即便是位了不得才子,瞧他的衣裳打扮,却有些过于清贫,难不成她还指望着才子佳人终成眷属,便是她不在乎贫富,也是异想天开的吧。

才子佳人古来有之

待那个书生走了,谢桥才从花木后面转出来,拐个弯,仍向后山行去。迎面却正好一个相熟的小沙弥过来。

那小沙弥日常里给祖母院子送斋饭,也识的谢桥。谢桥见他怀里头抱着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裹,仿似正要向那个小院里去。遂眼珠一转拦住他询道:

『小师傅,那边院子里住的什么人?你可知道吗?』

小沙弥也不过是个**岁大的孩子罢了,谢桥常常赏给他些点心,他倒是念着谢桥的好,因此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了谢桥。谢桥寻出个银瓜子赏给了他,小和尚高兴的颠颠跑了。

原来这小院里住的真算的上是个才子,姓林,家乡离得远,家里也不算富,十年寒窗苦,好容易凑足了盘缠送他进京赶考,走了几个月才进了京。本想着一朝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便可富贵可望了,不想没考上落了弟,还被小偷偷了剩下的银钱,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只得来到了这普济寺中暂时安身,以备来年再考。

虽有些抄写经书的营生,也是时有时无,前些日子实在拮据,便把冬衣送去给典当了几个钱。不知怎的,这两日突然就发了财,有了进项。给了小沙弥银钱,让他跑了一趟把衣服赎了回来。

小沙弥也还纳闷的嘀咕:

『前些日子还一个铜钱都拿不住,怎的突然就有了银子了』

谢桥却不想谢贤这样胆大,生出这些心机,不过细细一想,好像也说的通,大伯父那个人是个靠不住的,说不得一狠心真卖了亲闺女。大伯母那个人虽好,然而只对着大哥哥,与谢雅谢贤却不上心。

老太太倒是还念着些许,也不是个能依靠的。谢雅如今正商量的亲事,也不算多好。谢贤为自己谋划原也无错。谢桥倒是不信,以谢贤的聪明,会真为了怜才,而周济一个刚认识的书生,毕竟她自己过得也不是很宽裕。

说句透底的话,谢贤也不过是瞧着机会,赌上这一场罢了。若是明年这姓林的书生果真金榜题名了,那么必是会上门提亲的,伯爵府的千金小姐,即便是个状元也配的过。谢贤嫁过去算是高女低嫁,倒是门如意的亲事。只不知道若是这姓林的再落了第,可怎么好。

谢贤这件事情做的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勇,她就不想想,若是这姓林的落了第,拿着她的东西四处去宣扬,岂不败坏了她的名声。

在这个父权夫权的时代,名声之于女人甚至重于性命,到时候可如何是个了局。

谢桥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然过了常日里散步的松林,前面山体的凹陷处,形成一个小型的天然堰塞湖,抬头却见树荫间有个一身青衣的男子,正坐在湖边一块青石上,手里执着鱼竿,在那里钓鱼呢。

四周空寂,不见半个人影,谢桥忽觉不妥,刚要转身,沿着原路回去,那个男人却开口了:

『小丫头吓走我的鱼,却要逃跑吗 』

声音清朗却有些低沉,带着些许南境的口音。谢桥一怔,不好再走,心思一转,眨眨眼,回过身来道:

『若是你钓不上来鱼,便是因为你的技术不好,却与我什么相干,难道你平日里睡不着觉,也去怪枕头的过错不成』

那男子低笑几声道:

『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个叼嘴滑舌的』

男人放下手中鱼竿站起来,谢桥不禁怔愣住,心里暗赞,好个出色的男人。身姿挺秀,相貌堂堂,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泻出的眸光,真如冬日夜空里的寒星一般,熠熠生辉。

一拢玄色儒袍,腰间系着墨绿丝绦,头上一根青竹簪束发,衣着简单,丝毫不觉寒微,反而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清傲之气,年龄却不好说,谢桥猜该过了二十五六,却也不足而立之年。

被谢桥毫不避讳的打量,对面的男人挑挑眉玩味的笑道:

『怎么,小丫头瞧傻了』

略略扫了她两眼道:

『你是伯爵府里头的丫头』

谢桥一怔,下意识低头瞄了自己两眼,今儿出来的匆忙,只穿着一件半旧的家常衣裳,巧兰那个婆妈的丫头深怕她冷到,外面硬给她罩了一件浅青色比甲,加上头上的双丫髻,又没带一样贵重的首饰,被误会成小丫头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眼前的男人即是知道她是谢府里头的,想来必也是哪府里头的主子,不是歹人,遂将错就错的道:

『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钓鱼…』

话没等说完,忽听林中噼里啪啦穿林打叶的声响,竟是落了雨下来。谢桥暗道倒霉,也不再理会他,跑到那边院墙边上,折了一支大大的芭蕉叶举在头顶,头也不回的跑了。

后面的院子里,迅速出来一名侍卫,撑起了油伞:

『爷,回去吧』

男人瞧了眼远处,已经快瞅不见影儿的小丫头,不禁摇头失笑,倒真个分外机灵的小丫头。

谢桥一手举着芭蕉叶子,一手提着裙摆往回跑,刚出了松林,就见巧兰打着伞出来寻她。

瞧见她,巧兰几步过来,把伞撑在她头上,嘟嘟嘴埋怨道:

『我刚头就说,姑娘今儿别出来了,眼瞅着天有些阴,山里头的天却是说变就变的,仔细若赶上雨淋病了,老太太那里必要寻我们的不是了。可让我说了个正着吧,本来猜着有大爷在,谁知道刚才过去东厢房那边,巧梅姐姐却说大爷遇上个学里头的同窗,去前面的客院里访友去了,我这才急巴巴的出来寻姑娘,却怎么一个人就跑到这山林子里来了…』

絮絮叨叨简直比唐僧还啰嗦,谢桥却给她个耳朵便了,知道自己若是这时候回上两句,说不得就引这丫头更多的话出来。

主仆二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巧月和谢妈妈正在那里焦急的张望呢,瞧见她们主仆,两人才同时松了口气。谢妈妈却道:

『我的三姑娘,这么会子跑那里去了,若是让这冷雨激的病了可怎么好』

说着瞪了巧兰一眼:

『你也不仔细着盯着,回头看老太太罚你』

巧兰万分委屈的瞥了自家姑娘一眼,谢桥忙道:

『我不过出去在近处逛逛罢了,是我不让她们跟着的』

说着,进了老太太的屋里。

老太太本来睡的正好,却听到外头的雨声醒了,让人去瞧谢桥,才知道竟是自己出去了,遂吓了一跳。因知道谢桥自来身子弱,虽如今将养的好了,也要时刻精心。如今又是深秋,最易勾旧病的时节,正在那里着急呢,见谢桥回来了,忙招招手让她过来,摸了摸头脸,竟是一丝也没湿,不禁奇道:

『却没淋着雨,你倒乖觉』

后面巧兰想起刚才姑娘的形容,不禁扑哧一声笑,举了举手里的芭蕉叶子道:

『姑娘聪明着呢,这不,随手就折了把伞举着回来了』

老太太一瞧,不禁笑的不行,指着谢桥道:

『再没有你这丫头这么猴精的了,这寺庙里却只有慧远方丈那院外头有一丛芭蕉,看的甚为金贵,前儿还和我说来着,你不是折了他的吧,你个淘气鬼儿』

谢桥吐吐舌头,瞧那一丛芭蕉的确长的好,湛清碧绿的。忽又想起那个湖边的男人,真不知道是什么人。

直到回谢府之前,虽然仍旧每日里和谢宝树去后面山林里散步,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唯心主义一点,谢桥差点以为自己那日见到的,是山里头的精怪幻化而成的美男子了。

后来偷偷和谢宝树说了,被他好一顿嘲笑,说她这是看那些俚俗鬼怪的小说看魔怔了,朗朗乾坤,那里来的什么精怪,便是有精怪,幻化成男人有什么用,幻化成个绝色的女子才和情理。

谢桥想想也有些道理,遂扔到了脖子后面去。兼着那日里谢贤的事情,也总觉得是自己晃眼看差了,后来她在旁悄悄瞧了很久,谢贤行动坐卧,言谈举止却和以前无一点差别,即便春叶那里,也看不出一顶点儿的迹象,便彻底丢开手了。

万岁爷是十月初十的寿辰,因此大秦的万寿节便定在这一天。

十月初五三位藩王的王驾进京,比过年还热闹几分。无论贵族百姓,贩夫走卒,均上街来瞻仰三位藩王的龙章凤姿,凛凛王驾。俱都挤在官驿所在的那条长街上。

大姑娘,小媳妇们,只要出的去的,个个都去瞧热闹了。

暖月几个小丫头听了信儿,眼馋的不行,下死力气的求了何妈妈,带着出去看了一回热闹,回来却被那镇南王迷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几个小丫头一得了空,便凑到一起,叽叽喳喳的谈论那镇南王如何的俊雅,如何的出色。

谢桥偶尔听见了,不觉莞尔。这大约相当于古代的追星族了,虽说不如现代时那样疯狂,却已经初见雏形。

想来镇南王在这些小丫头们的心中,相当于现代刘德华一样的存在。镇南王,刘德华,不想这两人倒有一定的共同性。

想到此,谢桥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巧兰换了新茶进来,正瞧见姑娘一边画画,一边眉开眼笑的乐呢,不禁奇怪,凑上去低头一瞧,不禁指着案上的画惊呼:

『这是谁,怎么穿这样古怪的衣裳』

谢桥被她吓了一跳,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把刘德华画在了纸上,忙一把抓起,团了个团,仍在身后的废纸篓里,嘿嘿一笑道:

『胡乱画的,不是人,是妖怪,对!妖怪。』

想来穿着一身紧身皮衣皮裤的刘德华,在巧兰眼里和妖怪是一个级别的。

大雪天谢桥得狐裘

秋去冬至,忽一日,谢桥从梦里头醒来,透过帐子隐隐觉的外面灼灼光影晃动,因习惯了冬日天没亮就起来,竟是吓了一跳,以为今儿晚了。

刚做起来,巧兰已经听见动静,走过来拢起床帐,一边招呼小丫头把炭盆端的近些,一边伺候谢桥穿衣裳。

谢桥望了眼窗外,不禁询道:

『今儿可是晚了,怎么我瞧着外头的天都大亮了』

巧兰笑道:

『姑娘放心吧,时辰尚早呢,昨个晚上只听得刮了一夜的北风,清早起来推开门才知道,外面竟是落了雪,把咱们院子里的树和屋檐都盖上了,一片白茫茫的,自然就显得亮堂了,这可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呢,下的可真不小』

说着话儿,手里也不闲着,服侍着谢桥漱口净面毕,扶着她坐到窗下的妆台前,拿起玉梳给她梳头发。

巧月带着股子清凉的雪气迈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石青缎子的包袱。放下手里的包袱,搓搓手道:

『外面今儿可冷的紧,还落着雪珠子呢,老太太那里忙忙的,让我给姑娘送了这件白狐狸毛的氅衣过来,说今儿落了雪,学里头又冷,怕姑娘着了风寒』

说着把手放在青玉熏炉上暖了暖手,打开包袱抖开来,霎时屋里一阵白亮亮的,竟是一根杂色都没有的狐狸皮毛做成的。

何妈妈上前摸了摸道:

『这可是不常见的好物件,倒是老太太惦记着我们姑娘』

巧月笑道:

『这还不是最好的呢,前几个月,老太太心里就掂量着快过冬了,命我特特寻出来这件皮毛,交给针线房里头现做的。老太太那里还有一件野鸡毛的呢,比这件还要难得些,只虑着姑娘如今还在孝里头,穿的太鲜艳毕竟不好,等过了孝期,再给姑娘做一件大毛的衣裳穿,指定更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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