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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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扔下我和艾薇走了。艾薇的面孔今天也一如既往地平静,很像我在立体全息影像上看到过的雪。我从镜子里看着她给我剪头发。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镜前的灯亮着。灯光从头顶倾泻到她身上,她看起来近乎天使。如此天真,一尘不染。但她并非天真无邪。她是个粉种。她们丰满的乳房和臀部、紧实的小腹和丰润的嘴唇都是为了提供感官快乐而被创造出来的。但她心中的一点灵光还没有完全湮灭。我想起了那个我没能保护的和她相仿的女孩。

  至于我自己,我很难去面对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魔鬼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就是什么样子。我是傲慢和残忍的化身,是残杀了我妻子的人的同族。我是一个金种人,像黄金一样冰冷的金种人。

  我的眼睛闪烁着金锭一样的光。我的皮肤柔软而富有光泽。我的骨骼更结实了。我能看出我紧绷的躯干有多么结实。艾薇把我的金发剪好,后退几步,注视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恐惧,这让我饱受煎熬。我不再是一个人类。从体格上,我变成了某种超越人类的东西。

  “你很美。”艾薇轻声说着,触摸我金色的纹章。这对翅膀比她那对羽翼小得多,圆形部分分别嵌在双手手背正中,翅膀顺着皮肉弯曲着爬到手腕骨,犹如一对镰刀。

  我看着艾薇的白色翅膀。我想她一定觉得背上生着它们很丑恶,并痛恨着它们。我想对她说几句温和的话,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让她微笑一下。我想对她说她非常美丽,但在她一生中,男人们无时无刻不在为了一点愉悦而对她说着相同的话。她不会相信我这样的人的话。我也不会相信她的。伊欧曾经非常美丽。我依然记得她跳舞时两颊的红晕。我们质朴的生活中一切未经雕琢、浑然天成的颜色,她身上都有。而我的美只是一种人类的概念,只不过是经过柔化,熔铸成人形的贵金属。

  艾薇在我头顶亲吻了一下就急匆匆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看着镜子里的全息影像。我没注意到,原来她悄悄往我胸袋里塞了一根她的羽毛。

  全息影像我已经看厌了。我知道他们的历史,每一天我都学到更多东西。但我厌倦了待在房间里听米琪俱乐部里的音乐,嗅他抽的薄荷味香烟。我厌倦了看着他把带回家的女孩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厌倦了看着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眼睛一点点变得空洞。这里不是莱科斯。这里没有爱,没有可以亲近、可以付出信任的人。这里是病态的。

  “我的孩子,你看起来健康得足够去指挥一支舰队了。”

  他滑进门,身上一股他抽的烟的气味。他用瘦长的手指从我胸前口袋里拿出了艾薇的羽毛,在指间翻滚玩弄着,用它敲打我双手的金色翅膀。“翅膀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你不喜欢吗?它们符合人类对美好的渴望。”

  他来到我身后。我盯着镜子。他说着,把手放在我肩上,下巴抵着我的脑袋,仿佛我是他的所有物。不难看出,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伸出左手,抚摸着我右手的纹章,在那里流连不去。

  “我告诉过你,你很了不起。到了让你飞的时候了。”

  “你给了那些姑娘翅膀,却不让她们飞。对吗?”我问。

  “她们飞不了。和你相比她们太简单了。我也买不起反重力靴的执照。于是她们为我跳舞。”米琪解释说,“但是你,你可以飞,不是吗,我非凡的男孩?”

  我一言不发地瞪着他。他紧紧地抿起嘴唇,微笑起来。我的反应让他懊恼了,我一直都是。“你怕我。”我告诉他。

  他大笑起来:“怕你?哦!哈!你觉得我在怕你吗,小子?”

  “是的。你习惯了对一切了如指掌。你和其他人的思维方式是一样的。”我朝全息影像点了点头,“板上钉钉的东西。安排好的事情。红种人低到泥土里,其他人踩在我们背上。现在,你看着我,意识到我们并不情愿待在那个该死的地方。红种人要崛起了,米琪。”

  “哦,你要学的还有很……”

  我抬手抓住了他的两个手腕,让他动弹不得。他盯着我镜中的影子,试图挣脱我的钳制。但谁也敌不过地狱掘进者的腕力。我朝镜子里微笑,金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他身上有恐惧的气味,原始的恐惧,仿佛一只被狮子逼到墙角的老鼠。

  “对艾薇好一些,米琪。别逼她跳舞。让她过得舒服一点,不然我回来时会把这双手从你身上扯下来。”

  

  第十三章 不?幸

  

  马提欧是个瘦长的粉种人,四肢修长,面容俊美。他是个奴隶,或者说是个性奴,但他走路的架势却像水神一样优美,举手投足都仪态万方。他对戴手套有种强烈的爱好,哪怕有一丁点灰尘也能嗅出来。对他来说,保养身体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因此,在为我的手臂、双腿、躯干和私处施用毛囊去除剂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但我很尴尬。结束之后,我们都骂骂咧咧——我是因为除毛剂的刺痛,而他是因为我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就失手把他的肩膀打脱了臼。粉种人确实被造得很柔弱。如果说他是蔷薇,我就是棘刺。

  “现在你光溜溜的了,你这个发疯的小玩意儿。”马提欧叹了口气,语气万分妥帖,“这是眼下最流行的月球风格。哦……你的眉毛活像两条生了霉点的毛毛虫,你还需要修一修眉毛,做个鼻孔除毛术和皮肤去角质。你的牙也得增增白,告诉我,你到底刷没刷过你那口新牙齿?恕我直言,它们比抹了芥末酱的蒲公英还黄。等把黑头全除掉(这跟寻找氦-3矿一样难),调整肤色,注射过褪黑素之后,你就算收拾齐整了。”

  这些蠢事让我怒吼起来:“我看上去已经是个金种人了。”

  “你看上去像个青铜种!一块愚人金!那种血统低劣的杂种不是金黄色,而是灰扑扑的土色。你必须完美无瑕才行。”

  “你真他妈的是个老浑蛋,马提欧。”

  他狠狠地给了我一下:“请注意措辞!金种人死也不会用那种矿坑里的俚语。想骂就骂‘该死的’或者‘可恶的’,不能说‘渣滓’,要说‘废物’。你再说一次‘他妈的’,我就抽你嘴巴,再说一句‘渣滓’,我就踢你的睾丸——这个我可在行了。你得改掉那口可怕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在该死的垃圾箱里出生的。”

  他皱起眉头,双手往瘦骨嶙峋的臀部一搭。

  “接下来我们要教你礼仪,还有教养,教养。该死的!”

  “我知道礼仪。”

  “造物主在上,我们必须,必须让你改掉你的口音,还有骂人的习惯。”

  他一边数落我的缺点,一边用手指捅我。

  “你怎么不先教自己点规矩,小白脸。”我低声吼道。

  他扯掉我一只手套,狠狠扇了我一巴掌,然后抓起一个瓶子,直指我的喉咙。我笑了起来。

  “你得尽快恢复你那地狱掘进者的身手才行,不然就和你的新身体不配了。”

  我看了一眼那个瓶子。

  “怎么,你想用那东西戳死我?”

  “这是一把多烯材质的剑,浑蛋。也就是光剑。前一秒像羽毛一样柔软,但一旦接收到组织脉冲,马上会变得像钻石一样硬。这是唯一一种能刺穿脉冲盾的东西。一根鞭子,瞬间就能变成利剑。这是一种绅士用的武器,能用的只有金种人,其他色族携带它就是死罪。”

  “不过是个瓶子,你这个蠢——”

  他卡住我的喉咙,我一下子闷住了。

  “要是我举刀砍你,了结了你放肆无礼的小命,那都要怪你没有教养。在那个你称为‘家’的破棚子里,你也许用拳头为自己的骄傲而战斗过。那时你是个臭虫。一只蚂蚁。一位杰出的金种人会为了极小的挑衅拔剑战斗。他们的骄傲是你和你那帮同类一辈子都不知道的。你们的骄傲是个人化的,你们维护家庭,进而维护星球。仅此而已。而他们的战斗附带的赌注更高;一旦流血,他们就不会再宽恕。圣痕者尤其如此。礼仪,小杂种。礼仪会保护你,直到你学会保护自己,不被我的‘洗发精瓶子’威胁为止。”

  “马提欧……”我揉着喉咙说。

  “嗯?”他叹了口气。

  “洗发精是什么?”

  和马提欧的指导相比,我更中意在米琪的雕刻室里的时间。至少米琪是怕我的。

  第二天早上,舞者想给我起个新名字。

  “你将变成一个出身于小行星团地区的无名家族的儿子。很快那家人就会在一场船难里死去,你将是唯一活下来的人,继承他们的债务和低下的地位。他的名字——你的名字是该犹·欧·安德洛墨德斯。”

  “见他的鬼,”我回答,“我只有戴罗这一个名字。”

  他抓了抓脑袋。“戴罗是个……奇怪的名字。”

  “你逼我放弃了父亲给我的头发,母亲给我的眼睛,让我放弃了我生而拥有的颜色,因此我要保留他们给我的名字,你会有办法的。”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表现得不这么像黄金种的时候。”舞者咕哝说。

  “要像金种人一样就餐,关键是要吃得慢。”马提欧和我坐在顶楼房间里。就是在这个房间,舞者第一次把世界展现在了我眼前。“你会成为许多达官贵人宴请的宾客。这类宴席会由七道菜组成——前菜、汤类、鱼、肉、色拉、甜点,还有酒类。”

  他朝放着银质餐具的小托盘比画了一下,开始解释每一种餐具的使用方法。

  然后他说:“要是你用餐用到一半想上厕所了,你只能忍着。控制自己的身体行为对金种是必要的。”

  “原来那些了不起的金种大人们连屎都不能拉?敢问一句,他们的屎该不会也是金的吧——当他们能拉的时候?”

  马提欧用手套甩了我一个耳光。“要是你真这么想看到红色,就在他们面前胡说八道吧,他们很快就会让你想起来人血是什么颜色的。礼仪和自制!这两样你一个都没有。”他摇摇头,“现在告诉我这个叉子是怎么用的。”

  我很想说这是用来捅你屁眼的,但我叹了口气,说出了正确的答案。“吃鱼用的,但只有在吃没有剔骨的鱼时。”

  “一条鱼该吃多少?”

  “全吃完。”我猜测。

  “不对!”他叫起来,“你究竟听没听?”他用那双小手扯着自己的头发,深深吸进一口气,“非要我一直提醒你吗?金种人分成青铜种、真正的黄金种和精灵三类。”

  他让我把余下的说完。

  “精灵毫不自制,”我大声背诵道,“他们享受权力为他们带来的一切快乐,却不付出任何与之相称的努力。他们生下来就只为享乐而活。对吗?”

  “基本上,不算全对。现在告诉我一个金种人应该是怎样的?圣痕者的标准是?”

  “完美无缺。”

  “这意味着?”

  我模仿着黄金种人的口音,冷冷地说:“这意味着控制,自我控制。只要我能够约束自己的行为,我就有作恶的权力。要理解金种人,其关键——如果这种‘关键’真的存在的话——在于理解我们对方方面面的控制。吃鱼时要剩下百分之二十,表示食物的美味没有压倒我的定力,我没有变成味蕾的奴隶。”

  “看来你的确好好听讲了。”

  第二天,我在阁楼的全息镜像前练习金种口音时,舞者找到了我。在我面前,我能看到自己头部的三维影像。我的牙齿很奇怪,总是在我试图把一串词语说出的时候咬住我的舌头。手术已经结束了几个月,我还在适应这个身体。我的牙齿比我一开始感觉到的大。金种说话的时候,他们的嘴里就算长着黄金铲子又他妈的会如何呢?我发现,看着自己金种的脸,会让我更容易模仿他们的腔调。这样能更快找到那种傲慢的感觉。

  “r得发得更软些。”舞者告诉我。他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听我念信息终端上的东西,“想着每个r前面都有个h音。”他吸的烟让我想起家来,想起了首席执政官奥古斯都在莱科斯的形象。我记得他的平静。他耐心而纾尊降贵的态度。他虚伪的笑容。“l的发音拖长一点。”

  “你们的力量就只有这些吗?”我对着镜子说。

  “很完美。”舞者逗趣地打了个哆嗦,夸赞道。他用健全的那只手拍了一下膝头。

  “很快我连做梦时都他妈的会是个金种了。”我厌恶地说。

  “你不该说‘他妈的’。说‘该死的’。”

  我愤怒地瞪着他:“要是我在街上跟自己相遇,我会憎恨我自己。我会恨不得用甩刀把我自己从头到脚劈成两半,然后烧得一点灰都不剩。看到我这副样子,伊欧会作呕的。”

  “你还很年轻,”舞者笑了,“神啊,我有时会忘了你还这么年轻。”他从靴筒里抽出一个小瓶,自己灌了几口,然后扔给我。

  我笑了。“上次我喝酒的时候被我叔叔下了药。”我喝了一口,“你大概忘了矿区是什么样了。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舞者长叹一声。“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戴罗。你理解你要做的事,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对自己的立场和判断依然是迷惘的。现在只是看一眼自己的金种外表都会让你恶心,对吗?”

  “没错。”我对着酒瓶喝下一大口酒。

  “但你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戴罗。”他勾了勾手指,一截有倒钩的刀刃从他的戒指里弹了出来。我敏捷的反应力已经恢复了,如果他有意加害于我,以我的身手,满可以把那东西捅进他喉咙里。但我任由他用刀刃划破了我的食指。鲜血泉涌而出。赤红的鲜血。“如果你想确认真正的自己是谁,就这么做。”

  “闻起来有家乡的味道。”我说完,吮吸着那根手指,“妈妈用矿坑蝮蛇的血做过汤。说实话,那东西真不算难吃。”

  “撒上秋葵的花,用亚麻籽饼蘸着吃?”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我妈妈也这么做过,”舞者笑起来,“在舞会上,或者桂冠舞会前吃,在他们宣布胜者之前。赢的总是该杀的伽马家族。”

  “这一杯敬伽马家族。”我大笑着,又灌下一口。

  舞者望着我,笑意渐渐从那张脸上消失了,他的眼神变得冰冷。“明天马提欧会教你跳舞。”

  “还以为是你来教我。”我说。

  他用瘸了的那条腿跺了跺地。“我很长时间没跳过了。我以前是奥伊喀斯矿区最好的舞者,跳得像深井区的疾风一样快。我们那儿最好的舞者都是地狱掘进者。我当过几年,你知道吧。”

  “我猜也是。”

  “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指了指他的伤疤。“只有地狱掘进者才会被咬这么多次,旁边又没有钻探工帮忙把蛇拽掉。我也被咬过。至少,蛇毒让我的心脏变得更强壮了。”

  他点点头,眼神飘向远方。“爪型钻的一个关节出了毛病,我去修理,结果跌进了蛇群。当时它们躲在通风道里,我没能发现。那种蛇很危险。”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是一群幼蛇。”我说。

  他点点头。

  “它们的毒性比大蛇小,也不会钻到人肚子里产卵。但它们一旦咬住你就会往死里咬。幸运的是我们带了抗毒剂。从伽马家族那儿换来的。”莱科斯矿区没有抗毒剂。

  他靠近了些。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你扔到一窝幼蛇里,戴罗。记住这一点。离入学测试还有三个月。从现在开始,我会和马提欧一起辅导你。但如果你不能对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如果你依然憎恨自己的伪装,就会在测试中被淘汰,或者更糟——你会通过试炼,进入学院,然后露馅。然后就全完了。”

  我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另一种恐惧——不是害怕自己变成了某种伊欧不认识的东西,而是一种更加原始的恐惧,面对敌人时极其平凡的恐惧。他们会是什么样子?我已经见识过他们的嘲笑和蔑视了。

  “我不在乎他们会不会拆穿我,”我拍了拍舞者的膝头,“他们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所以我才能成为你的武器。”

  “你错了,”舞者厉声说,“你的能力远大于一件武器,所以你才有用。你妻子的死留给你的不只是一笔血仇,她还把她的梦想托付给了你。你是那个梦想的守护者,也是创造者。不要再满怀愤怒和怨毒了。它们并不是你的敌人,不管哈莫妮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为了伊欧的梦想而战,为了你那依然活着的家人,还有你的人民而战。”

  “那是阿瑞斯的想法吗?我是说,那是你的想法吗?”

  “我不是阿瑞斯。”舞者又这么说了,但我不相信他的话。我见过他手下的人看着他的眼神,连哈莫妮对他的态度都非同一般。“审视你自己的内心,戴罗,你会明白,你是一个不得不做恶事的好人。”

  我用力握紧双拳,直到指节变成了我所熟悉的白色。我的手上没有一丝伤痕,这让我觉得异常怪异。

  “瞧,我不明白的就是这个。如果我是好人,你为什么会要我去作恶呢?”

  

  第十四章 安德洛墨德斯

  

  马提欧没法教我跳舞。他向我展示了金种的五种舞蹈,然后就结束了。和我叔叔教会我的舞蹈相比,金种更强调舞伴的作用,但动作非常相似。五种舞步我都跳得很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为了炫耀,我蒙上眼睛,不带音乐,仅凭记忆又跳了一遍。我的舞是纳罗叔叔教的,在那成百上千个除了舞蹈和音乐之外没有任何消遣的夜里,我精湛地掌握了每一个身体动作的本领,这个新的身体也不例外。我可以用它做出原来那个身体无法做到的动作。肌肉纤维的拉力不同了,韧带的伸展性变得更好,神经的反应也更加迅速。在流淌的动作中,我的肌肉产生了某种甜美的灼烧感。

  有一支舞,波勒密德斯之舞,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马提欧让我拿着一根指挥棒,跳旋转舞步,持棒的手臂伸直,仿佛在举剑战斗。身体做出动作的时候,我耳边能听到昔日的回响。我能感觉到矿井的震动、族人的气息。我曾见过这种舞蹈,并且我比其他所有人跳得都好。这就是我的身体为之而生的舞蹈,与被禁止的收获之舞如此相似。

  结束之后,马提欧非常恼火。

  “你是在跟我玩什么花样吗?”他吼道。

  “什么意思?”

  他瞪着我,使劲跺脚。“你从没离开过矿井吗?”

  “你明知故问。”我回答说。

  “你从没有过用剑和盾战斗的经验?”

  “不,我有,我还当过星舰的船长,和执政官共进过晚餐呢。”我大笑起来,问马提欧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是闹着玩的,戴罗。”

  “我跟你闹着玩了吗?”我糊涂了。我做了什么招惹他的事吗?我犯了个错误,我不该试图用笑来化解紧张。

  “你还笑?小子,你的舞伴是殖民地联合会,你还笑得出来?他们可不是什么远在天边的概念,而是冷冰冰的现实。要是他们发现了你的真面目,他们不会把你吊死的。”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出神,仿佛这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我知道。”

  他没有理会我。“黑曜种人会逮捕你,把你交给白族,让他们把你带到黑漆漆的囚室里折磨你。他们会掏走你的眼球,把让你成为一个男人的东西都切下来。他们手里有的是精致的花样,但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情报,我敢打赌。要是他们想,他们有的是药物让你开口。你一招供,他们会马上杀死我、哈莫妮、舞者,还会杀了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你的侄子侄女的脑袋会给踩得瘪瘪的。他们不会把这些放到全息影像上去。和行星的统治者为敌就是这个下场,小子。他们统治着这些行星呢。”

  我感到一股寒意沁入骨髓。这些我都知道。他为什么不断用这些东西打击我?我已经被吓坏了。这非我所愿,但我还是怕了。我的任务整个吞没了我。

  “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是那个舞者坚信你是的人吗?”

  我没有回答。啊,我本以为阿瑞斯之子组织内部人人彼此信任,同心同德。但这里有了裂痕,一个分歧。马提欧是舞者的同盟,但并非友人。我的舞蹈中有什么东西让他想要慎重行事。我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没有见过米琪是怎么把我雕刻出来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基于他相信我曾经是个红种,这是极其困难的。我的舞蹈中有什么东西让他感觉这是我与生俱来的东西。这和最后一个舞蹈有关,那个叫作波勒密德斯之舞的舞蹈。

  “我是戴罗,戴尔的儿子,莱科斯矿区兰姆达家族的地狱掘进者。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是,马提欧。”

  他交叉着抱起了手臂:“要是你对我说谎……”

  “我从不对低层色族说谎。”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搜索了我跳的那支舞。波勒密德斯在希腊语中是“战争之子”的意思。就是这个舞蹈让我想起了纳罗叔叔的舞。这是金种人的战争之舞,他们把这个舞蹈教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从小熟悉徒手战斗和使用刀剑的方法。我看了一段金种人在战场上的影像,这让我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他们的战斗仿佛一首夏日的歌曲。与黑曜种人雷霆万钧、势如猛兽的战法不同,他们更像迎着疾风的群鸟。他们两人一组,急转,舞蹈,杀戮,像挥舞的镰刀一般在黑曜种和灰种人的敌群中长驱直入。尸体像一捆捆被收割的谷物一样在他们身边倒下,只不过扬起的是漫天血花,而不是灰黄的谷糠。他们的利刃闪着寒光。他们是神,不是人。

  我将毁灭的就是他们?

  那天晚上,我躺在一张丝质的床上,却睡得很不踏实。我亲吻了伊欧的血花,过了很久才沉入梦乡。在梦中,我看到了我的父亲,在他的陪伴下长到了成年,从他那儿,而不是他那个醉鬼兄弟那里学会了舞蹈。醒来时,我紧紧攥着深红色的头带,像握着我的婚戒一样深情。能让我回忆起故乡的东西只剩下这些了。

  但这些完全不够。

  我很害怕。

  早饭时,舞者过来找我。

  “这个消息会让你高兴的。我们的黑客花了两个星期时间,终于进入了质量控制委员会的云数据库,把该犹·欧·安德洛墨德斯改成了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

  “很好。”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你知不知道我们……算了。”他摇摇头,笑了一声,“戴罗。这跟金种人太不相称了。人们会质疑的。”

  我耸耸肩,掩饰住我的恐惧。“等我干掉那该死的测试,他们就不会介意了。”

  “说得很像金种。”

  第二天,马提欧用船把我送到了离约克敦不远的伊昔塔马场。那里离海很近,绿色的原野绵延不绝,起伏的丘陵也郁郁葱葱。我从没来过这么开阔的地方,从没见过大地是怎样消失在远方的,没见过真正的地平线,更没见过那些马提欧为了训练我而弄来的可怕动物。它们隆隆地踏着地,打着响鼻,甩着尾巴,露出大得吓人的黄牙。是马。尽管伊欧给我讲过仙女座的故事,但我一直很害怕马匹。

  “怪物。”我轻声对马提欧说。

  “是的,”他轻声回答,“但绅士们就是这么做的。你必须掌握骑术,不然在某些公开场合下,你会觉得万分羞愧。”

  我望着骑马经过的其他金种人。今天马场里只有三个金种人,每个身边都带着一个马提欧这样的仆人,有粉种,也有棕种。

  “比如这样的场合?”我耳语般地对他说,“好吧,好吧。”我指了指一头体格魁梧,不停用蹄子刨着地面的黑色牡马,“我就骑这一匹吧。”

  马提欧微微一笑:“这一匹的脚力更适合你。”

  而马提欧给我的是一头马驹。个头很大,但只是一头马驹。这里没有什么社交互动,其他人骑着马经过,微微点头问好,仅此而已。他们的微笑已经足以让我知道,我看上去有多么滑稽。我对骑马没什么好感,而当我和马提欧顺着小路走进一片树丛,小马驹突然用两条前腿立起来时,我更不喜欢骑马了。我从马背上跳下,灵巧地跳到了树丛对面的草地上。远处有人在笑。那是个长头发的女孩,正骑着我刚才选中的那匹黑色牡马。

  “你也许该老老实实待在城市里,精灵。”她冲我喊道,然后策马离开了。我支起跪坐的身体,看着她骑马走远。她金色的头发披散在背后,比夕阳更加灿烂。

  

  第十五章 考?试

  

  在和舞者做了两个月的智力训练之后,我的考试来临了。我没有背诵任何东西。实际上,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真正学什么。他对我的训练,是用来帮助我的头脑适应各种变化的。比方说,如果重力突然反转,大多数人的大脑会无法理解,或针对新的重力环境进行自我调整。我的大脑不仅可以继续运转分析,还可以计算。再举一个例子,如果一条鱼左侧有3453个鳞片,右侧有3453个鳞片,那么鱼的哪一侧鳞片数目更多?答案是外侧。他们把这个叫作外扩式思维法。在第一次和舞者会面的时候,是这种方法让我知道应该吃掉那张有镰刀的牌。我很擅长这个。

  我发现舞者和他的朋友们可以为我编造一个虚假的身世,一个虚假的家庭,但讽刺的是,他们无法为我编造一次虚假的考试成绩。于是,训练开始三个月之后,我在一个明亮的房间参加了考试。我旁边有个看上去很懦弱的金种女孩,不间断地用触控笔笔尖敲打着她的翡翠手镯,吵闹得很。我知道她有可能也是考试的组成部分之一。趁她不注意,我飞快地抓起她的笔,藏在了自己袖子下面。我是莱科斯的地狱掘进者。我当然能偷走一个蠢姑娘的笔并且不让她发觉。她傻乎乎地四下寻找,好像以为有谁在给她变魔术,然后她哭了起来。他们没有给她另一支笔,于是她就哭着跑了出去。之后,学监看了一眼他的信息终端,调出一段微型摄影机录下的影像。他看了我一眼,露出微笑。这类行为似乎是值得赞赏的。

  一个锋芒毕露的金种女孩则并不认同这种做法。她在外面的大厅里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冷笑着朝我耳朵里说了一句“作弊的人”。马提欧告诫我不要跟任何人说话,因为我还没有做好社交的准备。于是我没有用红种人特有的方式还以颜色。她的话音在我耳朵里久久回响着。作弊。割喉。不择手段的家伙。残酷无情的人。她认为我是这样的人。但有意思的是,大多数金种人都会把这当成称赞。

  一个音乐般悦耳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想她刚刚称赞了你。别在意,她像桃子一样,外表美丽,但内心却腐坏。我尝过滋味——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最初很美味,但很快就令人作呕了。顺便说一句,你那一招真是不错。我差一点就想亲手把那婊子的眼睛从她眼窝里挖出来。那敲击声真是该死!”

  那声音属于一个仿佛从古希腊诗篇中走出来的少年。傲慢和美像液体一样从他身上洒落。无懈可击的血统。我从没见过如此酣畅耀眼的微笑,这么平滑而富有光泽的皮肤。他是我所蔑视的一切的化身。

  他拍打我的肩膀,以一种半正式的自我介绍的方式握了握我的手。我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劲也很大,但他试图占据控制地位时,我用力捏住了他的手。他缩回手,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神啊,你手劲真够大的!”他咯咯笑起来,接着很快自我介绍,说他叫卡西乌斯。我运气不错,他几乎没留时间让我说话,因为在我说话的时候他皱起了眉。我的口音依然不够完美。

  “戴罗,”他重复道,“哦,这个名字没什么色种特征。啊。”他看了看自己的数据板,检索出我的个人资料。“你的出身完全不显赫。一个来自偏远行星的乡巴佬。难怪安东尼娅对你的做法嗤之以鼻。听着,要是你告诉我你的考试进展得怎么样,我就原谅你。”

  “哦,你要原谅我?”

  他的眉毛拧到了一起:“我正尽力表示友好。我们贝娄那家族的人可不是什么改造者,但我们知道,出身低微的人也可以是优秀的。和我一起工作吧,朋友。”

  他的做派让我觉得有必要撩拨他一下。

  “呃,恕我直言,我本以为考试会更难一些。蜡烛那道题我可能做错了,但除此之外……”

  卡西乌斯宽恕地露齿一笑。他活跃的视线在我脸上跳跃着,我思忖着他母亲是不是每天早上都用金色的熨斗整理他的卷发。

  “有这么一双手,拿上剑的话,你一定会变得很可怕。”他引导性地说。

  “我很一般。”我撒谎说。马提欧从不让我碰那玩意儿。

  “你太谦虚了!你难道是跟白种一起长大的吗?算了,体能考试之后我会到阿赫亚去。和我一起去吗?据说雕刻师们在诱惑之宫的姑娘们身上搞了些了不起的新花样。幽会之所的浮空楼层刚刚建好,我们可以穿着反重力靴随便到什么地方去。怎么样,朋友?你对这些没兴趣吗?”他敲了敲他一边的翅膀,眨了眨眼,“姑娘在那儿有的是。一个都没烂掉。”

  “很遗憾,我不能去。”

  “哦。”他动了一下,仿佛刚想起我是个偏远星域来的乡巴佬,“别担心,我的好朋友,开销全算我的。”

  我礼貌地表示拒绝,他却自顾自地走了。离开之前,他敲了敲我的数据板。盖在我左臂内侧的全系视屏闪了一下。他的头像和我们交谈的信息被丢在了后面——他提到的俱乐部的信息,阿赫亚的百科信息,还有他的家族信息。卡西乌斯·欧·贝娄那,上面显示着:执法官提比略·欧·贝娄那的儿子,联合会第六舰队统帅,也许是全火星唯一一个与首席执政官奥古斯都平起平坐的人。从表面看来,两个家族势同水火。他们似乎有种杀光对方家族成员的丑恶习惯。一群不折不扣的幼蛇。

  我以为我会被这些人吓住。我以为他们会像一群少年神祇。但除了卡西乌斯和安东尼娅,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异常平庸。和我同室接受试炼的只有七十人。有些和卡西乌斯很像,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美貌,也不是每个人都高大专横。真正的男人女人没有几个。尽管身体已经成熟,他们依然是孩子,自视甚高。不知艰辛为何物。婴儿。大多数都是精灵,或者青铜种。

  接下来他们测试了我的体能。我赤身裸体坐在一个白色房间的椅子里,一个质量控制委员会的赤铜种检测官用微型摄像机看着我。“希望你能看得清楚一点。”我说。

  一个棕种职员走进来,在我鼻子上夹了一个夹子。他眼睛呆滞,没有战斗的渴望,我并不因此而蔑视他。他的皮肤苍白黯淡,动作笨拙。他不是低等红种,不懂舞蹈。

  我被告知憋气,一直憋到我的肺受不住为止。十分钟。之后,那个棕种人拿掉夹子,离开了。接下来我要吸气,然后呼出来。我照做后,突然意识到,房间里已经没了氧气。当我在椅子上快坐不住时,氧气又有了。他们降低房间温度,测量要多久我会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随后他们又调高房间的温度,看我的心脏什么时候开始挣扎。他们加大房间的引力,直到我的心脏无法为大脑提供足够的血液和氧气。他们还测试多大的运动量能让我呕吐。我驾驶过90米长的掘进机,他们只能放弃。

  他们测量了我肌肉里的氧气含量,心跳,肌肉纤维的密度和长度,骨骼延展性。之后我跑了几圈,在高引力下爬上一块岩石。接受过哈莫妮的地狱训练后,这一切都像在公园散步一样轻松。

  他们让我抛球,让我靠墙站好,用循环机把一些小球朝我身上射,让我挡住它们。地狱掘进者的手比他们的机器快得多,于是他们找来一个负责技术的绿种人调整机器,直到那玩意儿开始发射真正的石块。最后,一个球击中了我的额头。我昏了过去。他们把这个也算了进去。

  接下来,在眼睛、耳朵、鼻子和口腔检查之后,体能考试结束了。考试后,我有一种淡淡的和自己远离了的感觉。仿佛他们测试的是我的身体和大脑,但并不是我本人。除了和卡西乌斯的交谈之外,没有任何沟通。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换衣间,疲乏而又迷惑。还有几个人在换衣服,于是我拿了自己的衣服,顺着塑料储物柜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然后我听到一阵奇异的哨声。我知道这个曲调。它回荡在我梦里,是那支夺走了伊欧生命的歌。我循声寻找着,看到一个在角落的储物柜前换衣服的女孩。她背对着我,十分瘦削。她开始穿衬衣。我弄出一点响声。她猝然转身,我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脸红了。金种人不太会为裸露而大惊小怪,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她很美——一张心形的脸,嘴唇饱满,眼睛里含着笑意。她骑马跑掉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是笑着的。她是骑马那天管我叫精灵的女孩。

  她一边眉毛弓了起来。我不知该说什么。恐慌之下,我转过身,用最快的速度走出了更衣室。

  一个金种人不该有这样的举动。但和马提欧坐在回去的摆渡船上时,我想起了那个女孩的面容,她也脸红了。

  飞行很短,不够长。我透过杜洛玻璃地板望着火星。尽管经历了改造,航道沿线的植物依然很稀少。山谷和赤道附近布满绿色缎带般的植被,看上去像纵横在她凹凸不平的脸上的绿色伤痕。

  撞击坑里蓄满水,变成了巨大的湖泊。北半球的伯勒里斯盆地是淡水湖,湖里生活着成群结队的奇异水生生物。大平原上尘暴肆虐,卷走表层土壤,把农田撕扯成一块一块。两极是风暴和冰雪的世界,黑曜种在那里生活、受训。尽管温度控制已经在整个火星普及了,但那里的气候据说依然十分酷寒。

  火星上有一千座城市,每座城市都有一位执政官,所有执政官都归首席执政官管辖。每个城市周围都簇拥着一百个殖民矿区。执政官管理着这些殖民地,每个殖民地的日常事务,都由一个波吉努斯这样的管理官员执掌。

  在如此之多的城市、如此之多的矿区中,首席执政官和他的摄像人员会来到我的家乡,我想这只能说是一个巧合。碰巧我又是一个地狱掘进者,他们想用我杀一儆百;而伊欧的死是临时起意的做法。如果首席执政官没有来,她就不会唱那首歌。生活的讽刺多么可怕啊。

  “学院是什么样的——如果我进得去的话。”我望着窗外,向马提欧问道。

  “很多课程,我想。我怎么会知道呢?”

  “没有其他情报吗?”

  “没有。”

  “真没有?”我问。

  “呃,也许有一些,我想。”马提欧承认,“毕业生分为三种:杰出的圣痕者,普通毕业生,还有蒙羞者。圣痕者在社会中平步青云;普通毕业生也能,但前途有限,还要努力得到圣痕;蒙羞者会被送到偏远而生活艰辛的殖民地,比如冥王星,去做初期环境改造工程的监督者。”

  “怎么样才能成为圣痕者?”

  “我想学院里有一套等级体系,也许是靠竞争。我不知道。但作为一个物种,金种是靠征服而存在的。这会是你面临的竞争的一部分。”

  “太笼统,”我叹气,“有时你和没腿的狗一样没用。”

  “在金种社会里,小子,游戏规则是寻求有权势者的支持。你的赞助人会把你在学院里的行为当作面试的延伸。你需要一位导师,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他露齿一笑,“所以,你要是想为我们的计划出力,有多大本事就使多大本事吧。想想看,要是能成为军事执政官的学徒,十年内你自己就能当上军事执政官,指挥一个舰队!想想看你能用一个舰队做到什么样的事,小子,想想看。”

  马提欧以前从没提到过那些神奇的舰队。他眼中的兴奋极具传染性,我也开始想象了。

  

  第十六章 学?院

  

  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正在高层建筑的阁楼,和马提欧做文化识别和口音调整练习。房间俯瞰着城市,背后是一轮落日。我正就约克敦超新星虚拟战争运动俱乐部的事,巧妙地跟马提欧斗嘴时,我的数据板响了起来,提示有一条高优先级信息传到了我的数据流中。我差点把咖啡洒出来。

  “我的终端刚刚被控制了,”我说,“是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

  马提欧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我们大概有四分钟时间。”他冲进图书室,哈莫妮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书,喘口气的工夫,她已经跳起来跑下楼,离开了套间。我把房间检查了一遍,确认卧室里和其他地方都有我和我假造的一家的立体照片。四名雇来的仆人——三个棕种人、一个粉种人——身穿我冒名顶替的家庭的飞马制服,在屋子里做着家务。

  一个棕种人去了厨房,另一个,一个粉种女人,则在为我按摩肩膀。马提欧在我房间里给我的鞋子上光。当然,这些活儿都可以让机器做,但黄金种从不把人力可及的工作交给机器。那会使他们的权力无从体现。

  室内飞行器出现在远处,看起来活像一只蜻蜓。它嗡嗡响着越飞越近,个头也越来越大,在我房间窗外盘旋。登陆门滑动着打开了,一个身穿赤铜色制服的男人很正式地向我鞠了一躬。我用终端打开杜洛玻璃窗,那人飞了进来。与他同行的是三个白种人,每人手上都嵌着一个白色纹章。他们是学者会和赤铜官员的人。

  “请问我是否有幸向已故的莱纳斯·欧·安德洛墨德斯和莱克瑟斯·欧·安德洛墨德斯之子,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致以问候?”

  “当然。”

  那位官僚用恭顺但不耐烦的方式打量了我一下:“我是学院质量控制委员会的邦迪勒斯·西奥·坦克鲁斯。恕我唐突,我有几个问题要请您回答。”

  我们在厨房的橡木桌前面对面坐下。他们把我的一根手指连在一台机器上,一个白种人戴上一副眼镜,用以分析我的瞳孔和其他身体反应。这样他们会知道我是否在撒谎。

  “我们先来进行一组对照问题,来确定你说实话时的常态反应。你是安德洛墨德斯家族的人吗?”

  “是的。”

  “你是金种人吗?”

  “是的。”我的每个字都是谎言,他们的对照问题没法起作用了。

  “你在两个月前的入院考试中,是否有作弊行为?”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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