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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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否使用过神经增效药物,以在考试中激发更高的理解和分析能力?”

  “没有。”

  “你是否使用过网络设备,进行实时聚集及合成运算?”

  “没有。”我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房间里屏蔽信号,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很高兴你们做了调查,以免浪费我的时间,铜种人。”

  他露出一个典型的官僚式笑容。

  “你是否事先知道题目?”

  “不。”我认为发怒的反应在这时是合适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习惯被你这种人叫作撒谎者,铜子儿。”

  “这是每位杰出的参加者都必须经过的程序,金种大人。我衷心请求您理解。”那官僚用蜂鸣一般的声音说,“所有成绩远远超出正常偏差值的参加者都必须接受调查。在考试过程中,你是否曾用自己的某种装置控制其他人的装置?”

  “没有。我已经说过,房间内有信号屏蔽器。感谢你继续下去,铜脑袋。”

  他们采集了我的血样,给我做了脑部扫描。结果立即就会出来,但他们没有和我分享。“按照程序,”他提醒我,“你会在两周内得到结果。”

  四周后我们才收到回音。我通过了质量控制委员会的核查。我没有作弊。考试结束两个月后,我他妈的终于拿到了结果,这时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认为我作了弊。我做错了一道题。总共几百道题目,我只错了一道。我把结果告诉了舞者、哈莫妮和马提欧,他们只是盯着我看。舞者往椅子里一倒,大笑起来;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笑。

  “天哪,”他骂道,“我们成功了。”

  “他成功了。”马提欧纠正。

  舞者笑了整整一分钟才恢复理智,拿来一瓶香槟。但我感觉到,他看着我,仿佛看着某种异样而陌生的东西,他们仿佛突然不知道自己创造出的东西是什么了。我抚摸着胸前口袋里的血花,感觉着挂在脖子上的婚戒。创造了我的不是他们,而是她。

  一个男仆来为我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学院。我到阁楼去和舞者道别。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握了又握,脸上的神情和我父亲受刑前一模一样。他想让我安心,但藏在这副表情背后的是担忧和怀疑。在进入那个世界之前,他是否已经让我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是否尽了自己的职责?我父亲这样看着我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舞者四十一岁了,但二者毫无区别。我咯咯笑了起来。纳罗叔叔从不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连他任由我把伊欧的尸体放下来时都没有。也许是他挨了我太多下右勾拳,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仔细想一想,在我众多的老师和父辈之中,最大程度上造就了我的,是纳罗叔叔。他教会我跳舞,让我成为了一个男人,也许因为他知道我会有怎样的未来。他试图阻挠我成为地狱掘进者,但多亏了他教我的事,我才活了下来。现在我学到了新东西。但愿它们也能救我的命。

  舞者把几个月前他割破我手指时用的戒指刀送给了我。不过,他把那东西的造型改了,让它看上去像个L。

  “他们会把它当成斯巴达人刻在盾牌上的箭头形纹章。”他说,“L代表‘Lacadaemonia’,斯巴达的古称。”但它实际代表的是莱科斯,是兰姆达家族。

  哈莫妮握住了我的右手,亲吻了曾经镶嵌着红色纹章的地方。这令我大吃一惊。她一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冰冷的、没有伤疤的那一边——她的另一只眼睛已经无法哭泣了。

  “艾薇会和我们一起生活。”她告诉我。不等我问为什么,她微微一笑,这在她脸上显得相当怪异:“你以为只有你能注意到一些东西?我们这里比米琪给她安排的地方更好。”

  马提欧和我相视一笑,互相鞠了一躬。我们表达了对彼此的尊敬,他伸出一只手来,但没有和我握手,而是伸进口袋,抓住了我那朵花。我紧跟着也伸出手,但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比我快的人。

  “你不能带着这个,我的朋友。你手上的婚戒已经够怪的了,花就太越界了。”

  “那给我留一个花瓣也好。”我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要求。”他抽出一条项链。那是安德洛墨德斯家族的家徽,我的家徽,我记得这一点。链子是金色的。他把项链放在我手里。“小声说出她的名字。”我照做了,那匹天马像血花的花蕾一般绽放开来。他把一片花瓣放在正中,吊坠又合了起来,“这是你的心。用钢铁把它守护好。”

  “谢谢你,马提欧。”我说道,眼里含着泪。我不顾他的反抗把他抱了起来,紧紧拥住。“如果我能活过一个星期,那都是多亏了你,我的朋友。”我把他放下时,他脸红了。

  “控制住你的脾气。”他提醒我,尖细的嗓音变得低沉,“礼仪,注意礼仪,然后把他们该死的门阀阶级一把火烧光。”

  飞船带着我越过火星的郊野,我紧紧握住天马吊坠。一片片细长的绿地像手指一般延伸在我从生下来就不断挖掘着的大地上。不知兰姆达的地狱掘进者现在怎么样了。洛兰太小。巴罗太老了。基尔兰?他太有责任心了。他有孩子要疼爱,并且也看够了亲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他的血性已经消失了。莉亚娜倒是血性十足,但他们不准女人下井。这么说来就可能是戴安——伊欧的弟弟。他性子野蛮,但不聪明,典型的地狱掘进者性格。他很快就会送命的。这个念头让我一阵作呕。

  让我作呕的不止是这个念头。我很紧张。我看着飞船里面的情形,慢慢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六个年轻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其中一个身材纤瘦、眼神开阔、笑容漂亮的少年抓住了我的视线。他是那种看到蝴蝶时依然会笑的人。

  “朱利安。”他得体地自我介绍后,抓住我的前臂。我们没法用终端机展示彼此的身份资料,一登机他们就把终端板收走了。于是我邀请他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戴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你去过阿赫亚吗?”我问朱利安。

  “当然。”他微微一笑。他总是在微笑。“怎么,你的意思是你没去过?太奇怪了。我认识许多金种人,但没几个能通过考试。这恐怕将是一个美丽新世界。不管怎么样,你没去过阿赫亚,这一点让我非常嫉妒。那是个古怪的地方。很美,这是毫无疑问的,但那里的生活快速而廉价。他们都这么说。”

  “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

  他轻声笑起来。“我想不是。除非你对玩弄权术有一套。”

  “我不太喜欢玩这套。”我注意到了他的反应,笑了起来,表示我并不是认真的,“除非有赌注,朋友。懂吗?”

  “懂!你玩什么,血棋?重力曲棍球?”

  “哦,血棋是不错,但虚拟战争更胜一筹。”说着,我露出一个金种人式的露齿笑。

  “尤其是当你是诺顿的爱好者!”他表示赞同。

  “哦……诺顿。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相处得愉快了。”我说着,身体一缩,用拇指戳了戳自己,“我更喜欢约克敦。”

  “约克敦!我看我们永远不可能相处愉快啦!”他大笑起来。

  尽管我在笑,但他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冷静。交谈,嘲讽,微笑,都不过是社交模式。马提欧把我训练得非常好,但就朱利安来说,他并不是个怪物。

  他应该是个怪物才对。

  “我哥哥肯定已经到学院了。他已经去过我们家族位于阿赫亚的封地了,去添乱,毫无疑问!”朱利安骄傲地摇了摇头,“他是我认识的最杰出的人。等着看吧,他会成为学级长。他是我们父亲的骄傲、欢乐之源。我的意思是,我的家族人丁兴旺极了!”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嫉妒,充满了爱。

  “学级长?”我问道。

  “哦,这是学院用语,意思是他所属分院的领袖。”

  分院,我知道这东西。按照潜在人格特征,学院被松散地分成十二个分院,每个分院都以一位罗马神祇的名字命名。分院实际是校外团体建立人脉的工具,是社交俱乐部。表现得够好,他们就会让你为有权有势的家族效力。家族是殖民地联合会中真正的实权派。他们拥有自己的军队和舰队,为君主提供支持。忠诚来源于权势。人们并不爱他们生活的这个星球。如果他们有爱的能力,他们爱的也只是竞争。

  “你们还没扯完吗,姑娘们?”一个坐在飞船角落里的顽童冷哼了一声。他看上去很邋遢,与其说是金黄,更接近卡其色。他嘴唇很薄,脸上带着一种发现了老鼠的鹰隼一般的残酷。一个青铜种。

  “我们打扰你了吗?”我礼貌地反唇相讥。

  “两只狗的吠声会打扰我吗?好像会的,如果它们叫得太响。”

  朱利安站了起来:“道歉,贱种。”

  “滚你的。”那小个子回答。半秒钟之内,朱利安仿佛凭空变出来一般抽出一只白色手套。“你打算用那个给我擦屁股吗,黄金娘娘腔?”

  “你说什么?你这野蛮人!”朱利安震惊地喝道,“是谁把你养大的?”

  “狼群,在你妈把老子从下边喷出来之后。”

  “野兽!”

  朱利安把手套摔到那小孩身上。我旁观着,好像在看一场最棒的喜剧。那小子看上去好像是直接从莱科斯出来的,也许是贝塔家族。除了更丑陋、个头更小、性子更急躁,他简直就是洛兰的翻版。朱利安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向他发出了决斗的邀请。

  “我要和你决斗,朋友。”

  “决斗?你觉得自己受了这么大的侮辱?”丑男孩冲着出身显赫的少年嗤笑起来,“可以。入院测试之后,我会帮你把碎成一块块的家族荣誉缝缝好的,娘娘腔。”他用手套大声擤起鼻涕来。

  “为什么不是现在,懦夫!”朱利安叫道,挺起了瘦弱的胸脯。他父亲一定教他这么做过。从没有人羞辱过他的家族。

  “你没有头脑吗?这里有剑吗?白痴。滚你的。入学仪式之后我们再来决斗。”

  “入学仪式?”最后,朱利安终于询问我的想法。

  干瘦的男孩邪恶地笑了。他连牙齿都是土黄色的。

  “那是最后的考试,蠢货。奥克塔维亚·欧·卢耐那婊子手底下最大的秘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内部消息,”那孩子说,“并且我只是知道,但不了解,你这大块头蠢货。”

  他叫塞弗罗。我喜欢他的态度。

  但他提到的入学仪式让我很担心。我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朱利安去和飞船上其余几个人搭话,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谈论着各自的分数。他们的分数和我的相差非常大。我注意到,听到他们的大声交谈时,塞弗罗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为什么分数这么低的人也能通过?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塞弗罗得了几分?

  天黑时,我们抵达了水手谷。在火星黑暗的地面上,它就像一道横亘在我们面前的灿烂光带,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以外的远方。光带正中,这个星球的首都像一座用珠宝和刀剑筑起的花园般矗立在夜色之中。楼顶闪烁着俱乐部的灯火,用压缩空气建造的舞池上,愚蠢的男男女女靠重力干扰器上下浮动着。街区被一个个声音障壁分割开来,我们穿过气泡般的音区,就像穿行在不同的声音世界中。

  学院离阿赫亚的不夜城有一段距离,依着水手谷高达八千米的崖壁建成。绿宝石般的围墙像巨大的波浪一般,将人类文明置于植被的摇篮之中。学院用白色石头砌成,石柱和雕塑随处可见,渗透着罗马气息。

  我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但我见过这样的圆柱,也看到了我们旅程的终点。一想到他的脸,怨恨就像苦涩的胆汁一样从我胃里涌了上来。我想起他说的话,和他扫视人群的眼神。在亲自来到这里之前,我一次次在全息影像上看到首席执政官对学生们发表的演说。很快我就能亲耳听到他讲话了。很快,当我再次亲眼看到他时,我会感觉到舔舐着心头的怒火。

  我们降落在停机坪上,被护送着来到一处可以俯瞰山谷景色的露天大理石广场。夜晚的空气十分清冽。阿赫亚绵延在我们身后,学院的大门横亘在我们面前。我和一千多个黄金种人在一起,而他们个个怀着对自己种族的骄傲,四下张望。有些在走进学院的白墙之前就是朋友,于是聚在了一起。我可没料到这个年级会有那么多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黄金种男子穿着反重力靴在大门前升起,身后跟着一队黑曜种扈从和黄金种顾问。我的心脏变得冰冷。我认出了他的脸,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了他金属般的眼睛里的微光。

  “欢迎,黄金的子民们。”首席执政官尼禄·欧·奥古斯都用像伊欧的肌肤一般柔滑的嗓音说道,声音大得不可思议,“你们身在此地意义非凡,我想你们都明白这一点。你们是从火星的一千个城市,从所有伟大家族中挑选出的少数人。你们站立在人类金字塔的顶端。今天,你们将开始为跻身最杰出的人类阶层而奋斗。在世界各地的学院里,你们的同辈也站到了起跑线上。他们来自金星,地球的东西半球,月球,气态行星的巨型卫星,木卫二,希腊星团,特洛伊星团,水星,木卫四,恩克拉多斯和谷神星联合星团,还有希尔达的先驱者定居点。”

  仿佛就在几天前,我还以为自己是一名火星拓荒者。我们牺牲自己,为的是让人类早一天离开濒死的地球,到这颗红色星球繁衍生息。这一切仿佛只是昨天的事。哦,我的奴役者们多会撒谎。

  奥古斯都身后的星空中有什么在移动,但不是星星,也不是小行星或彗星。那是第六舰队和第五舰队。火星的无敌舰队。我一时喘不过气来。第六舰队的指挥官是卡西乌斯的父亲,规模略小的第五舰队则由奥古斯都直接管辖。大多数星舰属于各大家族,它们要么效忠于奥古斯都家族,要么效忠于贝娄那家族。

  奥古斯都向我们展示了为什么我们——或者说他们——是一切的主宰。我的身体一阵刺痛。我是如此渺小。太空中有十亿吨的杜洛钢铁和纳米金属在移动,而我却从没到过火星大气之外的任何地方。它们好比墨之海洋中的一点银屑,我就更小了。但这一点银屑可以把火星变得寸草不生,甚至摧毁一颗卫星。它们是墨之海洋的主宰。统帅指挥舰队,军事执政官指挥组成舰队的小队,如果我拥有这样的力量,我能做什么呢……

  奥古斯都高傲地演说着。愤怒使我如鲠在喉,但我把它咽了下去。仇恨之于我曾经是冰冷而沉静的,因为我的敌人和我遥不可及。但现在怒火在我心中燃烧着。

  “社会有三个阶段:蒙昧期、上升期和衰落期。伟人在蒙昧期中崛起,在上升期成为主宰,又因为自身的衰落而颓然倒下。”

  他向我们讲起波斯人的衰落,讲起因为统治者忘记了他们的父辈是如何建立起罗马帝国,而使其崩溃。他信口讲述着伊斯兰教王朝,丧失男子气的欧洲,宗教主义的中国,自我厌恶和自我阉割的美国。那全是古老的名字。

  “我们的蒙昧期,始于我们的首都在月球上反抗地球暴政的暴动。她摆脱了民主制度的高贵骗局——‘人人都是兄弟,生而平等’这样的观点,获得了自由。”

  奥古斯都用他那条黄金种的舌头,编织着他自己的谎言。他述说着黄金种经历的苦难。他提醒我们,大众总是希望坐在马车上,而让杰出者去拉车。他们安然高坐,挥舞皮鞭,直到我们再也无法忍受。

  我却记得另一种鞭子。

  “人并非生而平等;我们都清楚这一点。有的人庸庸碌碌,有的人出类拔萃。有些人形容丑陋,有些人相貌堂堂。如果我们生来平等就不会有这种事。红种人不配指挥星舰,绿种人也没有做医生的资质!”

  他让我们想想那令人怜悯的雅典,那种叫作民主的癌症的诞生地。这个时候,广场上的笑声更多了。想一想雅典是怎样被斯巴达攻陷的。高尚的谎言让雅典变得羸弱,让她的公民们出于嫉妒而出卖了他们最杰出的将领亚西比德。

  “地球诸国也彼此嫉恨。美利坚合众国强制性地推行平等观念,而诸国统一之后,美国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竟遭到憎恨!民众是善妒的!人类生而平等是个多么美好的梦啊,但这并不真实。

  “我们向这个高贵的谎言发起了挑战。但就像我方才说的,以及像我正在告诉你们的一样,我们还在对抗另一个敌人。这个敌人更加致命,它邪恶的作用非常缓慢,但极具颠覆性,不像野火一样来势汹汹,而是像癌症一样不易察觉。这种癌症叫作衰落。我们的社会已经从蒙昧期跨入上升期。但与我们精神上的父辈罗马人一样,我们同样面临着陷入衰退的威胁。”

  他提到了精灵种。

  “你们是全人类中的精英,然而你们在溺爱中长大,受着孩子一般的对待。如果你们生来是其他色种,你们会生出老茧,伤痕累累,懂得何为痛苦。”

  他微笑起来,好像他了解疼痛一样。我恨这个男人。

  “你们以为你们懂得痛苦。你们认为社会是不可抗拒的历史的力量。你们以为这就是历史的终结。但之前无数人曾这样想过。许多统治阶级相信他们的统治将是永恒的、至高的。他们逐渐变得软弱痴肥,把历经艰辛、胼手胝足、伤痕累累的过去抛在一边,却忘了正是这些,使你们中的男孩得以享受俱乐部的软玉温香,或者让你们中的女孩得到精致的丝绸、钻石和独角兽当生日礼物。

  “许多黄金子民没有做出过牺牲。因此他们不配得到它——”他亮出了右颊上的长长的伤痕,奥克塔维亚·欧·卢耐也有一道这样的伤痕,“标志着有相同能力的圣痕。主宰太阳系的权力并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这是我们,拥有圣痕的杰出者,钢铁黄金种争取到的。”

  他触碰着脸颊上的伤痕。如果我离得更近些,我会再给他来一条。周围的年轻人像吸取氧气一样吸收着他的废话。

  “现在,在这颗星球开采矿藏的色种比你们更加坚强。他们生下来就带着老茧,生下来就带着伤痕,满心仇恨。他们像纳米钢铁一样坚硬。幸运的是,他们也像钢铁一样愚笨。你们听过的预言无非是一个愚蠢女孩的歌声,她以为为了唱一支歌而受绞刑是值得的。”

  我在嘴里咬出一个血洞。意识到我的妻子成了他演说的一部分,愤怒在我全身窜流,我的皮肤都在颤抖。

  “她甚至不知道那段视频会被传播,但她承受苦难的意愿给了她如此之大的力量。殉道者,你看,就像蜜蜂。他们唯一的力量来自死亡。你们之中有多少人愿意仅仅是为了伤害而不是杀死敌人来牺牲自己?一个都没有,我可以打赌。”

  我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的味道。我有舞者给我的戒指刀,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怒火。我不是殉道者。我是伊欧的梦想。但面对着幸灾乐祸的凶手却毫无作为让我感觉自己背叛了她。

  “某一天,我会用我的剑给你们刻上圣痕。”奥古斯都给他的演说做了个结尾,“但首先你们要用努力来赢得它。”

  

  第十七章 初?选

  

  “莱纳斯和莱克瑟斯·欧·安德洛墨德斯,两位阿波罗分院学生的儿子。你是否更倾向于以阿波罗分院作为第一意向?”一个乏味的金种行政官问我。

  金种人的忠诚首先属于他们的色种,其次是出身的星球,然后就是分院了。分院通常由一到两个有势力的家族掌控。在火星,所有家族都受到奥古斯都家族、贝娄那家族和阿寇斯三大家族势力的影响。

  “不。”我回答。

  他重置了终端上的数据,解释道:“很好。你认为你在测试里表现得怎么样?那是外推法测试。”

  “我觉得我的成绩很能说明问题。”

  “你没有注意听,戴罗。我会把这个记作一个失分点。我是要你谈论一下自己的成绩。”

  “我认为我搞砸了您这该死的测试,阁下。”

  “啊。”他微笑了,“哦,你的确搞砸了。注重智力的密涅瓦分院应该适合你。也许诡秘的普路托分院也不错。代表傲慢的阿波罗分院……是的。嗯。好吧,我要给你做个测试。请尽你最大的能力完成。面谈等你做完再继续。”

  测试是浸入式游戏式的,非常快。我要拿到山上的一个奖杯,面前有许多障碍。我尽量理智地通过障碍物,一只小精灵偷走了我的钥匙,我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愤怒,但每前进一步,我都会碰到某种该死的挫折或者不便,并且无法预见。在外推法能够起作用的范围之外总会发生些什么。最后,我杀死了一个碍事的巫师,用他那把所谓的魔杖让小精灵一族变成了我的奴隶,终于拿到奖杯。我本可以不去侵扰那些小精灵,但他们让我心烦意乱。

  很快面谈官就一个接一个地来了。我得知他们被称作学监。他们都是圣痕者,被选出来授课,并代表各个分院的学生。

  他们令人十分印象深刻。一个圣痕者身材高大,头发如同狮鬣,领口有一个代表朱庇特的闪电形装饰。一个舍监模样的女子,金色的眼睛十分柔和。一个机灵的男子,领口别着一只带翼的足形饰物。他从来不能安静地坐上片刻,并且我的手令他大为吃惊。他要我和他一起做个游戏。他把双手手心向上,平平摊开,我的手心向下,放在他手上。他试图拍打到我的手背,但始终没能成功。最后,他愉快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走了。

  另外一个奇异的人是我在面试时遇到的。那是个生着卷发的美貌男子,领口上别着一个弓形饰物,阿波罗。他问我觉得我自己相貌如何,我给了他一个与他的估计大相径庭的答案,惹得他非常不高兴。但我觉得他还是对我有好感,因为他问我今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想成为舰队统帅。”我说。

  “你可以用舰队完成伟大的事迹。但你的想法过高了。”他叹了一口气,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一丝猫科动物般的呼噜声:“也许超过了你的家世。如果你能得到一个更有地位的家族的垂青的话,是的。那时你就有希望了。”他看着自己的信息终端,“但照你的出身来看,没什么可能了。嗯。祝你好运。”

  我独自坐了一个小时,也许更久,然后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来了。他那张令人不愉快的脸皱得像一把战斧,但脸上有圣痕,身后配着一把剑。他的名字是费彻纳。他嘴里塞了一团口香糖,身上的制服是墨黑色的,带着金色饰物,只差一点就把他微微前凸的腹部遮严了。我闻到一丝极淡的新陈代谢促进剂的气味。和其他许多人一样,他也佩戴着身份徽章。他领口上是一只金色的双头狼,袖口上还有一个奇怪的手形徽章。

  “他们总把疯狗丢给我,”他说,“同类相残的,一吓就尿的,一戳就爆的,还有满肚子酸水的。”他嗅了嗅空气,“你闻起来塞了一肚子屎。”

  我什么都没说。他凑到门前,皱着眉头,仿佛那东西得罪了他。然后他回到我跟前,不得体地嗅了嗅。

  “问题是,我们马尔斯分院总是半路就熄火。小子们一开始会在学院里称王称霸。然后他们发现,烧得太快的话,他们就只能持续……”他打了个响指。我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里。他看了我一会儿,站起身照着我的脸打了一拳。“要是你敢还手,我就立刻送你回家,精灵种。”

  我一脚踢在他小腿骨上。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笑得活像喝醉的纳罗叔叔。

  我没被送回家,相反,我和另外一百人被护送到了一间巨大的屋子里。屋子里有浮空椅,还有一面嵌满象牙色网格的大墙。墙上的网格组成了一个巨型棋盘,宽和高各十排。我被升降梯带到了靠中间的一排,离地面约莫15英尺高。其余九十九个学生也都被带上来,直到所有格子都满了。我们是入院生里的精英,所有学生中的佼佼者。我从自己的格子向外望去,看着我的上方。在我头顶,有个女孩正晃荡着双脚。数字和文字出现在我的格子外面。那是我的统计数据。根据推测,我生性鲁莽,直觉和忠诚度上都出类拔萃,最明显的是,我很容易被激怒。

  在场的观看者分成了十二组,坐着浮空椅,各自扎堆飘浮在垂直黄金分割点附近。我从人群中分辨出一个弓箭手,一个闪电,一只猫头鹰,一只双头狼,一个倒置的皇冠和一把三叉戟。每一组都由一位学监陪伴,除了他们,其他人都戴着金色的仪式面罩,上面没有五官,略微带有他们所属分院的代表动物的特征。我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本该带上一把核能武器。这些男男女女是筹划者,拥有至高声望的人。军事执政官、统帅、护民官和裁判官们从座位上望着我,试图为各自的分院挑选新生,被选上的男孩或女孩会接受他们的测试,成为他们的学徒。给我一颗炸弹,我就能毁掉这个黄金帝国最杰出、最明智的集团。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被认为鲁莽轻率。

  初选开始了。一个温和的男孩被以闪电为标志的分院——朱庇特分院选中,紧接着被挑走的是几个外貌和体力超人的男孩女孩。我只能猜想,这也算是天赋。第五个挑选的,是那位佩戴有翼的脚形徽章的娃娃脸面试官。他穿着金色反重力靴飘到我面前。几位初选官和他一起飞了过来。他们低声交谈了一会儿,才开始问我问题。

  “你的父母是谁?你的家族有过什么成就?”

  我向他们介绍了我假借的那个平庸家族。一位初选官似乎对我一位早已去世的亲戚评价颇高。但他们还是扔下我飞到了另一个男孩身边,尽管那位学监强烈反对。那男孩的家族拥有九十座矿山,在火星南部大陆拥有股份。

  墨丘利分院的学监咒骂了一句,匆匆对我笑了一下。

  “希望下一轮你还没被挑走。”他说。

  下一个被选中的是个身材纤弱、面带讥讽微笑的女孩。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她。我们的位子排得很奇怪,有时很难看到谁被哪个分院挑走了。第十个来挑选的是打了我的那个学监。他径直向我飞来。初选官中间出现了争论。两个人激烈地争执着,一个和奥古斯都一样高,但她的金发编成了三股,从背后垂下。另一个身材壮实,不怎么高大。从圣痕和厚实的手上的皱纹,我能看出他已经上了年纪。他手上戴着奥林匹克骑士的印章戒指。不用看脸我就立刻认出了他。洛恩·欧·阿寇斯。狂怒骑士,火星第三有权势的人。他没有参与角逐权力的政治,而是选择用武力保卫殖民地联合会的统治集团。见他指了指我,费彻纳露齿一笑。

  我是第十个被选中的人。一千多人中的第十个。

  

  第十八章 同?窗

  

  我混在嘈杂交谈着的人群中向餐厅走去,心不断下沉。这里太大了——白色大理石地板,圆形石柱,天顶用全息投影显示出太阳西沉、鸟群飞离的景象。学院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奥古斯都说,学院生活对这些少年神祇来说将是严苛的。我压下笑意,冷哼了一声。让他们在矿井里待上一年就够了。

  餐厅里有十二张桌子,每张桌子都有一百个座位。显示着我们的名字的金色字母飘浮在椅子上方。我的名字在餐桌右首。这是个尊贵的席位,显示出坐在这里的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人。我的名字右侧飘浮着一根横线,左侧有一个“-1”。第一个得到五根横线的人会成为分院学级长,每获得一个成就,横线就增加一条。看样子,我入院试炼的好成绩是我的第一次成就。

  “真是太好了,在学级长竞赛中先得一分的是个作弊者。”一个耳熟的声音说道,是考试时的那个女孩。我看了看她的名字。安东尼娅·欧·西弗勒斯。她的脸美丽而冷酷,颧骨高耸,脸上带着点假笑,眼神却满含不屑。她的头发又长又厚,仿佛被迈达斯那点石成金的手指触碰过。她生来就是为了憎恨并成为别人憎恨的对象。一个“-5”飘浮在她名字旁边,这是整张桌子上和我第二接近的分数。卡西乌斯——我在考试时认识的那个男孩——坐在和我斜对着的桌角,咧嘴笑着,他的分数是“-6”。他把一只手插进脑后的卷发里。

  坐在我正对面的男孩名字旁边浮着一个“-1”,还有一根金色的短线。卡西乌斯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而他,普里安,却坐得像刀刃一样笔直。他的面孔冷漠而脱俗,眼神警醒,头上戴着饰物。他和我身高相仿,但肩膀很宽。我感觉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完美的人。他妈的几乎是一尊雕塑。我意识到他并没有在初选仪式中露面。他是被称为首选者的人,不需要初选。他的父母为他选择了分院。然后我发现了原因。他那可耻的母亲,贝娄那家族的女主人,拥有这颗行星的两个卫星。

  “命运再一次让我们相遇了,”卡西乌斯轻声笑道,“还有安东尼娅。亲爱的,看起来我们的父亲预谋已久,要让我们待在彼此身边。”

  安东尼娅冷哼一声作为回答:“提醒我给他一把光剑以示谢意。”

  “托妮[4]!别这么刻薄。”他摇了摇手指,“丢个微笑给我吧,我的好洋娃娃。”

  她动了动手指,冲他比出一个十字:“我倒是很乐意把你丢出窗口,凯西。”

  “哦。”卡西乌斯对她飞了个吻,但对方刻意无视他,“这么说来,普里安,我想我们该对这群傻瓜手下留情一点?”

  “哦,我倒是觉得他们不错,”普里安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相信我们一组可以干得很好。”

  他们用高阶用语交谈。

  “只要初选的那些废物不拖后腿,我的兄弟!”他示意坐在桌子末端的几个人,给他们编起了绰号,“这个是皱脸,原因你一眼就看得出来。小丑,因为他蓬松的头发太可笑了。这个是杂草,瞧他多瘦啊。哦!你,你叫蓟草,因为你的鼻子钩得跟那东西一模一样。还有……还有坐在青铜种旁边那个小个子,他是鹅卵石。”

  “我想他们会让你大吃一惊,”普里安出言维护坐在桌尾的那些人,“他们个头不高,也许不像你这样健美,或者睿智——如果那种测试真的测得出人是否睿智,但他们将成为我们团体的脊梁,而我不认为这么说是出于慈悲。他们是大地上的盐,如果你愿意这么看待的话。他们很优秀。”

  我在桌子最末端看到了飞船上那个孩子,塞弗罗。那位“大地之盐”不打算交朋友。我也不想。卡西乌斯扫了一眼我的“-1”。我看得出,他承认普里安的测试成绩比他好,但他说他从没听说过我父母,这很说明问题。

  “哦,亲爱的戴罗,你耍了什么花招?”他问。安东尼娅正和阿瑞亚——一个有着满头卷发和酒窝的小个子姑娘交谈,也往这边瞟了一眼。

  “哦,别这样,朋友,”我大笑,“他们派了质量控制的人来查我。我怎么会耍花招?不可能。你作弊了吗?你的分数也很高。”

  我使用的是中阶用语。这比普里安那些聒耳的高阶用语舒服许多。

  “我?作弊?不。我只是没有太努力,这显而易见。”卡西乌斯回答,“要是我足够明智,我就会少跟姑娘们厮混,像你一样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他试图让我知道,如果他认真起来,也能和我一样优秀。但他太忙了,没来得及用功。如果我想交他这个朋友,我应该让他得逞。

  “你学习了吗?”我问,我有种冲动,迫切地想让他出丑,“我一点都没有学过。”

  空气忽然变冷了。

  我不该说出这句话。我的胃重重地沉了下去。礼仪。

  卡西乌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安东尼娅假笑起来。我羞辱了他。普里安叹了口气。要是我想混进舰队,卡西乌斯·欧·贝娄那的父亲的支持必不可少。他是统帅的儿子。马提欧把这个概念深深地种到了我脑子里,我却轻易就把它忘了。权力来源于舰队。舰队,政府,军队,三者之一。不用说,我厌恶政府,而决斗就是从这类侮辱性的举动开始的。恐惧沿着我的脊梁爬了上来,我意识到我能借助的线索不多。卡西乌斯知道怎么决斗,而我学习到的新技能中不包括决斗。他可以把我撕成碎片,而他看起来正打算这么做。

  “只是开个玩笑。”我冲卡西乌斯歪了歪头,“别这样,朋友。要不是学习到两眼流血,我怎么可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数?真希望我像你一样,有更多时间花在胡闹上——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重逢了。这可全都要靠学习。”

  普里安对我的友好举动点点头,表示赞许。

  “我敢打赌你日子过得挺糟糕的!”卡西乌斯大声说完侧了侧头,表示接受了我古怪的道歉。我希望他能把这段小插曲抛到脑后。我认为他的傲慢会蒙蔽他的双眼,让他看不出我唐突的道歉有什么蹊跷。黄金种是傲慢的,但并不愚蠢,一个都不。我必须记住这一点。

  在那之后,我没再辜负马提欧的教导。我和一个叫奎茵的女孩调情,和卡西乌斯和普里安友好相处,说着逗趣的话——他也许这辈子都不曾说过一句粗话。我向提图斯伸出手问好,他是个身材魁梧的野兽,脖子和我大腿一样粗,他还故意使劲挤压我的手。他应该很惊讶,因为我差点把他的手握断,但是——该死——他的握力还真是强。那小子比我和卡西乌斯高,声音像泰坦巨人一样洪亮,当他意识到我的手劲——暂且不说别的——比他大的时候,他张嘴大笑。不过他的声音有些古怪,有点故作轻蔑。还有一个叫洛克的男孩,他像羽毛一样轻盈,说话仿佛在朗诵诗歌。他不太笑,即使笑,也很缓慢,但他的笑容很真诚。这很少见。

  “卡西乌斯!”朱利安叫道。卡西乌斯站起来,张开双臂抱住了比他瘦削、美丽的双胞胎兄弟。我到这时才意识到他们是兄弟,还是双胞胎。他们的相貌并不相同。不过朱利安的确提到他的兄弟已经在阿赫亚了。

  “戴罗在这里几乎换了一个人。”朱利安神情庄严地对桌前的人们说。他很擅长制造搞笑气氛。

  “你该不是说……”卡西乌斯抬起一只手放在自己嘴上。

  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牛排刀。

  “没错。”朱利安严肃地说。

  “不。”卡西乌斯摇了摇头,“他不是约克敦的支持者吗?朱利安,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戴罗!戴罗,你怎么会是这样?他们从没赢过虚拟战争!普里安,你听到了吗?”

  我带着歉意举起双手:“这是个与生俱来的诅咒,我想。我的生长环境造就了我。我喜欢为弱者喝彩。”我竭力不让自己的语调太讽刺。

  “他在飞船上跟我坦白了。”

  朱利安觉得认识我很自豪,让哥哥知道这一点也让他很自豪。他看着卡西乌斯,希望得到他的赞同。卡西乌斯不会遗漏这个的;他温和地夸了他几句,然后朱利安离开优等座席,满意地微笑着,挺着胸膛回到了桌子中部的中等生座席。我本来不知道卡西乌斯会是这么和善的人。

  在我见到的人里面,明确对我表示厌恶的只有安东尼娅一个人。她不像桌前的其他人那样盯着我看。从她身上,我只感到一种漠然的蔑视。前一秒钟她还在笑着和洛克调笑,感觉到我的视线的下一秒,她马上变得冷若冰霜。我对她的感觉也一样。

  我做梦也梦不到这样的寝室。挂着金色流苏的窗口俯瞰着山谷,床上铺着丝缎。一个粉种按摩师来了,于是我躺了下来。她给我按摩了一个小时肌肉就走了,然后三个窈窕美丽的粉种女子鱼贯而入,要为我服务。我打发她们去找卡西乌斯。为了从诱惑中冷静下来,我洗了个冷水浴,用虚拟体验技术做了一次柯林斯矿区的矿工。虚拟体验里的地狱掘进者没有我聪明,但那种震动感、不断加剧的炎热、矿坑里的黑暗和蝮蛇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我把旧红头带套到头上。

  这儿有很多食物,奥古斯都会和人们交谈。满口胡言。他们眼中的艰辛只有这种程度。我填饱肚子,躺下来睡觉的时候感觉到一阵罪恶感。我攥紧了藏着伊欧的花瓣的吊坠。今晚我的家人要饿着肚子睡觉了,我悄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我从口袋里取出戒指亲吻,感受着内心的痛楚。他们从我身边夺走了她,但是她给了他们机会。是她离开了我,只给我留下泪水、痛楚和渴望。她为了赋予我愤怒而离开了我,某个瞬间,我无法自抑地恨着她,而当那个瞬间过去,剩下的就只有爱了。

  “伊欧。”我耳语般叫道。吊坠合了起来。

  

  第十九章 入学仪式

  

  我呕吐着醒了过来。紧接着,拳头第二次击打在我饱胀的胃上,然后是第三次。我把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拼命想喘口气。呕吐物让我窒息。我咳嗽,胡乱冲撞,竭力往别的地方挣扎。一个男人抓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扔去。神啊,他真有力气。并且他的手指比我的多。我伸手去摸我的戒指刀,但他们已经把我拖进了大厅。我从未这样任人摆布;连我的新身体都无法从他们的殴打中恢复。四个人,全身漆黑——是乌鸦,屠杀者。他们发现我了。他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完了。全结束了。他们的脸是骷髅,一丝表情都没有,是面具。我从腰间抽出了从餐桌上带出来的刀子,正要刺进他们中哪一个的腹股沟,突然,他们手腕上的金色闪光出现在我眼前。他们揍我,一直揍到我放开刀为止,这是测试。颁发给他们的金色手镯给了他们对更高色种动用武力的许可。他们没有发现我的身份,测试,仅此而已,只是个测试。

  他们本可以用电击器,殴打另有目的。大多数金种人没有这种经历,于是我等待,我蜷起身体让他们打。我不反抗,他们会认为任务完成了。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等他们满意时,我已经鼻青脸肿了。

  我被身高接近三米的男人们拖进大厅,一个口袋套在了我的脑袋上。他们故意不用高科技的东西,好让我害怕。我很想知道,那群孩子里有几个承受过这种身体上的暴力,有几个遭受过这种非人的待遇。口袋有股死亡和尿水的味儿。他们拖着我往前走,我开始大笑。这味儿和我那该死的防热服一样。然后我当胸挨了一拳。我蜷起身体,拼命喘气。

  口袋里还有音响装置。我的喘息并不厉害,但传到耳边的喘息声比它们应有的声音大了很多。总共有一千多名学生,同时遭受这种待遇的应该有十几个,而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他们不想让我听到有别人。我应该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我的色种毫无用处。令我惊讶的是,他们胆敢殴打我的事实让我感觉受到了冒犯。他妈的这些杂种不知道我是黄金种吗?我轻蔑地笑了。这把戏真是有效。

  我被抬起来,重重地扔在地上。我感到一阵震动,闻到了废气。很快我们就起飞了。套在我头上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让我无法集中精神。我无法分辨我们在往哪个方向飞,爬升到了多高。我那刺耳的呼吸声变得可怕。我感觉口袋滤掉了氧气,因为我在过度呼吸。但这仍然比在防热服里强。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小时?两小时?我们降落了。他们抓着我的脚踝拖着我,我的脑袋在石头上磕碰着,弄得我头昏脑涨。不久,他们摘掉了我头上的口袋。我被带到了一个石头砌成的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只亮着一个灯,另一个人早就在里面了。乌鸦剥掉了我的衣服,扯掉了那个珍贵的吊坠,然后他们走了。

  “这儿真冷,对吧,朱利安?”我轻声笑着站起身,头上还戴着那条红色头带。我的声音激起一阵回声。我们都赤身裸体。我装作右腿不便,一瘸一拐。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戴罗,是你?”朱利安问,“你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只不过右腿被他们弄伤了。”我撒谎说。

  他左手支地,也站了起来,左手是他的惯用手。在灯光下,他看上去像一根弯曲的稻草一样高挑而软弱。但我挨的拳打脚踢比他多多了,肋骨说不定有裂纹。

  “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问,挡着自己的私处。

  “测试,很显然。”

  “但他们骗了我们。他们说是明天。”

  生锈的铰链吱呀一响,学监费彻纳悠然推开厚厚的木门,吹着泡泡糖走了进来。

  “学监!阁下,你对我们撒了谎。”朱利安抗议道,把垂到眼睛上的美丽头发拨到一边。

  费彻纳的动作懒洋洋的,眼睛却像猫一样:“撒谎太费事了。”他闲闲地咕哝道。

  “好吧……您怎么敢这样对待我们!”朱利安厉声叫道,“您应该清楚我父亲是谁,我母亲是一位使节!我能够以袭击罪把你告上法庭。你们还弄伤了戴罗的腿!”

  “现在是凌晨一点钟,已经是‘明天’了。”费彻纳“啪”地吹破了泡泡,“你们是两个人,但班里只有一个位置。”他把一枚镶着火星之狼徽章的金色戒指和学院的星形盾牌扔在肮脏的石头地上,“我本来不想说得太直接,但你们的脑袋好像不怎么灵光。你们当中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

  他像走进来时那样走了出去。门吱吱直叫,然后重重地关了起来。那声音让朱利安畏缩了一下。我纹丝未动。我们都盯着那个戒指。我感觉我是这间屋子里唯一一个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的人。这个念头让我恶心。

  “你觉得他们想让我们干什么?”朱利安问,“难道他们希望我们……”

  “自相残杀?”我帮他说完,“是的。这是他们希望的。”尽管如鲠在喉,我还是攥起了拳头,“我想戴上那个戒指,朱利安。你愿意让我拿到它吗?”

  我比他强壮,尽管不一定有他高。但这无所谓。他不会有机会的。

  “我必须拿到它,戴罗。”他低声说着,扬起了头,“我来自贝娄那家族。我不能空手回去。你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可以带着耻辱回去,但我不能。我比你更需要它!”

  “我们回不了家,朱利安。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你听到他的话了。”

  “他们不会那么做的……”他试图说服我。

  “不会吗?”

  “我请求你。求你了,戴罗,回你的家吧。你不像我这样需要它。你不需要。如果我失败了,卡西乌斯……他会受到多大的羞辱。我会不敢再见他的面的。我们家族的每一个人都有圣痕。我父亲是一位统帅。一位统帅!如果他的儿子连入院试都通过不了……他的士兵会怎么想?”

  “他依然会爱你。我父母会。”

  朱利安摇摇头。他吸了口气,站得笔直。

  “我是朱利安·欧·贝娄那,贝娄那家族之子,我的朋友。”

  我不想这么做。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愿伤害朱利安。但我自己的意愿几时重要过?我的人民需要这个戒指。伊欧牺牲了她的幸福和生命,我也可以牺牲我的意愿。我会将这位年轻的王子献祭,甚至自己的灵魂。

  我先向朱利安靠近了一步。

  “戴罗……”他嗫嚅道。

  在莱科斯,戴罗是善良的。

  但我不是。这令我憎恨自己。我想,我的视线不够清晰是因为我在哭。

  社会规则和礼仪道德逐渐被剥掉了。只需要一间石室,和两个争夺同一件稀缺物品的人。然而这种变化并非在一瞬间发生。就算我挥拳击中朱利安的脸,他的血弄脏了我的指头关节的时候,这看起来还不像一场争斗。房间安静而尴尬。我觉得这一拳让我显得很粗野,仿佛在表演。脚下的石头冰冷。我皮肤刺痛,呼吸声在四下回荡。

  他们想让我杀了他,因为他的考试成绩不够理想。这场争斗并非势均力敌。我是达尔文的镰刀,是筛除秕谷的自然之力。我不知道杀戮的方法。我从没杀过人。我没有刀,没有震击枪。仅凭一双手,我似乎没有办法让这个活生生的少年流尽最后一滴血。我想笑。朱利安真的笑了出来。我是个赤身裸体的孩子,在寒冷的屋子里攻击另一个赤裸的孩子。他明显在犹豫。他移动着脚,好像试图想起一段舞蹈。但当他把手肘抬到眼睛的高度,我怕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打。他以一种我没见过的、富有艺术感的方式,半真半假地出招了。他还在踌躇,动作也很迟缓,但那个怯生生的拳头击中了我的鼻子。

  一阵狂怒席卷了我。

  我的脸变得麻木。我的心脏在喉头狂跳。我的血管针刺般地疼痛起来。

  我用一记直拳打断了他的鼻骨。神啊,我的双手多么强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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