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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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波罗皱起鼻子,回头看了看我们,放塞弗罗走了。

  “施加影响没什么不光彩的,这位身材魁伟的朋友,”他解释说,“我只是很关心你们是否安好,毕竟,我是为了指导你们的学习才来这里的。回北方去,你们的结果是最好的,仅此而已。这么说吧,这是更好的战略。结束在此的战斗,先巩固力量,再扩张势力。这是战争的规则,不要在自身虚弱的情况下暴露自己。不要在处于劣势时向对手叫阵。你们没有骑兵,没有住处,武器也很坏。你们应该学到的东西一点都没学到。”

  他露出牙齿,热情地笑了笑。那个笑容像新月般在他俊美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把戒指戴回手上,等待我们的回答。

  “十分感谢您对我们处境的关心,”野马用高等语言讥讽地回答说,“我真心地说,您真是太好了。我从骨子里觉得温暖。我也没有忽略您是另一分院学监的事实。请告诉我,我的学监知道您在这里吗?马尔斯的学监呢?”她冲沉默不语的米莉雅点了点头,“朱诺学监知不知道?您是打算做个坏孩子吗,好心的先生?不是的话,这屏蔽力场是怎么回事?或者说,还有其他人监视着你?”

  阿波罗依然在微笑,眼神却变得冷酷。

  “坦率地说,你们的学监对你们这群孩子玩的小把戏并不知情。你有过取胜的机会,弗吉尼娅,但你没有抓住。别为此满怀仇恨。这位戴罗已经把你打得落花流水了。你们共同度过的冬天让你变得盲目了吗,这场游戏只有一个获胜学院,只有一位学级长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这个毛头小子……他什么都给不了你们。”

  他环视一圈,看着每一个人。

  “让我再说一遍吧,愚钝的孩子们:戴罗的胜利不意味着你们的胜利。谁都不会选你们做学徒,因为在他们眼里,他是成功的关键,而你们只是盲从于他,就好比奈伊将军和小埃贾克斯,谁记得他们是谁?这个收割者连自己的旗帜都没有。他在利用你们,仅此而已。他让你们蒙羞,把你们入学第一年之后的事业毁掉了。”

  “恕我冒犯,学监,您还真是惹人讨厌。”奈拉的回应里没有平日的友善。

  “你还是个奴隶,”阿波罗指指她的标记,“谁都可以百般羞辱你。”

  “等我凭自己的能力披上一件斗篷,就不再如此了。”奈拉示意了一下野马的狼皮斗篷。

  “你的忠诚心令人感动,但……”

  帕克斯打断了他:“你会让我用鞭子抽你吗,阿波罗?戴罗做到了。要是你让我鞭打你,我就会像个粉种一样对你言听计从。以我祖先的坟墓起誓,以忒勒玛纳斯和——”

  “你不过是个官僚化的精灵种,”米莉雅用蛇一般的咝咝声说,“滚吧,就当是行行好。”

  我的指挥官们很忠诚,但要是塔克特斯和塞弗罗也在火边,他们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只是想象我就发起抖来。我向前倾了倾身,居高临下地瞪着阿波罗。我还需要再撩拨他一下。

  “还想继续离间我们,嗯?把你的建议塞到你自己屁眼里,然后滚吧。”

  有人在我们头顶上空笑了起来。是女人的声音。有其他学监在屏蔽力场里围观。我看到了烟气里的剪影。有多少人在围观?朱庇特?听声音还有维纳斯?这样就完美了。

  火焰在阿波罗脸上闪动着——他发怒了。

  “这是我所知道的逻辑。冬天会变得更冷,孩子们。外面再冷下去,就要有东西死掉了。比如狼、熊,比如野马。”

  我准备好了一个又长又啰嗦的回答。

  “我想知道,阿波罗,你们为让首席执政官的儿子获胜而暗中做出的种种安排,万一被初选官们发现了,会发生什么事呢?假如你,打个比方说,像个集市里的流氓头子一样操纵了游戏。”

  阿波罗僵住了。我继续说。

  “在林子里,你打算用那头愚蠢的巨熊杀死我,你失败了。现在你跑到这儿来,像个走投无路的傻瓜一样,教唆我的朋友背叛我,发现他们不上当,又开始出言威胁。你真打算把我们全杀掉吗?我知道你能对记录下来的影像片段做手脚,只让初选官们看到你想让他们看的,但你打算怎么就我们的死亡一一向他们作出说明呢?”

  小队长们纷纷装出吃惊的样子。

  我接着说:

  “那些舰队统帅啊,执法官啊,其他分院的初选官啊,随便哪一位,要是发现你们收受了首席执政官的贿赂帮他作弊,清除所有竞争者以便让他儿子获胜,以至于让他们的孩子输掉游戏。你觉得接受了贿赂的学监们会面临怎样的后果?首席执政官会面临怎样的后果?他们的儿女在一场被设计的比赛里面临死亡,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在乎?抑或是你拿的薪俸,是为了毁掉这个精英管理的体制。最杰出的人会得到提拔,有关系的人就是最杰出的吗?”

  阿波罗咬紧了牙关。

  他抬头向其他学监望去,他们明智地保持了隐身。他一定是抽到了最短的那根签才被派下来,充当这场骗局的代表人的。我的手下们沉默着,他又开口了。

  “要是他们发现了,孩子们,那么所有人都要面临严重后果。”阿波罗威胁说,“所以,趁舌头还在,好好管住你们的嘴吧。”

  “不然呢?”野马厉声追问,“你打算怎么做?”

  “你们都应该清楚。”他说。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个谜题自然会得到解答。自从塞弗罗离开,我一直在分分秒秒地计算着时间,学监却没有这么做。我转向野马。

  “塞弗罗跑两公里需要多久?”

  “我相信,在这种重力环境下,要一分半钟。他是个爱撒谎的小浑蛋,所以说不定会更快些。”

  “阿波罗的城堡离这儿有多远?”

  “哦,我想有三公里,可能更远。”

  阿波罗一跃而起,四下寻找着塞弗罗。

  “非常好,”我说,“野马,你知道我最喜欢屏蔽力场的哪一点吗?”

  “什么声音都传不出去?”

  “不。是什么声音都跑不进来。”

  阿波罗关闭了屏蔽力场。一阵号叫声从两英里之外阿波罗城堡的墙垛上传来。医疗机器人哀号着向叫声的方向飞去,在遥远的天空中画出道道轨迹。

  “维纳斯!你怎么没好好看着他们?你这蠢……”阿波罗向空无一物的天上吼道。

  “那小东西把戒指摘下来了,”一个隐身的女人尖声叫道,“他们都把戒指摘了!他们不戴戒指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再说还有屏蔽力场!”

  “但现在他们又把戒指戴上了,”我说,“快把你们的数据终端拿出来,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你这小……”阿波罗攥紧拳头。我往后一缩。野马跨到了我们之间,帕克斯也照做了。

  “呃哦!”帕克斯声如洪钟地吼道,他用巨大的斧头敲打着胸口,狼皮下的盔甲有节奏地发出沉重的轰鸣,“呃哦!”

  阿波罗飞出树林,扬起漫天雪花。其他学监也跟着他溜了。他们赶不及了。任他们怎么编排、怎么干涉,阿波罗之战都已然打响,城垛已经落入了塞弗罗和塔克特斯手中。

  我和小队长们赶到战场的时候,正好看到塔克特斯爬上了最高的塔顶,用牙齿咬着一把匕首。在一百米高的围栏上,他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古希腊冠军一般,扯下裤子,在阿波罗分院的旗子上撒了一泡尿。为了这面旗子,他爬过了一条粪沟。前一星期被我们俘虏的奴隶们把城堡的弱点——巨大的厕所阴沟——告诉了我们。于是,塔克特斯、塞弗罗和号叫者小队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对那儿的勘察,像浑身秽污的恶魔一样打散了阿波罗守军的美梦。恶臭难闻的得胜士兵们为我打开了阿波罗城堡的大门,此时城堡里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城堡洁白而雄伟,装饰华丽。圆形广场连着六条门廊,分别通向六座巨大的螺旋形塔楼。广场另一端,临时性的畜栏里关着成群的牛羊。阿波罗守军退守到了那里,增援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他们身后的塔楼门廊冲出来。我们的兵力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但都是自由人,没有奴隶,他们会是更好的战士。并且,可能扭转战局的因素不是人数,而是阿波罗分院的学级长诺瓦斯。学监把自己的脉冲武器——一支冒着紫色火花的长矛交给了他。一个出身戴安娜分院的“死马”被枪尖碰到,弹了有十英尺远,像部件脱了臼的玩具一样,躺在地上不断抽搐。

  我把兵力在广场门楼前集合起来。很多人还在塔里,跟塔克特斯在一起。我身边有帕克斯、米莉雅、奈拉和野马,身后还有四十个人。对方的学级长也布好了阵势,不过,光是他手里的武器,就足以把我们全毁掉。

  “野马,旗子拿好了吗?”我问。她把手放在我背上护胸甲下方。我没戴头盔,头发用皮革绑着,脸用煤灰涂成了黑色。我右手握着镰刀,左手是一把截短的电击长矛。奈拉举起了刻瑞斯的旗帜。

  “帕克斯,我们是镰刀;姑娘们,你们负责拾麦穗。”

  塔里的士兵们长嗥着,从各个方向跑跳着冲下来,加入战斗,脏污的狼皮斗篷散发着恶臭。横亘在我军和对方之间的石铺地面上,覆盖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学监们的身影在天空中闪闪发光,等着看我的军队被脉冲长矛干净快速地消灭掉。

  “干掉他们的学级长。”野马在我耳边低语。她指指那个高大结实的男孩,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点他的名。”

  “前进二十米就停下来,帕克斯。”帕克斯点点头,确认了我的命令。

  “学级长是我的!”我向我的士兵和其他人高声吼道,“诺瓦斯,该死的婊子,你是我的。你这舔尿的蜗牛!难闻的大便!”面对身材魁梧、像疯子一样挥舞着镰刀向学级长叫阵的入侵者,阿波罗的军队本能地开始作鸟兽散。“其他人统统变成奴隶!”我狂喊道。

  帕克斯和我开始冲锋。

  其他人潮水般跟着我们涌了上来。我让帕克斯跑在我前面,他挥舞着战斧,尖声吼叫着冲向诺瓦斯和他的卫队——一群身穿重甲,戴着印有深红色手印头盔的少年和少女。他们冲在最前面,端平长矛,好阻止帕克斯疯狂的冲锋。那是一群士气高昂的杀手,一直以来的胜利让他们变得傲慢,既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逼近,也感觉不到和帕克斯短兵相接的恐惧。

  帕克斯突然停了下来。

  我一步都没有停下,往前一跳,他的手正好抓住我的脚。我使劲一蹬,他把我高高抛起,往前飞了十米。我像噩梦中的怪物一样飞了过去,撞进卫队的战线,压倒了三个人。一根长矛击中了我的肚子,擦着肋骨滑了过去,把我的身体带得转了半圈,就在这时,一把三叉戟从片刻前我脑袋所在的地方飞了过去。我抬起脚,身体水平地一转,用腿当武器扫向人丛,扭身避过一支长矛,然后向斜对面狠狠还击,打断了一个高个子男孩的锁骨。又一支长矛向我刺来,我把枪尖往旁边一拨,踩着枪杆朝刺来的方向跑,然后使劲一跳,用膝盖狠狠砸进那个阿波罗分院精英学生的脸。他往后倒了下去,我的膝盖被他的面甲卡住,也被带着摔了下来。从高处坠落的一路上,我发疯般地猛劈猛砍着,打昏了围在周边的三名精英学生之后,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我和他摔在雪地上。那个精英学生的鼻子断了,失去了意识。我把开始麻木的血淋淋的膝盖从他头盔里拔出来,打了个滚,好躲开他们的攻击。不过,长矛却没有像我预料的一样向我飞来。阿波罗分院的先头部队被我的一次疯狂冲锋消灭了,帕克斯和我的军队像钢铁帷幕一般席卷而来,只把我和诺瓦斯留在了混乱的中心。诺瓦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他把长矛一挥,紫色的弧线立即击碎了一个号叫者的盾牌。他把米莉雅打得后退了老远,还用长矛击中了帕克斯的手臂,让他像个玩具一样倒在了地上。不过我个头比他更高,也比他更强壮。

  “诺瓦斯,你是个小姑娘吗?”我高声喊道,“流鼻涕的粉种!”

  见我走上前来,他的眼睛闪了一下。

  诺瓦斯像驼鹿对准头狼调转犄角一样,向我转过身来。交战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暂时停止了打斗。我们无声无息地向彼此走去。他先冲了上来。我俯身躲过他的长矛,旋转着顺势跑了上去,绕到了他的背后,然后像斫木劈石一般猛地一转,用镰刀砍断了他的腿,夺取了他手里的长矛。

  诺瓦斯像小孩一样呻吟起来。我心满意足地往他胸口一坐。我的腿也被弄断又重新接上过,但在米琪的雕刻作坊里我从没这么呻吟过。在混乱旋涡的中心,我故意炫耀地打了个呵欠。

  野马掌握了这场战斗的走向。

  整个阿波罗分院只逃走了一个人。一个跑得很快,但在分院里不算重要的女孩逃走了。她拿着分院的旗子,从最高的塔顶一跃而下,不知为什么却轻轻地飘到了地上,像变魔术一样。我看到了她四周扭曲的轮廓。为了保住在游戏里的一席之地,阿波罗学监出手了。那女孩找到了一匹马,从没有马的我们手中逃掉了。帕克斯从远处向她投出一支长矛,他瞄得很准,本来能刺穿马脖子,把它钉死在草皮上的,然而一阵诡异的疾风奇迹般地把长矛吹到了一边。最后,野马跨上一匹从阿波罗的马厩里弄到的马,跟蓟草和卵石那两个号叫者一起追了上去。不久,她骑马飞奔着回来了,那女孩被打横放在她自己的马颈上,野马用旗杆抽打着她的屁股。

  野马不慌不忙地踏进被征服的城堡广场,我的军队发出了震天的吼声。刻瑞斯奴隶们获得了自由,他们用努力在我的军队里挣得了自己的位置。我坐在高高的城垛上,向下朝野马挥手致意。塞弗罗和塔克特斯和我坐在一起,脚无忧无虑地在城垛边缘晃荡着。尽管得到了阿波罗学监的脉冲长矛,阿波罗分院还是在三十分钟之内陷落了。

  阿波罗和朱庇特、维纳斯在半空中交涉着,三个人的身影在傍晚的日光中闪闪发亮,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但我知道,他将不得不退出游戏,因为阿波罗分院的旗帜和城堡都被夺走了。他再也无法危害我了。

  “你完蛋了!”我嘲弄地朝阿波罗喊道,“你的分院倒下了!”我的军队又一次嘶吼起来。我沐浴在吼声和凛冽的寒风中,此时,夕阳正挂在水手谷西面山崖的顶上。发出吼声的人大半是奴隶,他们却是出自自己的意志跟随着我。再过不久,阿波罗分院的人也会成为我的追随者。

  我发疯般地大笑着,胜利像烈火一样在我血管中熊熊燃烧。学监被我们击败了,但朱庇特依然会对我们不利。他的分院远在北方,刚猛无比,坚不可摧。一股瞬间涌出的怒火,和另一种暗黑的激情——傲慢,暴怒的傲慢——控制了我。我抓起那支脉冲长矛,高高举起,用尽全力向凑在一起的三位学监投了过去。我的士兵们观看着我的鲁莽行为。长矛穿透了学监们的防护力场,他们四散而逃,回过身来用灼热的眼神瞪着我。但我心中的狂热并没有因为掷出一支长矛而平复下来。我憎恨这些玩弄阴谋的白痴。我会把他们毁掉的。

  “朱庇特!下一个是你。下一个就是你了,你这堆狗屎!”

  帕克斯开始高呼我的名字。紧接着,塔克特斯的呼声也像回声一样响了起来。然后是远处高塔上的奈拉。很快,一百个声音在被征服的城堡各处响起,反复念诵着——院子里,胸墙边,塔楼上,他们敲打着自己的刀剑、长矛和盾牌,然后向学监们猛掷过去。一百把武器重重地击打在脉冲护盾上,部队迅速散开,以免被未能见效、纷纷落下的武器击中。尽管如此,眼前的这番景象,以及落在石砌地面上的钢铁暴雨的声音仍然令人心旷神怡。他们又开始高呼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们向学监们呼喝着收割者的名字,因为他们已经明白了,我们将与谁为敌。

  

  第三十九章 学监的奖赏

  

  我的军队美美地睡到了早晨。我不需要休息,尽管我和塞弗罗及另外六个人一直在城墙上。他们站得很近,仿佛只要有一丝空隙,学监就会有机会杀死我一样。

  塞弗罗给五个被阿波罗分院奴役的墨丘利学生解除了奴隶身份。他们挤在他身边,在墙边玩着竞速游戏,依次用手掌拍打对方的手背,比谁更快。我没有加入,因为这对我来说太简单了,还是让孩子们自己找乐子比较好。攻下城堡之后,尽管最大的功劳属于塞弗罗和塔克特斯,少年和少女们依然认为这让我成了某种奇迹。野马说,这种事情极少发生。

  “他们似乎觉得你属于另一个时代。”

  “我不明白。”

  “你似乎属于古老的征服者,是那些征服了地球、将她的舰队扫得片甲不留的古代黄金子民的一员。他们以此为借口来避免和你竞争。赫费斯提翁怎么能和亚历山大一较高下?安东尼怎么可以和恺撒一决雌雄?”

  我的心里打了一个结。这只是一场游戏,他们竟对我爱戴到了这种地步。叛乱开始之后,这些少年和少女将会成为我的敌人,站在他们位置上的会是红种人。那时他们会狂热到什么地步?而当他们与塞弗罗、塔克特斯、帕克斯和野马这样的人为敌时,这份狂热会起上一星半点的作用吗?

  我望着野马沿着城墙无声无息地向我走来。扭伤的脚踝让她有一点点跛,但她走路的样子依然仪态万方。她的头发乱得像鸟巢,眼圈也黑得厉害。她对我露出一个微笑。她很美,很像伊欧。

  越过城墙,我们能看到大森林和属于马尔斯分院的北方高地边缘。西面的群山在我们左侧怒视着我们。野马指了指天空。

  “学监来了。”

  我的护卫队紧紧地围了上来,但来人是费彻纳。塞弗罗往城墙外吐了口口水。“我们的浪荡监护人回来了。”

  费彻纳降落下来,脸上的微笑里透出疲惫、恐惧,还有一点点骄傲。

  “我们能谈谈吗?”他问我,随后朝我神情阴沉的朋友们瞥了一眼。

  费彻纳和我在阿波罗分院的指挥室里坐了下来,野马生起了火。费彻纳不信任地望着她,对她的存在不太欢迎。他对大多数事物都有自己的看法,和我认识的某个人一样。

  “你把一切都搅得一团糟,年轻人。”

  “请不要管我叫年轻人。”我说。

  他点了点头,嘴里没嚼口香糖。他有话要对我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被他眼中的担忧吸引住了。

  “阿波罗没有离开奥林匹斯山,对吗?”我说。

  他身子一僵,吃惊于我的猜测:“是的。他还在那儿。”

  “这意味着什么,费彻纳?”野马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不意味着什么。”费彻纳回答,眼睛望着我,“他本来应该离开奥林匹斯山,却没有离开。一切都乱套了。胡狼赢了,阿波罗就能得到一份美差。朱庇特和另几个人也一样。我们听到消息,说月球会有几个军事执政官骑士的职位。”

  “而现在这个选择正在溜走。”野马说。她瞥了我一眼,得意地笑了:“全因为一个男孩。”

  “是的。”

  我大笑起来,笑声在屏蔽力场里回响着:“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你依然想赢,对吗?”费彻纳问。

  “没错。”

  “这一切就是为了赢吗?”他问我,但显然,他脑子里想的是另一回事,“不管赢不赢,你都能得到学徒资格。”

  我把身体往前一倾,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重点是,我想让他们知道,就算这该死的游戏是他们自己的,也休想作弊。不能因为他是首席执政官的儿子,就说他是最好的。这事关价值。”

  “不,”费彻纳说,把身子探了过来,“这事关政治。”他看了野马一眼:“你能把她支开吗?”

  “野马就留在这里。”

  “野马,”他讥讽地说,“那么,野马,你对首席执政官帮儿子作弊有什么看法?”

  野马耸了耸肩:“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要么作弊,要么被作弊的玩家干掉,我一向看到黄金子民们遵循这样的规矩,尤其是圣痕者。”

  “要么作弊,要么被作弊的玩家干掉。”费彻纳点了点自己的上唇,“有意思。”

  “你应该很了解作弊的事。”她说。

  “你必须让我单独跟戴罗谈谈,野马。”

  “她哪儿也不去。”

  “没事。”她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声,用力在我肩膀上捏了一把,转身走了,“反正你们的学监让我觉得很无聊。”

  野马离开后,费彻纳盯着我,把手伸进口袋里,犹犹豫豫地拿出一样东西——一个小盒子。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扔,示意我把它打开。不知为何,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哦,你们这些浑蛋的确欠我好几份奖励。”我埋怨地笑着,把舞者送我的刀戒套到了手指上。我动了动指节,超出我指尖八英寸长的刀刃弹了出来。指节再动一下,刀刃又收了回去。

  “在你参加入学仪式前,黑曜种人把它摘下来了,对吧?有人说这是你父亲的戒指。”

  “有人对你说的吗?”我用刀刃在会议桌上刻画起来,“他们的消息可不够准确。”

  “你不需要假装,年轻人。”我飞快地抬起眼,盯着费彻纳的眼睛,“你来这里是为了弄到一个学徒机会。你已经做到了。要是你继续步步紧逼,学监们会杀了你。”

  “我好像记得我们早就讨论过这件事了。”

  “戴罗,你做的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这太无谋了!”

  “没有意义?”我重复道。

  “你要是打败了首席执政官的儿子,之后会怎么样?你能获得什么?”

  “一切!”我厉声叫道,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我盯着火焰,直到能再次控制自己的嗓音,“我能证明我是学校里最杰出的金种人,能表明你们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费彻纳?没有你的帮助我也走到了这一步。我不需要你。阿波罗想杀我,而你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我欠着什么没有给你呢?这个吗?”我弹出了刀刃。

  “戴罗。”

  “费彻纳。”我翻了下眼睛。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别像跟傻瓜说话一样对我说话。看看我,看看我,你这高人一等的小杂种。”

  我看着他。他的肚腩又变大了,脸对于一个黄金种来说憔悴得出奇,泛黄的头发滑溜溜地梳到了脑后。他一直都不英俊,但从没像眼下这样形容猥琐过。

  “看看我吧,戴罗。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拼命斗争得来的。我不是生在首席执政官的家族里,这就是我能爬到的最高点了,尽管我本可以升得更高。我的儿子本应该走到更高的地方,但他既不能也不愿意。要是他尝试,就必死无疑。每个人都有个极限,戴罗。一个他们跳不过的极限。你的极限在我之上,但没你期望的那么高。要是你想僭越本分,他们会把你打下来。”

  他好像感到羞耻一般把视线转向别处,望着火光。他的儿子。我本可以从他们的肤色、容貌、性情和彼此交谈的方式看出来的。我是个蠢货,我早该把这件事大声说出来。

  “你是塞弗罗的父亲。”我说。

  他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恳求:“你让他感觉自己能爬到他能力之外的高度。你会害死他的,孩子,你会害死你自己。”

  “那就帮助我们!”我竭力劝说,“给我什么可以和阿波罗对抗的东西。或者,更好的办法是,和我一起跟他们战斗。把其他学监团结起来,和他们打上一仗。”

  “我做不到,孩子,我做不到。”

  我叹了口气:“不,我认为你是不愿意做。”

  “哪怕只帮你一点点,我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我为之拼死拼活的一切都会受到威胁。为了什么?只为了向首席执政官说明一个道理?”

  “每个人都害怕变革,”我说着,对这个饱受打击的男子露出一个诚挚的微笑,“你让我想起了我叔叔。”

  “不会有变革,”费彻纳站起身,低声咕噜道,“永远不会有。搞清楚你的处境,否则就没法活着出去了,孩子。”他的神情似乎想伸手拍拍我的肩膀,但没有这么做,“见鬼,套已经设好了,你正往里面踩呢。”

  “我对胡狼的圈套已经做好准备了,费彻纳。还有阿波罗的。对我来说,这两个都是一回事。该来的总会来,他们没法阻止。”

  “不,”犹豫了片刻,费彻纳说,“不是他们的陷阱,是那个女孩的。”

  我用他能理解的方式回答:“费彻纳,别把我当成一个头脑不清,对模棱两可、心口不一的话烦恼的人。那支军队是我的,我赢得了他们的信念、身躯和灵魂。到这个份上,我和他们是不会彼此背叛的。这是你们从未见识过的东西。所以,什么都不要说了。”

  他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权利,孩子。”

  “是的,这是我的权利。”我微微一笑,我一直等待的时机到了,“停,费彻纳。”我在他走到门口之前叫住了他。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我把椅子往后一推,大步向他走去。他的眼里满是惊奇。然后,我伸出手来:“不管怎样,谢谢你。”

  他在我手上拍了拍。“祝你好运,戴罗,”他说,“但请你照看着塞弗罗点。不管我怎么劝说,这小浑蛋就是要跟在你屁股后面。”

  “我会照看好他,我向你保证。”我用地狱掘进者的手抓紧了他的肩膀。

  有那么一瞬间,正是在那一瞬间,我们是朋友。然后,我的手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让他抽搐了起来。突然,他睁大了眼睛。他明白我想做什么了。

  “对不起。”我说。

  与此同时,我一拳打断了他的鼻子,手肘狠狠撞击着他的太阳穴,直到他不再动弹为止。

  

  第四十章 范?例

  

  “费彻纳走了?”野马问。

  “从窗户走的。”我说。

  隔着阿波罗分院白色的会议桌,我望着野马。外面刮起了暴风雪,毫无疑问,这是为了让我的人出不了城堡,守着温暖的火堆和热乎乎的汤罐。野马的头发卷曲地披在肩膀上,用皮绳束在一起。她也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狼皮大衣,但上面画了些红色条纹,带马刺的靴子沾满泥巴,高高翘在桌子上。学院旗帜——她唯一爱用的武器——斜靠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野马的表情非常灵活,会飞快地露出讥讽的微笑,愉快地皱眉。她一边微笑一边问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背叛我。”我说。

  她的眉毛绞在了一起:“你认为我会那么做?”

  “要么作弊,要么成为其他作弊者的牺牲品。”我回答道,“这话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你打算欺骗我吗?”她说,“不。这能让你得到什么好处?你和我两个打败了这场游戏。他们希望我们相信,只有牺牲一切才能获得胜利。但那不是真的,我们证明了这一点。”

  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信任你,攻下我的城堡之后,你发现我躲在泥地里,但放我走了。”她沉思着解释说,“你也信任我,因为卡西乌斯把你扔在泥坑里等死时,是我把你救了出来。”

  我没有回答。

  “这就是你的回答了。你将从事伟大的事业,戴罗。”在这之前,她从没叫过我的名字,“也许你不用孤军奋战。”

  她的话让我微笑了。我猛地站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把我们的人召集起来。”我发出命令。

  我知道她希望在这里休息,我也想。热汤的香味、温暖的床铺、与她安宁地相处片刻,这些都诱惑着我。但这些都不属于征服者。

  “我们要让学监们大吃一惊。我们要进攻朱庇特分院。”

  “我们没法让他们吃惊。”她碰碰手上的戒指。费彻纳制造的屏蔽力场已经消失。我们可以把戒指彻底扔掉,但它们是一种保障,尽管学监可以做点小手脚,但常识决定他们无法任意篡改影像,否则初选官们一定会起疑。

  “就算我们熬得过外面的暴风雪,干掉朱庇特分院又能达到什么目的呢?”她问,“如果阿波罗分院陷落之后学监也没离开,那么朱庇特的学监也不会。你只会刺激他们进一步干预。我们现在该对付的是胡狼!”

  我知道学监们正监视着我们的计划,我想让他们知道我打算做什么。

  “我还没准备好对付胡狼,”我对她说,“我需要更多盟友。”

  她看着我,眉头紧锁。她不懂我要做什么,但没关系,过不了多久她就明白了。

  我的军队冒着风雪敏捷地前进,身上厚厚的毛皮让我们看起来像一群蹒跚奔跑的野兽。我们靠星星辨别方向,昼夜兼程。山里的风十分凌厉,雪也堆得很厚,但我的士兵们一点都不抱怨,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毫无目的地带着他们乱走。新加入的士兵更加努力,超出了我的想象。在帕克斯的普及之下,他们没有一个不知道我的故事,不顾一切想给我留下好印象。这成了个问题:不管我走到哪儿,旁边的士兵都会突然用比刚才快一倍的速度前进,不是冲到前面的人旁边,就是把后边的人甩开一大截。

  暴风雪猛烈极了。帕克斯总是站在我和野马旁边,好像要挡住寒风,不让它吹到我们身上。为了争夺离我最近的位置,他和塞弗罗不断踩到彼此的脚趾头。他们俩的不同之处在于,帕克斯恨不得帮我生火,如果我首肯,他甚至愿意帮我掖好被子,而塞弗罗总是让我自己的屁股自己擦。现在我总是能从他脸上看出他父亲的影子。得知他身世的秘密之后,他在我眼中变得弱小起来。这是没有道理的,我一直以为他真是从一头母狼肚子里蹦出来的。

  过了一段时间,雪停了,春天又快又猛烈地到来。我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学监们在耍弄诡计。号叫者们打起全副精神盯紧了天空,以防学监们趁我们赶路时从空中袭击我们。但他们没有这么做。塔克特斯始终注意着他们留下的痕迹。但一路上都很安静。没有敌方斥候,没有远远传来的战斗号角,除了北方属马尔斯分院的高地,其他地方都看不到升腾的烟雾。

  向朱庇特分院前进的路上,我们一路劫掠被烧毁的城堡里的粮食仓库。我们在巴科斯城堡里找到了大壶大壶的饮料,发现那些只是葡萄汁时,塞弗罗失望极了。我们还在朱诺分院深深的地窖里找到了腌制的牛肉,压成一块块的干酪,用树叶包好的鱼和好几袋常见的烟熏马肉。行军路上,我们可以靠这些东西填饱肚子。

  四天艰苦的行军之后,我抵达了朱庇特那座被三面高墙围起的城堡。雪化得很快,地面变得潮湿稀软,马走起来很不方便。一条条小溪从我们的营地间流过。我没有费事去想行动计划,只告诉帕克斯、米莉雅和奈拉的小队,帮我拿下城堡的人可以得到一件奖品。守军人数很少,我的士兵们在有间隔的垛口下方搭起一些木头坡道,只花了一天工夫就攻占了要塞。对方虚弱的抵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墙上仅有的寥寥几个守兵已经厌倦了这场游戏。

  另外三个小队照例在周边地区勘察情况,以防胡狼来插上一脚。看样子,朱庇特的主力部队跨过阿寇斯河去围攻马尔斯分院了。他们没料到河上的冰会这么快解冻,被困在了对岸。我们依然没有发现胡狼的手下或者学监们的踪迹。我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费彻纳被我锁在了阿波罗分院的地下室里。我给他留下了食物和饮水,还有满脸的青紫瘀伤。

  包围进行到第三天,朱庇特的城墙上扬起一面白旗。一个中等个头、瘦骨嶙峋的男孩怯懦地微笑着,从朱庇特城堡的暗门溜了出来。城堡坐落在一片高耸而多岩石的地上,两面山壁一左一右夹在两边,城墙呈三角形,正面凸出,仿佛一张弯弯的弓。我本打算马上派人从山壁上爬下去。这个工作很适合号叫者,不过他们已经获得足够多的荣誉了。这场围城战的胜利属于我们攻陷阿波罗分院时俘虏到的士兵。

  那个男孩试探着走到正门前。我、塞弗罗、米莉雅、奈拉和帕克斯与他打了照面。就算没有带上塔克特斯和野马,我们依然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一群人——尽管野马的模样永远不会令人望而生畏,顶多算是英姿勃勃。米莉雅仿佛一个只出现在噩梦里的怪物,和塔克特斯、蓟草一样,她也开始喜欢把战利品佩戴在身上了。帕克斯巨大的战斧上刻满了凹痕,每一条凹痕代表一个被他俘虏的奴隶。

  男孩不安地在我的小队长们面前站着。他好像怕我们不悦一般飞快地收起了微笑。他手上戴着朱庇特的戒指,看样子饿坏了,因为那戒指不再合手了。

  “我叫吕西安。”男孩说,竭力让自己听起来像个男人。他似乎认为帕克斯是领头的。帕克斯洪亮地笑了,指了指我和我的镰刀。看见我,吕西安畏缩了一下。我想他很清楚我才是首领。

  “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相互笑笑吗?”我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饥饿。”他可怜兮兮地笑着说,“整整三个星期,除了老鼠和泡了水的生谷物,我们什么都没吃。”

  我几乎开始同情这个男孩了。他的头发很肮脏,眼睛水汪汪地含着泪。他知道他放弃的是自己的学徒资格。因为这次投降,他会被人嘲笑一辈子。但他很饿。另外七个守城的孩子也是。奇怪的是,他们都是朱庇特的人,没有奴隶。他们的学级长留下了最弱小的,而不是奴隶。

  他们投降的唯一条件是,我们不能把他们变成奴隶。只有帕克斯抱怨地咕哝了一句,说他们应该和其他人一样,靠努力换回自由,但我答应了那个男孩的要求。我让米莉雅看守他们,谁敢乱动,就把谁的头皮剥下来做战利品。我们把马匹拴在院子里。铺着鹅卵石的地面很肮脏。一座多角的主楼拔地而起,顶部融进了山壁之中。

  云团缝隙中一片漆黑,一场暴风雨正向两山之间的隘口袭来。我让军队进入城堡,拴好大门。野马和她的士兵还在城堡外面,他们和塔克特斯还有侦察任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我们用对讲机交谈,塔克特斯对我们破口大骂,因为我们有地方遮风挡雨。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

  我把朱庇特分院的床铺分给老兵们睡。他们虽说是一支有纪律的军队,但为了一张暖和的床,他们几乎可以朝自己的亲生母亲捅一刀。睡在地上是唯一一件他们无法习惯的事,他们怀念柔软的床垫和丝绸床单。我怀念那张和伊欧分享的简易床。我失去她的日子已经比我们结为夫妇的日子更久了,意识到这一点带给我的痛苦,巨大到了令我吃惊的地步。

  按照地球的历法,现在我应该有十八岁了。但我不太确定。

  我们的面包和肉食对饥肠辘辘的朱庇特守军来说犹如天堂的美食。吕西安和他皮包骨头、没精打采的伙伴们狼吞虎咽,他们吃得如此之快,奈拉都要担心他们撑破肚皮了。她跑来跑去,提醒他们那些烟熏马肉是不会爬起来跑掉的。帕克斯和他血背小队的人不时向那群老实驯顺的孩子扔根骨头。他的笑声很有感染力,雷声一样在他胸膛里震响,两秒钟之后就变成了某种很有女孩子气的笑声。只要他一开口,谁都绷不住脸。他又说起了赫尔加的事。我到处寻找着野马的身影,想和她一起乐一乐,但她几个小时后才能回来。就算这样,我还是开始想念她了。有什么东西在我胸中膨胀开来。我知道今晚她会钻到我身边,然后我们会一起打起呼噜来,和圣诞节期间的纳罗叔叔一样。

  我把米莉雅叫到餐桌上首。我的士兵们四散坐在朱庇特分院的指挥室里,沉浸在征服之后懒洋洋的惬意气氛之中。朱庇特的地图被毁掉了。我无从得知他们掌握了多少情报。

  “你对我们的接待者有什么看法?”我问米莉雅。

  “我觉得我们应该给他们打上戳儿。”

  我啧了一下:“你一点都不喜欢履行诺言,对不对?”

  她脸上有不少尖尖的棱角,神情冷酷,很有猛禽的气质。她的声音也一样。“诺言是锁链,”她粗声粗气地说,“两者都应该被打破。”

  我告诫她不要找朱庇特学生的麻烦,然后又高声发布命令,要她把路上从巴科斯分院弄来的葡萄酒拿上来。她带着几个男孩把我们在巴科斯的贮藏间找到的大桶搬了上来。

  我像个蠢货一样站上了桌子。“我命令你们喝个酩酊大醉!”我向士兵们吼道。他们看着我,好像我发疯了一样。

  “喝醉?”有人问。

  “没错!”不等他说出别的什么,我截断了他的话头,“你们想象得出来吗?像傻瓜一样干傻事,就这一次。”

  “我们会试试看,”米莉雅高声叫道,“不是吗?”回应她的是一片欢呼。不一会儿,我们就喝起了巴科斯分院的库存。我大声招呼朱庇特分院的人一起畅饮,帕克斯跌跌撞撞地冲上来,反对我把美酒分给外人。他表演得很到位。

  “你要跟我对着干?”我质问他。

  帕克斯犹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他那巨大的脑袋。

  我握住背后的镰刀,从鞘里抽了出来,粗糙的摩擦声划破了指挥室内潮湿的空气。外面雷声隆隆,一百只眼睛望着我们。帕克斯像醉酒的巨人一样摇摇晃晃向前扑来,手摸着战斧的斧柄,但没有拔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单膝跪在地上——就算跪着,他还是和我差不多高。我把刀插回刀鞘,把他拉了起来,命令他去外面巡逻。

  “巡逻?外面正狂风暴雨呢。”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帕克斯。”

  血背小队不满地嘟哝着接受了惩罚,跟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尽管不知道我演的是哪一出,他们依然足够聪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纪律!”我吹嘘地对吕西安说,“遵守纪律是人性中最好的要素,对这头庞然大物也适用。”

  帕克斯离开后,我举行了一个仪式,把狼皮斗篷颁发给协助我攻下这座堡垒,从而赢得了自由的维纳斯和巴科斯奴隶。这只是仪式,因为我们还没抽出时间猎取狼皮。气氛轻松愉快,充满欢笑,但谁都没有放下武器。奈拉在大家的起哄下唱起歌来,唱得像天使一样动听。她是火星歌剧院的歌手,本来计划在维也纳登台献艺,但一个更好的、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来了——进入学院。真有意思。

  吕西安和其他七个留守的学生坐在指挥室角落里观察着这一切。我的士兵们躺在桌子上、炉火边,靠在墙上,装出沉沉睡去的样子,还有几个偷偷溜出去抢占了床铺。此起彼伏的鼾声让我的耳朵发起痒来。

  塞弗罗和我寸步不离,好像学监们随时会冲进来把我杀掉一样。我告诉他去喝个大醉,让我自己待一会儿。他服从了,先是放声大笑,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我跌跌撞撞地从熟睡的手下身边穿过,微笑着走到吕西安面前。从我妻子还在世时起,直到现在,我一次都没喝醉过。

  我发现,吕西安虽然恭顺,但依然好奇。他极少直视我,肩膀也耷拉着,但他一次也没有把手藏到口袋里,或者防御性地抱在胸前。我向他问起朱庇特和马尔斯的战事。和我想的一样,他们差一点就赢了。他提到一个女孩背叛了马尔斯的事,听起来像是安东尼娅。

  我必须快点行动。尽管我有一支独立的军队,但万一我所属的分院被夺走了旗帜和堡垒,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可能会面临技术性的失败。

  吕西安的朋友们累了,我允许他们离开,去找张床睡觉。吕西安留下来和我聊天。我邀他和我一起在会议桌前坐了下来。他的朋友们鱼贯而出,与此同时,我听到大厅里传来了野马的声音。雷声在城外轰响,野马的头发湿漉漉的,纠结在一起,狼皮外衣也湿透了,每走一步,靴子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泥泞的痕迹。

  看到我和吕西安的时候,她露出了堪称典范的迷惑神情。

  “亲爱的野马!”我高声叫道,“恐怕你回来得太晚啦。巴科斯分院的窖藏已经被我们喝光了!”我指着鼾声震天的士兵们,冲她挤了挤眼。约莫五十个人横七竖八地睡在指挥室里,醉得像圣诞假期时的纳罗叔叔。

  “在这种时候把自己喝得烂醉,可真是个好主意。”她回答说,神情十分奇怪。她的视线回到吕西安身上,又转向我。有什么东西让她不自在。我向吕西安介绍了她,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很高兴见到她什么的。野马冷笑一声,权作回答。

  “他是怎么说服你不把他们变成奴隶的,戴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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