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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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我在演什么样的戏。

  “他把城堡拱手交给我了!”我笨拙地冲墙上半毁的地图挥了挥手。野马说待会儿再回来跟我们聊,随后向留在大厅里的小队招呼了一声,让他们过来。我打断了她:“不,不。我和吕西安几乎就要变成朋友了。这儿不需要女孩。带上你的人去找帕克斯吧。”

  “但是……”

  “去找帕克斯。”我说。

  我知道,她虽然疑惑,但依然信任我。她向我们嘟囔了一句道别的话,带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了。

  “我还以为她不打算走了!”我对吕西安笑道。他往椅背上一靠。他非常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金色的头发剪成十分简单的造型,双手细而灵巧。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很多人不希望把漂亮女孩放走。”吕西安谦恭地笑笑。我问他觉得野马漂不漂亮时,他还微微红了脸。

  我们聊了约莫一个小时。他渐渐放松下来,找回了一点自信,没过多久就开始向我讲述他的童年——严厉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的家族等。但这些并不让他显得可怜,他是个实际的人,而我很中意这种品格。他不再有意躲避我的眼睛了,不再佝偻着肩膀,态度也变得和蔼可亲,甚至很有趣,把我逗得大笑了五六次。夜深了,我们依然聊着,说着笑话。他笑话我脚上为了保暖而裹着的厚厚毛皮靴子。雪已经融化了,天气开始转暖,而我还是需要裹着毛皮。

  “你呢,戴罗?我已经说了不少我的事了,现在轮到你了。告诉我,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是什么推动着你?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的家族……”

  “说实话,你根本不屑于知道这些。一切的起因都是为了一个女孩,我想。仅此而已。我是个简单的人,动机也非常简单。”

  “一个漂亮姑娘?”吕西安脸红了,“是野马吗?她看上去可一点都不简单。”

  我耸了耸肩。

  “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吕西安抗议说,“别像紫种人一样对我装腔作势,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朋友!”他不耐烦地用手敲起桌子来。

  “好吧,好吧。我全都说。”我叹了口气,“你看到旁边那个包裹了吗?里面有个口袋。帮我把它拿过来好吗?”

  吕西安把袋子拽出来,朝我一扔。袋子落在桌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的手?”他笑着问道。

  “没错,把手伸出来就好。”我拍了拍桌面,他没有反应,“快点,朋友。我在研究一个理论。”我不耐烦地拍着桌子。他伸出了手。

  “这对你的故事,或者理论,有什么作用?”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解释起来很复杂。我还是演示给你看吧。”

  “很好。”

  我打开口袋,把装在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二十几枚带有纹章的金色戒指滚落在桌面上。吕西安看着它们四处乱滚。

  “这些都是从死掉的孩子们身上摘下来的,医疗机器人没能救活的那些。让我们瞧瞧。”我在那堆戒指里翻拣着,“这里有朱庇特的,维纳斯的,尼普顿、巴科斯、朱诺、墨丘利、戴安娜、刻瑞斯……这里还有个密涅瓦的。”我皱起眉头,四下寻找,“嗯,真奇怪。我找不到普路托分院的。”

  我抬头看着吕西安。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平静,像死亡一样阴沉。

  “哦,这儿有一个。”

  

  第四十一章 胡?狼

  

  他猛地缩回手,动作快极了。

  我比他更快。

  我的匕首深深扎进他的手掌,把他钉在了桌面上。

  他疼得咧开了嘴,发出野兽一般的喘息,试图挣脱匕首。但我远比他强壮,刀刃没进桌面四英寸,我举起一把酒壶,把它钉得更深了。他拔不动匕首。我身子往后一靠,看着他挣扎。最初他表现出一种原始而疯狂的恐慌,而后,某种比我的暴行远为野蛮、冷酷、富有决定性的性格再度苏醒。他冷静下来的速度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快。他深呼吸了一次,也许三次,随后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仿佛我们正在把酒言欢。

  “哦,该死的。”他简洁地说。

  “我想我们应该彼此更了解一点,”我说着,指了指自己,“胡狼,我是收割者。”

  “你的名号比我的好听多了。”他回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是第二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你是胡狼?是瞎猜的,但我满心希望你就是。不过我进到城堡里之前就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没有人会毫不抵抗地把城堡拱手让人。你的戒指大小不对。下次记得把你的手藏起来。没安全感的家伙要么把手藏起来,要么老是动个不停。你是没机会赢过我的。学监们知道我要来,打算设陷阱把我干掉,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你。而你一定会偷偷溜到这里来,试图趁我不备来个突袭。他们犯了个错误,你也是。”

  胡狼注视着我,然后转过头向我的士兵们望去,吓得一缩身子。近五十人的军队从地上爬了起来,清醒得和在大白天一样。我要让他们看看我的诈术是怎么起效的。

  “啊。”意识到自己的陷阱已变得毫无作用,胡狼叹了一口气,“我的士兵们呢?”

  “哪些?和你在一起的,还是藏在城堡里的?是在地下室,还是地板底下的地道里?我不敢说他们现在正开心地笑个不停,朋友。帕克斯像野兽一样勇猛,为防万一,我还派野马去了。”

  “你把她支开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免得她不小心问我们怎么喝葡萄汁都能喝醉。

  帕克斯一定会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雷声依然隆隆地轰响着,我希望胡狼为这次突袭投入了大量兵力。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有麻烦了,因为朱庇特的城堡是他的了,朱庇特的军队说不定也是他的,而在此之前,朱庇特已经吞并了朱诺和伏尔甘的大半兵力,很快马尔斯也会被它击败。不过,我已经抓住了他。

  胡狼被匕首钉住,流着血,旁边还有重兵围困。他的突袭泡了汤,输了一局,但还没有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不再是吕西安了。他神情自若,看不出手掌被刺透的样子,声音也没有一丝踌躇。他没有发怒,却十分可怕。他让我回想起了我自己发怒前的状态——心平气和,不慌不忙。他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在我的士兵眼前蠕动挣扎,于是我把他们遣散了,只留下十名号叫者,既有老兵,也有新人。

  “想谈一谈的话,就先把我手上的刀子拔掉,”胡狼对我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么插着挺疼的。”他的话语很轻松,语调却十分坚决。他的脸变得很苍白,身体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发起抖来。

  我微微一笑:“你剩余的部队呢?莱拉丝,那个女孩,她在哪儿?她欠了我朋友一只眼睛。”

  “放我走,如果你想要,我会把她的头装在盘子里送给你。要是你愿意借我一个苹果,我还能让她叼在嘴里,像筵席上的烤全猪一样。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没错,你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不是吗?”我讥讽地拍了几下巴掌。

  胡狼万分遗憾地发出啧啧声:“莱拉丝喜欢那个词的发音,足够刺人,所以我才想往她嘴里塞个苹果。我本想有一个比胡狼更有威严的绰号,但名声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他冲塞弗罗点点头,“和那个小矮子精跟他的毒菌小队一样。”

  “毒菌是什么意思?”蓟草问。

  “那是我们对你们的称呼。被收割者和塞弗罗骑在头上的家伙。要是你们想在游戏结束后弄到个好一点的头衔,你们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把大坏蛋收割者杀掉。别打昏,杀死他。往他脊椎里捅一刀,你们就能当上统帅、执政官或者随便什么大官。我父亲会很乐意帮你们这个忙的。来做个交易吧。简单得很。”

  塞弗罗抽出匕首,瞪了他的号叫者们一眼:“没那么简单。”

  蓟草没有动。

  “但值得一试。”胡狼叹了口气,“我承认,我是个政治家,不是战士。想交谈的话,你自己也得说上几句,收割者。你看上去活像一座雕塑。我不跟哑巴雕塑说话。”他身上有种冷冰冰的深谋远虑的魅力。

  “你真吃过分院同窗的肉吗?”

  “在黑暗里待上两个月,你只能嘴边有什么就吃什么,就算那东西还在动弹。那档子事并不让人印象深刻,说真的。人性变得比我所希望的少了很多,非常接近野兽。谁都会这么做的。不过,挖掘我的丑恶回忆可不是谈判的法子。”

  “我可没在跟你谈判。”

  “人类始终都在谈判。这是对话的本质。有人手里掌握着某样东西,知道某个信息。有人想要某样东西。”他脸上露出令人愉快的微笑,眼睛却是另一回事。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吕西安的假面被撕掉以后,他的身体里仿佛住进了另一个灵魂。我见过表演的高手,但这次不一样。他似乎已经理智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收割者,我会让我的父亲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舰队,一大群任你取乐的粉种婊子,或者为你四处征伐的黑曜种,什么都可以。要是我能在这场小小的修学游戏里取胜,你可以得到一个最好的职位。但要是你赢了,前面只有更多的学习,更多的考验。我听说你的家族负债累累,声名狼藉——只靠自己往上爬是很艰难的。”

  我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虚假的家族。

  “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夺取桂冠。”

  “收割者,收割者,收割者。你以为这就是一切的尽头了?”他厌恶地啧了一声,“错。大错特错,我的好朋友。但是,要是你肯放我走,所有的艰难……”他用那只自由的手做出一个扫除的动作。“全都没了。我父亲会成为你的导师,你好,权力;你好,名声;你好,势力。跟这些东西……说再见吧,”他指了指那把匕首,“给你自己一个未来。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互为仇敌,现在,让我们作为男人结成盟友吧。你握剑,我执笔。”

  舞者应该会希望我接受他的提议,保证我活着走出学院,并快速擢升到高位。我可以出入首席执政官的府邸,待在那个杀害了伊欧的男人附近。哦,我真想接受。但这样一来我就会被学监击败,我就不得不让这个小杂种获胜,让他父亲自豪地微笑,让那个自鸣得意的笑容他妈的在那张脸上蔓延开来。去他的。让他们吃点苦头吧。

  门开了,帕克斯咧嘴笑着,低头走了进来。

  “多好的夜晚啊,收割者!”他笑着说,“我在井里逮到了那些小杂碎。五十个人。看样子他们在底下挖了很长的地道,他们一定是用这一招攻下城堡的。”他“砰”的一声关上门,往桌沿上一坐,啃起一块剩下的肉来,“一场湿活儿!哈哈!我们把他们引上来,痛快地大杀特杀了一场。真痛快。赫尔加知道了准会喜欢的。现在他们都是奴隶了。我说着这话的时候,野马已经把他们都变成奴隶了。但她情绪好像不太对劲。”他吐出一块骨头,“哈!就是他吗,那个胡狼?他的脸白得跟红种人的屁股一样。”他凑上来,仔细一看:“瞧瞧,你把他钉上了!”

  “我想你对付的人比他块头大多了,帕克斯。”塞弗罗补充了一句。

  “是的。那些人气色也好得多。他灰头土脸的,活像个棕种人。”

  “管好你的舌头,白痴,”胡狼对帕克斯说,“那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再顶嘴,你裤裆里的那根也会不见!哈!那玩意儿是不是和你的块头一样小啊?”帕克斯声如洪钟地说。

  胡狼不喜欢被人嘲笑。他默默地盯了帕克斯一会儿,把视线转回到我身上,仿佛毒蛇甩了一下信子。

  “你知道学监在帮你吗?”我问,“他们曾经试图杀了我。”

  “当然,”他耸了耸肩,“我收到了……超过平均水准的奖品。”

  “你不在乎作弊吗?”我问。

  “要么作弊,要么被作弊的玩家干掉。不是吗?”

  这句话很熟悉。

  “哦,这次他们救不了你了。太迟了。到你自己救自己的时候了。”我又往桌面上插了一把刀。他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

  “我听说过,被捕兽夹夹住的时候,胡狼会咬断自己的腿以重获自由。用刀子比用牙齿省事一点。”

  他发出一声快速而短促,像狗叫一般的笑声:“要是我砍断自己的手,你就放我离开?这话当真?”

  “门就在那儿。帕克斯,按住匕首,免得他作弊。”

  就算他敢吃别人的肉,他也做不出来。他可以牺牲朋友和同盟,但不会牺牲自己。这场考验他是通不过的。他是黄金子民,矮小,软弱,毫不可怕,和他父亲一样。我从他靴子里找到了普路托分院戒指,套回他手上,让初选官和他父亲看着他们的骄傲和欢乐之子就此放弃。他们会知道,我比他更优秀。

  “也许学监们轻轻推了我一把,但我依然要靠自己的努力挣得一切,戴罗。”

  “我们等着呢。”

  他叹了一口气:“我对你说过,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手只是农夫的工具,而黄金种的工具是头脑。要是你出身不是如此低微,你就该明白,这种牺牲对我来说轻于鸿毛。”

  他开始动刀。第一股鲜血喷出来的时候,泪水从他脸上滚滚滑落。他像用锯子一样用着刀刃,帕克斯不忍心去看。割到一半,胡狼抬起头望着我。他脸上清醒的微笑让我确信他已经彻底疯狂了。他牙齿打战,却对我、对疼痛和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报以嘲笑。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现在我明白米琪看着我的感受了。坐在我眼前的是个幻化成人类身躯的怪物。

  为了好割一点,胡狼试图扭断自己的手腕。帕克斯咒骂着把离子剑递给了他,这样他只需要一刀就能把手割断。

  “谢谢你,帕克斯。”胡狼说。

  我不知所措了。我的理智尖叫着要我杀了他,一刀捅进他的喉管。这样的人是不能放过的。你不能在他头上撒尿,随后又好好地把他放到野地里去。他比卡西乌斯强多了。我几乎要笑出来了。但我告诉他,如果他肯割断自己的手,我就放他走。现在他正在这么干。神啊。

  “该死的,你疯了。”帕克斯喘着粗气。

  胡狼嘟哝着说了句傻瓜。不过是一只手,他说。对我来说,手就是一切,对他而言却什么都不是。

  结束之后,他坐在那里,手臂的断茬差不多被烧焦了。他的脸色像雪一样白,用腰带当止血带勒紧了手臂。他与我都心知肚明,我是不会放他走的。

  突然,一个扰动的身影从打开的窗户飞了进来。和我预期的一样,学监来了,而我此时却心烦意乱,毫无准备。我看到一个小小的震爆弹落到了桌上,胡狼一把将它抓在手里。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给了学监们帮助他的时间。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胡狼用抓着炸弹的手把帕克斯的离子刀往上一甩。刀刃扎进了我那大个子朋友的喉咙里。我吼叫着向他扑去,就在这时,他按下了震爆弹的按钮。

  一阵伴着巨响的冲击波从那个装置里横扫而出,把我震到了房间另一头。号叫者们被抛到了墙上,帕克斯朝着门口一头栽倒。杯盘、食物和椅子像被风吹起的谷粒一样飞散开来。我倒在地上,胡狼向我步步紧逼。我摇晃着脑袋,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时,帕克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耳孔和喉头血如泉涌。胡狼对我说了些什么。就在这时,帕克斯朝我而不是朝胡狼扑了过来,用身体盖住了我。他的体重几乎把我压碎,我喘不上气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隔着帕克斯的身体,我感觉到了一声闷响,还有一阵痉挛。胡狼像一头得了热病、刨挖着大地的野兽一样怒气冲冲地在帕克斯身上又刺又挖,试图穿透他的身体,杀死躺在地上的我。

  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血滴到我脸上,温热地流遍我的身体。那是我朋友的血。

  我试着挪动帕克斯,竭尽全力从他身子底下钻了出来。胡狼已经逃之夭夭,帕克斯失血过多,濒临死亡。报丧女妖在我耳朵里嘶声惨嚎着。学监们也不见了。号叫者们费劲地爬起来。我回头看帕克斯,他已经死了,唇边还留着一个平静的微笑。血在石板地上蜿蜒流淌。我胸口揪紧了,单膝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他一句遗言都没有。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他飞身保护我,救下了我的性命。

  自己却死了。

  忠诚的帕克斯。我捧起了他硕大的头颅,巨人的死让我心痛如绞。这位外表勇猛、内心温柔的战士本有一个光辉的未来。他再也不会笑了,再也无法登上驱逐舰的舰桥,戴上骑士的冠冕,或者握起统帅的权杖了。他死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该死去。我本应快速地了断一切,这都是我的错。

  他原本会有远大的前程。

  塞弗罗脸色苍白地站在我身后。号叫者们爬了起来,群情激奋。四个人默默地流泪了,所有人的耳朵都流着血。世界失去了声响。我们什么都听不见,但狼群无须言语也知道,狩猎的时候到了。

  他杀了帕克斯,现在轮到我们杀死他了。

  胡狼的血迹把我们领到了一座矮小的尖顶前,然后就被雨水冲掉,消失在了院子里。我和另外十个人从尖顶跳到下面的矮墙上,落地时打了个滚。很快我们就下到了院子里,在追踪高手塞弗罗的带领下穿过一道暗门,踏进崎岖不平的山地。

  这是个难熬的夜晚。雨雪横飞,电光闪闪,隆隆的雷声在我耳中仿佛只是一个梦,我和号叫者们奔跑着,排成参差不齐的一列,翻过漆黑的峭壁,沿着陡峭的斜坡追逐我们的猎物。靴子外的兽皮让我跑不快,但必须裹着。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的计划依然有实现的可能。

  我不知道塞弗罗是怎么带的路。我几乎迷失在一片混乱之中,满脑子都是帕克斯。他不应该死。我把胡狼逼到了绝境,却让他咬断自己的腿逃掉了。我记得野马看他的眼神。她知道他是谁,想和我私下说几句话。不管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她对我都是忠诚的。但她怎么会认识他?

  塞弗罗把我们领到了积雪没膝的高山隘口,我们找到了足迹。雪片在我们身边飞舞,我冷得发抖,狼皮外套湿透了,镰刀在我背后弹跳着,鞋子咯吱咯吱叫个不停。雪地里有血点。我们一路向上,从两座山峰之间的积雪里穿了过去。我看到胡狼了。他正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会儿消失在雪堆里,一会儿又冒出来。他走不了这么远,除非是铁打的。我们会逮住并杀死他,来补偿他对帕克斯做的事。他并不是非杀死我的巨人不可。我的狼群哀伤地长嗥起来,胡狼转头看了我们一眼,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是逃不掉的。

  我们冲上积雪的斜坡,顶着横扫而来的寒风,冲破浓黑的夜色。我嗥叫起来,但刚才的爆炸让嗥叫声像裹了棉花一般含混不清。突然,前面的雪粒被某种奇怪的东西扭曲了。一个无影无形、以飘飞的雪花为轮廓的东西出现在我们面前——一位学监。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沉到了我胃里。他们打算在这里杀掉我。这就是费彻纳让我小心提防的东西。

  阿波罗学监关上了他的斗篷,从头盔里向我微笑一下,喊了一句什么。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然后,他挥了挥脉冲拳套,塞弗罗和号叫者们倒了一片,五个人被小型震爆弹打得滚下了山。我的耳鼓一阵惨嚎。它们也许再也恢复不了了。脉冲拳套再次出击,我往旁边一扑,一阵疼痛刺穿了我的脚。我身体一转,疼痛消失了,我翻身爬起,冲向阿波罗。他抖了抖脉冲拳套,一股冲击波向我扑来。我像陀螺一样旋转身体,避开了三次冲击,然后猛地跳起,举剑朝他头上砍去,却猛地停住了。我知道,除了光剑,什么武器都无法穿透脉冲护盾。但我要演戏给他看。

  阿波罗在护盾后注视着我。我的狼群被冲击波打到了山下。我望着胡狼,他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一点,正挣扎着往山坡上逃。一个影子紧跟在他身后。另一个学监给了他力量,我猜是维纳斯。

  我厉声嘶吼,把从躺在米琪的雕刻刀下就开始积聚的愤怒吼了出来。

  阿波罗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见。我一边咒骂,一边把镰刀向他掷去。他抓住刀子,扔到雪里。罩在他拳头上的那层看不见的脉冲护盾击中了我的脸,他没有碰到我,却把剧痛传到了我的神经里。我尖叫着摔倒了。他抓着我的头发,发动反重力靴,拎着我飞上了风雪弥漫的天空。他一直飞到三百米高的地方,我在他手里摇摆着。风雪打着旋儿围绕在我们身边。他又开口说了些什么。为了让我受损的耳朵能听见,他调整了声音的频率。

  “我把话说得简单点,免得你听不懂。你的小野马在我们手里。下一次你遇见首席执政官的儿子时,要是你不肯当着所有初选官的面输掉,我就宰了她。”

  野马。

  先是帕克斯,然后是那个在火堆旁唱出伊欧的歌的女孩,那个把我从泥坑里拖出来,和我一起待在烟气弥漫的小山洞里,蜷缩在我身边的女孩。野马是个聪慧的女孩,自愿跟随着我,而我却把她领到了这个境地。这不是我所期望的,也不是我的计划。她落到了他们手里。

  我的胃一沉。不,不能像父亲那样,不能像伊欧那样,不能像莉娅、洛克和帕克斯那样。这杂种绝不可以再杀任何人。

  “我他妈的要把你的心脏挖出来。”我拼命朝阿波罗啐了一口。

  他没有放开抓着我头发的手,在我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妈的。我们飘浮在天空中,很高。他又揍了我一拳,我的身体晃悠得像一具吊死的尸体,我呻吟出声。这时,我想起了从费彻纳身上得知的一件事。在树林里,我拍过他的肩膀。阿波罗抓着我的头发,我却没有感觉到脉冲护盾的存在。这说明他把护盾解除了,并且是全身的。他浑身上下都穿着反冲盔甲,只有一个部位例外。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个愚蠢的木偶。”他懒洋洋地说,“一个满肚子怒火、发了疯的木偶。你是不会听我摆布的,对吗?”他叹了口气:“我会另找一个办法的。把你关节上的绳子剪断的时候到了。”

  他松开了手。

  而我却在离他伸出的手掌几英寸的地方飘浮着。

  我没有掉下去,因为在布片和兽皮底下,我穿着费彻纳的反重力靴。我在阿波罗分院的指挥室里袭击了他,这是从他身上抢来的。阿波罗解除了自己的护盾。并且,他惹怒了我。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把刀刃从戒指里弹出,一拳打在他脸上,把利刃从他头盔的眼窗刺进了他的眼窝。我连刺了四次,又使劲往上一挑。他死了。

  “这就是你应得的下场!”我对渐渐失去生命的学监厉声吼道。不断膨胀的怒火蒙住了我的眼睛。仇恨仿佛化作了具有实体的物质,怦怦搏动着,从我身体中渗透而出。阿波罗的反重力靴停止了工作,他的身体坠入了风雪的旋涡。

  我找到了我的号叫者们。他们聚拢在阿波罗的尸体周围,雪地变成了血海,他们望着我降落下来,戒指的利刃上沾满圣痕者的血。我本来不打算杀死他的,但他不该抓走野马,也不该把我叫作提线木偶。

  “他们抓走了野马。”我对狼群说。

  他们沉默地看着我。胡狼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我们要进攻奥林匹斯山了。”

  他们相视一笑,笑容像雪一样冷冽。塞弗罗咯咯地笑出了声音。

  

  第四十二章 天上的战争

  

  没时间折回城堡去了。需要的人都在我手边,他们矮小、狡诈、机灵、忠心耿耿,又无坚不摧。我拿走了阿波罗的反冲盔甲,那东西穿在身上像金色的液体一样服帖。他的反重力靴我分给了塞弗罗,但他穿着太大,号叫者们又都很矮小,我就把自己脚上那双脱给了他,自己换上了阿波罗的。那双反重力靴是塞弗罗父亲的,挤脚挤得厉害。

  “这是谁的?”塞弗罗问。

  “你爸爸的。”我告诉他。

  “你猜出来了。”塞弗罗大声笑道。

  “他被我锁在阿波罗分院的地下室里了。”

  “愚蠢的精灵种!”他又笑开了。这对父子的关系非常奇特。

  我留下了阿波罗的光剑、头盔、脉冲拳套、脉冲盾牌和反冲护甲。我把幽灵斗篷交给了塞弗罗,嘱咐他要像我的影子一样跟住我。然后,依照我的命令,号叫者们用腰带彼此捆在了一起。

  反重力靴的推力能举起一个身穿星域装甲、胳肢窝里还一边夹着一头大象的人,足够让我带着我的号叫者小队飞行。他们用腰带把自己吊在我胳膊和腿上,穿过暴风和狂舞的雪片,向奥林匹斯山飞去。其他人和塞弗罗捆在一起。

  学监们也加入了这场游戏,许久以来,他们一直在做手脚。他们知道我是个危险的异类。他们明白,我迟早会突然发难,把他们统统干掉。也许他们只以为我还是个孩子。多么愚蠢啊。亚历山大大帝在灭掉第一个国家时,也只是个少年。

  奥林匹斯山飘浮在阿寇斯河上空一英里高的地方。我们冲破暴风雪,飞到了逶迤的山坡的上空。山上没有大门,也没有供飞船停靠的地方。白雪覆盖着山坡,闪闪发光的山峰被层层云雾遮挡着。号叫者小队在我的带领下向陡坡顶端飞去,在那里,一座白如枯骨的城堡拔地而起,仿佛一把大理石磨成的宝剑。号叫者们成对地解开皮带,往最高的露台上跳去。

  我们在石砌的露台上蹲伏下来,火星神秘的大地在我们眼前一览无遗。密涅瓦分院巨石嶙峋的山地和平原,戴安娜分院的大森林,还有原属朱庇特分院,现在已被我们占领的山岭。那是我应该待的地方,那些愚蠢的学监本不该插手这一切。

  他们不该对野马下手。

  金色的反冲盔甲穿在身上的感觉犹如第二层皮肤,只有我的脸还暴露在外面。我从一名号叫者身上沾了些烟灰,斜着涂抹在脸上和嘴上。我眼中燃着怒火,金发乱七八糟地披散在肩上。我抽出镰刀,左手握紧短波脉冲拳套,腰间挂着一把光剑,尽管我还不会使用它。我指甲缝里满是污垢,左手小指和中指生了冻疮。我浑身恶臭。垂在我身后的披风本来是白色,但沾上了一位学监的血,散发着死亡的秽气。我把兜帽拉到头上,其他人也照做了。我们看上去像一群恶狼。我们嗅到了鲜血的气味。

  但愿初选官们喜欢这些,不然我就死定了。

  “我要朱庇特,”我告诉号叫者们,“给我把他找出来。其他人碰到一个制服一个。蓟草,穿上我的反重力靴,带些增援部队来。快去。”

  我光着脚,用脉冲拳套炸开了一扇又一扇门。我们找到了维纳斯,她穿着无袖长裙躺在床上,盔甲挂在壁炉旁的架子上,还滴着雪水。她去帮胡狼了,刚刚回来。床头的矮几上放着葡萄、乳酪和酒。号叫者们按住了她。四个人,好更有效果。我们把她捆在了床柱上。她震惊地瞪大了金色的眼睛,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们不能这么做!我是圣痕者!圣痕者!”她只勉强说得出这几句。她表示这是非法的,她是学监,我们不可以对她发动袭击。我们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用了什么法子?谁在帮助我们?我身上的盔甲是谁的?哦,是阿波罗。是阿波罗的。阿波罗人呢?角落里挂着一套男式便服。他们是情人关系。“谁在帮助你们?”

  “没人帮助我们。”我告诉她,用匕首拍了拍她光洁的手,“还剩几个学监?”她一言不发。这种情况是不该发生的,从没有过这种事。孩子们从不进攻奥林匹斯山,有史以来,在所有行星上,从没有人产生过这种念头。我们堵上她的嘴就扔下她走了,没给她松绑,还打开了窗户。这下半裸着的维纳斯就要尝尝挨冻的滋味了。

  我和号叫者们蹑手蹑脚地冲下螺旋形楼梯。这时,我听到了带着援军回来的蓟草的声音。狂怒的塔克特斯来了。再过不久,米莉雅和奈拉也来了。为了野马,为了我,为了报复那些试图欺骗我、污染我们的食物和饮水、放走我们马匹的学监,士兵们奋起了。从冷水浴室到热水浴室,从蒸汽房到冰块浴房,浴池、满屋粉种人的睡房,乃至全息影像监控室,我们一间间地搜遍了所有房间。朱诺在浴池,号叫者们跳进水里试图把她拖出来。尽管手无寸铁,她还是打断了小丑的鼻子,还试图用腿夹住他把他溺死,幸好裹着披风的塞弗罗用偷到的热熔枪把她打昏了。看样子她没有按照规定离开奥林匹斯山。一群破坏规则的家伙。

  我们在一间角落里烧着壁炉的全景影像监控室找到了伏尔甘。伏尔甘正在监视卡西乌斯,对我们的到来浑然不觉,直到机器被关掉。影像中,卡西乌斯站在一座城垛边上,天空浓烟滚滚,曳着火光的飞弹显得异常清晰。学监们给了他们开花弩弹。另一个屏幕上,胡狼跌跌撞撞地在雪里走着,钻进了一个山洞,莱拉丝带着加热斗篷和医疗机器人迎了上来。

  我向学监们询问关押野马的地方,他们让我去问阿波罗或朱庇特。这不关他们的事,也不关我的事。看起来我的脑袋要保不住了。我问他们:“所有的斧头都在我手里了。”要拿什么来砍我脑袋呢?

  我的队伍像一股半疯狂的人狼汇成的潮水,碰到一个学监就绑一个,裹挟着他们一层接一层地向下冲去。几个高等红种人、棕种人和粉种人仆佣不时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没有理会,但杀红眼的士兵们看到什么就攻击什么。红种人被打倒在地,所有错误地试图抵抗的灰种人都被干掉了。一个刻瑞斯分院的男孩坐在红种人胸口,用有疤的拳头猛击他的脸,被塞弗罗勒住脖子才住了手。塔克特斯躲过了两个想朝他射击的灰种人,拧断了他们的脖子。一支七个灰种人组成的小队想用热熔枪把我干掉,但被我的脉冲护盾挡住了。只有火力过于集中、盾牌过热的时候我才会觉得难受。我躲过了他们的射击,用脉冲拳套干掉了他们。

  我的士兵们一批批赶来,一开始很慢,但每六分钟就会有新的一批赶到。我焦急起来。太慢了。要么是朱庇特,要么是普路托或剩下的某个学监,会把我们全部干掉。因为有我,我的军队欢欣鼓舞,他们认为我是不死之身,无人能阻挡。他们已经知道我杀死阿波罗的事了。冲过华美的大厅时,全军上下呼喊我绰号的声音像潮水般此起彼伏。弑神者,屠日者,他们将各种幻想加在我身上。但被俘的学监们也听到了他们的叫声,有些人脸色苍白地瞪着我,学生进攻奥林匹斯山这件事让他们十分困惑。他们意识到,自己变成了这个许多年前就已经结束的游戏的一部分,医疗机器人是不会被派往奥林匹斯山的。目睹神祇变回血肉之躯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我把自己的要求说给十几个人听,派他们到各处去刺探消息。下层的大厅里传来计划执行的声音。我得知,朱庇特、普路托、墨丘利和密涅瓦都还在这里,他们正要来找我,还是我正要去找他们?我不知道。我竭力寻找掠食者的感觉,但没有成功。我的怒火正在趋于平静,面对绵延无尽的大厅,我慢慢放缓,渐渐屈服于恐惧。野马在他们手里。我回忆起她头发的馨香。这些获得圣痕的人,从杀害我妻子的凶手手里收下了贿赂。我的血开始激荡。怒火又回来了。

  我在大厅里见到了墨丘利。他边歇斯底里地大笑,边唱着全息影像里猥亵的祝酒歌。半打士兵被他压制住了。他身披浴袍,像个疯子一样在三个“死马”的剑尖下狂舞着。自从离开矿井,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如此优美的动作。他的舞步和我采掘矿物的姿势如出一辙。愤怒和合乎物理学的动作之间达成了精妙的平衡。他踢着,以击碎一切的力量挥舞着臂肘,然后一使劲,把一个人的膝盖骨扯脱了臼。

  他一掌拍在我的一名士兵的脸上,又踢中另一个的腹股沟,然后腾空而起,大头朝下地从一个女孩上方翻过,落地时顺势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摔在了墙上,就像摔打一个布娃娃。然后,他用膝盖猛撞一个男孩的脸,割断一个女孩的拇指,让她拿不了剑,还打算在溜远前反手攻击我。他的光剑造诣极高,但我比他快,比他更强壮。他的手朝我脸上飞来,我用全力打中他的前臂,弄断了他的骨头。他尖叫一声,试图跳开,但我抓住了他的手,用拳头一阵猛击,直到骨头断掉。

  我松了手。他转了个身躲开了,但已身受重伤。

  我站在大厅里,我的士兵们在周围躺了一地。我喝住了其他人,抽出镰刀,在手里掂了掂。墨丘利身材矮小,又圆又肥,一张娃娃脸上泛着玫瑰色的红晕。他喝多了。卷曲的金发垂在他眼睛上,他伸手往后一拨。我记得初选时他很想要我,但被初选官们否决了。现在,他像个手握羽毛笔的诗人一般,用光剑挽出无比华丽的剑花,但他被我击中的那只手已经毫无用处。

  “你真是个野小子。”他忍痛说。

  “你本该把我选到你的分院里的。”我讥讽地笑道。

  “我告诉他们不要把你逼得太紧。但他们听了吗?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阿波罗太蠢了。傲慢把他变成了瞎子。”

  “剑也可以。”

  “他眼上挨了一下?”墨丘利瞥了一眼我身上的盔甲,“这么说来,他死了?”有人高喊着让我杀了他。“天哪,天哪。他们饿了。这场决斗会很有趣的。”

  我鞠了一躬。

  墨丘利也屈膝行礼。

  我喜欢这个学监。但我也不想被他那把光剑杀死。

  我收起剑,举起脉冲拳套,用击昏模式给了他胸口一下。我们把他捆起来时他的笑声也没有停。在他身后,我看到了从大厅另一头冲来的朱庇特。他身材魁梧就如巨人,全副武装,一手举着脉冲长矛,一手握着光剑,雷霆万钧地朝我冲了过来。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学监,也是披盔戴甲,我想应该是密涅瓦。我的人向后退去,但还是遭到了屠戮。两名学监像碾过谷粒的巨石一般向我们扑来,年轻战士们纷纷倒在了地上。我们伤不到他们,我的士兵们沿着来路逃了。他们爬上楼梯,逃回上一个楼层,增援部队刚好赶来,撞个正着,而这时朱庇特和密涅瓦已经顺着楼梯追了上来。为了躲避他们,我的人争先恐后地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逃窜着,不少人摔倒在大理石地板上。我们简陋的剑刃和枪尖纷纷从朱庇特盔甲上弹开,他大笑起来,声如洪钟。

  只有我的武器能伤到他,但这不够。朱庇特的光剑刺穿我的脉冲护甲,削进我大腿上的反冲盔甲。我疼得猛吸一口气,用脉冲拳套回敬了他一下。朱庇特用盾牌接下了这一击,勉强把冲击波挡了下来,手中的光剑一抖,像鞭子一样向我抽来。剑刃割伤了我的眼睑,只差一点就刺中我的眼睛。血猛地从小小的伤口涌了出来,挡住了我的眼睛。我怒吼着朝他扑去,绕过密涅瓦,把拳套狠狠砸在了他的下巴上。这一拳弄坏了我的武器,我的拳头也受伤了,但他金色的头盔凹下去了一块,人也摇晃起来。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厉声吼叫着挥出了镰刀,手中的光剑也笨拙地戳刺着。这是一场疯狂的舞蹈。我用还未熟练掌握的光剑刺穿了他的膝盖,而他的剑则撕开了我的大腿。伤口周围的盔甲马上开始闭合加压,释放出止痛药物。

  我在一段螺旋形楼梯的顶端拦住了他。他的光剑的刀刃忽然软了下来,像绞索一样绕在了我大腿上,眼看就要收紧,把我的腿齐根切断。我用最快的速度撞向他,和他一起跌下台阶。他打了个滚站了起来,我用力把他向后一绊。我们的盔甲撞在了一起。

  我们撞进了一间全景影像监控室。火星四溅。他的光剑一直缠在我腿上,勒着我的血肉。我厉声吼叫,不停推搡他,让他没机会用光剑削掉我的腿。我抓住他,撞碎了一扇窗户。他的背像踏板一样摇晃着,终于失去平衡,和我一起摔出窗外。我们都没穿反重力靴,直直地坠落在下面一百英尺处的积雪上,顺着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陡坡的尽头就是高达一英里的深渊,而下面就是阿寇斯河。

  我在积雪里稳住身体,勉强站了起来,但朱庇特不见了。远处似乎有他的喘息声,但我们的身影都被云层挡住了。我蹲下身,侧耳倾听。我的听力还没从阿波罗的袭击中恢复过来。

  “你会送命的,小子。”朱庇特说。他的声音仿佛是从水下传来的。他在哪儿?“你该清楚自己的本分。一切都要照规矩来。你离顶端很近,但你到不了的,小子。”

  我简洁地表示,计分并没有多大意义。

  “分数可不能当钱花。”

  “执政官付钱让你这么做?”

  远处传来一声狼嗥。我的影子来了。

  “你打算怎么做,小子?把学监都杀光吗?强迫我们让你赢?这行不通的,小子。”朱庇特也在寻找我,“很快,执政官的乌鸦们就会带着武器坐着飞船到这里来。真正的战士,小子。他们身上的伤疤你做梦都梦不出来。黑曜种人,还有率领他们的黄金种将领和骑士。你只是在玩游戏。他们会认为你发了疯,会抓住你,折磨你,然后杀了你。”

  “要是我抢在他们到来之前就赢得这场游戏,事情就不是这样了。”这是一切的关键,“视频要有一段时间的延迟才会放给初选官们看,这段延迟有多长呢?你和我交手的时候,又有谁能留下来编辑那该死的视频呢?我们会保证把正确的信息发出去的。”

  我把头上的红色头带摘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戴了回去。

  朱庇特沉默了。

  “初选官们会看到这段对话。他们会发觉执政官贿赂了你们,要你们作弊。他们会知道我是历史上第一个攻入奥林匹斯山的学生。他们会看到我杀死你,剥下你的盔甲,让你在雪地里裸身巡游示众。这是投降的待遇。要是你不肯,我就把你的尸体从奥林匹斯山扔下去,然后往你身上撒一泡金黄色的尿。”

  云层散开了。朱庇特就站在我面前,身后是一片皑皑雪原。鲜红的东西从他金色的盔甲上滴淌下来,他高大,瘦削,狂暴异常。这是他的居所,他游乐的地方。孩子们是他手中的玩物,直到获得圣痕为止。他和历史上所有不值一提的暴君一样,是自己一时兴起的欲望的奴隶,除了自私之外什么都主宰不了。他就是殖民地联合会本身——一个腐败入骨,却对自己的伪善之处视而不见的怪物。他将财富和权势当作自己理应拥有的权利。他被欺骗了。所有人都被欺骗了。不管我的格斗技巧有多么优秀,从正面打倒他是不可能的。他太强壮了。

  光剑像蛇一样从他手中垂下来,他的盔甲闪闪发光。我们对峙的时候,天色开始破晓。他的唇上绽出一个微笑。

  “在我的分院里,你应该能成为一个人物。但你是个冥顽不灵、满肚子怒火的马尔斯小子。你还做不到像我一样动手杀人,却有胆子向我挑战。纯粹是愤怒,纯粹是愚蠢。”

  “不,我的确挑战不了你。”我把镰刀扔到他脚下,然后是我的光剑。不管怎么样,我都几乎用不了光剑。“所以我会玩阴的。”我点了点头,“动手,塞弗罗。”

  光剑在地上滑动了一下,跳了起来。变硬的刀刃趁朱庇特转身时刺穿了他的跟腱。他挥动着武器,却高了两英尺。他习惯于和成年人交手。隐身的塞弗罗刺伤了他的双臂,夺走了他的武器。伤口被反冲盔甲堵住,血止住了,但治好肌腱要花更多工夫。

  朱庇特不再发出声响后,塞弗罗脱下了阿波罗的幽灵斗篷。我们拿走了朱庇特的武器。除了帕克斯,谁都穿不了他的盔甲。可怜的帕克斯。他全副武装、盛装华服的样子一定很英俊。我们顺着山坡把朱庇特拖了回去。

  城堡里面,战斗的趋势已经有了转变。我的探子们似乎找到了我交代给他们的东西。米莉雅跑到我面前,一张长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她告诉我好消息的时候,声音总是低沉而缓慢。

  “找到他们的武器库了。”

  一群刚刚恢复自由身的维纳斯分院学生呼喊着跑了过去,身上的脉冲拳套和反冲盔甲闪闪发光。奥林匹斯山被我们占领了,野马的下落也有了。

  现在,所有的斧头都在我们手里了。

  

  第四十三章 最后的考验

  

  我在朱庇特住处隔壁的房间里找到了野马。她金色的头发乱成一团,外衣耷拉下来变成了棕灰色,已经看不出白了,比我的还肮脏。她身上有烟雾和饥饿的气味。整间屋子被她砸得一塌糊涂,一盘食物反扣在地上,她的一把匕首深深插进了门里。棕种和粉种用人很怕她,也怕我,从我眼前逃得无影无踪。他们是我的远房亲属,举动在我眼中却异常陌生,好像一群虫蚁,没有感情。我感到一阵痛楚。洞察力是种坏东西。奥古斯都看着伊欧被杀时用的就是这种眼神。看蚂蚁的眼神。不。他管她叫“红种母狗”。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只狗。

  “食物里掺了什么?”我向一个粉种用人问道。

  那个美貌男孩嗫嚅了几声,眼睛望着地板。

  “像个男人一样说话。”我厉声说。

  “镇静剂,大人。”他不敢看我。我没有责怪他。我是个黄金种,个头比他高一英尺,体格强壮无数倍,看上去已经发了狂。在他眼里,我一定邪恶极了。我让他离开。“躲起来。我对我的士兵说过,不要拿劣等色种的人寻开心,但他们不总是照我说的做。”

  房间里有张大床,羽毛床垫上铺着丝绸床单,床柱是象牙、乌木和黄金做的。而野马却睡在角落的地板上。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睡觉的时候都得东躲西藏。躺在这么一张舒服的床上,就算服用了镇静剂,野马心里也会觉得对不起我们的。她还试过砸窗户。我很高兴她放弃了,因为这里非常高。

  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一根发丝随着她的鼻息舞动着。她发烧的时候,我不知多少次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我发烧时她也这么照看过我。但现在她已经不发烧了。我不冷,腹腔里的疼痛也消失了,卡西乌斯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冬天也已到尾声。外面,最早的花已经在绽放了。我从山坡上摘来了一朵,藏在外衣口袋里。我想把它送给野马,想让她醒来的时候,唇边开着一朵鲜血之花。但当我把花取出来的时候,一把比任何金属匕首都可怕的利刃戳进了我的心脏。伊欧。失去她的伤痛永远不会消失。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任它消失,也不知道这份罪恶感是否是我应得的。我亲吻了一下血花,把它又放了回去。不是现在。时间还没到。

  我轻轻唤醒了野马。

  不等睁开眼,她就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像知道我在她身边。我叫着她的名字,撩开她脸上的头发。她睁开眼睛,金色旋涡般的虹膜和旁边我那双坚硬肮脏、指甲开裂的手形成了奇怪的对比。她用鼻尖蹭了蹭我的手,费劲地坐起来,打了个呵欠。她四下看了一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差点大笑起来。

  “哦,我要把我做的这个梦讲给你听听。我梦见了龙,它们是紫色的,美极了,还喜欢唱歌。”她用手指敲敲我的盔甲,盔甲响了起来,“想抢我的风头,你还早得很。蠢货。”

  “但我抢到了。”

  她呻吟了一声:“我变成落难公主了,对吧?去他的。我最讨厌那样的姑娘。”

  我把情况告诉了她。胡狼逃了;他的军队围困了马尔斯,他本人和莱拉丝躲在深山里。我们很容易就能找到他。

  “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带着我们的军队把那杂种挖出来。”

  “就这么办,”她得意地一笑,抬起一侧的眉毛,“但你信任我吗?说不定我也想当这么一支古怪大军的学级长呢。”

  “我可以信任你。”

  “你怎么知道?”她又说了一遍。

  我吻了她。我不能把血花交给她。血花是我的心,它属于火星,是这片红色土地孕育出的独一无二的东西之一;它还属于伊欧。但是,当野马被他们抓走时……我可以为了她顽皮的笑容做任何事情。也许有一天我会有两颗心,可以分送给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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