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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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等级色族有其常态,但人类基因毕竟庞杂,在联合会管辖的浩瀚领域中,每个色族还是会有差异。金星上的灰种的肤色就比火星的灰种深,体格也更结实,若将家族迁徙状况纳入考虑,就会有更多变数。于是,每个色族成员的先天才能或后天表现,还是会出现极大的落差。多数灰种适任于街道与商场保安,好一些的可以进入军队或矿坑。然而,也有一群灰种承袭了冷血与狡狯,出生后就接受最精良的训练。他们的任务是为金种主子猎杀同为金种的仇家。我们眼前的就是这种特殊的灰种。他们的外号叫作“勒车犬”——这名字原指地球上经配种而成、特别迅捷聪明的猎犬,专为猎杀体形比自己更大的生物。

  “要去底城就这么十二个人?”我问。其实我心里清楚这样很够,但我讨厌灰种,所以故意激他们。

  这群灰种射来目光,就像是一大家子在路上遇见了某个陌生人。一家之主是斐伦廷。他长得像用锈刀在肮脏冰块上刻出的塑像,晒伤的脸黑黝黝,眼珠子骨碌碌转得很快。他的副将桑华朝我们探出头。她身材高大,皮肤粗糙,令人想到橄榄树。

  他们两人轮廓的分别很明显,可能是来自地球的缘故,特征才会像是来自不同的洲。这群灰种是平民衣着,没佩戴联合会军团的三角徽章。

  “阁下,我们会确保您的安全。”斐伦廷说。桑华左腕内侧装着一个奇特的圆形物体,看起来像等离子武器。“我的小队已规划好安全路线,预计飞行时间为二十四分钟。”

  “要是普林尼知道我要上哪儿去,又或是贝娄那家族发现我离开城塞……”

  “猎犬部队知道目前状况。”维克翠说。

  “我没看到所属的金种标记。你们是佣兵?”

  “换言之,您应该明白我们能活到今天代表了什么,阁下。”斐伦廷平淡地说,“针对各种状况,我们都做好了准备,紧急避难和支援人力都安排好了。”

  “支援够多吗?”

  “很足够。我们只是运输部队,阁下。”他轻轻扬起嘴角,一派自信,“比起贝娄那家族,更要担心的是第三方人马自以为逮到好机会。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有相当多的‘第三方人马’。不过阁下放心,我们很重视投资回报率,不喜欢出乱子。桑华?”

  “请换上这套衣服。”她递给我一袋很朴素的服装,她讲话的语调很扁平,缺乏起伏。“您个子太高,很难掩人耳目,不过我们可以用这个快速伪装。”她递了另一个袋子给维克翠,“您也请换上。老板觉得您的打扮太抢眼。”

  维克翠听了露出一笑。

  “各位伙伴,收拾家当。”斐伦挺高喊,机身颤抖着升空。“上路了!”

  灰种熟练地一边抽烟一边准备电击棍,将磁力子弹装进枪膛。那些金属摩擦出咔嗒咔嗒的声响。猎犬部队穿上虫皮护甲,其中三人手腕上装备非法武器。我也穿上一件,并暗忖着这些应该是非法走私来的护甲。这种昵称为“虫皮”的材质会吸收光线,有着瞳孔般的特殊黑色,比任何材质更暗淡。虫皮的防护比学院训练时使用的强化护具更好,不只挡得住利刃,还能挡下部分子弹,普通的热熔枪也无法打穿。

  船身又开始摇晃。这次是主引擎启动,垂直推进器关闭。

  “塔罗斯、米诺陶,请注意,伊卡洛斯开始飞行。”斐伦廷朝通讯系统说,“重复一次,伊卡洛斯开始飞行。”

  

  第七章 死而后生

  

  月球上没有黑暗——或者说,没有真正的黑暗。上百万盏灯光覆盖着高高低低的城市表面,有些是公共电车轨道,有些是空中街道,也有通讯站、餐馆、警局等各种场所。在都市的金属表皮上,它们就如同血管、神经、汗腺或者毛囊。

  我们离开金种的区域。城塞高处的景象整洁又漂亮,金种搭乘穿梭机,或是穿着反重力靴飞向几千米高的塔顶上的剧院。我们继续往下,穿过银种富豪与赤铜种的地盘,与许多梯道和空中列车擦身而过。都市中段属于黄、绿、蓝、紫四个色族,下段则是灰种与橙种的住宅区。

  越往下深入,靠近金属摩天楼丛林埋进地下的根部,就会看见成千上万的低等色族,正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从工厂回到无窗的公寓。有些人的住处不过三米长一米宽,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干道相当拥挤,车辆跟着信号灯移动。越往下灯号越少,楼房越脏,奇形怪状的动物也越多,只有墙壁上的涂鸦愈发鲜艳活泼。我恰巧瞥见几个灰种警察逮捕一名棕种,他在一栋综合性公寓大楼外墙以数码颜料画出十层楼高的人像:一个被吊死的女孩——我的妻子。她头发仿佛燃烧的火焰。经过她时,我胸口发闷,围绕着她筑起的记忆之墙开始崩毁。这几年来,我看过无数次她被缢死的画面,如今那段影像传播得很广,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但对我而言,每次看到都像肉体承受一次重击,神经末端颤抖、心跳加速、咽喉缩紧。命运多么残酷!我妻子的死竟成为许多人活下去的希望。

  到了城市地下,即便是我们也不必再担心有敌人窥伺。这儿的问题是帮派火拼、抢劫与毒品。想不到我的新朋友居然会利用底城区,就算在城塞里开启屏蔽力场也做不到这种隐密度,这让我颇为顾虑。这意味着我熟悉的规则不再适用。但这回维克翠说得对,洛克反而错了。耐性帮不了我,我只能放手一搏。

  猎犬部队将穿梭机停入一间废弃库房,斐伦廷带小队护送我,走进外面那片脏乱中。巷子里布满垃圾与污水,空气潮湿,飘着腐臭与焦味。人行道龟裂斑驳,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男女老幼,或健全或残疾,红棕灰橙全聚居于此。这是让底层居住的底城。

  若是伊欧看见,一定会说这是支撑起天堂的地狱。她说得没错。抬头一望,狭小的出租住宅绵延超过半公里,人挤人的丛林上空,盖着一层污浊的雾气。晾衣绳与电线在半空中交织,犹如挂在树上的藤蔓。住在这儿会令人失去希望。需要改变的不是底城,而是这个世界。

  我们要去的是露底酒店。一家非常阔气的酒馆,闪烁的红色招牌上绘着简洁的涂鸦。一共有十五层,每层都可以往下眺望中央餐厅的席位与包厢,可以容纳两百多人就餐。铁皮包厢飘出尿臊味,看来是年久失修,已经变形。不过,这些人仍在这里大口干杯。只有十五楼装了霓虹灯,蓝色和粉色的灯光闪烁着,这层都是提供舞者服务的私人套房。我跟着斐伦廷前进,经过门口的两名保安。他们两人的手臂都经过改造。其中一个是黑曜种,但皮肤白得像漂白过的大理石,手臂比我还要粗;另一个是皮肤黝黑的灰种,手臂被改造成热熔枪。

  其余小队成员跟在后头,三三两两入内,有些特地做了装扮,易容成其他色族,其中一个还戴上面具,不仔细看还真会以为他是个粉种,除非拿磁铁靠近,才会发现那是数字影像。这些人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我看起来大概是有些生疏,尽管他们帮我扮成了黑曜种。

  我手背上的生物纹章靠义肢技术遮掩。白发黑眼,肤色也用化妆品抹白。维克翠和我的体型想假扮成其他色族不大可能,所幸黑曜种虽然人数不多,但在这种场合出没并不引人注目。我继续随斐伦廷前进,抵达大厅后侧的一个凹龛。那里坐了个年轻人,身旁有一整队佣兵,加上一名黑曜种。那名黑曜种起身,到隔壁桌坐下。我沉默地看着他,其余人也一直注视着,一瞬间忘了喝酒。此时的气氛仿佛一只鳄鱼从水鸟群间游过。那名黑曜种比我还高半尺,整张脸都文着骷髅刺青。他是一名污印。

  还真低调。

  “与其在天堂为仆,不如在地狱为王?[3]”我问那个坐着的年轻人。

  “是收割者啊!连弥尔顿也知道路西法是个混账。”他神秘一笑,径自朝对面的椅子挥手,“别呆呆站着,很有压迫感啊。”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我转头望向维克翠:“我还以为这位是新朋友。”

  “你们两个以前并不是‘朋友’,所以他的确是‘新朋友’。两位好好聊。”

  “你不留下?”

  “我已经带你到门口了,就看你要不要进去。”她戏谑地掐了我屁股一下,大摇大摆离开。胡狼一直盯着她的背影,还歪着头想看清楚一点儿。

  “我怎么不知道你对女人有兴趣?”

  “就算被杀死,我还是很欣赏她。但我并不是要跟你说这个。一个人在太空好几个月,除了船还是船,真不知道你们在上头是怎么打发时间?”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推来一瓶绿色的酒。

  我摇摇头:“我喝酒唯一的原因就是要忘记像你这种人。”

  “哈,非常有阿寇斯的风格,骂人不带脏字。没记错的话,这是洛恩先生最出名的一句话。当然了,他有名的句子很多。”胡狼靠着椅背,神情平淡,令人难以猜测。他的眼神仿佛光滑的古董硬币,头发是沙漠的色泽。他一手转着银色的触控笔,动作灵巧,发出犹如昆虫快步窜过荒地的嚓嚓声。“事隔多年,奥古斯都家族的胡狼与火星收割者重逢,结果两个一样惨。”

  “你是自作自受。”我回答。他将笔插在耳朵后面,从桌上的盘中拿了一个鸡腿,用牙齿撕下皮。

  “你觉得不舒服?”

  “怎么会呢?我们都很清楚你有多爱黑漆漆的地方。”

  他忽然笑了。笑声既高又尖,仿佛被踢了一脚的狗。“你可真有本事,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明明家人全死光了,没钱没势,原本看不出有什么长处,父母都懒得推荐你进联合会,更别提你还毫无人脉。严格来说,你进学院前完全是默默无闻,没有未来。却逮到个机会就立刻崛起了。”

  “你还是一样多话。”我低声回应。

  “你也一样老爱树敌。”

  “人总有嗜好。”我望向他少了右掌的断肢,“很喜欢引人注目吗?你大概是现存的金种里唯一断了手也不装义肢的人。”

  “我真不明白,你都走到这步田地,怎么还想用言语激我?话说,你的银行账户已经被清空了。”我在位置上扭动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啊?普林尼若要动手,就不会留一点儿情分。你名下所有资产都被处理掉了,几乎一无所有,却还一个人在月球最底层,坐在我和我的部下之间,对我说些不中听的话。”

  “这些是你的手下?”我瞥瞥旁边的低等色族,“我以为你会嫌他们恶心。”

  “有规定说人必须喜欢自己的孩子吗?”胡狼很得意地问道,“他们都是从我们金种的胯下生出来的。”他咬着鸡腿,直到骨头咔咔作响。“你知道这段时间我都在做什么吗?”

  “在树林里自慰?”

  “猜错了。败在你手上让我很受挫,我从不讳言这个。你不仅伤了我,还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妹妹也是。她竟然塞住我嘴巴,将我赤身裸体地绑起来丢在你面前。真伤了我的心,尤其还得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圣痕者耻笑。”

  “大家都知道你没血没泪,阿德里乌斯。”

  “拜托你还是叫我胡狼。从你口中听见‘阿德里乌斯’这名字,感觉就像听到猫发出汪汪叫。”他身子微颤,但一个手臂粗壮、苍白脸上文满刺青的女棕种从厨房端了三个冒着热气的碗来,他又兴高采烈地向前一凑。棕种将碗放下。“谢谢!”胡狼说完,把其中两碗揽到自己面前。

  我望着碗,脸上写满狐疑。

  “我不下毒的,”他说,“想对我老爸下毒机会多的是,但我也没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还没从他那儿得到想要的东西?”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呢?”

  “认同。”

  胡狼隔着热气凝望着我:“说得真好。很多人愿意给我机会,都是冲着我爸的面子,与我根本无关。其实,他们心里都因为我吃过人就鄙视我,真是虚伪。不然我能怎么办呢?他们不是说我们一定得胜利吗?我只是尽我所能,却被他们批得一无是处,好像他们有多高尚、从没杀过人似的。真是莫名其妙!”他摇头轻叹,“我也可以像你一样进入研究院学习星战技术,不然就是到月球的政治官学院拿学位。假如愿意忍受金星那种环境,要成为审判官也不是问题。但我不想进他们的学校,不打算靠他们的施舍往上爬。”

  “我听到过风声,那是真的吗?”

  “多半是吧,”他夹了一大口面,倒上辣椒酱,“我现在是个商人,戴罗。倒买倒卖,收藏些东西,再创造一些东西。当然啦,那些做作的混账圣痕者会说我跟那些满脑子只有钱的银种没什么两样,但我可不是二十世纪欧洲的过气贵族,我只是非常明白什么叫务实的心态,以及确实拥有一样东西能带给自己什么力量。人、想法、基础设施,这些比金钱更重要。它们的力量甚至超越——”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星舰或是锐蛇。你说说,要是没有补给,没有东西给船员吃,一艘船还有用武之地吗?”

  “这地方是你的?”我问。

  “可以这么说。”胡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牙,“我想我直接一点儿好了。你和我都在十八岁时结束学院训练,今年也二十了。换句话说,我在外流浪了两年,现在打算回家。”

  “去和那些混账圣痕者打交道吗?”我笑了,“更何况,如果你关注新闻,就该知道你爸已经不理我了。”

  “关注新闻……”他身子往前一倾,“收割者,我就是新闻。你知道我手上有多少家媒体吗?”

  “不知道。”

  “很好,这代表我没露馅。我收购了大约两成的媒体,加上幕后的搭档,就占了将近三成。你大概会怀疑这有什么意义?譬如维克翠她家,也不觉得做生意有什么低贱,毕竟裘利家族在贸易界纵横了好几百年。可是,媒体对金种来说意义不同——那等于肮脏,等于龌龊,是贾王那类人的玩具。那么,为什么我这种出身的人还要弄脏自己的手?你试着想象,媒体是一条进入沙漠都市的水管,”他比着手势说明,“这里是我们想象的沙漠,流进去的水有三成来自我,但我却有近乎百分之百的影响力。因为我的水渗进去后,所有的水都将混浊。这就是媒体产业的本质。要让这沙漠都市里的人活在幻觉中?还是要他们痛不欲生?又或者,叫他们揭竿起义?”他放下筷子,“全部操之在我。”

  “那你想要什么?”我问。

  “你的项上人头。”他说。

  当我和他眼神相对时,仿佛铁棒交击,震荡余波透进身体。只要在他身边,我就会感到不安。那双死气沉沉的金色瞳孔教人捉摸不透。明明与我岁数相同,胡狼却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幼稚感,以及与家世背景不符的古怪感,简直病态。我无法用“残酷”或“邪恶”来形容那双眼睛透露出的思维,只是想起野马曾说过:在他还小的时候,只因为想知道身体内部如何运作,就杀了一头小狮子。

  “你的幽默感真独特。”

  “我知道。但你居然听得懂我的笑话,真令人开心。那些圣痕者一个个敏感得很,总是嚷嚷着什么决斗啊、荣誉啊、血债血偿,但还不就是闲着没事干。因为没有敌人,他们只好自己找乐子。”

  “你刚才好像还有其他事要解释。”

  “啊,对。”胡狼用手将头发往后梳。他父亲也有一模一样的小动作。“找你过来是因为普林尼跟我有仇。他搞得我日子很难过,连我的后宫都派人渗透。你一定想象不到我被逼得杀了他几个奸细。得从那么多下人里一个一个挑——说这些不是要你觉得不自在。”他补上这句。

  “的确是有点儿不自在。”

  “先了解我当初的窘境,你才能帮上忙。目前普林尼还是很得我父亲重用,像条毒蛇成天在他耳边咝咝叫。你知道吗,黎托根本就是他安排的人。”——这我不知道。“一开始,普林尼刻意找了个乖孩子,算准可以让我爸想起死去的克劳狄乌斯,融化他那副铁石心肠,所以亲自栽培、训练黎托,还说动我爸收养黎托,准备立为后继者。没想到你却一路杀了进去,打乱了普林尼的盘算。所以他耐着性子花两年时间慢慢策划,成功把你和我一样撵出来。这下黎托成了唯一的继承人,普林尼则是他背后的黑手。”

  真相的确令我讶异。我知道普林尼阴险狡诈,但没想到他的布局竟这样深不见底。

  “那你的计划是?”我看看四周,“不会带着一群庶民拿草耙夺回你父亲的宠信吧?”

  “受过足够教育的金种都知道,底城有个犯罪组织,规模非常庞大。但若是一路追溯上去,就会发现这个组织与联合会最高统治者有关。奥克塔维亚·欧·卢耐,她表面上是金种的楷模,但背地里特别喜欢下流的手段。比如暗杀,或是策动罢工,给各个首席执政官找麻烦,逼人下台。她在底城也是耍同样的把戏。那些帮派的头目都是挑选过的,背后要不是她本人,就是她养的那三条御史母狗。不过,有趣的地方来了……我发现组织里有些人正蠢蠢欲动。”

  我皱起眉头:“他们对卢耐有意见?”

  “她本来就是个贱人,总不给我爸好脸色,反而去拉拢贝娄那家族。但现在这件事和她没有直接关系。我刚才说的人呢,是想不到那么远的,他们只是低等色族啊,戴罗。他们只想在这粪坑里当老大。”

  “底城对你有何用处?”我问。

  “只是其中一片拼图罢了。我帮心怀壮志的低等色族往上爬,当然是有代价的。等他们掌权,就可以处理掉联合会的心腹大患——阿瑞斯,以及他的儿子们。”

  

  第八章 联 盟

  

  我内心起了一阵寒意。“阿瑞斯之子?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威胁性?”

  “现在还没,但迟早会。”胡狼回答,“最高统治者很清楚,我父亲也很清楚,只是他们都不声张。恐怖攻击这种事,联合会以前也遇过,只要多派点猎犬部队,那些人很快就会闭嘴,可是阿瑞斯之子不一样。

  “他们不是咬我们脚跟的老鼠,”他继续说,“而是一群静静地啃噬我们根基的白蚁,直到最后整栋房子垮下来压死我们。我父亲将除掉阿瑞斯之子的任务交给普林尼,但普林尼不断受挫,而且这局面还会持续下去。因为阿瑞斯之子非常聪明,也因为我手上的媒体就是喜欢多给他们一点儿版面。不过,等他们对联合会、最高统治者以及我父亲成了不可忽视的威胁,并且撼动金种的统治基础,我就会出面告诉他们:‘我可以在三星期内处理这个问题。’因为我办得到,只要通过我手上的媒体,再动员犯罪组织,有系统地一个个收拾阿瑞斯之子。最后,则由你亲手砍下阿瑞斯的脑袋。”

  “你想造神。”

  “我本身魅力不够,没办法激励士气。但你与大征服时代的英雄很像,充满魅力又满是道德。观众看见你时,看到的并不是我们在幕后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也不是卢耐家族夺权后,将月球政治搞得多么乌烟瘴气。他们看到的是一柄干净的利刃,是开启第二黄金时代前的曙光。”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两个人对阿瑞斯之子采取的策略很相似。想到黑帮分子将与阿瑞斯的部下展开火拼,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这样一来,阿瑞斯之子一定会全军覆没。

  “阿瑞斯之子只是开头,是你翻身的工具。你想称王。”

  “不然该有什么雄心壮志?”

  “而且你想统治的不只是火星……”

  “我个头小,不代表梦想也要小。我全部都要。为了达成目的,我不惜一切。与人分享也不成问题。”

  “关于两个月前的事,你似乎还在状况外。”我说,“随便去拦一个金种问,他们都可以告诉你火星的收割者是怎样被贝娄那家族羞辱的。我的确是能激励人心啦——因为他们看到我就会大笑。”

  “卡西乌斯也曾受辱,”胡狼不耐烦地回答,“同样被人尿在身上,甚至在学院训练中被人击败,非常不堪。但他现在成了月球决斗场上最厉害的剑士,谁敢怀疑他的本领,就得亲自与他过招。于是,他也成为最高统治者的新宠物。你大概还不知道,但那老太婆准备提拔他当奥林匹克骑士。洛恩·欧·阿寇斯与弗聂缇·欧·瑞恩今年都要退休,也就是说,狂怒骑士、晨曦骑士这两个位置都会空出来。”

  “居然要把他纳入十二骑士吗?”

  “应该说是她的一颗棋子,”胡狼的身子又往前探,“不过,我不想再受这些老人的摆布了。”

  “我也一样,感觉简直像个粉种。”我回答。

  “那就一起往上爬吧。我是权杖,你是宝剑。”

  “你不可能跟人分享的。这是性格使然。”

  “什么事情是非做不可的,我就去做,不会多做也不会少做。现在,我需要一位军事统帅,若我是奥德赛,你就是阿基琉斯。”

  “故事最后阿基琉斯死了。”

  “那就记取他的教训。”

  “说得好。”我望着他扬起的微笑,“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不是正常人,阿德里乌斯。你所谓‘非做不可’的事,似乎也包括翻脸如翻书、把感情当伪装。这要我怎样相信你?帕克斯也被你害死了,”我故意停顿,让语气往下一沉,“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你妹妹的亲信。”

  “在杀他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他,所以,对我而言他只是一颗绊脚石。我的确认识一些忒勒玛纳斯家族的人,不过,自从克劳狄乌斯被人砸得脑浆四溅,我爸就把我和野马分开保护。我被孤立的状况比她严重很多,因为我是父亲的继承人,所以不能有朋友,只能见教师。我的童年被他毁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转眼就抛弃我。你也一样,只因为我们输了。你和我是同路人。”

  我们头顶上不远处有人开打,热熔枪的声音此起彼落。安保带着武器跑上去,大部分酒客却没什么反应。

  “你妹妹呢?”我很迟疑,但心里知道自己除了问他外没有别的选择。

  “你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语调平淡,“还是她和谁上过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到处都有我的眼线。”

  “不是那种事。”我一边摇头,一边抗拒着不去想象。有人与她同床,她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快乐……然而,我知道那是她应得的。不过胡狼竟然连这种事也知道,实在有些怪。“她和你的计划有关吗?”

  “没有,”胡狼低沉地笑着,“你应该知道她在卢耐身边。谁能料想现在双胞胎中过得比较挥霍的竟然是她……这小鬼比我铺张多了。”

  “别伤害她,”我说,“否则我摘了你的脑袋。”

  “口气真冲——但我答应。那么,你会跟我同一阵线?”

  “从踏进穿梭机起,我就已经和你同一阵线了。你很清楚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想也不会再有别人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了。总之,这是必然的结果。”

  “很理所当然,不是吗?”

  我和他握手。胡狼也正式多了一个盟友。回想起来,胡狼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生存。在这个人人仿佛半神的世界里,他这种背景条件反而像英雄。他艰苦挣扎去对抗抛弃自己的父亲,还有联合会建构出的社会——人人崇尚高大健壮,鄙视软弱无能;先告诉他必须使尽手段取得胜利,却又因他为求活命不得已吃人而嘲弄有加。或许他和我确实有些相似。胡狼大可以接上手掌,但他却选择不这么做,将断手看作荣耀,而非耻辱。

  目前,我只能与他同行。而在这条路到终点时,我将为帕克斯报仇雪恨。

  胡狼笑得灿烂:“真开心啊,戴罗。真是太开心了。”

  “然后呢?”我问,“你应该有事情打算马上叫我做吧?”

  “有个叫范柯·欧·卓锡勒的金种发现我……与犯罪组织之间的交易,打算借此勒索。帮我除掉他。”

  果不其然。“什么时候?”

  “别拖太久,一星期左右。杀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取悦最高统治者的一位表亲,他们两方结了怨。范柯一死,你就能获得君主表亲的……青睐。”

  我忍住一声冷笑:“该不会我得学精灵种那样在宫廷里打情骂俏、找贵妇上床吧?”要是真这么做,野马可能会以为我故意要刺激她。

  胡狼露出促狭的眼神:“我有提到对方是贵妇吗?”

  “噢,”这下我明白了,“那这就有些……复杂了。塔克特斯或许比较合适……”

  他看我一脸讶异,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呵呵,你没问题的。事成之后再担心吧。现在先放轻松,等开始拍卖后,我会通过中间人买下你的契约。”

  “贝娄那家族应该也会有动作。”

  “我有幕后金主,标得下来。”

  “维克翠吗?”

  “不,她在这件事情里只是掮客。先和你确认一下,维克翠她……你们是怎么说的呢?她并不是所谓的‘同伴’,只是单纯喜欢搅和。我说的金主你很快就会见到。”

  “这不行,”我回答,“我现在就要知道是谁。我不想当傀儡,我知道什么都会告诉你,相对而言,你也得这么做。”

  “但我知道的比你多太多——算了,”他凑近我,“今晚就见面可以吧?这跟信不信任你没关系,只是由他自己出面比较妥当。”

  “好。另外,替我把号叫者和塞弗罗找回来。”

  “可以。你也得给自己挑个老师,学好耍锐蛇的技术。以后应该会有些场合需要你宰掉几个人让大众看看。”

  “我会用锐蛇。”

  “我听说你不会。这没什么不好意思。名单上有几个人选,可惜阿寇斯不愿意收弟子了,不然以我现在的财力,绝对请得起‘石肠’阿寇斯教你柳流……”

  话说到一半,他的视线从我的脸移到旁边。一名婀娜多姿的女子穿过弥漫在酒吧里的烟气与纷乱,像浓雾中的一盏灯火那样缓缓靠近。她走到这一桌,我嗅到她皮肤上的杏仁味、嘴唇的柑橘香,像金星上夏日海滩飘来的风。她的骨骼感觉相当易碎,像只鸟一般。女子穿着朴素的黑色外衣,但露出了肩膀。

  我与她目光交汇的瞬间差点儿摔下椅子,心跳快到好像心脏病就要发作——居然是她?那个长了翅膀却飞不起来的女孩。她在这里……这代表她终于飞离米琪了吗?她的翅膀不见了,外貌更加成熟,更有女人味。艾薇为什么会在这儿?是阿瑞斯之子派来的?我很难保持镇定,不过她还没认出我。

  “想不到在野草深处居然会开出一朵花伎。”胡狼恭维地说。

  她笑起来仿佛蝴蝶拍动翅膀,视线在桌脚盘旋,轻耸肩膀:“一般人负担不起特殊服务,但夫人听说有不凡之人来到底城,所以要我……以使者身份前来欢迎。”

  “这样啊……”胡狼靠着椅背欣赏,“所以你是黑帮派来的——是费邦娜那儿的吗?”艾薇点点头,胡狼看见我的表情,把我的惊讶误解为是欲望。“戴罗,带她上楼吧,算我的,当成见面礼。假如你有兴趣买下她,也可以告诉我,正事明天再谈。”

  一听见“戴罗”这个名字,艾薇的身体微微一震。她退后一步,呼吸紊乱。她望向我的眼神不只看穿了我的黑曜种伪装,甚至揭开这重重虚假,直视藏在最底下的那名红种。既然她那么吃惊,代表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她的确要来找胡狼,但为什么?她是在为阿瑞斯之子执行任务吗?还是被米琪卖给刚才提到的费邦娜?

  “我不服务奴隶。”艾薇指着我的黑曜种纹章对胡狼说。

  “你待会儿就知道不能对‘他’以貌取人。”

  “阁下,我——”

  胡狼抓住她的手,用力扳艾薇的小指。“闭嘴,乖乖照我的吩咐做,否则我们就强迫你。”他扬起笑容,松了手,艾薇颤抖着握住自己的指头。要让粉种受伤不需要多大力气。

  我站起身:“接下来交给我。”

  “当然了!”

  护卫想要跟来,我挥手支开他们。

  我跟着艾薇走手扶梯到四楼,一些客人张大眼睛看着我们。我低头望向吧台上的全息机,立体影像显示又有爆炸案,地点看起来是金种会去的咖啡馆。爆炸造成的伤亡连我也觉得太过严重。这真是阿瑞斯之子干的?

  我望向另一个显示器,看见另一桩爆炸案的画面。酒馆里有几十个全息机,每台都显示出不同的爆炸景象,众人瞠目结舌,不知不觉安静下来。艾薇握紧我的手。我明白这些确实是阿瑞斯所为,而她是阿瑞斯派来的人。但为何挑上月球?为何找上胡狼?为何迟迟不与我联系?

  “快!”抵达十五楼艾薇才开口。她拉着我穿过霓虹灯、舞者与眼神饥渴的客人,进入一条狭长走廊尽头的房间。我一进去就闻到浓浓的热熔枪燃油味,背后则有气流窜动,不知是谁穿着幽灵斗篷跟踪。我差点儿就要出手击毙他。

  “是我们的人。”艾薇赶紧对我说。她开了灯,房里竟然躲着六个红种。他们一身军用装备,头戴配备高性能光学仪器的恶魔头盔。“叫其他人回来集合。”

  “这不是阿德里乌斯·欧·奥古斯都,”其中一人咕哝,“只是个黑曜种。”

  “感觉怪怪的……”另一个人看着光学仪器,忽然举起热熔枪,“骨骼密度是金种等级!”

  “住手!”艾薇赶紧叱喝,“他是我们的人,哈莫妮一直在找他。”

  找我的人不是应该是阿瑞斯或舞者吗?

  “你们不是来找我的,”我盯着他们的武器,“你们是来杀人的。”

  艾薇转头看我:“待会儿再解释,我们得赶快离开。”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问。一个红种举起等离子喷灯在墙壁上熔出一个大洞,底城区污浊又潮湿的空气涌入,一艘小艇降下,灯号照得整个房间都闪烁起来。小艇对准破洞开启舱门。

  “戴罗,没时间了!”

  我抓住她:“艾薇,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她眼中露出胜利的喜悦:“阿德里乌斯·欧·奥古斯都杀了我们十五个兄弟姐妹,我被派来对付他,看要捉回去,还是杀死他。我觉得应该直接杀死。再过二十秒他就会变成一团灰烬。”

  我从旁边一名红种的手上抢过数据终端,启动伪装过的反重力靴。艾薇朝着我的背影大叫,但随着靴子的运转声,我已飘浮到空中,沿着来时路撞破房门,像只蝙蝠般飞往地狱深处。途中,我撞倒一个舞娘,掠过两个橙种头顶,像锐蛇一般以超乎常人的角度自栏杆滑下。我到胡狼那桌时,他正好把酒喝完。旁边那个污印黑曜种和一干灰种瞬间警戒起来。但他们反应太慢了。

  显示器上爆炸案的画面受噪声干扰,浮现一个血红色的面罩。

  “自食恶果吧。”十多个喇叭代阿瑞斯一齐发声。

  胡狼面前的桌子融化,艾薇安置的炸弹引爆,污印抓起胡狼,将他仿佛是洋娃娃般向外抛,并试图以自己的身体压制膨胀开的能量。污印的嘴唇轻轻吐出遗言:“Skirnir al fal njir.”——死亡,我来了。

  

  第九章 黑 暗

  

  能量以那名污印为中心往外流泄,肉眼看来仿佛液体。他的身体迅速蒸发,能量像是水银溅地,往四面八方蔓延,接着又往内收缩,拉扯着附近的人、家具、酒瓶等,一同朝着中央如黑洞般缩紧。随着噩梦似的轰鸣,真正的爆炸波展开。我抓着胡狼的外套往外飞,用肩膀撞开墙壁,背后的玻璃、木柴、金属,甚至所有人的鼓膜和躯体,都应声爆裂。

  反重力靴受到波及,飞到一半就失灵了。我们从街道中央往对面的建筑物坠落,撞裂了水泥墙,掉进屋里。露底酒店不断缩小,先变成葡萄那样,再变成葡萄干,最后只剩下一粒沙子的大小。它释放出死前的惨叫后,带着火焰与灰烬弹回原位,只是已成废墟。

  被我压在身下的胡狼失去意识,双腿严重灼伤。我想站直,却不禁呕吐,全身骨头仿佛初生的新枝初次挨过严冬的风雪。我勉强爬起,又摔倒在地,再次吐了出来。我清空了肚子,头骨很痛,鼻孔出血,耳鸣得厉害,眼球被爆炸威力震得疼痛不已,肩膀也脱臼了。我跪坐起身,用力往墙壁一撞,接好关节,“咔”的一声传来,我大大呼了一口气,手指像是扎进无数细针。我忍着痛,总算将自己撑起站好,拉起胡狼,望向外头的一片黑烟。

  除了回荡在内耳的呻吟外我什么也听不见,感觉仿佛有群麻雀躲在耳中狂叫狂啄。我摇摇头,想甩去眼前转动的光点,等到视线清晰,我才发现自己被黑烟包围,很多人跑去帮忙灭火,或试图救助受困的人,但应该只能找到尸体和灰烬。夜空中传来隆隆声,胡狼的支持部队从空中降下,将他们的主子接走,此时我的听觉也差不多恢复了。那些麻雀的嘈杂被噼啪响的火焰与伤者的哀号淹没。

  我站在一间废工厂前面,距月球城塞四百公里,位于旧工业区。新工厂直接盖在本区上空,将这些老前辈像黑头粉刺一样硬埋在一层新皮肤底下。这里什么都脏:水里有铁锈,苔藓甚至会食肉。要不是我知道自己要找谁,恐怕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从红种身上抢来的数据终端侥幸没在爆炸中损坏。我将胡狼交给来救他的人以后,自己在街道上晃,顺手偷了灰种的警用巡逻机。我解除了数据终端的追踪装置,调出里面储存的坐标记录。

  因此,我用力地敲着这栋工厂的大门没反应。他们大概也是不知所措。我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脑后,耐着性子等待。果然,过了几分钟后正门打开,几个身影猝然从黑暗中窜出,绑住我的双手,拿袋子罩住我的头,把我拉进去。

  我们步下一座老旧的水压式升降梯,他们领我朝着音乐来源走去。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勃拉姆斯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此外,我还听到计算机的嗡嗡声,焊接枪发出的光芒太亮了,袋子布料遮不住。

  “够了,把他放开,你们真是粗鲁。”有个我听过的声音烦躁地说。

  “你这小丑,说话给我小心点。”那名红种很不悦。

  “你这头生锈狒狒才给我小心点。爱怎么损我无所谓,他就不一样。他比一万个你们这种杂交出来的烂——”

  “戴罗,出去吧,”艾薇轻声说,“快点儿。”

  脚步声往外走。“我不用再演戏了吧?”我问。

  “当然。”米琪回答。

  我手一扬,挣脱束缚,接着扯下布袋,看见自己在一间还算干净的实验室里,墙壁由水泥和金属构成,里头安安静静,只有和缓的音乐流淌。米琪在角落抽着水烟,薄薄一层烟雾覆盖整个房间。我比他和艾薇都高很多,艾薇终于控制不住情绪。

  她不再是酒馆内性感撩人的花伎,反倒像个少女见到久未谋面的叔叔那样扑了过来。过了一会儿,她用双手按着我的腰,退开一步,抬头用粉红色的眼珠注视我的金色眼睛。尽管她吃吃傻笑的模样仍有些幼稚,但艾薇确实出落得更美丽了。纤细的手臂,沉静的笑靥,很难与方才杀死将近两百人的行为连在一起。当年的小鸟已成为猛禽,但她似乎没有自觉。我不禁怀疑,假如刚才她是拿着刀将人一个一个捅死,现在是否还能笑得这么灿烂?进行大规模屠杀其实比想象中要容易。

  “我不管到哪里都可以认得出你,”她说,“我在那儿一看见你……就觉得心跳好像少了一拍。而且你还假扮成黑曜种,太好笑了。戴罗,你到底怎么了?”

  ——但她惊呼一声,因为我扯着她的外套前襟,把她推向墙壁:“你刚才害死两百条命。”我摇摇头,内心极度沉重,“艾薇,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我揪着她用力摇晃,觉得仿佛看到战舰的船员从我面前飘进宇宙中,我想起一路走来有多少人因我而死,再度感受到朱利安的脉搏从我掌上消失。

  “戴罗,亲爱的——”米琪想安抚我。

  “米琪,先闭嘴。”

  “好,好……”

  “红种、粉种都是低等色族,都是你的同胞,结果你却视若无睹。”我双手颤抖。

  “我是听命行事啊,戴罗。”她回答,“阿德里乌斯开始调查我们了,一定得除掉他。”

  一肚子坏水的胡狼已成为被攻击的目标。艾薇眼眶泛泪,但我一点儿也没被打动。她做了那样的事后,泪水能代表什么?我放开手,任她可怜兮兮地沿着墙壁滑落。我期待从她的神情中看见一丝懊恼,那样的话,或许我会相信艾薇是为了无辜惨死的人落泪,而不是为自己,或是对我感到恐惧。

  “好不容易又见到面,”她拭去眼泪,“真希望我不是这副模样。”

  我瞪着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你怎么了?”

  “她学会的跟你不大一样。”米琪又开口,“我替她摘掉翅膀,哈莫妮则给了她一双利爪。”

  我转头看着米琪:“究竟怎么回事?”

  “要解释清楚得花一整年。”他环着双臂,认真打量我,“首先,亲爱的王子,你错过了很多事。再者,我可无法为她的行为负责。艾薇现在是个小怪物呢。”米琪望向我背后,艾薇站了起来。

  “或许你现在应该很清楚自己变成什么德行了。”他的目光回到我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最重要的是,孩子,你看起来好极了,真是太棒了。”

  米琪的目光在我脸上舞动,嘴巴一下张开,一下合上,似乎有太多话想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我发现他的脸更尖、头发更油腻,像把冰刀那样向前凸出。他的身体骨头突出,本就消瘦的身体只剩皮包骨。他以前应该没有瘦得这么夸张吧?又或者是化妆的关系?不对,我发现米琪连眨眼都显得缓慢,这是疲劳的反应,而且显得苍老。他似乎快被压垮了,肩膀低垂,毫无活力,眼珠子转得飞快,仿佛担忧着随时会遭到殴打。

  “米琪,我刚在问你话。”我说。

  “我先解释个大概,细节晚点再说!你这身体成长得太棒了,真是令人赞叹啊,亲爱的,居然真的能继续生长。你的痛觉神经突触正常吗?毛囊有像我讲的那样容易受刺激吗?肌肉收缩如何?比同年龄的金种好一些还是差一些?瞳孔扩大够快吗?我们在立体全息影像上听了你的状况好几个月,当然,我们没办法看到学院训练的实况,但网络上有一些流出的影片,其中一段是你杀了个圣痕者!还占据了一座天上的城堡。跟过往那些英雄还真像!”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但力气比我印象中小很多。“和我说说你过着怎样的生活,研究院里又是什么样子——都和我说说。你是不是还和那个漂亮小姐……弗吉尼娅·欧·奥古斯都在一块儿?”他突然皱起眉,“啊,不对,当然没有。她和——”

  “米琪,”我抓着他,“你冷静一点儿。”

  他笑过头了,忍不住咳嗽起来,转过身抹抹眼睛。“我只是看见朋友太高兴。现在我身边完全没朋友,半个也没有。真是令人难过。”

  “闭嘴,米琪。”艾薇很不客气。

  米琪的视线掠向艾薇。她离我有段距离,手搭在腰间的热熔枪上,似乎以为要是我想伤害她,那东西真能有什么防身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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