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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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到夹击,敌方部队即将登船,”野马的声音通过通讯系统传来,“立刻准备弹射。”一颗飞弹差点儿击中运输机,机体吱嘎惨叫,船体的防护罩恐怕已经破了。只剩一层船壳,勉强让船体不散开。

  “瞄准一点儿。”我说。

  “没问题,戴罗……”她的沉默道尽一切。

  “抱歉。”我说。

  “祝你好运。”

  “这一点儿也不好玩!”塞弗罗埋怨。

  运输机的水压系统发出咝咝声,齿轮将我往前推,然后上膛。电磁炮的磁力流在我头顶上几寸,发出令人心惊的嗡嗡响,仿佛想骗我抬头张望。

  据说有很多金种都无法承受机甲弹射,就算是圣痕者也会在弹射管中恐慌尖叫。这我相信。换作是精灵种,现在大概早已休克。其实有的人连宇宙飞船都不敢搭,对船舱有幽闭恐惧症,看到外层空间又产生广场恐惧症。一群胆小鬼。我出生的家乡比这艘船的货舱还小。为了生存,我必须操作钻爪机,弹射管算什么?我们的防热服都是用破烂的东西拼凑出来,而且我在里面不管怎么流汗流尿,都不能脱下。

  话虽如此,我还是怕。

  “儿子,你要学会注意坑蛇的动作。”有一次,父亲抓着我手腕跟我玩了个游戏,“等坑蛇的头越抬越高,直到最高的那个瞬间,你才可以动手。在这之前绝对不要乱动、不要出镰刀。假如你太早有动作,就会被坑蛇咬死。等它扑过来才可以动刀。把你怕死的念头全集中在那一瞬间,等你害怕到最极点再行动……”他弹了一下手指。

  机器运转声灌满耳中,咔咔锵锵。船身持续发出吱吱嗡嗡声。开始倒数了。

  “矮子精,准备好了吗?”我问塞弗罗。

  “Cacatne ursus in silvis?”

  熊会在森林里大便吗?运输机旋转震动,警笛声越来越密集。

  “现在说起拉丁文啦?”

  “Audentes fortuna juvat.”他咯咯笑。

  “命运眷顾胆大之人?你知道吗,这么说的人都容易早死。”

  “是吗,听你在放——”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齿轮将我推入弹射管的磁力流,我被轰了出去。尽管穿着机甲,强大的重力仍仿佛黑曜种信仰的雷神那样,反手拍来。我眼前一片黑、内脏像是要从喉咙喷出。肺部收缩,血液不再流过血管。我不断冲往前,视野渐渐明亮。我看见的不是弹射管壁,也不是运输机。黑暗之中,伊欧的脸庞浮现。我昏过去了。人类肉体很难负荷这一切。速度太快了。

  黑暗。

  然后,黑暗中开出几个洞。

  星光。

  我完全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上一秒我还在船上,下一秒已用十五倍音速穿梭外层空间。

  许多人会在此时失禁。不是因为恐惧,是生理和物理反应。人类肉体有其极限。米琪的雕塑让我能比常人承受多一些。我希望塞弗罗也能撑住。

  我无声无息穿过宇宙。我只能相信塞弗罗一定会紧跟在后,因为传感器追不上用这种速度移动的物体。我飞向权杖舰队里最大的一艘船——理论上,我们原该对它避之唯恐不及。但才花六秒,我已靠近战舰。军舰紧急发射飞弹,可见炮手已经发现我们,察觉我们的盘算。可是我们没开推进器,所以飞弹无法锁定。防空战的烟幕弹也因距离过短而无法引爆,还没燃尽的弹筒从我们身旁掠过,差点儿撞上我。我们的驾驶员还瞄得真准。

  电磁炮也没击中,而是呈拋物线从身旁擦过。通讯机传出塞弗罗的狼嗥,军舰防护罩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展开,带着虹彩的浅蓝光晕随脉冲防护系统启动,缓缓流过船壳。太迟了,你们这些混蛋。

  你们该死的太迟了!

  我无法思考,心底正在尖叫。我的笑意如野火流窜。我想笑,是因为在我这种的狂人式的攻击面前,这些训练有素的将领的一切逻辑和应对都毫无用武之地。

  敌人的舰桥是封闭的。我瞄了一眼,有群金种在里头互相咆哮,争相冲向逃生衣或逃生舱。当初在学院里,马尔斯分院的伏兵穿过泥地、冲向野马和帕克斯时,她脸上也是这种神情。我们的怒气是与众不同的,月球人无法理解。

  蓝种赶紧散开,黑曜种拿出武器,两名金种套上呼吸面罩,甩出锐蛇备战。我在冲撞舰桥的前一刻发射脉冲机关炮,厚重玻璃被打出咚咚声。几轮轰炸后,我蜷缩成球,全速撞击玻璃,在撞击地面前启动推进器,进行缓冲。

  接着,我发出疯狂的吶喊。

  

  第二十一章 污 印

  

  我像颗砸进瓷器和玻璃的铅球,撞坏了一台又一台显示器和指挥台,还撞穿了舰桥的强化金属墙,摔了大概有一百米才被舱壁拦住。我头昏眼花,不知道塞弗罗在哪里。我试着用数据终端呼叫他,但他咕哝着屁股怎么怎么了。可能真的失禁了吧。

  原本戴着头盔听不清楚外面的声音,但舱壁被撞出大洞后,真空状态正呼啸着,不断吸出船上的人——严格来说,他们不是被吸出去,而是被船内的气压往外推。无论蓝种、橙种还是金种,全一面惨叫一面滚进太空。只有黑曜种是安安静静地吸走。无所谓,太空终将让一切静默。

  我的左臂冒出火花。脉冲机关炮撞坏了,机甲内的手臂也疼得要命。我大概有点儿脑震荡。现在我顾不得太多,在面罩里吐了出来。这气味刺进鼻孔,我挣扎起身,至少右手还能动。护目镜有点儿裂痕。我在被吸往舰桥时跌跌撞撞地前进。

  我爬过几堵墙上被我撞出的洞,回到舰桥。现场一片混乱。船员死命抓住东西,不想被抛入太空。一个金种女孩撑不住,从我身旁翻出去。红灯终于亮起了。系统侦测到气体外泄,启动紧急隔离层,包覆这片区域。我背后的破洞慢慢被堵住,但我出手卡着——塞弗罗来了!塞弗罗的手臂机甲与金属板互刮,发出嘎嘎声飞扑而来,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松手,隔板“轰”一声紧闭,舰桥与军舰的其他部位隔绝起来了。完美。

  观景窗被强化钢板覆盖,强烈的外泄气流停下,船员一个个起身,想要喘口气,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氧气都被吸进真空,只有金种、黑曜种和蓝种有呼吸面罩。他们没有太多表情,只能望着在舰桥工作的粉种、橙种因吸不到空气而抽动,仿佛一条条死鱼躺在地上。一个男粉种想屏住呼吸,却因此内脏破裂,咳出了血。蓝种看见这个景象,终于露出惊恐表情。显然是没看过人死前最后的模样。因为,就算远方载着无数黑曜种或灰种的船化为火球,对他们而言也只是一个光点消失在雷达上。直到此刻,他们对于人类和生命的认知终于可以稍微调整一下了。

  黑曜种和金种毫无反应。一些灰种想帮忙,但自己也无能为力。等到气压、供氧量恢复,低等色族早已断气。我忘不了他们的面孔。是我害死了他们。我所做的这些事使得多少家庭破裂了呢?

  我被愤怒推动,穿着机甲的脚跟朝钢质地板连蹬三下。无视死在眼前的同胞的那些人终于回头,注意到穿着杀人机甲的我和塞弗罗。

  很好,金种与黑曜种终于有点儿表情了。

  一名黑曜种持动力长枪朝我们冲来,塞弗罗以金属拳回击。另有四人齐声发出战嚎,联手攻来。塞弗罗迎上去,他穿着机甲,相当难得成了室内个子最大的人——他大概很兴奋吧。我转头应付忙着找武器的灰种。

  胜负早已注定。两名金属巨人,面对毫无头绪的血肉之躯,简单得就像铁手劈开西瓜。我从没感觉到杀人如此轻松,却突然惊觉我在战斗中常控制不住自己。当你在生死交关之际,面对这些负责作战的色族时容不下模糊地带或道德束缚。我的抉择比起入学式时更容易。何况,我并不认识他们,也没见过他们的兄弟姐妹。因此,我用机械手臂一一将他们推往下一个世界。

  我太会杀人了。我比塞弗罗高明很多。而我相当震撼。

  原来我真的是收割者。先前的诸多疑问都被冲走。但是我的灵魂被鲜血玷污,留下了痕迹。

  我们尽可能保全蓝种。舰桥空间不小,但持有投射或能量武器的黑曜种和灰种不多,这是一定的。怎么会有人从观景窗撞进来?两名女金种亮出锐蛇,勉强对我们构成威胁。其中一名高大宽肩,另一名的表情很丰富,冲过来时脸面上写满绝望。锐蛇能轻易砍开星战机甲,但塞弗罗在远处发射脉冲机关炮,两个女子的神盾系统超载,能量继续打向身上的脉冲护盾,连人带护甲一同熔解。就是因为这样,金种才必须控制战争技术。只要你还是人类,不管什么色族,面对高科技兵器都只是俎上肉。

  敌人死光了。我转头看着舰桥上的蓝种。“舰长还在吗?”

  我在机甲里头,比他们高了将近一米。蓝种的视线停留在我们杀出的那堆模糊血肉上。在他们眼中,我应该等同某个从噩梦窜出的怪物。我的机甲撞烂一半,臂上冒着火花,还握着锋利的锐蛇。

  “我没时间对你们吼,你们都受过高等教育,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你们自己的船,只是帮那些发号施令的金种操作。现在,那个金种就是我。所以,舰长到底还在不在?”

  舰长活着,是一名仪容整齐、有些温吞的男子。他的身形十分干瘦,脸上开了一道创口,好像觉得很痛,一直打着哆嗦,鼻子抽啊抽,迟迟不敢放下手。好像觉得要是不按住伤口整张脸就会散架。如果纳罗叔叔在场,绝对会痛骂他是个该去吃屎的娘娘腔;如果伊欧在场,可能会比较委婉。而我则是走到他面前,语气尽量平和。

  “你现在很安全,”我说,“只要不要轻举妄动。”

  我打开面罩,让呕吐物流出,要他去角落取下代表阶级的星形徽章。舰长颤抖到无法行走,塞弗罗直接上前揪下徽章,像抓住娃娃一样把他提到半空。

  一名身材丰满、肤色较深、骨架大得惊人的女子对眼前的一切露出不屑的神情。就蓝种而言,她的身高相当突出。那颗与其他人一样的光头上也有天蓝色数字刺青,而且不只有在头顶和额侧,还一路延伸到脖子与手掌。

  塞弗罗跑了回来。

  “塞弗罗,你不要这样蹦蹦跳跳。”

  “难得变这么大嘛。”

  “我还是比你大一点儿。”

  他试着用机甲手掌朝我比脏话,不过机械手指没那么灵巧。我开始发号施令,要蓝种准备将运输机接入军舰机棚。他们各自回到岗位,根据我的吩咐行动,看来是非常忠实地听命于我。但船上其他区域是什么状况?应该还是有人只承认最高统治者,或是先前的金种指挥官。我不会愚蠢到以为船上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思维,但我必须先整顿他们。

  我通过画面看见运输机进入机棚,不过状况很糟,差点儿坠毁,上面还黏着两台蛭附机。此时号叫者一定正在努力击退敌军。他们现在还能勉强抗衡,一旦先锋号上的黑曜种与灰种过去助阵,必定寡不敌众。

  舰桥与后方连接的隔板忽然发出低沉的嗡鸣声,烫得发红,灰色强化钢板中间出现瞳孔似的洞,不知来者是黑曜种还是灰种,但大概是由金种领队,想抢回控制权。不过突破隔板需要一点儿时间。

  “主通道上有没有全息摄影机?”我问。

  蓝种显得犹豫不决。“太空在上,你们这些蠢蛋。”刚才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蓝种骂着,她推开一人,用自己的数字刺青链接系统,某个显示器上出现全息投影,证实了我的顾虑:有几名金种率领小队,正准备攻入舰桥。

  “调出引擎室、维生系统中枢,还有机棚影像。”我指示,她照办。果然,金种带着灰种陆战队与黑曜种,意图占领舰上各个要地。他们会竭尽所能从我手上夺回先锋号,更危险的是,他们会进攻,甚至直接摧毁运输机。这样的话,野马和我其他朋友要不是死亡,就是被掳。

  “谁想要这艘船?”我用认真的语气问,一面踢开一具尸体,踏上高台,望着底下各就岗位的蓝种。他们不敢与我目光交会,有两个年纪应该不比我大的女孩,青色的脸庞惨白,像是早晨的雪花,沾上泪痕与尘埃,蔚蓝眼睛外圈的眼眶发红,眼珠布满血丝。她们亲眼见到朋友死去,我却趾高气昂,好像取得了什么极大的胜利。迷失自我似乎比想象中容易。

  不可以忘记自己是谁,我不断自省。绝对不可以忘记。

  数十艘战舰及城市塔台发讯过来,想知道船上状况。许多火炬船、驱逐舰在周围警戒。我决定开启对内的闭路频道,对全船发言。

  “所有先锋号船员请注意,本舰此刻起更名为‘帕克斯’,意即拉丁文中的‘和平号’。”我故意戏剧化地停顿半晌。所有美好的音乐、舞蹈,甚至比赛,都要酝酿出足够的紧张感,才能引爆真正的高潮。

  塞弗罗在一旁像个小鬼一样不停对我窃笑。他可真像是巨大的金属铠甲里的小妖怪。摘下头盔后他的脸更显得小了。塞弗罗故意做出一堆手势,想逗我笑场。我朝他摇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是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火星奥古斯都家族的枪骑兵。我已在战争中夺下本舰控制权,本舰现在归我所有。依据联合会舰队战争规范,各位的性命也是我的所有物。关于这点,我感到相当抱歉,因为各位可能都得陪我赴死。

  “诸位的人生都被归类,限定在一项工作上。可能是电子,可能是太空航行,可能是炮击敌人,又或者担任警卫、维修灯管或武力维安等。而我的职务是征服敌人,我进过以此为主要修习任务的学校。在学校里,有人会教导我们各种侵略、抢夺、占领敌人战舰的方式。在课堂上我学到的是:攻下敌人的舰桥后要立刻将船清空。”

  塞弗罗启动隐藏在星图后方的开关。这开关只有金种可用。蓝种大惊失色,仿佛看见自家厨房水槽底下被埋了核弹。开关上的装置扫描了塞弗罗的金种生物纹章,发出金光。只要输入密码,船壳各处就会有门打开,两千多人将葬身真空状态。

  “这些船只在打造之初就装置能排出所有人员的设计。这是为什么?并非我们不相信各位的忠诚,相反地,我们一直倚赖着各位。此时此刻,船上还有……”我瞥了蓝种传来的名单,“六十一名金种。他们效忠的对象是最高统治者,但我与最高统治者是敌对关系。换言之,这六十一名金种不会服从我,必定会用尽手段,破坏这艘船或攻进舰桥。他们会使唤各位、滥用各位的忠诚,完全不顾虑会不会害死大家。这些人,以及他们对我的私怨,将导致各位永远无法再见到你们所爱之人。

  “同时,各位还要明白另一件事。在这艘战舰之外,最高统治者很想知道船上发生什么事,再过不久,她就会知道权杖舰队的主舰被人夺走——也就是我。所以,她会要军事执行官不断用蛭附机派遣灰种与黑曜种上船,由金种骑士领军来取我人头,将各种阻碍全面消除。

  “假使我将各位丢进外层空间,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登船了。各位明白了吗?你们是我的救星,同时,我也是各位的救星。我不愿为了那六十一名敌人牺牲你们两千多人的性命。我选择这艘战舰,因为我看重各位的本领,你们是联合会选拔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对我而言,你们不是用完就丢、随时可替补的零件。因此,我请求各位,选择我作为本舰的指挥官,不要顺服那些看轻你们的金种。

  “各位将获得我的充分授权,以我自身和火星首席执政官尼禄·欧·奥古斯都的名义,准许各位制伏或杀死以往的金种上司,并取用他们的武器,对抗想摧毁这艘船的外敌。请各位现在就行动。只要一有迟疑,他们就会取走各位的性命!我可以从舰桥看见最先挺身而出的人,身为各位的新任指挥官,我将会给予他奖励,火星首席执政官亦同。我已经开启船上所有武器库,请各位把握时间,尽快反抗暴君!”

  革命的第一丝火花在沉重的死寂中亮起。塞弗罗凑到我身旁:“真是激励人心。”

  “很民主吧?”我悄悄问。

  “我觉得独裁式的民主不算民主,”塞弗罗皱皱鼻子,“你还是有威胁要把他们丢进太空啊。”

  “威胁?我以为我很委婉了。”

  “你委婉那我就是娘炮,白痴。”塞弗罗情绪高亢,拿机械手臂敲我大腿,结果竟敲出一个凹洞。他扬起眉毛,尴尬地看我一下:“该死!”

  身后那扇门又传来咝吼,我转身看见舱壁发红,外头的敌人已准备了攻坚钻头。我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双手微抖,感到几十双蓝色眼珠正盯着自己。门板被烧红的区块颜色越来越深,范围也越来越大。时间不多了。

  锐蛇弹出,准备切割敌人。“快要有人来陪我们了。”我望向塞弗罗,他被全息显示上的某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我吩咐蓝种找掩护。

  “在动了,”塞弗罗自言自语,“哇,戴罗,你快看。”

  他循环播放现场的录像。画面中,橙种、蓝种将武器库搜刮一空,灰种也出面协助。有些人愣在一旁,看着同伴遭受攻击,仍不知所措。无论那六十一名金种怎样攻击,都无法压下反抗的浪潮。低等色族带着武器穿梭通道,人数越来越多。然而,最积极的不是蓝种,而是在机棚担任工人或技师的橙种,当然还有灰种……我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模拟战结束时与我们一起逃命的下士,他率领约二十人闯进金种套房,还算客气地制伏敌人。其他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平和。

  由金种率领黑曜种、灰种组成的三支小队,一支攻入维生系统室,另一支攻击后方五公里船尾处的引擎室,还有一支等在舰桥外面,准备攻坚。我们将会面对四名金种、六名黑曜种,还有十个站在后面正在装填弹药的灰种。

  “该来的还是会来。”我说。

  门板随时会被破坏,火花跳入,表示钻头已经凿穿钢板,熔解的金属液滴在地板上,烫出泡泡。蓝种吓得疯狂颤抖。塞弗罗与我戴好头盔,摆开架势,准备再次展开厮杀。呕吐物的臭味又渗进鼻腔了。我叫蓝种躲到通讯室,那里比较安全。

  身边有个讯号灯忽然亮起,我本能地响应。雷鸣般的嗓音传来,震进我骨子里。看不到影像。

  “听得见吗?”

  “听得见。”我瞥向塞弗罗,暗忖说话者应该是用了扩音器,否则不会像在打雷似的。塞弗罗耸耸肩。他也猜不透:“你是?”

  “你是神吗?”

  神?在片刻的诡异沉默中,我赫然惊觉:对方没用扩音器。我刚才就该意识到拥有这种冰冷沙哑的腔调的是什么人物。我记起自己对于对方文化的了解,斟酌响应说:“我是太阳之子,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

  “你不是军事执行官,却夺下这条船。是怎么办到的?”

  “直接飞进舰桥。”

  “独自一人?从深渊?”

  “我有伙伴。”

  “我过去见你和你的伙伴,神子。”

  蓝种面面相觑,开始恐慌,不断嘀咕着什么。污印。巨大的恐惧压在我肩头。塞弗罗与我四下张望,仿佛担心怪物就躲在某个角落。剩下的钢板越来越少,不断一片片往内剥落,像发着红光的烂水果。

  蓝种惊呼,我们望向全息立体影像监视器,看见舰桥外的通道上出现不可思议的景象。它——不对,是“他”——从后方扑向正准备攻进舰桥的队伍。虽然只有一名黑曜种,但比他我见过的任何人类更高、更大、更强壮。不只体形,他的动作也快得可怕,简直是以肌肉和护甲组合而成的妖魔,从黑暗中冲出,到处肆虐。他的动作不像在跑,而是悠然流动。看起来极为不正常。他是人形的武器、人形的巨剑。狗见了会躲远,猫看了会警戒大叫。这般怪物,原本只该存在于地狱。

  污印撞进那二十人之中,两把发着白光的离子刀自手掌护甲伸出,长达三尺。殿后的灰种被他肩膀一撞,贴着墙壁,骨头都散了。接着,他开始展开真正的杀戮,场面血腥到连我都忍不住别过脸。

  架好的钻头是自动运转,还没停下来。钢板中央已经出现一个大洞,透过那个洞,可以看见各种凄惨的死状,鲜血不停喷洒在发红的门上。

  杀戮结束,污印的身上多出十几个伤口。现在只剩一个金种,她持锐蛇戳向前。污印的黑色胸甲被开了个洞,但他身子一扭,将锐蛇卡死在身上。女金种将锐蛇化为鞭子,却被污印趁机抓住。

  他另一手直探金种头盔,金色护甲在通道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女金种扭动身体想逃,却像被狮子咬住的土狼,污印轻轻一扭就结束了她的性命。他将女金种轻轻放在地上。在残忍杀敌后,却变得温柔。塞弗罗忍不住后退一步。

  “上苍垂怜……”

  门的另一侧只剩污印,门板接近全毁。门上的洞大到能让身体通过,污印收起头盔,露出光头和苍白的脸孔。他有双漆黑的眼睛,两颊饱受风吹日晒,长了一层仿佛犀牛皮的茧。光头上留了一绺长达一尺的白发,垂在背后。

  我们目光交汇。他开口——

  “神子安德洛墨德斯,我叫拉格纳,是母亲艾莉娅·雪雀所生的第一名污印;我有个兄弟,名为‘静者赛菲’。我们出生于女武神山锥,在龙脊以北、堕城以南,有许多翼魔盘旋。我曾毁灭水岸都市塔诺斯,现在前来,将污印献给你。”

  他摊开染红的巨大双掌,穿过门板上的洞。离子刀缩回去,锐蛇还卡在他的肋骨上。

  我真的要尿在机甲里了。

  “噢,我都要瞎了。”塞弗罗低声说,“戴罗,快点儿,不然他就要改变心意了。”

  我解开头盔上前。我的确想要这人当部下。

  “幸会,拉格纳。你没有徽章,也就是说你没有主人?”

  “我最早归灰烬之王所有,后被馈赠给裘利家族。不过,如今你拿下这艘船,就等于将我纳为己有。”

  裘利家族?这名污印大概是背叛奥古斯都获得的奖赏之一吧。

  我不禁提高警觉。这个污印是不是利用了体制的漏洞,替自己杀死主人的部下找到了某种借口?

  但我从他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讽刺意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双黑色瞳孔认得我吗?污印从小到大都只能使用军备,无法接触其他科技用品。这么说来,拉格纳应该不可能看过我。可是,他还是伸出手等我承认他。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问,“是因为讨厌裘利家吗?”

  “裘利家族将我们当成商品。”他说。我这才想起将黑曜种带进深渊、供人买卖的确实就是维克翠家。黑曜种畏惧裘利家族的长矛贯日族徽。

  拉格纳不懂得掩饰怨恨,他的恨意冰冷,犹如他出生的寒地。

  “神子,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污印?”他身子微微前倾,口吻中带着一丝恳求,因为那古怪的担忧而扭曲了嘴角。

  黑曜种会变成今天这样,全是在“黑色叛乱”后发生的事。那是唯一一次真正动摇了金种统治地位的事件。因此,联合会剥夺黑曜种原本的历史与科技,完全终结了那一整个世代,然后再将新生的黑曜种放逐到各行星的极地,灌输古地球上北欧神话为蓝本的新宗教,奉金种为神明。数百年后,我面前这个肉体能力明明在人类顶点的黑曜种,仍敬我为神。

  “我收下你的污印,拉格纳·佛勒洛。”我战战兢兢,伸臂穿过门洞,与对方握手。因为我穿着机甲,所以手和他的手一样大。我用从他手掌染上的血,在自己额上画了一道血痕,“同时,我承接你的负荷与重担。”

  “感谢你,太阳之子。我万分感激,并以我母亲与她的母亲之名,竭尽所能,效忠服侍。”

  “我的朋友会驾驶运输机从三号机棚进来。拉格纳,去救他们,算我欠你一分恩情。”

  他咧嘴而笑,露出泛黄的牙齿。主通道上回荡低沉的战嚎,仿佛海上的暴风雨。我觉得高兴,同时也感到恐惧,更多出不少疑问。我刚才到底接下了什么东西呢?

  

  第二十二章 火焰之花

  

  巨人离去,我仍在微微颤抖。我努力镇定下来,转身望着一脸呆滞的蓝种。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该看我还是该注意立体全息影像,还是要担心雷达上逐渐包围过来的战舰。“各位不必担心,”我开口,“不过我必须将前任舰长降职。他使舰桥观景窗成为漏洞,实在是个愚蠢至极的错误,无法因他的级别获得谅解。我要选一位新舰长,时间不多了,我得在六十秒内决定。”

  那个骨架很大的蓝种穿过同伴上前。我原以为她手上的刺青是花朵的图案,近看才发现那是有着数学含意的图形变化:拉莫方程式、曲线时空的马克士威方程式、惠勒-费曼吸收理论,以及上百个我无法立刻辨认出来的复杂公式。

  “给我徽章,我就钻个洞送你回火星,小伙子,”她的语调没什么转折,毫无起伏,精辟又有些慵懒,直到那些字词仿佛散入空气的方程式,才稍稍有点儿情绪,“我以性命发誓。”

  “小伙子?”我问。

  “你年纪只有我的一半,难道该称你‘小伙子阁下’吗?还是这三个字冒犯到你了?”

  塞弗罗眉毛一挑,对这名蓝种的大胆有点儿错愕。

  “阁下,请原谅她,”另一个蓝种出面缓和气氛,“她只是——”

  我举起手,表示不必多言:“你叫什么名字?”

  “奥利安。也就是‘猎户座’。”

  “这是男生的名字吧。”塞弗罗开口。

  “是吗?我完全没注意到。”蓝种居然也懂得讽刺?“我的宗派预设我是一名男性,但我给了他们一点儿惊喜。”

  “什么宗派?”塞弗罗又问。

  “她没有宗派。最初加入哥白尼派,但很快就被逐出。理由很明显,”刚才那个蓝种又出面讲话,“她只是工友。”

  奥利安的脸一歪,转身面向那人,但没有提高音量:“裴鲁斯,你不也只是个满口屁话的书呆子吗?”

  “阁下,你也看见了,”裴鲁斯淡然地解释,“她无法控制情绪,所以只能当工友。这不是她的问题,是因为她出身于一个油腻的环境。”

  “胡扯。”奥利安快步上前。

  她对着裴鲁斯的脸揍了一拳。裴鲁斯惨叫一声往后倒,应该从没被人揍过——搞不好还真的没有。蓝种没有斗殴的必要。他们是测验接受者、数学运算者、星图解读者,并非战士。

  “我喜欢那个脾气差的。”塞弗罗在一旁说。

  “请等一等,阁下!我想争取舰长的位子。”另一人注视着地上的裴鲁斯,上前开口,“我……我是理所当然的人选!奥利安是……是……是下等人!她对天体物理的掌握远远不足,对行星外质量力学欠缺认知。她连观测学院都没念过。”

  另一个蓝种站出来:“阿努斯也不够资格!他的天体物理分数很低,对理论微积分提出的假设根本不完备!我在灰烬之王旗下担任本舰副舰长半年,从这艘船还没启航就服务至今。阁下,由我指挥航行才是符合逻辑的结论。”

  舰队内其他船只通过通讯询问,步步逼近。此刻,敌舰上有许多人正穿戴护甲,拿起武器,准备搭蛭附艇穿越太空,攻破我舰船壳,随后杀出血路——还得祈祷自己能活着回去吃母亲或妻子准备的餐点。然而,这些蓝种却在这儿争权夺利,辱骂彼此的数学能力或学术成就不够好。

  “阁下,请别听他们的!”一名女子以同样平缓的腔调边出列边说,并在我身前跪下,“我是芙尔戈·氙·阿奎里亚斯。我曾进入夜蓝学院,程度远高于观测学院,而且拥有暗物质研究与重力透镜等多项博士学位。阁下,让我指挥您的战舰,交给其他人不仅是毫无根据,更重要的是,根本违反逻辑!”

  假如这几个蓝种真有逻辑,就该发现我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唯一没对我下跪的女人。最早开口的奥利安仍抬头挺胸站着,淡蓝色眼睛像在发光。她用低等色族才有的口音说话,与其他关在象牙塔内的学术人士大大不同——可能以前待过火卫一或研究院的周边码头吧。问题是,假如她真的只是个没念过观测学院与夜蓝学院的普通工友,出现在这舰桥上岂不是很滑稽?

  “你对这些意见想说些什么吗?”我指着其他人问。

  “叫他们去吃蝙蝠大便吧,”奥利安冷哼,粗粗的拇指点点自己胸前,“我可不会满口胡言。”她冷笑着往显示器点头,雷达上显示有多艘火炬船接近。“倒是你,快没时间了。”我朝雷达一瞥,系统探测到周围的军舰与巡航舰已暗中发射蛭附艇。“我有把握能做到,不然不会开口。给我一次机会。”

  我往塞弗罗点点头,他将代表舰长的翼星徽章扔过去:“带我们回火星舰队。”

  “航行原则?”她问。

  “最小伤亡。”我回答。现在必须营造我们是好的一方、最高统治者是暴君的形象。

  “是,阁下。”

  我与塞弗罗看着奥利安发号施令,规划穿越封锁线与奥古斯都舰队会合的路线。我将舰长位置交给她后,蓝种看出时机已过,便不再争吵,各自回到岗位,仿佛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在昏暗的照明下,他们前臂的色族纹章状似三叉戟。

  蓝种身边总是散发一股奇妙的疏离感。他们是无垠宇宙中的岛民,一切设计都是为了承受从月球往外扩散的长程航行,文化特征也充满一致性。他们共享氧气,吃一样的伙食菜单,用一样的家具,相同作息、座位、上司,甚至于爱人、宗派、人生目的。蓝种心中最优先的任务是如何精准完成任务,取得更高职位,以彰显自己的宗派。

  我开启对全舰队的通讯频道,将讯号投射到月球卫星。敌人现在无法干预这艘船。因为对整个联合会军方而言,本舰设备已是最高规格。

  “联合会内的各位,我是奥古斯都家族的戴罗·欧·安德洛墨德斯,在此报告一项重要讯息:今晚,最高统治者违反联合会规章。我的主君,也就是火星首席执政官尼禄·欧·奥古斯都,他在最高统治者安排的保护之下就寝,但随后她竟派人暗杀,对象扩及家族所有成员,包含与首席执政官关系密切的军事执行官团队。最高统治者与贝娄那家族勾结,采取不合法、不道德的手段,想要一次杀害超过三十位圣痕者。不过她失败了。

  “在反击行动中,我夺取这艘旗舰。然而,此刻我们仍遭受包围。除了我自身外,我的主君和他家人的生命都受到威胁,我们若不抵抗,就会死在这里。即使我们投降,也无法保全性命。我并没有将这艘战舰的人员强制排出,目前船上人员都认同我的理念,协助我们家族对抗受到权力欲望蒙蔽的奥克塔维亚·欧·卢耐。”

  至少与真相不算相去太远。

  “数小时前,最高统治者还要求我背叛家族,违反我过去的誓言。她跟自己的父亲一样沉溺权位,视自己为女王,要我低头顺服。但是,这就是我们的答复。”

  我关闭通讯。

  “裴鲁斯先生,请准备。”奥利安说,“他们敢来,就给他们好看。”她启动自己的数码刺青,与其他蓝种一起进入数字世界。

  舰桥陷入寂静。一秒过去,两秒过去。我从立体全息影像上看见三名灰种朝一名金种的脑袋开枪。橙种在机棚逃窜,金种正率领战斗色族,意图攻下降落的运输机。拉格纳冲进去,橙种跟着冲刺,背后还有拿着武器的红种涌入。激战中有多人死亡,但低等色族的怒火猛烈,即使丧失性命,我仍能感受到革命的巨大能量。因为我准许他们去实行压抑了一辈子的念头。那个念头就算无法闪耀光芒,却一直存在——它就埋藏在每个人心底——那道追求独立与自由的光芒。运输机的舱门开启,野马带着号叫者,掩护拉格纳和低等色族——不过就连忒勒玛纳斯父子也不想随便靠近那个仿佛怪物的污印。

  战舰外,敌人终于认真起来了。雷达上满布红点,都是朝我们过来的蛭附艇。他们想采取人海战术。

  奥利安开启舷侧炮台。

  “漂亮。”塞弗罗说。我静静站着,看电磁炮贯穿蛭附艇,将机壳与里头的人轰成碎片,然后又继续前进,直击发射出蛭附艇的战舰。

  新任舰长双手环胸,在指挥座上微微踱步。这艘五公里长的战舰开始翻转,另一舷侧的电磁炮全数发射,最高统治者的舰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奥利安的身体半朝向我,对着大家展现得意的笑容。

  “阁下,我开好洞了。”

  她下令引擎催动暗物质,我们从仅剩的两条战舰之间疾穿过去。

  舰桥十分安静,只有各种装置发出嗡嗡声。舰外的两方互射飞弹,发射防空烟幕弹,所以谁也没打中谁。烟幕带着微光,笼罩全舰,仿佛身处仙境。电磁炮击中船身,但我们在舰桥上感觉不到什么震荡,设备也没爆出火花或掉出电线。这艘旗舰真不愧是七百年战争工艺的巅峰之作。

  塞弗罗用手肘轻轻顶我一下:“好像真的成功了。”

  围绕在周边的舰队军容盛大,壮观到了极点。原本权杖舰队集中在此,是为了使警示线外各元帅的舰队不敢越线,但这里的战舰根本还不到权杖舰队的半数。不过,现在舰队从内部崩溃,仿佛庞大身躯遭到寄生,侵入物从体内啃起,挖出一条往外的路。

  我们以最快速度脱离舰队领空。

  敌人没有追来,因为只要一出警示线,就会有柯多范、忒勒玛纳斯、诺佛加上奥古斯都几个家族的舰队等候。希望今天最后这波奇袭能动摇其他家族,投靠到我们这里。

  战舰后面拖着一条尾巴。那是战舰残骸,以及无数尸体。

  死者从战舰的破洞流出。即使还活着,也很快会冻僵或窒息。我行经之处,死亡气息越来越浓厚。到底要踏着多少人命才能继续在这条路上前进?

  我将舰桥交给奥利安。塞弗罗与我前往工程部门,请橙种帮忙将变形的机甲切开卸除,然后赶往机棚。那里有许多中小型战舰跟设备,加上更多的伤兵和死者。黄种东奔西跑,急救后将人送到医疗舱,灰种和橙种也加入运送行列。

  野草拿着锐蛇轻戳那些遭到俘虏、手无寸铁的金种。卵石和鸟妖协助黄种,我慌张地想找到野马,发现她在运输机一侧机翼下跟父亲讲话,左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我想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毕竟运输机在上升途中就被一艘蛭附艇黏上,进入机棚后又来了一艘。

  “已经甩开最高统治者的舰队了。”我对奥古斯都说。

  “奎茵呢?”塞弗罗厉声发问,“送去医疗舱了没?”

  野马没回答,只是转头望向运输机伸出的斜梯。洛克抱着奎茵下船,女孩纤细又苍白,已经没了生气。塞弗罗无法动弹,说不出话,鼻孔又张又缩,一口气卡在胸口。这个从来不哭的男孩就连心酸的哽咽也只能压抑着,独自承受。他心神麻木,恍恍惚惚。我伸手过去,被他拨开。塞弗罗的模样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困惑,仿佛虽然得知了预言,但那应许的未来却没有实现。他缓缓后退,别过脸不肯看奎茵的遗体。最后他终于转身,仓皇地跑出去。

  洛克抱着女孩从我面前经过,神情憔悴落寞。他本想开口诉苦,却又咬着嘴唇,对我摇摇头。毕竟洛克还不知道我之前为何对他出手,紧接又碰上这桩惨剧。我从没见过他这样颓丧。

  “看看她,”洛克终于开口,“戴罗,看看你的朋友。”

  我凝望着那个女孩。时间仿佛停止。她死了,面容却这么宁静安详。我们为什么无法把生命还给她?为什么不能让今日倒转重来?我想修正每个错误,保住每个心爱的人。

  他将奎茵抱到机棚对外的透明脉冲隔层前,强忍心碎与不舍,让女孩回归只有繁星陪伴的宇宙。

  胡狼下来了。我上前揪住他,询问是怎么回事。他说,就是死了。他被问得很烦,卷起袖子。

  “我可不会为这件事道歉,我尽力了。”

  “当然,”我摇着头,“当然了。”

  他问起我头盔里的摄影机在哪儿。我瞪大眼睛,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影片。”胡狼解释。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完成什么丰功伟业?”他伸手往周围一比,“区区两人就夺下史上最顶尖的战舰,这足够让很多金种投靠了。我们需要你的故事加上我的媒体。”

  我心不在焉地要开口,接着又想起,阿瑞斯之子当初在我牙齿里装了一个记录器。想录下他们的炸弹攻击,只要我用力咬一下臼齿就会启动。我进入最高统治者的办公室时已经咬过臼齿,所以我伸手到嘴里,把黏着记录器的黏胶从牙龈拔下。这东西比头发还细小。

  胡狼眼睛一亮:“哪儿弄来这玩意儿?”

  “黑市,”我说,“最高统治者是自作自受,拿这上头的资料让局势变得公平些吧。”

  和他谈完,我本想让其他人处理善后,却发现有不少低等色族正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只靠武勇是无法赢得人心的。所以我也跟着卵石和鸟妖一起送伤员去医务舱,号叫者也是,接着是野马,甚至连维克翠都跟着做。

  将最后一个受伤的灰种放上担架后,我站在空荡荡的机棚内;奥古斯都前往舰桥,胡狼想避开忒勒玛纳斯父子,所以去了通讯室。洛克也离开,只有我茫然地留在这儿。

  地板上到处是血迹和焦痕。我看着双手,很清楚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觉得非常孤单,将头靠上冰冷的金属墙。

  她从后面出现。我没听到她叫我的名字,但我不很确定,因为我注意到时,已闻到濡湿的秀发气味,被那双手臂紧紧抱住。

  “我知道你累了,”野马柔声说,“可是塞弗罗需要你。”

  “洛克呢?”我转头望着她,两人之间还是有许多话无法说出口,许多问题没有答案,有好多错误需要获得原谅,那些难以压抑的恼怒、千丝万缕的纠结。她搂着我脖子,手指慢慢加上力道。

  “现在不是时候。”野马说。没错,洛克还是怪我,而且他的确应该怪我。大家都怪我。我的立足点越来越不稳了。

  

  第二十三章 信 任

  

  我在公用澡堂里找到他。其余金种回程时都想住大套房,塞弗罗当然也有资格,可是他自己却不这么觉得。也许他还将自己当成躲在马皮底下的男孩。不对,我的想法并不正确。他也长大了。

  “她很在意你,塞弗罗。”

  塞弗罗双臂交叉,身体看来细瘦,皮肤上还有雀斑。他腰上围了一条浴巾,肩膀上也披着一条。一般的金种并不在意别人看见他们的裸体,但塞弗罗例外。他身上多了我没见过的刺青,背部有头巨大的黑灰饿狼。号叫者是他的一切。对我而言,他们曾经只是工具,但过了一段时间,我渐渐对他们产生感情。可是,这又代表什么?我还是在利用他们啊。塞弗罗盯着水流向沟渠,顺着漩涡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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