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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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被碾平你就爬出去啊。”

  “所以只剩一个办法啦,”他伸手探进口袋,“C计划。”

  “我讨厌C计划。”

  “由不得我们,小妞,干活吧,快准备。”

  “C计划是?”我悄悄问。

  “高调路线,”崔格启动通信网络,屏幕闪过许多代码,最后连上一个加密频道。“流寇呼叫冤魂,收到请回答。流寇呼叫——”

  “冤魂收到。”一个声音幽幽飘来,“请求安全代码,请回答。”

  崔格盯着自己的仪器显示屏。“一三四三九二八三,请回答。”

  “代码确认。”

  “需要立即提供脱出管道,已救援公主与另一人,目前为二级警戒。”

  对方沉默一阵,但随后而来的回答即使充满杂音,依旧能听出语气欣慰。“回报太晚。”

  “杀人这种事哪可能准时?”

  “十分钟内抵达,保护公主的安全。”联机中断。

  “该死的!根本是业余货色!”崔格咕哝道。

  “十分钟。”赫莉蒂说。

  “还有更惨的。”

  “什么时候?”他没回答,姐姐又叹道,“早知道直接去机库就对了。”

  “我该怎么配合?”空气中弥漫着恐惧,“我能帮什么忙?”

  “别死就好。”赫莉蒂脱下背包,掏出一个不小的塑料盒,转开盖子。盒里有个金属圆筒,中央有颗水银珠在旋转。我都看呆了。要是殖民地联合会发现赫莉蒂带着这种东西走来走去,她根本休想见到隔天的太阳。这玩意儿可是大忌。我又望向电梯墙壁的仪表板:还剩十层楼。她拿起遥控器。剩八层了。

  卡西乌斯会在一楼吗?艾迦?还是胡狼?不,他们这时候正在船上进行晚宴,胡狼继续过自己的生活,谁会察觉警报和我有关?即便他们发现,也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可是,就算心里知道他们不会在场,我还是吓得要命。一名黑曜种就算赤手空拳也能轻而易举将这对灰种姐弟撕成碎片。崔格明白自己的处境,他闭上眼,在胸前点了四下(是一个十字),赫莉蒂看着弟弟的手势,但没有照做。

  “我们是专业的。”她淡淡地对我说,“所以呢,先把你的尊严摆到一边,躲在我们后面,别妨碍我和崔格。”

  崔格转转脖子,关节发出声响。他隔着手套亲吻左手无名指。“靠近点,贴着我身体,没关系的,你不必害羞。”

  三层。

  赫莉蒂右手拿着气动式步枪,嘴里依旧嚼着泡泡糖;左手握遥控器的拇指随时预备按下。最后一层,电梯速度放慢,我盯着双开门,将维克翠的腿拉到自己腋窝位置。

  “我最爱你啰,小弟。”赫莉蒂说。

  “我也爱你,小妞。”响应时,崔格的声音微弱,同时也变得紧绷而机械化。

  现在的气氛比铁雨作战前卡在星战机甲、从喷射管飞出时更让我紧张。我担忧的不只是自己,还有维克翠和这对姐弟。我希望他们可以活下来。我想问他们南帕西菲卡是怎样的地方,两人会不会捉弄母亲,有没有养狗,街景如何,乡间又……

  升降梯“咻”一声停下。

  门上灯号闪烁,分隔我们与胡狼麾下精英部队的厚重铁门终于打开。两枚震撼手榴弹当场飞入,黏在墙壁上哔哔叫。赫莉蒂按下遥控器,电梯内的寂静被低沉的内爆音击碎,无形的电磁脉冲自脚底的圆形装置发散;手榴弹发出咝咝声,失去作用,升降梯内外灯光熄灭,在外面守株待兔的灰种持高科技脉冲兵器,黑曜种则穿着面罩自动供氧的重装甲。这个瞬间,他们仿佛回到中世纪。

  相较之下,赫莉蒂与崔格虽使用传统武器,威力却丝毫不减。两人窜出升降梯,进入石砌建筑,抓着枪支拱身,活像教堂上神情凶恶的石像鬼。他们大开杀戒,以精准的射击近距离将旧式子弹打入那些毫无防备的灰种体内。对方完全没有掩护。走廊上火光不断,枪声隆隆,我则是牙齿打战、咯咯作响,非要等到赫莉蒂呼唤才拖着维克翠冲向崔格。

  三名黑曜种逼近,赫莉蒂抛出传统手榴弹。轰!天花板开了个洞,灰泥尘埃如雨撒落,上层楼的椅子带着赤铜种一同摔进混战。我呼吸困难。我见到一个人向后拦腰折断,身体在地上滚动;有个灰种逃到走廊后面,想找地方躲,赫莉蒂直接朝那女的背脊开枪,对方像是在冰上滑倒的孩童一样向前一趴。四面八方都有人影晃动,又有黑曜种从侧面上前。

  我拿了手枪发射,可是瞄不准。子弹从他护甲擦过,那两百千克重的大汉高举离子斧朝我劈来——就算电池失灵,斧刃依旧锋利。黑曜种发出特有的喉音战吼,一阵红雾从头盔喷出。子弹准确地从头盔的眼缝钻入,他前扑滑倒时差点儿撞弯我的脚。崔格立刻对付下个目标。金属子弹再取敌人性命,干净利落的手法像将一根根钉子钉上木头的工匠,动作中不带半分私人情绪,也不追求美感,只是扎实的训练与体能的展现。

  “收割者,别拖拖拉拉的!”赫莉蒂一边大叫一边将我拽过战场,崔格殿后戒备,扔了一枚手榴弹,黏到没穿装甲的金种大腿。先前四次步枪射击都没打中他——轰!现在只剩骨头肉块飞溅。

  姐弟俩一边奔跑一边换弹匣,穿过第一波敌人封锁线后,崔格将维克翠接过去,我就只能努力不晕倒或跌倒。“右边五十步,上楼!”赫莉蒂低吼,“还有七分钟。”

  一楼大厅静得出奇,没有警笛或警示灯,也没有通风口吹出暖气的呼呼声,只有我们的脚步、远方的怒吼,我关节咔咔响及气管咝咝叫的声音。途中经过一扇窗户,外头船舰的黑色轮廓自天际坠落,地平线冒出很多团小火光;列车在磁悬浮轨道上突然停止,仅存的光芒是来自最遥远的两座山峰。那里将有更多配备高科技武器的部队前来增援。但他们不会明白战况为何失控,也找不到问题根源。监视摄影机与生物扫描系统失灵了,就算卡西乌斯和艾迦亲自出马也找不着我们,这是我们唯一的一线生机。

  爬上楼梯,我的右小腿抽筋了,无力前进,不禁发出惨叫,几乎摔倒在地。但赫莉蒂撑起我大半体重,以有力的颈项顶到我腋下。三名灰种在楼梯顶端发现我们,赫莉蒂一把将我推开,举起步枪全数歼灭,不过最后一名敌兵开火还击,子弹钻进大理石内。

  “对方有备用的气动枪支,”她低吼,“不走不行!不走不行啊!”

  两次右转后,我们遇见几个低阶色族,他们望着我目瞪口呆。大理石走廊的天花板挑高,两侧立有希腊风雕像,我们行经胡狼的艺术品宝库,他给我看过约翰·汉考克的《独立宣言》及防腐保存的美帝末任统治者的头颅。

  我的全身肌肉好像正着火裂开。

  “这儿!”赫莉蒂终于叫道。

  我们窜进一条小走廊,找到侧门,冲进冷冽的阳光底下后,我被狂风吞噬。囚服挡不住寒气,我们一行人三步并作两步躲进胡狼堡垒边缘的金属长廊,右边山峦巍巍,却挡不住盖在上面的钢筋玻璃大楼,左手边是一道超过三百米的悬崖。雪花飞舞,凛风呼号,我们快步奔走。长廊沿山壁蜿蜒,伸出一条桥梁,连到一个空无一物的平台,仿佛骷髅手臂托起水泥餐盘,盘上有积雪覆盖。

  “还有四分钟。”赫莉蒂拉着我过桥,到停机坪后马上将我往地上扔,崔格也把维克翠放下,移到我背后。结冰的地面是一片湿滑的烟灰色,周边有及腰的垛墙挡住深渊,墙角下雪堆隆起。

  “步枪有八十发子弹,那把古董有六发,”弟弟叫道,“然后就空了。”

  “我只有十二发。”姐姐丢出金属罐,扬起绿色烟雾,“得想办法守住这条桥。”

  “还有六个地雷。”

  “快装上。”

  崔格跑向另一侧的桥,桥头是扇防爆门,比我们走的维修通路要大上许多。我还在发抖,又被雪地反光刺得眼盲,只能将维克翠拉近一些,靠着墙壁,以免受冻。雪片落在她的雨衣上,飘零的飞雪仿佛卡西乌斯、塞弗罗与我冲进密涅瓦主堡抢人放火后的灰烬。“没事的,”我低声说,“可以撑过去的。”我转头朝垛墙外面瞭望,可以看见底下的市区。好平静——平静得古怪。所有声响和骚动都被电磁脉冲锁起。此时有一片特别大的雪花随风飘来,停在我的指节上。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矿工的孩子经历几番波折,却在这儿打哆嗦、眺望城市,只希望自己能回家。我闭上眼,祈祷自己能和亲人朋友团聚。

  “三分钟。”赫莉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好像在保护我似的用戴着手套的手搭我肩膀。她搜索着空中有无敌人踪迹。“再三分钟就可以走了。就三分钟。”

  我好希望自己能相信她,可是雪停了。

  

  第六章 计 划

  

  我眯着眼睛望向赫莉蒂,便见到阿提卡七座山峰被防护罩笼罩,截断云层和苍穹。防护罩的动力机组想必位于电磁脉冲范围外,也就是说——援军来不及赶到。

  “崔格!回来!”她呼叫。他正在地底安装最后一枚地雷。

  一声枪响击碎冬晨的静谧,回音清脆且冷漠。越来越多枪声了:哐!哐!哐!雪在崔格身边扬起,他迅速往回跑,姐姐探身过来做掩护射击,步枪在肩上震动。我努力挺身,阳光炽烈,我想对焦都很困难。接着,水泥块在我面前炸开,碎片朝我脸上拍打。我压低身体闪躲,吓了一跳后却抖得更厉害。胡狼的部下找到备用武器了。

  我再次偷窥,隔着微闭的眼睑见到崔格在回来的半路就不得不与一队灰种交火,对方也拿出气动步枪应战,人从桥对面的防爆门涌出。有两人被他击倒,两人走近地雷时崔格以开枪引爆,人影顿时消失在黑烟中。弟弟继续后退,姐姐以火力支持,除掉一人,但崔格肩膀中了弹。他拿出针筒往大腿一插,起身再战。此时,一枚子弹落在我前方的水泥地,回弹起来后从赫莉蒂腋下护甲缝隙贯进肋骨,发出“咚”的一声。

  她的身体跌落,弹雨逼得我只能蹲在一旁。水泥块跃起又砸下,像一场大雨,赫莉蒂吐了口血,气息中传来夹带黏液的咻咻声。

  “卡在肺了。”她摸索裤子口袋的药剂。如果没有电磁脉冲,护甲上的医疗系统其实会自动注药,但现在只好人工处理了。我过去帮忙,拆下小型针剂扎进她颈部,止痛药随血液循环,赫莉蒂瞳孔立刻放大,呼吸缓和。维克翠躺在旁边,还没有恢复意识。

  枪声停得突然,我小心翼翼地查看,胡狼的灰种部队藏在水泥垛墙及桥塔后方,距离六十米。崔格趁隙换弹匣。一时之间只有狂风呼啸,可是我觉得不对劲——静默是最恐怖的一件事——我抬头望天。是金种。我仿佛能感受到战争的脉动。

  “崔格!”我用这副身躯仅存的力气大喊,“快跑!”

  赫莉蒂注意到我的表情,哀号着勉力起身,崔格也不顾掩护了,朝我们直奔过来,靴底在结冰的桥面打滑,惊恐之余赶紧爬起来逃命。只是来不及了。他背后那扇防爆门闪出艾迦·欧·葛里穆斯的身影。她穿过一干灰种与潜伏暗处的黑曜种,直逼而来。御史身上是一袭黑色正装,长腿一蹬,扑向崔格。

  我无法对此视若无睹,立即开火,赫莉蒂也举起步枪想救弟弟,但我们弹弹虚发。艾迦左窜右移,在崔格只剩十步就能与我们会合时将锐蛇一挥,刺进他胸膛。金属剑刃贯穿胸骨,刺出后血光淋漓。他瞠目结舌,只能发出低鸣,随后在哀号中被高举到半空,像只被孩子拿树枝插起残酷炫耀的青蛙。

  “崔格——”赫莉蒂低吼。

  我握紧锐蛇想冲过去,却被赫莉蒂一把拉回垛墙后。远处的灰种开枪攻击,幸好只击中周围地板。姐姐的血染红积雪,“别傻了,”她以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拉倒在地,“救不了他。”

  “他是你弟弟!”

  “但任务的目标不是他,是你。”

  “戴罗!”艾迦站在桥上狂喝,赫莉蒂偷看了一眼。对方手持锐蛇,弟弟的尸首依旧挂在剑锋。

  她的面颊失去血色,没有多说什么。崔格的四肢还在蠕动,沿剑身滑向御史的手掌。“拿别人当肉盾的日子也该结束了吧,快点滚出来。”

  “别中她的激将法。”赫莉蒂提醒我。

  “出来吧。”艾迦又嚷嚷,把剑一甩,崔格飞到桥的这头,滚落下来,砸在两百米底下的岩棚,粉身碎骨。

  赫莉蒂发出可怕的哽咽,举起子弹耗尽的步枪往艾迦的方向扣了几下扳机。艾迦见状连忙闪躲,我才知道她没有弹药。我将姐姐拉回来。有个狙击手原本瞄准她胸口,结果打中的是步枪。枪离手时炸开,削断了手指。我们只能背靠垛墙,惴栗不已。维克翠被夹在中间。

  “抱歉。”我只能挤出这两个字。赫莉蒂根本没听见,手抖得比我还厉害,双眼已经视线模糊,但没有眼泪,憔悴的面容失去了所有神采。

  “会有援军。”她沉默好几秒才又开口,注视着那片绿色烟雾,“一定会有。”血从衣服和嘴角渗出,还没流到脖子就冻结成霜。赫莉蒂拔出靴里的刀,还想站起来,身体却支撑不住,呼吸中卡了血痰,满身都是腥臭。“马上就来了。”

  “计划是?”我问。她闭起眼睛,我伸手摇摇她。“援军要怎么来?”

  赫莉蒂朝停机坪边缘撇撇头。“你听。”

  “戴罗!”卡西乌斯的叫声随冷风传来,他与艾迦会合了。“莱科斯的戴罗,快点出来投降!”他气势万千的声线和此刻气氛实在不符,太过冠冕堂皇,完全不为我们所受的苦痛动摇。我抹去眼角泪痕。“戴罗,你想清楚,你要以什么形象受死。像个男人?还是像只被人从洞里拖出来的老鼠?”

  怒气仿佛郁结在我胸中,但我并不打算站起来。以前的我可能会,毕竟那时身上披着金种的甲冑,能击倒害死伊欧的仇敌,就算他们知道真相,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帝国陷入火海,暴政步上末路。

  然而此刻我失去了那身盔甲,失去了收割者的面具,留下的只有疑惑与黑暗,又回到最初的自我。只是个孩子。我颤抖着,畏缩着。我躲避着敌人,我知道失败的代价,我真的理解了什么是恐惧。

  我也不会让敌人带走自己,再次沦为俘虏。维克翠也是。

  “操他妈的。”我自言自语揪着赫莉蒂的衣领、维克翠的手,奋力抵抗雪地的阳光,睁开眼睛。

  我的脸都冻僵了,但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拖着那两个女子走出掩护,站在停机坪边缘,任强风拍打。

  敌方一怔。

  我的模样带给他们不小的震撼。枯槁如活尸,双眼凹陷,脸颊如饿鬼,却蓄着可笑的大胡子,手里还拖着两个人——可悲到了极点。背后二十米处有两个奥林匹亚骑士杀气腾腾守着桥,五十名以上的灰种与黑曜种出了堡垒,在背后待命。艾迦手中滴血的银剑根本不属于她,真正的主人是洛恩,这是死后才被她夺走的。我藏在鞋中的脚趾疼得受不了。

  堡垒和山壁如此巍峨,映衬出杂兵的渺小、金属枪支的简陋。我望向右边,几千米外的遥远山头聚集了另一批部队,电磁脉冲影响不到那里。他们穿越云层,正要赶来,还尾随了一架镰翼艇。

  “戴罗,”卡西乌斯与艾迦靠近停机坪时再次呼唤,“你逃不掉的。”卡西乌斯瞪着我,眼神难解。

  “有防护罩,空路也封锁,没有任何船舰能进来接你。”他看了看从停机坪升起的绿色信号烟雾。

  “接受现实吧。”

  刮了一阵风后,我们之间有雪花在空中飘。

  “解剖吗?”我问,“你觉得我该面对的现实是那样吗?”

  “你成为恐怖分子时就已失去人权了。”

  “人权?”我抓紧维克翠和赫莉蒂,愤怒咆哮,“所谓人权,是要我亲手绞死自己妻子,看着父亲死在眼前?”我很想吐口水,但唾液黏在嘴唇,“你们有什么权力滥杀无辜?”

  “没人要跟你争辩这个。恐怖分子就是得接受制裁。”

  “那你这个操他妈的假道学是在跟我聊什么天?”

  “因为荣誉至上。唯有荣誉才能传世。”那是他父亲的名言,可惜这话从他口中说出传到我这双耳,变得毫无内涵。这场战争也夺走了卡西乌斯的一切,我能在他眼中看见那种虚无。他战战兢兢,始终是为了父亲的期盼,若能重新选择,我想他大概会希望院训时几个人在高地围营火的日子重新来过。少时生活单纯,朋友能交心。然而,纵使我们不愿放手,那段岁月终究洗不掉彼此掌上的血痕。

  我听着寒风在谷间呼号,脚跟踩到停机坪边缘。再向前就什么也没了,只剩空气及两千米底下那座都市的模糊轮廓。

  “他想跳崖,”艾迦悄悄提醒,“我们必须回收尸体。”

  “戴罗……别做傻事。”卡西乌斯虽这么说,眼神却在鼓励我跳下去,暗示我别投降,别接受得在月球被肢解的命运。死也要死得壮烈,他又拿出英雄的披风往我罩来。

  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点。

  “你觉得自己很光荣?”我恶狠狠地喊叫,“觉得自己是正义化身?你爱的人之中还有谁活了下来?你为何拼命?”怒意渗透我的声音。“卡西乌斯,你是孤军奋战,但我不同。入学面对你弟弟时不是,隐藏在你们之中时不是,被关在黑暗中时不是,此时此地也不是。”我用尽全身力气抓紧昏迷的赫莉蒂,指尖勾进她的护甲内侧,也牢牢握住维克翠的手,脚跟磨着水泥平台边缘。“听听风声,卡西乌斯,他妈的你听听这风声。”

  两名奥林匹亚骑士侧着头,但无法理解为何山谷会回荡一股低鸣——当然了,金种的儿女怎么可能有机会听到钻爪机凿穿岩石的声响?又要如何想象我的同伴并非从天而降,而是自行星地核爬出?“再会了,卡西乌斯,”我大叫,“你给我等着。”

  两脚一蹬,我拖着赫莉蒂与维克翠飞向半空。

  

  第七章 黄 蜂

  

  我们朝白雪覆盖的都市坠落。此处中央仿佛开了一个火山口,周围有一排排厂房随地面隆起的节奏晃动。接着许多管线从裂口探出,断开的柏油路面喷发蒸汽,气爆如日冕那样向外炸开,烈焰如触手,起伏伸展,就像火星突起六层楼那么高,催生出一头太古巨兽。接着,地面和建筑物的震动停止,钻爪机猝然冲入寒冬——那是一个巨大的金属手掌,指尖有如熔岩,在热气之中抓握,又缩回地壳深处,顺道扯下大半市区。

  我们落下的速度太快——太早跳了。地面遽然来到面前。

  一阵剧烈的音爆刺进耳朵。

  第二声、第三声,最后,钻爪机挖出的深穴涌出一小团军队。从两人变成二十人,再加到五十人。穿着重力靴和装甲的士兵蜂拥而至,来到我左右。他们一身血红,朝天扣下脉冲枪的扳机,臭氧的气味传进鼻中,我不禁汗毛竖立,超高温子弹与空气分子摩擦出蓝色光芒。士兵肩上还有迷你炮筒,轰隆轰隆地将厮杀推向高潮。

  阿瑞斯之子的部队中有个甲冑特别鲜艳的身影。他戴着父亲留下的日冕头盔朝我扑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接过维克翠,没让她撞上大楼屋顶。狼嚎从头盔的扩音器传出,阿瑞斯就在面前,那是我全太阳系中最好的朋友,他没有弃我于不顾,还出动了足以对抗金种帝国的精兵、恐怖分子和反抗军——号叫者。队伍中个头最大的一个却是一身纯白胄甲,胸前与手臂上有蓝色掌印图样。一刹那,我误以为是帕克斯死而复生、前来助我,但那人接住我与赫莉蒂,我便见到蓝色掌印上还有字符,来自火星南极。拉格纳·佛勒洛,女武神山锥的王族,他将赫莉蒂抛给另一个号叫者成员,把我转到背后,方便我搂住他脖子、手指嵌进护甲上的孔洞固定。接着,他飞越弥漫烟尘的山谷和都市,进入坑道,对我吼着:“小弟,抓紧。”

  拉格纳向下俯冲,塞弗罗抱着维克翠,位于左侧,其余号叫者包围周边,窜入地面那个张开的大口,每双靴子引擎都发出凄厉吼叫。敌人穷追不舍,战场纷乱嘈杂,狂风击打,脉冲枪将队伍后方的岩石轰得粉碎,枪响锐利刺耳。我用下颚靠着甲冑,牙齿格格敲不停。拉格纳将重力靴的速度逼到极限,身子微微震颤。护甲凸起的部分磨着我的肋骨。在他闪避和加速时,尾椎骨上的电源组件往我腹股沟重重一撞。底下一片黑,我仿佛骑乘金属鲨鱼,潜进怒海深渊;耳膜鼓胀、狂风呼啸。某颗石块砸中我的前额,血流到脸上、刺痛眼睛。我能看见的光线只有靴子和枪。

  我的右肩一阵剧痛,敌人的脉冲兵器毫厘之差,没有造成重创,但皮肤起了水泡,还冒出烟来,囚服袖子生出火苗,所幸立刻被风势压下。前方另一名阿瑞斯之子就倒霉了,重力靴被子弹命中,爆炸后整条腿连装甲一起化为铁浆,人在空中旋转扭动、撞上隧道顶端,身体被压成肉饼,头盔一落,直朝我飞来。

  一阵阵红色强光闪烁,就算闭上眼睛也抵挡不住。空气中弥漫着烟雾,雾里有股焦味在喉头徘徊不去,那是脂肪被烤熟的酥脆油腻。我的胸口又热又痛,周围是一片哀鸣哭号、哭爹喊娘的声音之沼。还有——黄蜂般的声响在耳边嗡嗡叫。头上有人。我睁开眼睛后,他们从红光中降下,对着我的脸大喊大叫,接着盖了个口罩过来。一条湿的狼皮斗篷从甲冑肩膀垂下,擦到我脖子,还有好几只手压过来,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倾斜。

  “右舷!右舷!”某个人在喊,他好像正泡在水里。

  身边倒着一群奄奄一息的人,他们严重灼伤,肢体卡在扭曲的甲冑中。一群体型较小的人涌入,弯腰的模样好像兀鹫。不过他们是在拿锯子帮忙切开金属护甲,拖出里面烧伤的战士,只可惜有些人的护甲完全熔解了。有只手靠到我身上,是一个躺在我旁边的男孩。他瞪大眼睛,甲冑焦黑,脸颊的皮肤年轻滑嫩,却沾满黑灰和血液。那张嘴还没有印上笑纹。男孩的气息越来越短促、越来越短促,最后的唇形念的是我的名字。

  然后,他断气了。

  

  第八章 家

  

  我独自站在路上,看不见那些骇人场景,身体洁净轻盈,四周飘着青苔和泥土的气味,脚底踏到地面,却又感觉不到脚下究竟是什么。左右两侧原野开阔,野草随风倒。天际划过闪电,我手上的印记消失了。我沿着弯弯曲曲往两旁延伸的石砖墙走。我是什么时候踏上这里的?远方升起一柱柴烟,我继续前进,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山头彼端有个声音在呼唤我。

  噢,坟墓;噢,礼堂。

  全都空了,伫立凝望。

  我回到同胞身旁,他们都在那儿,

  齐聚于珀耳塞福涅的指引下。

  时机未至,旅途艰险,

  纵然殿后,我仍会抵达终点。

  在那里,我们终将见面——

  亲爱的父亲,亲爱的母亲和兄弟,

  在那边,你们认得我的手,

  因为我曾洗涤你们的尸首……

  是我叔叔的声音。我来到往生谷了吗?这是死者必经之路?不对,往生谷里面无伤无痛,但我身体疼得要命,腿还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声音从前方传来,仿佛拉着我穿过这片迷雾。父亲死后,叔叔教我跳舞,掩护我进入阿瑞斯之子。他死在矿坑里头,此刻应该徘徊在往生谷间。

  我还以为会是伊欧来迎接,不然要是父亲也算合理,怎么会是纳罗?“继续,”另一个声音响起,“维朗尼医生说他听得见,只是还找不到回来的路。”我不断走着,却意识到身体底下是一张床,周围空气冰冷,进入肺后有种锐利的触感。床单柔软干净,我两腿肌肉抽搐,好像不断遭到蜂蜇。每回刺痛都模糊了如梦似幻的世界,意识逐渐被塞回身体。

  “要念东西给这小子也该念些与红种有关的吧。紫种写的也太文绉绉了。”

  “舞者说他最喜欢这首。”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确实躺在病床上。寝具洁白,手臂连上点滴。被子底下的双腿黏了好多蚂蚁大小的贴片,以电流促使肌肉运动,避免萎缩。病房本身像个洞窟,但里头堆着机械设备和培养皿。

  而我在恍惚之中听见的声音果然是纳罗叔叔,当然了,他没去往生谷,还活蹦乱跳地坐在病床旁低头看着米琪留下的旧书。即便以红种而言,叔叔也显得消瘦很多。长满茧的手指小心翻着书页。他变成光头了,前臂、颈后晒得很黑,不过整个人还是很像回收的碎皮组出来似的。掐指算算,纳罗已经四十一岁,只是看起来更老,而且改走凶狠路线:他的大腿枪套里有把电磁枪,黑色军装外套缝上备用的甩刀;这套衣服原本属于殖民地联合会的士兵,但他们将标志拆掉,颠倒后缝回去。红色在顶端,金色成为最底层。

  他也参战了。

  母亲坐在隔壁,曾中风过一次,所以也孱弱许多。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象着胡狼以钳子蹂躏她的画面,但是这段时间来母亲一直都很安全。她动着手指缝补破袜,动作没有以前那么灵光,年纪和体力都不行了,然而她的身体与精神并不相符。就精神层面上,母亲绝不会输给金种,她的心跟黑曜种一样魁梧。

  我看着她坐在一旁,呼吸沉静,专注着手上的工作,我找到了整个宇宙中最想保护的对象。我多希望可以治愈她,给她那些从来没感受过的舒适生活。我明明那么深爱母亲,面对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表达不出心里的千言万语。“妈……”我低声开口。

  那两人猛然抬头。纳罗叔叔傻了眼,母亲伸手拍拍他,轻轻起身靠近,动作缓慢、谨慎。“孩子,醒啦。”

  她站在床边,眼中充满关爱。现在我的手比她的头还大,只能小力地碰触那张脸,想确定这不是一场梦。我的手指沿着她眼角的鱼尾纹摸到发鬓。小时候我比较喜欢父亲,因为母亲会打骂管教我,也会一个人偷哭,却又装作没事。如今,我最希望的就是能再次听她哼小调、做料理,回到孩提时代安稳的每一夜。

  我想重返那种生活。

  “对不起……”我听见自己说,“对不起……”

  她在我前额一吻,轻轻靠上来。她的身上有铁锈、汗水和油渍的味道。我仿佛回到了故乡。母亲说,无论如何都会把我当儿子看,所以没什么好道歉。我觉得好安全。有人爱我,全家都在,包括基尔兰、莉亚娜和他们的小孩,大家都想见我。我哭个不停,将独囚时压抑的痛苦全部发泄,比起我能吐出的言语,泪水更为铭心刻骨。母亲再次亲吻我的头,我终于累了。她退开时,纳罗过来搭我的手臂。“叔叔……”

  “好久不见啊,小浑球。”他还是不太客气,“有其父必有其子是吧。”

  “我还以为你死了。”

  “没有的事。的确是鬼门关走了一遭,但被踢了出来。叫我回来打打架、救救人。”他朝我笑了笑,唇上原本就有一道疤,现在又多了两条。

  “我们一直在等你清醒。”母亲解释,“飞船送你过来已经两天了。”

  我的咽喉里仿佛还残留着人肉烤焦的气味。

  “这里是?”我问。

  “提诺斯,阿瑞斯统治的都市。”

  “提诺斯……”我喃喃自语,起了身,“塞弗罗……拉格纳……”

  “他们没事。”纳罗闷哼着压我躺下,“别扯掉点滴和人工肉啊。千辛万苦逃出来,维朗尼医师花了好几个钟头才把你拼好。本以为敌人的骨骑也在电磁脉冲范围内,结果他们却躲开了,跟进隧道,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多亏有拉格纳才保住你小命。”

  “你也在?”

  “不然你以为是谁带挖掘队冲进阿提卡?都是莱科斯的血脉哦,兰达和奥米克戎两个部落联手。”

  “维克翠呢?”

  “孩子,你别着急。”他伸手按住我胸口,免得我又跳起来,“她在医生那儿,另一个灰种也是,两个都保住性命了,正在缝伤口。”

  “纳罗叔叔,给我做全身检查!请医生验辐射反应,看看有没有定位器或植入物,敌人可能是故意放走我,利用我找出提诺斯的所在……我得见塞弗罗!”

  “喂,就叫你别着急啦!”纳罗提高音调,“我们检查过了,的确被植入两个东西,但已经被电磁脉冲烧坏了,追踪不到你。阿瑞斯不在,他和号叫者还没回来,之前只是先送伤员,顺便吃点东西。”

  我记得自己看到十几个披着狼皮的人,塞弗罗应该招募到新成员了。蓟草反叛,但维克瑟斯提到卵石和野草,不知道小丑和废物是否也还在。

  “阿瑞斯老是在忙。”母亲补充。

  “事情很多,阿瑞斯却只有一个。”纳罗为他辩护,“还在搜索生还者,不用多久就会回来了,运气好的话大概就早上吧。”母亲白他一眼,他赶紧住嘴。

  我靠回床上。单是和两人见面说话,我已经内心澎湃、语无伦次。好多话想说,好多矛盾的情绪,最终我只能坐在床上,不住喘息。整个房间都有母亲的爱包围着我,但我依旧觉得黑暗正在虎视眈眈,随时会袭击我以为已经失去的亲人。我担心往后自己无法保护他们,敌人太强而且太多,我又如此虚弱。此时,我只能摇摇头,拇指滑过母亲的指节。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但你不是来了吗?”这句话一如往常,淡然到近乎冷漠。我们两个男人都哽咽了,她眼睛还是干的。不愧是我母亲。回想起来,能在院训那种环境生存下来,我实在无法归功于父亲。他的形象太温柔体贴,母亲才是给我骨气和坚毅的人。我拎着她的手,想用简单的碰触来传递复杂的心意。

  有人轻轻敲门。舞者探头进来。他还是俊美得不合常理。在我见过的红种中,唯有他会因年岁增长而更有魅力。舞者拖着脚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母亲和叔叔都对他点头行礼,纳罗还客气地让出位置给他,母亲倒是没有动。“看来我们这位地狱掘进者命真的很硬,”舞者握起我的手,“不过我们都快吓死了。”

  “能再见面真是太好了,舞者。”

  “没错,孩子,真的太好了。”

  “谢谢你帮忙照顾他们,”我朝母亲和舅舅撇了撇头,“还有帮忙塞弗罗……”

  “都是一家人。”他回答。“你感觉如何?”

  “胸口还是痛——其实全身都痛。”

  他浅浅一笑。“没办法,维朗尼说,中村姐弟给你的那一针差点儿出人命,你是心脏病发作。”

  “舞者,胡狼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百思不解,不断回想自己透露过什么。是我露出马脚吗?”

  “不是你,”舞者说,“是哈莫妮。”

  “哈莫妮……”我低呼,“她怎么会……她那么恨金种……”但我刚说出这句话,顿时醒悟。哈莫妮对金种的恨太深,一定怨我没有引爆炸弹,将最高统治者和月球上的显要人物全部炸死。

  “她觉得是我们忘记初衷,”舞者解释,“嫌我们不够积极,所以干脆将你的真实身份泄露给胡狼。”

  “所以我去他办公室送礼时他就知道了……”

  舞者神情疲惫地点点头。“等于是证实了哈莫妮的说辞,所以胡狼才让我们将人救走。她回到基地,在胡狼的突击部队出现前一小时就不见踪影。”

  “费彻纳会死也是这原因。但他明明给了哈莫妮生存下去的动力……出卖我倒还容易理解,为什么连费彻纳——阿瑞斯——也要害死?”

  “哈莫妮发现原来阿瑞斯也是金种,就崩溃了。我猜她是直接把基地的坐标给了胡狼。”

  哈莫妮曾将阿瑞斯视为英雄,甚至是神。她的孩子在矿区亡故,因为阿瑞斯出现,才决定为了战斗而活。但最后竟发现他自己是敌人的一分子,索性要他拿命来抵。费彻纳的死背后藏了纠结曲折的心路历程,我听了不禁唏嘘。

  舞者静静观察我,应该能看出我的身体状况与预期相差太大。母亲和纳罗同样仔细地看看他,又打量我,应该也猜到舞者有什么顾虑。

  “我知道我看起来比以前差很多。”我慢慢地说。

  “不,孩子,你经历了那么多,身体当然虚弱。问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舞者和母亲交换一个眼神。“可以吗?”

  “他有权知道,直说无妨。”母亲和叔叔都点头。

  舞者还是犹豫了一下,回头想找椅子,纳罗赶紧拉了一张过来,放在床边。他点头致谢,身子朝我探来,两手指尖靠在一起,像个尖塔。“戴罗,长久以来,有太多人对你有所保留,所以我希望从此刻开始不再有任何隐瞒。其实,直到五天前我们都认为你死了。”

  “我的确是差点儿没命。”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事实上,九个月以前,我们就没有继续寻找你的下落。”

  母亲握紧我的手。

  “你落入敌人手中三个月,频道上就播放了行刑过程。他们找来和你长相几乎一样的人,拖到爱琴城塞大门阶梯上,宣读罪名,看起来似乎是继续将你当成金种。我们尝试过劫囚——不出所料,那是陷阱,我们折损了好几千兵力。”舞者的目光扫过我的嘴唇和头发,“受刑的人无论眼珠、身上疤痕或脸面都仿造得毫无瑕疵。我们眼睁睁看胡狼砍下你脑袋,将遗体毁弃在火星荒原上。”

  我盯着他,还不明白这番话真正的含义。

  “孩子,我们哀悼过了,”母亲声细如蚊,“整个部落、整座城市的人都很难过,还是我亲自领着大家捶胸高唱《消逝的悼念》,将你留下的靴子埋在提诺斯的隧道深处。”

  纳罗双手抱胸,似乎想要压下那段记忆。“同样体态、同样五官,没人察觉有异,我真的以为自己又亲眼看着你死了一次。”

  “高科技人皮面具,或者是直接找替死鬼做雕塑手术,又说不定只是数字特效。”舞者解释。

  “但怎么办到的已经不重要。胡狼以金种的仪式处决你,没有揭露你红种的真面目。对他们而言,拆穿这件事有害无益,只会成为我们的宣传工具。于是你就跟以前想篡位的金种一样,接受公开处刑、杀鸡儆猴。”

  胡狼说过,他要我爱的人深深受苦,此刻我便领悟到他的手段有多残酷。就连我母亲也无法镇定,眼中的伤痛越来越浓。她看着我,那张脸因罪恶感而变得僵硬。

  “我放弃了。”她支支吾吾,轻声地说,“我放弃了你。”

  “不是你的错啊。”我回答,“你被骗了。”

  “可是塞弗罗没放弃。”母亲叹道。

  “他继续找你,”舞者说明后来的事,“我之前觉得塞弗罗发神经病,但他坚持你没死,声称自己能感觉到,你肯定还活着。我都开口叫他把日冕头盔交出来了。他实在太执着于这件事。”

  “到最后真的给他找到了。”纳罗说。

  “是,”舞者回答,“找到你了。我错了,我不够相信你,不够相信他。”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狄奥多拉的协助。”

  “她在这儿?”

  “她有很多人脉可用,负责提供情报。通过珠伎酒店,狄奥多拉得知,居然有奥林匹亚骑士亲自前往阿提卡运送‘包裹’,而且要带回月球交给最高统治者。塞弗罗听了以后,认定包裹就是你本人,便投入大量资源组织作战,耗掉我们地底两个……”

  舞者还没说完,我发现母亲的眼睛一片蒙眬,注视着天花板的灯泡。她会有什么感受?作为母亲,目睹儿子遭人如此凌虐,满身伤痕,连话都讲得断断续续,眼睛无法对焦?不知世上还有多少母亲体验过这种滋味:儿女好不容易从战场回来,心却早已丢失,冷酷现实的毒素渗透骨髓,再也不是她过去的宝贝?

  九个月了。她在心中埋葬了我。现在我又爬出坟墓,她则因为自己没有坚持到底而内疚,当战火再度将我卷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无奈。这几年来,我追逐自己的目标,不知拿多少人当垫脚石,假如眼前我这条命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想要做得正确,我必须正确。

  “……现阶段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物资,而是需要的人力……”

  “舞者……先停一下。”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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