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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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见那名字心一冷,但没讲话。塞弗罗也是。贾王开始怀疑我们是胡狼的手下,而且露出如假包换的恐惧。这可以利用,只可惜我们时间不多。

  “我们要离开这块石头,”塞弗罗一派蛮横,“老兄,你得帮我们想出办法,不然我就把你的指头一根一根折断。”

  “老兄?”贾王喃喃自语。

  “你一定准备了逃生艇和紧急出口——”

  “你是巴卡家的?”塞弗罗听了一呆。贾王继续说:“原来是你,他妈的真要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被胡狼发现了。”

  “你有十秒钟告诉我该怎么离开,否则我就拿你肋骨来当背心。”听到贾王这攀亲带故的语气,塞弗罗威胁恫吓的气势都缩了一截。

  贾王摇摇头。“巴卡先生,你得仔细听——这是天大的误会。我知道你很难相信,甚至会觉得我脑袋有毛病,但拜托你听我说:我和你同一阵线,是你们的一分子。”

  塞弗罗皱眉。“什么我们的一分子?”

  “还能有别的意思吗?”贾王哑嗓笑道,“年轻人,现在状况简单明了:我,瑞古勒·艾格·桑恩,既是造币会的爵士、桑恩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同时也是阿瑞斯之子的创始成员。”

  

  第二十一章 贾 王

  

  “阿瑞斯之子?”塞弗罗重复这五个字,走进那圈光线,让贾王看到自己的脸。我没有跟过去,心里觉得越来越荒谬。

  “这样好多了,从刚才我就觉得你很耳熟。你可能不晓得自己跟父亲有多像哪。总而言之——没错,我也是阿瑞斯之子。事实上,我是元老成员。”

  “哦?你不如说你是粉种好了,他妈的,以为随便说什么都有人信吗!”塞弗罗暴喝,“什么天大的误会!”他跳上前,蹲在贾王旁扯着对方的长袍。“干脆让你换件漂亮衣服出去叫人帮忙算了!”

  “那最好,因为你们打乱了原本……”

  塞弗罗手起拳落,打在贾王肥厚的嘴唇上。那是我很熟悉的原始暴力,我忍不住紧闭双眼。贾王的头向后仰,本能地想挪椅躲避,但立刻被塞弗罗压住。“你这只又老又肥的癞蛤蟆!别以为这些花招能行得通。”

  “这不是什么花招——”

  塞弗罗再次出手,贾王喷出唾沫,嘴唇裂开流血,蹙紧眉头忍着痛。他应该眼冒金星了。

  但塞弗罗掴了他第三次,态度轻率随便。也许根本不是要打贾王,而是做样子给我看,因为他还特地回头狠狠瞪我,似乎想试探我是否又要拿道德当诉求,当场跟他起冲突。塞弗罗的做人原则非常简单:保护自己人,其余随便死。

  他抽出一把短刀塞进贾王口中。“老兄,我知道你很会演,”塞弗罗低吼,“竟然连自己是阿瑞斯之子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觉得自己急中生智,只要三言两语就能骗倒无脑的畜生,是不是?抱歉,这种游戏我玩多了,而且对手都比你厉害,什么苦头我都吃过。如何?舒服吗?”他将刀刃朝着贾王脸颊戳,贾王只能跟着他的动作晃脑袋,但嘴角依旧被稍微割裂。

  “猪头,不管你耍什么心机,都别想全身而退。你是共犯,是寄生虫,自作孽不可活。赶快交代逃出去的办法。说出船藏在哪里、怎么过哨站,之后再把胡狼的计划、军备和基地设施也说清楚,还有你家的武器装备,全部给我送过来。”

  贾王的眼神从短刀回到塞弗罗脸上。塞弗罗先将刀抽回来。“动动你的小脑袋好吗?你以为费彻纳是从哪里弄到资金——”

  “不准提起他的名字。”塞弗罗手指戳向他的脸,“不准。”

  “我认识他——”

  “那他怎么从没提起你?舞者也没有?根本睁眼说瞎话。”

  “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我的事?”贾王反问,“遇上暴风雨时,绝不能把两艘船绑在一起。”

  这句话直击核心。费彻纳曾以同样比喻解释为何不事前告知我提图斯是同伴。此外,费彻纳死后,阿瑞斯之子一夕间失去大量科技方面的外部支持,会不会从一开始阿瑞斯之子就并非单一团体,而是低色族与高色族齐头并进?而两边平时不联系,以免走漏风声?换作是我就会这么处理。回想起来,费彻纳甚至说,若能攻下月球,他会找来“强力后盾”,足以将我拱上最高统治者的大位。假如包含贾王,那就说得通了。费彻纳死后,低色族阵营遭敌人渗透,于是他们销声匿迹,切断所有对话管道。“马提欧为什么会在你卧室里?”我字斟句酌。

  贾王凝望着黑暗,摸不清是谁在讲话,但眼中不只是气愤,也夹杂些许畏惧。“你……你怎么知道他在我房里?”

  “快回答!”塞弗罗踹他一脚。

  “你们没伤害他吧?”贾王突然暴怒,“不准你们动他!”

  “我叫你回答!”塞弗罗大吼,又甩他一巴掌。

  贾王气得浑身颤抖。“他是我的爱人,当然在我房间,你们这些混账东西,马提欧也是阿瑞斯之子!你们要是动他一根汗毛……”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我追问。

  “十年。”

  “六年前呢?他跟舞者合作过。”

  “那时他去约克敦市帮忙训练你的朋友,塞弗罗,戴罗是他教出来的。雕塑师改造他的肉体,但灌输他知识文化的是马提欧。”

  “他没说谎。”我走进光线中,让贾王看见我的脸。他大吃一惊。

  “戴罗,你还活着。我……我以为……怎么可能呢……”

  我转头望向塞弗罗。“他是阿瑞斯之子没错。”

  “就因为他拼凑出这么几件事?”塞弗罗驳斥,“你也太容易被说服了。”

  “你还活着,”贾王自言自语,还没想通,“怎么会呢?他明明杀死你了。”

  “他说的是实话。”我重申。

  “实话?”塞弗罗的嘴仿佛正咬嚼蟑螂,形状扭曲,“他妈的,你说‘实话’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看透这种走后门、放高利贷的混账东西?他和殖民地联合会每个圣痕者都有一腿,蛇鼠一窝,别把他当成善男信女。这家伙玩弄你的手法和胡狼一模一样。如果真的是阿瑞斯之子的一员,那怎么还不赶快联络我?”

  “因为你们那艘船眼看就要沉了,”贾王回答时仍不解地望着我,“敌人已经潜入组织,我不知道潜得多深。至于戴罗——你的背景是怎么被发现的我不清楚。我和低色族只有一个窗口:费彻纳。而他在高色族只有一个窗口:就是我。我无法确定是不是舞者为了夺权出卖费彻纳,你们觉得我怎么敢去联络?”

  “舞者才不可能做那种事。”塞弗罗哼了一声。

  “我又没把握,”贾王气馁地说,“我又不认识他。”塞弗罗摇摇头,似是觉得莫名其妙,他继续解释,“我手上有些影片,是我和你父亲的对话。”

  “你别想碰通信仪。”塞弗罗回答。

  “试看看,”我说,“叫他证明。”

  “我见过你母亲一次,塞弗罗,”贾王立刻开口,“她叫布琳,是个红种。假如我不是阿瑞斯之子,有可能知道这件事吗?”

  “很多渠道可以查,所以你啥也没证明。”塞弗罗说。

  “换个问题,”我说,“有一件事情只有阿瑞斯之子会知道,而胡狼如果能锁定位置,早就进攻了——提诺斯的位置?”

  贾王咧嘴笑道:“热海以南三百千米,以前矿业枢纽,梵戈转运站地下三千米;原本是废弃矿区,相关记录还是我亲自找黑客从殖民地联合会内部服务器删除的。之后,我又从工厂运出埃克戎十九号激光,让人把钟乳石凿成中空螺旋,否则很难保持结构稳定。后来,我请工程师画了艾塔利亚型水力发电机蓝图,那边的人按图施工。虽然那座城市名义上由阿瑞斯建造,但幕后是我的设计——还有我的钱。严格来说是我盖的才对[13]。”

  塞弗罗听完后惊愕不语。

  “以前你父亲替我工作过,”贾王接着说,“那是海卫一刚开始进行生态改造的阶段,他和你母亲也是通过这个机缘认识。之后,我们开始……不太正当的合伙关系。爬到今天的地位之前,我需要金种,需要不怕脏的圣痕者和他们的法律后盾,而且最好有把柄在我手上,才会愿意为我处理竞争对手。当然,那都是台面下的事,你们应该明白。”

  “你意思是说我爸给你当打手?”

  “说白一点儿:是杀手。我是靠他的帮忙才得以扩张。市场饱和就会限制企业成长,因此得设法腾出空间。你该不会以为银种人都是守规矩的乖乖牌吧?”他呵呵笑,“也许有些人是,但这个社会就是裙带与资本主义挂帅,够狠才能壮大,不是吃人,就是被吃。我给你父亲钱,请他组成特勤队私下为我办事,直到某天我终于发现他拿我的资源投入自己的计划,也就是阿瑞斯之子。”

  说起那五个字,贾王不禁语带嘲讽。

  “你没有举发?”我狐疑地问。

  “金种社会将叛乱分子看作癌细胞,我举报了他,自己根本无法全身而退,所以陷入两难。但他没有为难我,反想邀我入伙。几次沟通后,我也认同他的想法,于是变成现在这局面。”

  塞弗罗退后几步,一时间无法接受。“但是……我们……我们像虫子一样被追着打,你也都看见了,却还是……跟那些粉种厮混,甚至与敌人串通。如果真是我们的一分子……”

  贾王仰头,被揍之前的那股气势又回来了。“不然我该怎么处理才对,巴卡先生?你在谍报方面资历深厚,不如你给点建议?”

  “与我们并肩作战啊。”

  “拿什么作战?”他等着塞弗罗回应,但塞弗罗无言以对,“我个人和企业名下有一支三万人的维安部队,但兵力分散在水星到冥王星之间。更何况有大半都并非我的财产,只是签了合约的灰种,仅有少数是真正归我所有的黑曜种。我的确有武器,但有谁可跟圣痕者抗衡,你搞清楚没有?所以我想以柔克刚。而事实上你父亲也是这样主张,毕竟一旦正面冲突,就连金种的小家族都能彻底毁掉我。”

  “你还有全太阳系最大的软件公司,”塞弗罗反驳,“手下很多黑客,也有弹药和军武工厂,可以给我们装备,或者为我们监控胡狼。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我能直说吗?”

  我皱眉。“时间不多了——”

  贾王身子往后一靠,用鼻孔对着塞弗罗。“我待在阿瑞斯之子超过二十年,靠的是恒心和远见;而你带头还不到一年,看看目前是什么局面?巴卡先生,你可不是笔潜力股。”

  “潜力……股?”

  一个被铐在椅子上、嘴角还有血渍的人说出这番话,感觉极其突兀,然而,贾王那双眼睛的确能够服人。他不是俘虏,而是另一次元的泰坦、商业领域的主宰,确实能与费彻纳的雄才大略并驾齐驱,无论骨气或城府,都远超我预期。但我也不会轻易对他产生好感。这二十年来,他就靠谎言生存,什么都能演,说不定眼前就是一出大戏。

  那张斗牛犬般的脸孔下到底藏了什么心思和动机?贾王究竟追求什么?

  “我静观其变,想看看你有什么本领,”他对塞弗罗说,“我要看你能不能继承父亲。后来,金种对戴罗行刑——”贾王又瞥我一眼,还是充满疑惑,“至少看来是那样。之后呢,你像个小娃儿一样,挑起一场自己打不赢的战争。基础设施、物资后勤、领导统御,没有一方面做足准备,没头没脑就把戴罗的雕塑手术公之于世,连矿坑也能看得到,你以为那会有什么作用?掀起无产阶级革命?”他嗤之以鼻,“我还以为比起别人你更能理解何谓战争。你父亲有再多不是,至少也目光高远,能以理念打动我。换了儿子上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呢?种族清算、核弹对射、杀人放火,那么多都市遭红种暴动蹂躏,然后被金种的反击彻底毁灭。人类不再团结,就是一片混沌。巴卡先生,混沌是我绝对不会投资的项目,它对商业活动毫无帮助。而无助于商业的事,通常对全人类也没有好处。”

  塞弗罗缓缓吞了一口口水,终于感受到对方话语的重量。“我也是不得已,”他听起来变得好渺小,“没有人愿意承担。”

  “是吗?”贾王靠上前,话锋更加锐利,“不是你自己想那么做的吗?不是因为你觉得受伤,想要发泄吗?”

  塞弗罗的眼神蒙眬,他的沉默仿佛利刃朝我划下。我很想为他辩护,但他一定要面对。

  “你以为我没奋斗,其实我有,”贾王继续说,“上回你们逃走,最高统治者对阿德里乌斯的态度大变。”

  “为什么?”我问。

  “这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是个好机会,所以说服弗吉尼娅·欧·奥古斯都与最高统治者派代表前来和谈,希望转移火星大统领的位置,并将失势的胡狼终身监禁。我在其中并非能获益,我只是觉得让胡狼掌握火星太危险,他是我们长期目标最大的威胁。”

  “问题是,一开始是你帮他站稳脚步。”我提醒。

  贾王叹息。“我误判了,你也一样,我们都以为他父亲比较棘手。现在却得优先除掉他。”换言之,胡狼的两个盟友都背叛了他。

  “你的计划被打乱了。”

  “是。我倒也没有太遗憾,因为戴罗,你还活着,革命的火苗没有熄灭。费彻纳的理念、你妻子的梦想尚未随你幻灭。”

  “到底为什么?”塞弗罗开口,“你从这场战争之中能得到什么好处?都已经是太阳系最有钱的人了,你完全没有反政府的理由。”

  “的确,我既不反政府,也对法西斯、财阀统治或民主没兴趣。年轻人,不要被学校洗脑了,政府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它还时常制造问题。我奉行资本主义,相信人类可通过努力和才智获得进步,公平竞争可以促进演化。症结点出在金种社会拒绝前进,征伐成功以来,为了保护天堂般的生活,他们扼杀所有改变的可能,以神话包装自己,在海里放养怪兽当猎物,复制奥利匹斯山或幽暗密林;不过打造出能飞的盔甲,就以为真的成了神明。这些可笑的童话故事冻结了人类历史,阻碍创意、好奇心和社会阶层流动,不容任何改变。

  “看看现在的人类。我们活在太空,居住在自己亲手改造的星球上,可是殖民地联合会还是不肯丢掉铜器时代那套恋童癖的习性。所谓的神话,不就是阿提卡[14]农夫在过得不顺遂时发出的无病呻吟吗?

  “金种还对黑曜种自称为‘神’——差得远了,真正的神要能够创造,金种充其量只是吸血鬼,是咬着我们喉咙的寄生虫。我不要法西斯主义金字塔,我认为应当开放财富和思想的利伯维尔场。明明可以用机器人挖矿,为什么要叫活人进去受苦?还有,我们为什么局限在这个太阳系?人类有能力继续扩展,条件是金种得垮台、杀掉最高统治者与胡狼。而你就是我期待已久的曙光,安德洛墨德斯先生。”

  他朝我的手套点点头。“你那对印记是我买的。你的骨骼、眼珠,身上每一寸肉都是。你是我挚友的心血结晶,我丈夫的得意门生,阿瑞斯之子的集大成者。我的商业帝国会在幕后支持,黑客团队、安全部队、交通运输与各项事业,都能提供援助。不必客气,尽管利用。没有任何条件,也不需要备案,”贾王望向塞弗罗,“我拿全副身家赌进去。”

  “好极了,”塞弗罗拍手,语气带着讽刺,“戴罗,人家急着收买你好脱身呢。”

  “或许吧,”我回答,“但不能随便引爆。”

  “引爆?”贾王问,“你们想做什么?”

  “精炼厂和货船码头已经装了炸药。”我说。

  “你们就只想得出这种主意?”他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来回,一副遇上了疯子的表情,“三思而后行。你们知不知道炸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经济崩溃,”我回答,“效应包括股市萎缩、银行停止放款,本地银行倒闭,进而引发通货膨胀,最后社会秩序瓦解——别在那边倚老卖老,我们也不是小鬼或只是玩玩而已,更何况,我们都说了那只是先前的计划。”

  “先前?”塞弗罗离我远一步,“你竟然让他给动摇了?”

  “现在情况不同,塞弗罗,有了新情报就该重新评估。”

  我的老友瞪着我,好像认不得这张脸了。“新情报?你是说他吗?”

  “不止他,还有奥利安,”我回答,“你没告诉我野马有来联络。”

  “因为你会被她操弄,”他毫无歉意,“就像以前一样。”塞弗罗打量着我,自以为看穿了什么,伸手一指。“你害怕了对吧?你不敢扣扳机,担心会后悔。总算有机会可以叫金种血债血偿,你却嚷嚷着要重新评估,想着有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从口袋掏出引爆装置,“这是战争,我们没那么多闲工夫。要带着这浑蛋走不成问题,但不能放弃大好的机会。”

  “不要走恐怖攻击的老路线,”我喝道,“我们不是恐怖分子。”

  我低头望着他,怒意升起。从前,塞弗罗的个性最单纯,但我们坚定的友谊历经太多遗憾、失落,终于变质,彼此的内心都包裹一层层伤痛与恐惧、控诉与罪疚。曾有人形容他是我的影子,而今再也不是了。现在的塞弗罗坚持己见,经过这几小时,我不得不放弃,可能也因此有了一点儿情绪。同样地,他也无法适应,因为他救回来的并非记忆中那个收割者,外表虽同,内在却天差地远,而且我还想要夺走本属于他的地位和决策权。塞弗罗忍不住要质疑我,因为他察觉到了软弱。他最害怕的就是软弱。

  “塞弗罗,引爆器交给我。”我冷冷地说。

  “休想。”他解除机器上的防误触屏蔽,底下保护壳内有个拇指大的小按钮。一旦塞弗罗按下,火卫一各地总计一千千克的高能炸药就会爆炸,威力虽没有大到能摧毁卫星,不过足以破坏经济建设,导致接下来几个月,甚至几年无法出口氦三。届时贾王的担忧就会成真:我们固然重挫殖民地联合会,但自己也不会好过。

  “塞弗罗——”

  “你害死我爸,”他说,“还有奎茵、帕克斯、野草、鸟妖、莉娅。你觉得你比谁都聪明,结果该杀死胡狼的时候没动手,该杀死卡西乌斯的时候还是没有动手。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退缩。”

  

  第二十二章 阿瑞斯的重量

  

  塞弗罗的手指在引爆按钮上滑来滑去,但我趁他还来不及反应,马上启动干扰力场,引爆信号便无法穿透出房间。“混账!”他一边咆哮一边要冲出去。

  我伸手一抓,却被他灵活闪过。我身上的干扰装置功率不高,一点儿距离就会失效。他跑进走廊,我也追了出去。

  “塞弗罗,住手!”我出牢房一看,他已经跑了十米远,完全超出我的干扰范围。狭窄地形对他有利,跑起来我根本赢不了。迫不得已,我举起脉冲手套瞄准他头顶上方,没想到准头偏了,脉冲波削过塞弗罗的莫西干头,头发烤焦。他紧急剎车,转过头,一脸狰狞。

  “塞弗罗,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面怒吼一面扑过来,而我手足无措,被他疯狂的模样吓得节节败退。塞弗罗攻势猛烈,我挡住第一招,但随即被拳头勾中下颚,两排牙齿狠狠相撞。向后摔出时,我还咬破了舌头,满口血腥、脚步踉跄。若非由米琪强化过骨质,颚骨大概早被塞弗罗击碎了。他痛骂一声,抓着自己的拳头喊疼。

  我也使出上勾拳,左脚跟着扫去。塞弗罗被踢中肋骨,身子往旁边一飞,金属隔板凹进去。接着我右手一记直拳被他闪过,打在强化钢板上,整只手臂都发麻。我惨叫的瞬间以左肘攻击他头部,但塞弗罗压低躲过,手爪往我下腹袭来,看来想把我给阉了。我回身避开,趁势扣住他手臂,使劲一扭,塞弗罗的脸被甩向墙板,整个人滑下来。

  “在哪?”我搜他的身,“塞弗罗——”

  他施展剪刀脚,锁住我双腿。我无计可施,跌坐地上,两人从拳击变成摔跤。论扭打,塞弗罗技高一筹,我拼尽全力,也只求不被勒昏。他以两腿夹杀,脚跟抵着我面部,腿从左右挤压脖子,就算我将他整个人抬起来也无法挣脱。塞弗罗倒挂在我背上,我们的脊椎紧贴,除了脚跟死不松开,他还想伸手掐我要害。我够不到他,也快不能呼吸,最后又是抓紧他小腿往墙壁上甩。一次、两次。塞弗罗终于松开腿,掉了下去,我把握机会立刻压制,以克拉瓦格斗术的动作不断肘击,但中间却还被他逮到破绽使出铁头功。

  “你这……兔崽子……”我撑不下去,只能后退。

  他也抱头鬼叫。“你这……蠢驴……”

  塞弗罗再朝我腰间一踹,我硬接下这招,左手擒住他的腿,利用惯性将浑身重量往拳头上加,往他颅骨捶。塞弗罗“砰”一声倒地,乍看之下,我们仿佛铁锤和钉子。他还想挣扎,却被我一脚踩住,只能不停喘息。我自己也头昏脑胀,上气不接下气。竟然干出这种事,我真是浑身不舒坦。

  “够了没有?”我问。他点点头,于是我抬起脚,伸手要拉他。可是塞弗罗往旁边滚了一圈,抓住我的手,起身的同时却对准我腹股沟狠狠一蹴,我倒在他旁边,差点儿要哽死,呕吐感从下背蔓延到睪丸和肚子。塞弗罗在我背后气喘吁吁,活像条狗,我本来以为他在窃笑,一抬头竟看到那双眼中全是泪水。他躺在地上啜泣,胸口不停起伏,后来则别过脸不看我,大概以为这样就能不哭,没想到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塞弗罗——”

  我坐起身,看到他那模样心里也很不忍,但我没有上前拥抱,只是将手放在他头上。出乎意料,塞弗罗没有躲开,反而慢慢枕到我膝上。我另一手搭着他肩膀。等他情绪稳定,擤了鼻涕,还是没有起来。此时气氛仿佛雷雨过后,空气依旧震荡不停。他躺了几分钟才清清喉咙、手一推,盘腿坐在走廊中间。他眼睛肿了,神情羞愧,不断绞手指,搭配一身的刺青与莫西干发型,简直像是某个小鬼在精神错乱后画下的人物。

  “要是你敢告诉别人我哭了,我就拿条死鱼塞进袜子,藏到你房间让它烂。”

  “知道了。”

  引爆器掉在旁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但我们都没有动手。“我讨厌这样,”塞弗罗小声解释,“讨厌那样的人,”他抬头望向我,“我不希望他是阿瑞斯之子,我不希望自己跟他是同一种人的感觉。”

  “你不是。”

  他还是无法接受。“在学院的时候,我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可是吹到冷风后我就慢慢想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看见指甲里面还有泥巴与血。我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继续睡觉,却又很清楚自己一定得起来面对无情的世界,”塞弗罗的五官挤在一起,“现在我每天早上也是同样感受,我一直很害怕,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也不想让大家失望。”

  “你没有,”我说,“无论怎么看,都是我让你失望。”塞弗罗想打岔,可是我继续说,“你没有错,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是我害了你父亲,那夜的一切都是我太大意。”

  “但我说那种话还是很该死,”他用指节在地板敲,“我老是说些很该死的话。”

  “你能说出来我很开心。”

  “有啥好开心?”

  “我们不能忘记,能走到今天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你我之间要开诚布公,不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就算是难听话,该说的还是得说。”我能体会塞弗罗的孤单和他肩负的重量,卡西乌斯刺我一剑、留我等死那时必定就是这种感觉。他需要别人帮忙承担,而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跟他沟通。

  外人看来,那种偏执简直像神经病,但其实在我被洛克质问或事情想不通的时候也一样很钻牛角尖。

  “院训时,你和卡西乌斯掉进湖里快要溺死,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们吗?”塞弗罗问,“不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当个合格的学级长——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屁——是因为大家看你的表情。我都看见了。卵石、小丑、奎茵……洛克……”说出最后这个名字时,塞弗罗仿佛被人绊倒在地。“提图斯霸占城堡那段期间,你们每天都在山谷生火,我看见莉娅不敢杀山羊,但是你耐着性子教她,我也很想那样,我想融入你们。”

  “那为什么不过来?”

  塞弗罗耸耸肩。“我怕你们不会接受我。”

  “大家现在也用那样的眼神看你,”我说,“你都没发现吗?”

  他嗤之以鼻。“哼,那不一样。我一直想学你,或学我爸,但没用。我看得出来,很多人宁可被胡狼捉走的人是我。”

  “你想太多了。”

  “事实如此,”塞弗罗的身体倾过来,变得有些激动,“你比我优秀,我自己也知道。你低头望向提诺斯那些难民时,眼中能有关怀他们、保护他们的冲动。我也想产生那样的感觉,但是我看着那些人却只觉得讨厌。为什么他们这么懦弱、互相伤害,而且笨得要命也不知恩图报?”他吞了口口水,抠掉粗短手指上的破皮,“听起来很糟吧。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

  打了一架发泄怒气后,塞弗罗坐在走廊的那副模样很令人同情。我不想再说教。他为了当个好领袖已经焦头烂额,与一手栽培的号叫者还产生芥蒂。此刻,对塞弗罗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体悟到自己与贾王、胡狼或者我们对抗的任何一名金种都不同,加上他也误以为自己比不上我。部分原因也是我没处理好。

  “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我说。

  他摇摇头。“你不必——”

  “是真的。至少可以说,当我看着他们时回想起自己以前原本是什么德行——就是个该死的王八蛋,你讨厌的那个模样。自我中心、意气用事,一遇上感情就盲目,自以为宇宙的意义就是为了爱生存下去。而且我还把伊欧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美化她和我们度过的那段日子——可能因为我亲眼看着父亲死掉,在这个世界留下很多遗憾,所以潜意识想连他的那一份也活下来。”

  我抚摸自己的掌纹。“回想起来,一切都是因为她。对我来说,她就是所有,然而我只是她人生的片段。被胡狼捉走后,我满脑子就只有这件事。赔上我还不够,连我们的孩子也赔进去?其实我心里不是没有怨言,伊欧不可能预料到后来的发展,她连火星地表早就改造完成都不晓得。她牺牲自己只是想要唤醒莱科斯那几万人,可是真的值得吗?这么做甚至会害死自己肚里的胎儿啊!”

  我指着走廊尽头继续说:“大家竟然将她当成圣女那样品德高洁的烈士,事实上她只是普通女孩。或许比较勇敢,但无私的同时又很自私,浪漫的同时也很愚昧。如果没死,她能做更多事。你想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有多大的贡献。说不定,她和我原本可以一起奋斗。”我笑着将头靠在墙上,“长大最烦人的一点就是回顾往事时会觉得满目疮痍。”

  “我们才二十三岁好吗,猪头?”

  “我觉得好像已经八十了。”

  “长得是很像八十。”

  我朝塞弗罗比了中指,换来他一个微笑。“你……”他似乎不愿继续想下去,“你觉得‘她’在看着你吗,从往生谷……还有你爸?”

  我本来要脱口说出“不知道”,然而,我突然了解塞弗罗纯粹的眼神。他问的不单是我的家人,也包括他的家人;说不定还有单恋很久都没能告白的奎茵。如果总是看着塞弗罗粗鄙的外貌,会不小心忘记他的内心十分柔软,而且始终找不到归属;既不是红种也不是金种。他失去归属和家庭,战争结束后不知何去何从。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让他感受到被爱。

  “嗯,我觉得她会看着我的。”开口时,我比自己认为的更有信心,“还有我父亲,和你父亲。”

  “他们在往生谷可以啤酒喝到饱。”

  “这也太不入流,”我轻轻踹他脚,“明明是威士忌河流向天边。”

  他的笑声填补了我灵魂的空缺。朋友一个个回到身边……或是说我回来找他们了。怎么说都可以,两者没有分别。以前我建议维克翠要敞开心胸,结果自己却做不到。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不得不背叛,所谓的友谊是构筑在天大谎言上。如今,周围每个人都知道真相了,我却还是封闭内心,只因我更害怕失去大家,令所有人失望。然而,一如我与塞弗罗之间的情谊使彼此更坚强,这是仅属于我们但胡狼永远无法理解的武器。

  “你想过之后怎么办吗?”我问,“假如真的杀掉奥克塔维亚和胡狼,能有方法打赢这场仗吗?”

  “没。”塞弗罗回答。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一样不知道,也不会假装自己有答案。可是我也不会就这么应了奥古斯都的预言,什么计划都没有,直接带领人类走向混沌。正因如此,我们需要贾王这样的盟友,而且不能走恐怖分子路线,必须召集真正的军队。”

  塞弗罗捡起引爆器,一把折断。“亲爱的小收割者,有何指示?”

  

  第二十三章 浪 潮

  

  塞弗罗与我回去时,号叫者已经整装待发。劳洛和十几个火卫一的人躲在角落观望,担心会被阿瑞斯之子当成弃卒。贾王跟在我身后,手铐解开了。他同意我们的计划,不过要求稍微调整一下。

  “嗯,瞧这气氛……”维克翠发现我们一身的淤青与指节上的血迹,“你们终于聊开了,”她回头望向拉格纳,“我就说吧!”

  “该拉的屎总是要拉。”塞弗罗回答。

  “那个有钱人呢?”拉格纳好奇地问,“他没戴手铐。”

  “因为他是阿瑞斯之子啊,大黑,”塞弗罗解释,“你没听说吗?”

  “贾王是阿瑞斯之子?”维克翠忍不住大笑,“那我一定不知不觉中成了地狱掘进者——”但是她看看我们两个的表情,又说,“等等……是认真的?有证据吗?”

  “维克翠,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贾王低吟,“但至少你活下来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我进入阿瑞斯之子超过二十年,与费彻纳有数百小时通联记录能证明。”

  “他是我们的人,”塞弗罗说,“所以跳过这段好吗?”

  “妈的,真该死,”维克翠摇摇头,“不过我妈果然没说错,她老是怀疑你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我原本以为是性事——你喜欢马之类的。”塞弗罗不自在地扭了扭。

  “那么,这位有钱人,你有法子带我们离开吗?”赫莉蒂问。

  “没有。”贾王回答,“戴罗——”

  “我们不走了。”我高声宣布。劳洛那群人一阵骚动,号叫者面面相觑。

  “要不要说明白些?”废物率先开口,口吻有些生硬,“首先。我们现在听谁的?你吗?”

  “号叫者一号。”塞弗罗轻轻捶我肩膀一下。

  “号叫者二号。”我也拍拍他。

  “这样没问题吧?”塞弗罗问。大家默默点头。

  “第一个指令就是:我们改变作战方针,”我开始解释,“谁有钳子?”张望一阵,赫莉蒂从炸弹工具组掏出一把扔过来,我张开嘴,将右后侧藏有雾后九号毒药的自杀臼齿挖出来丢在桌上。“我已经被敌人俘虏过一次,不打算有第二次,所以这个东西对我没有意义。我不想死,但假如真的会死,就和朋友死在一起。不是死在牢房或高台,要死在你们身边。”我把钳子递给塞弗罗,他也取出臼齿,还朝桌上吐了一口血。

  “要死就和朋友一起死。”

  拉格纳连钳子都不必,直接用手指拔下大牙,血淋淋地放在那边。“要死就和朋友一起死。”之后,每个人都接过钳子拔牙,贾王一副旁观的态度,似乎觉得我们太疯癫,恐怕暗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蹚进一潭浑水。就我而言,我要大家脱下沉重武装,嘴里装着毒牙就好比直接宣判死刑,一举一动只为迎接必然到来的结局——去他的,我绝不向命运屈服。要坚持信念,彼此信赖,追求生存和胜利。

  我愿意拥抱这个信仰。

  详细说明计划后,大家各自执行任务,我和塞弗罗回到火卫一的阿瑞斯之子战情室,询问是否可以找到不受监控的频道。“请帮我连接爱琴城城塞,”他们转头瞪着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各位朋友,加紧脚步,时间急迫。”

  我和塞弗罗一起站在全息镜头前。

  “他们会不会已经查到我们位置了?”

  “应该还没。”我回答。

  “那他会吓到尿裤子吗?”

  “可以的话最好。记住,千万别提起野马和卡西乌斯来过,留着这底牌。”

  频道连上后,画面上是个虽然年轻却面容枯槁、睡眼惺忪的女性赤铜种官员。“城塞主频道,”对方给出制式回应,“请问要转接……”她看着显示器,瞬间愣住,揉揉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想和大统领讲话。”

  “可以……请问……阁下姓名吗?”

  “他妈的,这是火星收割者啦。”塞弗罗叫道。

  女赤铜种的面孔被殖民地联合会的金字塔标志取代,熟悉到厌腻的维瓦尔第音乐伴着我们等候。塞弗罗的手指在大腿上弹跳,口里小声哼唱:“心跳加速、屁滚尿流,因为收割者来讨债……”

  几分钟过去,胡狼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终于出现在眼前。他身着白色高领外套,头发侧分,嘴角不是冷笑,神情透出好奇。他一边用早餐,一边开口。“收割者和阿瑞斯……买一送一是吗?”他的声音慢条斯理,仿佛是在嘲弄自己不懂礼数,还拿起餐巾擦拭嘴角。“你也走得太匆忙了,我都来不及说再见呢。看来气色不错啊,戴罗,维克翠也在你那儿吧?”

  “阿德里乌斯,”我平铺直叙地说,“你消息灵通,想必知道桑恩企业大楼发生爆炸,自己背后的金主贾王不见踪影。现在局势混乱,采样搜证要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才能做完。我特地联络你是想澄清一些事情。我们——也就是阿瑞斯之子——绑架了贾王。”

  他放下调羹,举起白色咖啡杯,啜饮一口。“原来如此。目的是?”

  “除非你释放所有非法拘留的政治犯,以及关在集中营的低阶色族,否则我们不会将他交出来。此外,你必须公开表态,为你父亲的死负起责任。”

  “就这样?”胡狼没显露一丝情绪,但我很肯定他正在思索为何自己与贾王的合作关系会曝光。

  “还有,你得过来亲我屁股上的痘痘。”塞弗罗说。

  “有意思,”胡狼看着画面外的某个人,“我部下的报告指出,大楼遭到攻击后十分钟就实施禁航管制,唯一逃脱的船只潜入了空心区。所以我猜你们还在火卫一吧?”

  我假装讶异无言,然后才回答:“你不答应,贾王就没命。”

  “真可惜,我从来不和恐怖分子谈条件,尤其是会偷偷录像当成政战手段的人,”胡狼又喝一口咖啡,“你们说完条件了,那也听听我的提案: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快逃吧。不过要记住,无论逃到哪躲到哪,你都没办法保护自己的朋友。我会一个一个把他们杀死。下次你再被关在黑暗里,就会有他们的头颅做伴了。戴罗,我保证绝对会让你走投无路。”

  信号被切断。

  “他是否打算让骨骑抢在军团前面先过来?”塞弗罗说。

  “希望如此。我们还有得忙呢。”

  火卫一空心区是个东西堆得密密实实的牢笼,容纳了居住隔间的金属柱在无重力环境中根根相连,直到尽头。每个格子就是一个生命故事:衣服在钩上飘动,携带式小型压力锅烹煮着来自火星各地上百种的家乡菜;墙壁上胶带黏贴的纸本相片里有湖光山色和齐聚一堂的家人。这儿的一切像是蒙上一层阴影,金属生锈,布料软绵绵,远离家园数万里回不去的橙种和红种,他们脸上只有疲惫无奈,只有通信仪屏幕和全息眼罩闪着光,仿佛梦境的碎片映在扭曲废铁上。不分男女老幼,只有沉浸在节目才能暂时忘却内心真正的希望。许多人挂上塑料布或毛毯,营造一些隐私感,然而,这么做无法隔绝气味和噪声。牢门关闭时的吱吱嘎嘎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还有转动钥匙声、旁人谈笑咳嗽、发电机嗡嗡叫、公用的全息方块也滔滔不绝,想转移贫贱百姓的注意。声音光影交错,最后糅成一锅浓稠的大杂烩。

  劳洛以前住在空心区的磁极南端,那一带目前被黑道控制,约两个月前,阿瑞斯之子全面撤出。

  我沿着塑料绳穿过囚笼间的峡谷,与正要爬回牢房的码头或大楼工人擦身而过。听见这双新重力靴的引擎运转,他们猛回过头,因为声音太过陌生,通常只会在全息频道出现,不然就是来自绿种人叫卖的每分钟五十元的虚拟现实。多数人从未亲眼见过圣痕者,更别说全副武装的圣痕者,所以神情极为诧异。

  七小时前,我和号叫者在据点准备,并向他们和留在提诺斯的舞者解说计划——六小时前,有人通报卡珐克斯逃狱,不确定是谁放走——五小时前,维克翠将贾王和马提欧送回原地,之后,贾王整夜忙着安排人马、召集蓝种,就为这一刻——四小时前,贾王将自己的警备武力送过来,与阿瑞斯之子合流,并开放武器库供双方使用。同时我们得到情报,两艘奥古斯都家族名下的驱逐舰朝太空轨道码头接近——三小时前,拉格纳与劳洛率领一千名阿瑞斯之子前往四十三C区的废弃物处理船库,整备接下来要使用的船艇——两小时前,贾王的私人游艇蓄势待发——一小时前,殖民地联合会驱逐舰派遣四支部队前往史盖瑞许行星际太空港,而我的新甲冑上的血红色涂装也干了,终于可以穿上战场。

  一切就绪。

  我静静潜入空心区最深处,骨白色的锐蛇缠绕手臂,塞弗罗跟在一旁,仍旧骄傲地顶着阿瑞斯的尖刺头盔——但只沿用头盔,其他装备都和贾王借了新的,全都是尖端科技,比我们为奥古斯都做事时拿到的还精良。赫莉蒂带着一百名阿瑞斯之子押队。

  他们穿着重力靴,还不太习惯。有些人拿起锐蛇,有些人戴上脉冲手套,不过全按照我的吩咐,不戴头盔。我要这里的低阶色族为叛乱做见证,告诉世人,红种、橙种和黑曜种也能穿上本来只属于主子的甲冑。

  路人的面孔一闪即逝,只剩影子。四面八方加起来超过十万人,全都从窗户探头张望。他们的脸孔苍白且困惑,多数不到四十岁,与劳洛一样,都是被中介骗来,家人还留在火星,小孩或宠物之类属于正常人生的碎片根本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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