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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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弑 神

  

  我们拖着七个神,两个死了,五个当俘虏。我换上奥丁的甲冑,赛菲拿了提尔的装备,野马则化身弗蕾亚。那些东西都是从阿斯嘉兵器库搜出来的。走廊地板染红,赛菲揪着一个男神的头发,其余则由她的部下拽出来。一路发出乒乒乓乓声。

  最后,我们搭乘阿斯嘉的飞船回到山锥,但在此先利用洛基提供的密码找到武器护甲,着装后先收拾剩下几个神。有两人在阿斯嘉的计算机主控室指挥绿种,试图突破贾王的信息封锁,赛菲削掉一人手臂,再打晕另一人。绿种看得心惊胆跳,有两人马上举拳暗示自己支持崛起革命。于是,我们通过他们协助,得以将其余工程师关进贮藏室,并和贾王总部搭上线。

  虽没能联络到贾王本人,不过维克翠传来最新战况:塞弗罗的豪赌得手。火星防卫舰队有三分之一强落入阿瑞斯之子和贾王的蓝种控制。殖民地联合会有好几万精兵被困在火卫一动弹不得。但胡狼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亲自率领剩下的船舰猛烈反击,并召回派到柯伊伯带[22]的部队回来增援。

  我们利用阿斯嘉的生物探知系统找到另外三个金种,都在较低的楼层。一个女的在训练室练剑,一见我的脸就弃剑投降——当个名人确实是蛮方便的。还有两个躲在观测站,来来回回切换摄影机画面,没多久前才发现屏幕上都是三年前的画面。

  捉到的人犯都上了磁力手铐,并以赛菲那头狮鹫带来的绳索捆在一起,塞住嘴巴。他们看见女武神山锥,一副要下地狱的模样。

  黑曜种从山脉深处蜂拥而出,想要见证这不可思议的光景。以前大家只能远远看着神明,他们总是以三马赫的速度由春雪的天空一闪而过,留下金色光芒。如今我们将神捉了回来,身上甲冑释放脉冲力场,扭曲空气。飞船开炮毁了狮鹫兽栏遮风挡雪的大门。门熔化的场面让我想起当初在和平号上苦战,随后拉格纳便将污印献给我。

  原本我不想以这种方式说服黑曜种,我以为可以好好谈,舍盔甲而穿防寒装也是为了表示我们无意争斗,想尊重黑曜种,希望艾莉娅能明白自己的立场。我相信他们的抉择,愿意为黑曜种挺身而战,就像我对全太阳系所宣告的那样。然而,拉格纳一开始就知道一切都是枉然,我也没有多余时间与黑曜种周旋、破除迷信。倘若艾莉娅真的不肯派兵加入革命,我只好动用武力或耍手段。洛恩也是被我逼得无路可退才点头。要让黑曜种听进我说的话,只有一种语言可行。

  力量。

  赛菲启动手套,脉冲波掠过我头顶,轰向女王禁区的门。老旧铁门被打得弯曲熔解,铰链嘎嘎作响。我们穿过一大群黑曜种,诸多巨人聚集大厅,左右下跪膜拜。这样强大的种族竟因迷信而式微。从前黑曜种士气旺盛的时代,他们曾试图渡海,建造大船、运送勇士出航,却被金种放在海中的雕塑生物覆灭,又或者直接遭遇金种从空中将其烧毁。他们最后一次出海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进入谒见厅,我们再度与艾莉娅见面。这次她麾下七十七个善战将领都在场,一齐转身瞪来,周围火炉冒着熊熊火焰与浓烟。每个人都高大魁梧,白发及腰,袒露胳膊;腰带上镶着铁扣,背上扛着重斧。灯光虽暗淡,可是黑色眼珠和戒指上的宝石闪闪发亮。但同时他们也因为太震惊,屹立三百多年的大铁门竟一瞬间烧红倾倒,众人哑口无言,也不知道是否该下跪。我上前时,七个天神还被拖在后头,野马和赛菲将俘虏一个个向前丢,又踢了他们的腿。金种软在地上,但摇摇晃晃想爬起来。他们遭蛮族包围,又被乌烟笼罩,竟然还没忘了维护尊严。

  “这是神吗?”我隔着头盔咆哮。

  没人回应。艾莉娅缓缓穿过站立两侧的将领。“我是神吗?”我又暴喝,取下头盔,野马与赛菲也跟着做。艾莉娅目睹女儿穿上天神的胄甲,吓得往后一缩,微微蠕动嘴唇,显然十分恐惧;但她继续上前,走到五名被捆绑塞嘴的金种面前。金种总算站稳了。每个身高都超过两米。然而驼背的艾莉娅还是比我高一个头。她瞪着过往信奉的神明,半晌后又望向她仅剩的女儿。“孩子,你干了什么好事?”

  赛菲没有回话,手里锐蛇却动了一下,引起黑曜种将领注视:女王的孩子居然持有神兵利器?

  “山锥女王,”我的语气仿佛双方未曾谋面,“我叫戴罗,出身莱科斯,与拉格纳·佛勒洛是歃血为盟的兄弟,同时也率领崛起革命,对抗伪装神祇的金种。你们都看见了天上的战火,那就是我的军队。在距离这片冰雪极其遥远的深渊中,有奴隶挺身而出,为公平正义而奋斗。我带着山锥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雄回来……”我朝金种俘虏挥了一下手,他们以恶狠狠的眼神传达整个族群的怨恨。“但你们的英雄来不及说出真相,告诉你们同胞遭受奴役,就先被金种杀害了。他派回来的先知所言属实,你们信仰的神全都是假的。”

  “骗子!”有人尖叫。是个背和膝盖都挺不起来的巫医。他吱吱喳喳、不断吼叫,直到赛菲作势才肯停下。

  “骗子?”野马低吼,“我进入阿斯嘉,看过那些神明吃饭睡觉,甚至做爱和便溺的地方,”

  她启动脉冲手套。“这不是神力,”接着又以重力靴飘浮在空中,黑曜种都看呆了,“这也不是,都是科技。”

  艾莉娅明白为时已晚,女儿已经找出了真相,族人也难再回头。到头来,我和她只是一体两面。

  本以为不必走上这条路,可惜没能坚持到最后。然而,面对战争时绝不能固执己见,胜利才是首要之务。此外,我猜野马也比较喜欢现在的局面。她一直担忧我会钻牛角尖,放出洪水猛兽却无法控制。如今她体认到我愿意妥协,懂得何时必须展示武力,想必心里踏实许多。她需要能创造未来的人,但也需要能屈能伸、随机应变、可以打胜仗的盟友。

  至于女王呢?她已看到族人的眼神。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我的剑上,剑刃还留有天神的血,因此成了圣物般的东西。艾莉娅还很清楚,我大可指称她是金种的共犯,煽动同胞推翻她。可是我却假装这是双方初次接触,给她台阶下。

  遗憾的是,我挚友的母亲却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径自走到赛菲面前。“我怀你、生你、养你,你就这么回报我?谋反?渎神?你配不上女武神的名号。”女王望向族人。“他们说谎,快点解救神明,宰掉这些邪魔歪道——杀光他们!”

  将领还来不及抽出武器,赛菲一个箭步上前,挥舞我给的锐蛇,斩下母亲头颅。脑袋落地时她眼睛仍是大睁,那副高大的身躯支撑了几秒,慢慢向后倒。赛菲站在女王尸首旁吐了一口口水,转身面对子民。二十五年之后,她第一次发出声音。

  “她早就知道了。”

  赛菲的语调低沉,充满杀意。音量虽小,几乎像是耳语,但却比如雷声轰隆更能穿透大厅。她背对金种俘虏,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狮鹫骨座前面,母亲的宝箱已十年未开。赛菲弯下身子,手指紧扣箱锁,喉咙传出一阵野兽般的鼓动。她的手磨出鲜血,但铁锁终于断开,被抛在地上。掀开箱子后,赛菲掏出一件老旧的黑色虫皮甲,艾莉娅就是穿着它征服白色海湾;接着又拿出红色龙鳞披风,是女王年轻时杀掉的巨兽。然后,她举起母亲使用的巨型黑色双头斧,从反光判断,那根本就是强化钢的铸造品。赛菲拖着斧头,转身走向金种。

  她做了个手势,野马过去扯下金种的口塞。

  “你是神吗?”赛菲讲话的语调与哥哥大相径庭,语气生硬冷漠,堪比严冬暴雪。

  “凡人,你们等死吧。”对方回答,“再不放了我们,阿萨神族就要降下火雨焚烧这片土地。你们应该很明白才对。我们可以融化冰雪、毁灭世界。神的力量不是你们能想象的,身为圣痕者就是掌握千年……”

  赛菲一斧毙了他。血溅到我脸上,但我不为所动。我将人带回来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何况本来就不能留他们活口。金种自己要塑造神话,就得面对神话终将走入黄昏[23]。野马走到我身边,意味她并不排斥眼前所见,但眼睛却直瞪着金种。她一定想起自己看过太多死亡,我们的责任是让每一条消逝的生命都不会白费。

  我也默默为面前的金种哀悼。死到临头,他们却不畏首畏尾,挺直腰杆,一脸傲气。飘着黑烟的大厅离家很远,孩提时代骑马玩乐的庄园也在千万里外;济慈的诗、贝多芬的音乐、福尔默的发明都恍如隔世。一名中年女金种转头看着野马。“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吗?之前我是你父亲的部属,你小时候我们还见过。都是他那场铁雨害我沦落至此。”她瞪着我,开口念诵埃斯库罗斯[24]的诗。圣痕者时常以此作为战吼。

  起身引领命运之舞!

  扬起凡人怨恶之曲……

  吾辈统治大地,掌控生死,

  犯我者报应必至!

  双手洁净无垢,

  便无须惴栗怀忧。

  金种一个个死在赛菲斧下,只剩方才发言的女性。她高高仰起头,嗓音清亮,直视我双眼,显然同样坚持自己理念。“牺牲、服从、繁荣——”赛菲的斧刃划过,阿斯嘉最后一个神明脑袋落地。女武神山锥的公主屹立在尸体面前,身上洒满鲜血,姿态恐怖苍老,但她实现了心中的正义。之后,她弯身持弯曲的短刀挖出女金种舌头。

  野马在一旁看得很不自在。赛菲察觉到,嘴角上扬,走到母亲遗体旁,一手拿着摘下的王冠,另一手执起染血大斧,登上阶梯,坐进狮鹫胸廓骨之间,自行加冕。

  “山锥的子女,收割者邀我们一同对抗伪神。女武神如何回应?”

  赛菲的部属将插有蓝羽的斧头高举过头,口里呼喊黑曜种的死亡之歌。艾莉娅的旧部应和,歌声如滔天巨浪,拍打石头宫殿,我内心也涌起战鼓节奏,血液仿佛瞬间凝结。

  “进击吧!女武神!洁尔妲、萨鲁尔、范尼、罗格米,骑着费迪尔、罗娜、波尔加前往血岸、荒沼、碎脊和巫径,告诉亲人,也告诉敌人:赛菲证实拉格纳派来的先知所言不假;阿斯嘉陷落,天神已死,古代盟约失效。去告诉他们——女武神将远赴战场!”

  他们好斗的天性被激起,情绪慷慨激昂,足以撼动天地。我和野马交换一个眼神,两人有些忧心,不知释放这股力量最后会摧毁谁。

  Ⅲ 荣 耀

  人生说穿了不过就是争一口气。

  那口气代表我们想怎样过活,

  还有倒下前姿态漂不漂亮。

  ——卡努斯·欧·贝娄那

  

  第三十五章 光

  

  拉格纳死后七天,我和赛菲游历冰原各地,前往男性为主的裂脊部落、北方海岸的血族勇士,还有习惯穿戴山羊角监视巫径的女性部族。我们借助重力靴移动,将阿斯嘉沦陷的消息散播出去。

  而场面相当……戏剧化。

  赛菲带着二十名女武士率先接受我与赫莉蒂训练,学会操作重力靴和脉冲兵器。起初她们相当笨拙,甚至有人以两马赫的速度直接撞山。但后来三十人成功随新女王从天而降,左脸是静者赛菲的徽章,右脸画上收割者甩刀,部落见状自然愿意倾听。

  许多部落酋长被我们带到阿斯嘉山上,亲身体验神明是在怎样的地方进食睡觉,也展示了金种的尸体。无论原本是否有些意识到自己被奴役,见到证据后大多愿意加入联盟,少数不肯面对现实,甚至出言谴责的则受子民唾弃。我们要打败的不只金种,也包括像艾莉娅那样的领导者;有两个遭推翻的酋长羞愤难当地跳崖自尽,还有一个女酋长选择在温室割腕。

  有个部落的领袖是名身材矮小、疯疯癫癫的女人。她被我们带到山上的计算机中心,三名绿种人拿出影片,告知她族人正准备谋反。她从我们这里借到锐蛇,火速飞回家乡,两天后马上带着两万兵力投靠我。

  渐渐,我也听到拉格纳的传说,他的故事在各部落传开。大家尊称他为“语者”,因为他道出真相。不只派回先知,更为同胞牺牲性命。同时我也出名了。拜访部落时,靠近山壁便见到有人以火焰画出甩刀,而且我也多出一个外号:晨星。南极的冬季是连绵数月的黑夜。若骑乘狮鹫或外出旅行,都仰赖晨星判断方向。它也是初春天明时自天空隐没的最后一颗星星。

  将黑曜种凝聚起来的并非部落间血浓于水的关系,反倒是我的功绩。部落间征战了好几代,对赛菲或其他领袖都知之甚详,我却像从未有人踏足的雪地那样干净神秘,更能寄托心愿和梦想。野马形容我象征新生。黑曜种社会沉浸于古老传奇与祖先故事,活在过去无法自拔,一个崭新的形象反而引人注目。

  而在汇聚庞大黑曜种力量的同时,我们也遭逢严峻挑战。首先,各部落矛盾冲突依旧,动不动就要决斗厮杀;再者,多数部落接纳了迁居的提议,于是我们必须引导数十万人进入红种的地底小区,以免日后金种进行空袭。这过程不能被胡狼发现,否则将前功尽弃,所以野马留在阿斯嘉负责反间谍活动,借贾王的黑客团队隐蔽行动踪迹,并捏造与前几周状况吻合的假情报回传爱琴城品管会总部。

  这支生力军规模过大,若想迁徙,很难不引起外界注意。身为金种贵族的野马提出了阿瑞斯之子有史以来最大胆的计划:借用贾王商队,出动阿瑞斯之子的军力,以数千飞船和货船在十二小时内带走全部人口。千艘船舰燃烧氦三,穿越南海,在冰原降下船梯迎接几十万巨人。他们穿着毛皮,携带铁制武器,除了战士外还有老人、儿童与伤病者,身上牲畜的臭味尚未散去。阿瑞斯之子负责掩护。平民送进地底,战士直接前往太空轨道。除了她以外,我想不出世上还有谁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如此浩荡的组织作业。

  攻陷阿斯嘉后第八天,我与赛菲、野马、赫莉蒂押着卡西乌斯前去与塞弗罗会合,监督迁徙计划前置准备的最后阶段。新女王以粗布裹好拉格纳结冻的遗体,也带上飞船。我们在距离海面五米高的空中以音速飞行。她有些不安,紧紧抓着兄长,众女武士则用敬畏的神情望着窗外。飞船从阿瑞斯之子密道进入南方山区地底老矿坑,不少卫兵穿戴厚重的防寒外套和绒帽,正在巡逻,看见我们立刻高举拳头行礼。

  经过半日地底航程,我们抵达提诺斯。城内进出频繁,数百船舰停泊巨型钟乳石周边码头,空中交通繁忙,我们朝着机库移动途中,所有人都停下手边工作,引颈注目。大家都知道船上不只有我和新结盟的黑曜种领袖,还有已然破裂的提诺斯之盾。一张张啜泣面孔闪过,消息在难民间传开。黑曜种来了。他们来出征,也来居住;来瓜分粮食,来争夺本就拥挤的街道空间。舞者提醒过,提诺斯难民区就像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而我完全同意。

  飞船落地,船梯伸出,许多阿瑞斯之子围过来,全都沉默无语,气氛肃穆。我带头下去。除了舞者、米琪外,我也见到了塞弗罗。他立刻上前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模样憔悴不少,短短的山羊胡没空整理。但他马上抬头挺胸、努力振作,勉励众人要坚强面对,好好迎接提诺斯之盾回归第二家乡。

  “他人呢?”塞弗罗问。

  我回头望向飞船,赛菲与部下抬着拉格纳出来。号叫者抢先过去致上哀悼,小丑向她说了几句话致意,然后塞弗罗也转身。

  “欢迎来到提诺斯。”他看着女王,“我是塞弗罗·欧·巴卡,与拉格纳·佛勒洛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在场诸位都是他的战友。”塞弗罗指向号叫者,人人都披着狼皮斗篷,他取出了属于拉格纳的熊皮。“这是以前他的装备,你允许的话,我希望他能再穿上。”

  “拉格纳的兄弟姐妹,就是我的兄弟姐妹。”赛菲回答后示意部下将拉格纳遗体交给塞弗罗,野马在旁边朝我使眼神。新女王态度如此宽和,是好迹象。若她怀有私心,应会将兄长遗体留在故乡,依照黑曜种传统进行火葬。然而赛菲竟说她明白拉格纳以何处为家——他属于并肩作战的朋友,属于帮他回到同胞身边的人。

  号叫者为拉格纳盖上斗篷,抬着遗体穿过人群;阿瑞斯之子自动让出一条路,但纷纷伸手想要再碰碰心目中的英雄。野马到我身边。“你看。”她朝许多人头发和胡须系上的黑色缎带撇了撇头,悄悄抓住我的小指。虽然只是轻轻一掐,我却忽然回想自己在树林中受她援助那段时光,目送塞弗罗和拉格纳的背影时心中多了一丝暖意。“走吧,”她将我往同个方向推去,“舞者和我要跟贾王、维克翠开个会。”

  “给她找个护卫,”我吩咐舞者,“要你能信任的人。”

  “我没关系,”野马翻了一下白眼,“都能从黑曜种那儿回来了。”

  “那就坑蛇小队吧。”舞者望向野马时眼神不太一样,没有以往那份和善,也因为拉格纳的死显得无精打采,整个人都变得苍老。他招手请纳罗过来,又对着飞船点头。“贝娄那在里面吗?”

  “在座舱,赫莉蒂看着。他脖子伤口还没好,得请维朗尼治疗。处理要谨慎,安排单人房。”

  “单人房?戴罗,空间不够,军官自己都没有单人房。”

  “他可以提供情报,总不能还没审问就被人枪毙吧?”我回答。

  “因为这样才留他活口?”舞者瞟了野马一眼,怀疑与她有关,仿佛我的决策必定受她影响。但事实上她比我还乐意下手除掉卡西乌斯。见我坚持,舞者叹口气:“我会保他无事。”

  转身离开时,野马提醒我:“之后记得来找我。”

  我露出微笑,觉得有她在安心不少。“好。”

  到了米琪的工作室,我见到塞弗罗趴在拉格纳身上。听见亲友的死讯是一回事,亲眼看见他们的遗体遗物又是另一回事。父亲死后,我很厌恶他留下的旧工作鞋,母亲因为节俭不肯丢,总说这样太浪费。后来有一天我偷偷丢掉,被她狠狠刮了个耳光,逼我捡回来。

  拉格纳渐渐散发出尸体的气味。

  由于他的故乡冰天雪地,才能维持死者完好。然而提诺斯电力不足,连地底都市的净水和通风都无法稳定,米琪势必要给拉格纳做好防腐,依据他提过的办法准备丧礼。

  我静坐了一小时等塞弗罗先开口。我很不想待在这里,不愿面对拉格纳死去的事实,或者沉溺在悲伤情绪中。但为了塞弗罗,我得留下来。

  我的腋下发出臭味,浑身酸痛。小迪给我端了一盘吃的来,我只恍惚咬了几口饼干。拉格纳躺在那台子上的景象实在荒谬。他太巨大,脚掌垂在外头。

  拉格纳的气味不好闻,但他神情平静,白胡上残留着仿佛冬莓的一条条鲜红,握着锐蛇的双臂交叉在袒露胸膛。死后,他的手臂、胸肌与颈部的文身更显深刻。其中一个是骷髅图形,他曾经给我与塞弗罗也刻上。那个骷髅看上去也很落寞,即便主人咽气,仍在诉说故事。拉格纳身上的一切都清晰无比,只有伤口例外。那道伤痕在身侧,乍看之下纤细得不像具有任何威力,是一抹蛇的微笑。艾迦在他腹部捅的洞很小。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怎么有办法夺走如此宏伟的灵魂?

  我好希望他还活着。

  现在正是所有人最需要他的时刻。

  塞弗罗目光呆滞,手指轻轻拂过拉格纳惨白脸颊的刺青。“你知道吗?他本来说想要去金星看看。”他的声音孱弱得像个孩子,比以前温柔太多,“我找了那边开船度假的全息影片出来,他套上头戴显示器,笑得跟什么一样,好像终于找到了天堂——而且不必死掉就能去。好几次,他大半夜偷溜进我房间拿显示器去看,后来我受不了,干脆直接送他,反正再贵也不过就四百。结果看看他怎么报答我?”我当然不知道。塞弗罗举起右手,露出骷髅刺青,“竟然为了那东西就跟我当结拜兄弟。”他缓缓、轻轻地在拉格纳下颚打了一下,“这傻大个儿看到艾迦干吗冲上去呢?躲开不就好了。”

  留守南极的女武士持续在荒原搜索奥林匹亚骑士下落。一路追到裂谷深处,见到那足迹被某种生物的深色血液遮掩,随后便失去线索。真希望她被怪物拖进山洞慢慢啃食,但我也明白这概率不高。凭她那身武艺绝不会轻易丧命。而且只要她还活着,迟早会想出办法与最高统治者或胡狼联系。

  “是我的错,”我说,“我不该以艾迦为目标。”

  “她杀死奎茵,间接害死我爸。”塞弗罗低声回答,“你被关起来的那年,艾迦还杀死我们好几十人。你没做错,如果我在场,大概连我也会被杀死。大黑也不可能拦住我,”塞弗罗的指节在桌子边缘刮着,皮肤起了皱褶,“他就是这样,永远都想保护大家。”

  “提诺斯之盾。”我感慨地说。

  “提诺斯之盾……”他哽咽附和,“大黑很喜欢这头衔。”

  “我懂。”

  “我猜在遇见大家之前,他觉得自己像把剑。但我们给他机会,实现心中的想象,能够保护别人。”他抹抹眼角,从拉格纳身旁退开,“对了,那个小王子还活着是吗?”

  我点点头。“也用飞船载过来了。”

  “可惜,就两毫米。”塞弗罗掐着手指比出一个很小的距离。野马就差那么一点儿射中卡西乌斯的颈动脉。赛菲派遣使者前往各部落时,我与她带着将领搭乘飞船回阿斯嘉参观,也顺便找了那儿的黄种给卡西乌斯诊疗保命。“戴罗,你为什么没杀他?要是你以为他会感恩图报就是自找苦吃。”

  “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

  “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懂。”

  “你在说什么鬼话?”

  “或许是因为我觉得有他的世界会比较美好。”我也很犹豫,“太多人利用他、欺骗他、背叛他。好像他的价值只剩这样,这不公平。我希望他也有机会决定自己的未来,决定要当个怎样的人。”

  “我们又有谁能选择自身处境?”塞弗罗嘀咕,“就算能也维持不了太久。”

  “但我们不就是为此而战吗?你刚刚不也说拉格纳做到了?原本他只能当一把剑,可是他在我们这里终于能成为盾。卡西乌斯也该得到同样的机会。”

  “胡说八道,”他翻白眼,“不过就是对了一两次,不代表你说什么都对。无论狮子或老鹰,全都一样讨厌。迟早会有人偷偷宰掉他,你的女朋友也得小心点。”

  “——她有坑蛇小队看着。而且她不是我女朋友。”

  “随便你说。”他往旁边偷拉过来的皮椅一屁股坐下,伸手抓抓莫西干发型的尖端,“可惜她没带着忒勒玛纳斯父子一起啊,不然艾迦应该没命了。”塞弗罗转着眼珠,头往后一仰,忽然又说:“对了,我给你弄到了一些船。”

  “我看到了,谢谢。”我回答。

  “总算,”他鼻子一哼,笑了笑,“局势终于开始倒向我们了。二十艘火炬船、十艘护卫舰、四艘驱逐舰,还有一艘无畏舰。小收割者,你也该过去看看。火星军事部在火卫一塞满军团士兵,船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大大方方走进去,全部开走,回到他们自己机库时还有正确密码呢。从头到尾,我的人连一枪也没有开,贾王的黑客侵入对方通信系统,所以他们都听见你的演讲。还没动手那些人就差不多要暴动起来了。红种、橙种、蓝种,甚至灰种也是。不过下回就没办法了。金种也不是白痴,会切断广播,避免再被黑进去。但这次已经叫他们忙了一星期。等我们与和平号、奥利安的其他船舰会合,就会有足够武力跟那些妖精一较高下。”

  每逢此时,我就清楚感受到自己绝不孤单。在这烂透的世界里,至少还有个小小的守护天使。虽然他一身脏兮兮,但我会保护他,他也会保护我。塞弗罗永远能做得比我想象更多。当我去拉拢黑曜种,他已在胡狼防卫舰队制造破绽,牵制四分之一兵力,其余敌人被迫退守火卫二,与后备部队会合,并等待谷神星和大罐头(这是研究院的别名)的援军。

  就那么短短一小时,塞弗罗曾拿下火星南半球,外界称他“妖怪王”。只是后来他也不得不先推进火卫一,劳洛带人切断军营建筑的供氧,利用排气系统将困在里面的陆战队员丢进太空。我明白我们不能松懈。胡狼怎么可能将卫星拱手让人?他在乎的不是这里的人民,他只不过舍不得毁掉这里的氦三精炼厂,所以很快会展开下一波攻击。这样对整体战略没什么冲击。胡狼得应付被我感召的平民,资源要是耗在这里就无法针对我了。这对他而言大概也是最糟的局面。

  “在想什么?”我问塞弗罗。

  他的目光飘到天花板以外的地方。“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还有为什么非我们不可。你看看那些影片,听听那些故事,宇宙里大多都是普通人,在木卫三、地球、月球过着平凡的生活。我真忍不住忌妒啊。”

  “你觉得自己没有好好活着吗?”

  “活的方式不对。”

  “那怎样才对?”我追问。

  塞弗罗双臂环在身前,像个正低头俯瞰真实世界、心中却企盼着幻想成真的孩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躲得远远的,别当什么圣痕者吧。妖精也好,知足常乐的中色族也行,只要能看着身边一切觉得安安稳稳,然后很清楚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会被人抢走。像是房子啦,小孩之类。”

  “小孩?”我讶异地说。

  “我也不知道。老爸死掉前,你被捉走前,我都没想过这回事。”

  “你是要说遇上维克翠之前吧……”我眨眨眼,“山羊胡挺帅的。”

  “闭嘴啦。”

  “你们有没有——”

  他打断我,直接转移话题:“我想当普通版的塞弗罗。有老爸,也认识自己的妈妈,这样不是很好吗?”说完他笑出声,而且意外洪亮,“偶尔我会想到一切的原点。如果当初我爸先知道品管会要去搜索,马上带着我妈和我逃走,不晓得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我点点头。“我也常在想要是伊欧没有死,自己会过着怎样的人生。我们会有小孩,该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好呢?”我对着那已经好遥远的梦微笑,“之后我会一年一年变老,也看着伊欧变老,身上伤疤更多,但我会更爱她——即使她厌恶红种的卑微。然后我会葬了母亲,说不定还有哥哥姐姐。要是运气好,等到伊欧头发白了掉了,她会不停咳嗽,也许我某日会听见岩石落下砸中我的头,结束这辈子。由伊欧送我进焚化炉,撒下我的骨灰。我们的孩子再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部落同胞会觉得我们幸福美满,养了有出息的小孩。直到小孩离去,终于再也没人记得我们。孙辈都死后,尘归尘,土归土,来自地底,又回到地底。渺小得仿佛从未存在。”我耸耸肩,“——但其实我也挺喜欢那条路。我每天都问自己,要是可以重来,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我愿意吗?”

  “那你的答案是……?”

  “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为了伊欧,能勇往直前都是因为心里很清楚我的目标:我爱她,她的梦想就由我来实现。但其实那都是鬼扯。每天这样腥风血雨,将一个女人塑造成偶像,包装成烈士,变得不是她自己,假装她完美无瑕。”我抓抓油腻的头发,“她一定不会这么希望。看见火卫一的空洞区我忽然明白……我是说,我顿悟到所谓正义并不是要修改过去的事,而是导正未来方向。大家这样战斗,并不全为逝者,更是为了还活着的人,为了将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要给下一代更多机会。我们一切的努力都要朝这个方向去做。不然还有什么意义?”

  塞弗罗坐在那里静静思考这番话。

  “你和我一样,都在黑暗中寻找光明,期待它能出现。但是光一直都在。”我拍拍他的肩膀。

  “那光就是我们,老弟。虽然我们伤痕累累,而且个个都是死脑筋。可是我们就是那道光,而且我们可以点燃别人。”

  

  第三十六章 狂 饮

  

  我留塞弗罗陪拉格纳,在走廊上遇见维克翠。时间已晚,午夜过了。但她安排好贾王的安保、整顿阿瑞斯之子和新舰队后才从火卫一赶到。我下令舰队暂由她代管,直到找回奥利安。这个决定也有些惹恼舞者,他担心大权会落入金种手中。这些人对他而言都是居心叵测的对象。现在加上野马,也许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还好吗?”维克翠问的是塞弗罗。

  “好多了。”我回答。这两人从我在火卫一公开宣战后就没再碰面。一个在前线,一个在贾王据点做后勤。“能见到你他一定很开心。”

  她忍不住露出浅笑(好像还有点儿脸红)。“你要去哪儿?”出乎我意料,维克翠大声地问。

  “去阻止野马和舞者把对方的脑袋扯下来。”

  “真是好心,不过太迟了。”

  “怎样?状况还好吧?”

  “看你从什么角度看这件事。舞者在指挥中心大骂金种傲慢、自视甚高什么的。从没见过他那么激动。我没有留下来听,他也没有真的说太多。你知道的,人家不会给我好脸色。”

  “你不也很少给野马好脸色吗?”

  “我对她本人没什么意见,只是看了她想到家,加上你带来的新盟友,我更这么觉得。她就是一头难缠的小母马啊,但押在她身上比较不会亏是事实。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笑了。“真搞不懂你到底是不是在奚落她。”

  “我是啊。”

  “知道她人在哪儿吗?”

  维克翠装出一脸愁苦。“亲爱的,虽然大家都认为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可惜啊,我不是。”她经过我身边去找塞弗罗,顺手拍了拍我脑袋,“换作是我,会去三楼食堂找找看就是了。”

  “你又打算去哪儿?”我问。

  她淘气一笑。“你少管。”

  进了食堂,我看到野马面前摆了一个金属罐,旁边还有纳罗叔叔、卡珐克斯和戴克索。十多名坑蛇小队队员坐在临近几桌,他们一边抽烟一边偷听野马讲话。野马双脚跷上桌,挨着戴克索,正在说学院的经历给另外两个人听。刚进去时,有两人被忒勒玛纳斯父子的魁梧身躯遮住,要等我绕过去才看到是哥哥和母亲。

  “……当然啦,我就大叫帕克斯的名字。”

  “那是我儿子。”卡珐克斯告诉我妈。

  “……后来他带着我们学院的人冲下山丘,戴罗和卡西乌斯还以为地震了,一边尖叫一边跳进湖里,抱在一起好几个钟头哪!他们浑身发抖,脸都青了。”

  “脸发青啊!”卡珐克斯大笑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巨人族的顽童。旁边偷听的阿瑞斯之子也忍不住笑。金种又怎样呢?卡珐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就是讨喜。“青得跟蓝莓一样哪!你说是不是呢,索福克勒斯?再给它一颗吧,丁娜。”母亲从桌面滚了一颗软糖过去,狐狸迫不及待钻到金属罐旁吞掉。

  “大伙儿都在干啥呀?”我开口问,哥哥拿起金属罐倒进几个金种的杯中。

  “听小姑娘说故事啰,”纳罗喷着烟气,哑嗓回答,“也喝点儿小酒。”

  野马嗅到烟味,鼻子一皱。“好臭啊,纳罗。”

  基尔兰白了母亲一眼。“都唠叨他们好几年了。”

  “你好,戴罗,”戴克索起身,抓了一下我胳膊,“很高兴这次见面你手上总算没锐蛇了。”他伸手戳了我肩膀一下。

  “之前抱歉,戴克索。你还替我照顾大家,我欠你一分情。”

  “大部分都是奥利安在处理。”他双眼闪亮,利落回到座位。我哥哥对戴克索很感兴趣,尤其是他头顶那个天使刺青。这也是当然。他有我们两倍高、两倍重,相貌堂堂,又比马提欧那样的粉种更有礼貌。我后来听说马提欧在贾王一艘船上休养,复原情况不错,得知我活着也十分欣慰。

  “舞者呢?”我问野马。

  给我这么一问,她双颊泛红,笑着说:“嗯,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的感觉。但没关系,迟早会习惯的。”

  “你是不是喝醉了啊?”我也笑着问。

  “有一点儿吧。大家一起叙叙旧啊。”她放下腿,腾出身旁的空间,“我们正好说到你和帕克斯在泥巴里摔角。”

  母亲静静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她一定猜到了我心里惶恐震惊。我所处的两个世界终于交融在一起,却是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发生。我坐下来,听野马讲故事时还是浑身不自在。这阵子太忙,没能留心她迷人的风采。她一如以往,从容、活泼,通过喊对方的名字与视线接触,自然而然使每个人感觉自己受重视,很快拉拢到叔叔和哥哥。基尔兰看见忒勒玛纳斯父子尊敬她,心里就更多一分接纳。被母亲看见我望着野马的眼神,我拼命要压下脸红。

  “学院的事聊得够多了。”野马讲完帕克斯和我在密涅瓦城堡前面对打的细节,“丁娜,你不是说要讲讲戴罗小时候的事吗?”

  “说气孔那次好了。”纳罗开口,“要是洛兰在——”

  “别提那个,”基尔兰打断他,“还是——”

  “我想到了,”母亲没搭理他们,自顾自缓缓道来,“戴罗还很小的时候——应该三四岁而已。他从爸爸那边拿到一只旧手表,铜壳那种,表面还是圆盘,不是数字显示。你记不记得?”我点点头,“很漂亮,你也很喜欢。好多年后,基尔兰生病咳个不停,矿坑里面药物短缺,想叫你去跟伽玛或灰种讨一些来,但人家会要我们拿东西交换,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有一天,小戴罗忽然就拿着药进家门,还不肯说自己怎么弄到的。几个星期后,我看见一个灰种戴着那只手表看时间。”

  我盯着自己的手掌,却感觉得到野马的视线。

  “大家该上床睡觉啰。”母亲开口,纳罗和基尔兰嚷嚷不想走,她只是清清喉咙,站起来,在我额上吻了一下,而且嘴唇贴着的时间比以前久些。之后她又拍拍野马肩头,在哥哥搀扶下离开。纳罗也带着部下退出去。

  “很坚强的女性,”卡珐克斯说,“而且很爱你。”

  “你们能在这种情境下见面,也是好事一桩。”我说完后望向野马,“尤其是你。”

  “我怎样?”她问。

  “不会像上次那样,我在现场想要掌控一切。”

  “嗯哼,感觉是个大灾难哪。”戴克索接口。

  “今天气氛正常多了。”我回答。

  “我也觉得,”野马笑了笑,“可惜没办法介绍你给我妈认识。她应该比我爸好相处得多。”

  我报以微笑,还不明白两人之间渲染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也没有勇气厘清。在野马身边总能让我放松,然而我却害怕追问她心里藏着什么,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打碎现在和乐融融的气氛。卡珐克斯干咳两声,打破沉默时似乎有些尴尬。

  “与舞者处不来吗?”我又问。

  “恐怕是这样,”戴克索说,“他压抑太多仇恨了。狄奥多拉比较好应付,舞者……只要面对我们就像上战场。”

  “而且还是情报部门的,”野马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似乎觉得很烈,“什么消息都不透露,就算我摆明知道的也不例外。”

  “话说回来,你也不是多坦白的人。”

  她挤眉弄眼。“对,但我通常会跟和别人有互补作用。舞者很聪明,但也代表要说服他相信我们是真心合作会比较难。”

  “你是真心要合作?”

  “见过你家人后就更肯定了。”她回答,“你想为他们打造新世界,为你母亲,为基尔兰的孩子,我很能体会。之前……我和最高统治者谈判那时候,心里想的也一样。我只求保护自己所爱的人。”野马的手指划过桌面的凹凸不平,“当时除了投降,我找不到结束战争的办法。”她的目光射向我失去色族印记的手,仿佛那层平滑的皮肤底下埋藏了通往未来的秘密。说不定确实如此。“现在,我懂得该怎么做了。”

  “真的吗?”我问,“你们都决定好了?”

  “家是最重要的,”卡珐克斯说,“你也是我们的家人。”

  戴克索伸手搭我肩膀,姿态依旧温文儒雅。索福克勒斯似乎能察言观色,在桌子底下枕着我的脚。“难道不是吗?”

  “是,”我点点头,十分感激,“当然是。”

  野马抿嘴微笑,从口袋掏出一张便条递过来。“奥利安的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猜是在小行星带。出发前只给了简单指示,要她制造混乱。后来监听金种通信,听来成果不错。要对抗奥克塔维亚就需要她和那支舰队。”

  “谢谢,”我对三人说,“原本以为我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我们也是。”戴克索回答,“——所以我就挑明说了。戴罗,我们有些顾虑,主要是关于你的战术。利用钻爪机运送黑曜种侵略火星主要都市……恐怕是错的。”

  “是吗?”我问,“怎么说?现在必须斩断胡狼的权力结构,争取平民的支持。”

  “我和我父亲没有你那么信赖黑曜种。”戴克索字斟句酌,“让他们进入火星社会,后果可能会跟你以为的大不相同。”

  “野蛮,”卡珐克斯附和,“他们是野蛮人。”

  “拉格纳的妹妹——”

  “并不等于拉格纳。”戴克索打岔,“我们并不了解她,只听说了她是怎样处决金种人犯……如果你打算直接将黑曜种送进火星都市,我们会感到良心不安,阿寇斯家族几位女士也有同感。”

  “明白。”

  “这计划还有另一个瑕疵,”野马开口,“就是不能真的针对我哥。”

  “我的首要目标会是最高统治者,”我响应,“她才是最大的威胁。”

  “目前好像是这样,但也别低估我哥,他比你想象中更奸诈,比我更难缠。”卡珐克斯也露出默认的表情,“可别忘了他做过什么坏事,如果能掌握局势与变量,他会躲在角落,算清楚每个人的每一步棋,想出该如何反制,摸透所有外部变因,所有可能的结局。那是他人生的乐趣所在。克劳狄乌斯死前,我们还没有被分开养,那时无论晴雨他都会躲在家里弄拼图、画迷宫,还一直拜托我试试看能不能走到迷宫中心。那时我都和我爸、克劳狄乌斯,还有帕克斯出去骑马钓鱼。那些迷宫我都走得过,然后他就大笑说自己有个聪明的妹妹。我本来还不以为意,但后来某天,他自己在房间觉得没人看见,居然就失声尖叫,甩自己巴掌——一切只因为斗智没能胜过我。

  “等他再拿我实验迷宫,我就假装自己走不到终点,可是他没被骗,那模样简直就像知道我看见他了,我发现他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个内向孱弱却可爱的男孩。我接触到了他真正的人格。”野马喘了口气,抖抖身体,仿佛想忘记往事。“他逼我走完迷宫,之后冷笑着说我真的很聪明,然后就扬长而去。

  “下一次,他画的迷宫我真的走不过去,怎么试都找不到路。”野马不大舒坦地扭扭身子。

  “他就在旁边看,地上散得到处都是铅笔。他就像是陶瓷娃娃里面装进一个古老的恶灵。我一直记得他那模样,后来想到他杀死我爸,脑海中也浮现那画面。”

  忒勒玛纳斯父子沉默以对,和我一样相当顾忌胡狼。

  “戴罗,你在学院赢了他,逼他自断一手,以他的性格绝对想报仇。把他扒光送到你面前的我也是他的目标。他很执着于我们,还有奥克塔维亚,过去则还有我爸。另外,塞弗罗利用钻爪机大大方方从地底侵入城堡救人,这种耻辱我哥同样不会忘记。要是太大意,你会害死很多人。攻占都市这种计划成功率太低,远远就能察觉。即使运气好得手——就算我们打下火星吧,战火仍要绵延多年。我建议直捣黄龙。”

  “不仅如此,”戴克索附和,“我们还要确定战胜后你不会变成独裁者,或实行伪民主。”

  “独裁?”我轻笑,“你们真觉得我想当君主吗?”

  戴克索耸肩。“总会有人被拱上去。”

  门口传来女子清喉咙的声音,众人转头一看。赫莉蒂的拇指插进腰带,站在那儿。“抱歉打扰,长官,不过贝娄那要求见你,似乎有些急。”

  

  第三十七章 最后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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