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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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天空中看,木卫一的赤道地带存在大片绿色斑驳。距离太阳过远,农作物和牲畜存活不易,于是殖民地联合会的工程部门以脉冲防护罩包覆数百万亩土地,派遣星系级运输舰,送来高于需求三倍的水和土壤,强化大气成分,屏蔽木星散发的过量辐射,并利用星球内部的潮汐热推动发电机,得以生产粮食提供给木星轨道,甚至还外销核心区。最重要的则是此处支持了星系外缘地带。木卫一是火星到天王星之间最大的粮仓,土地便宜,而且重力对人类的负担较小。

  而劳动主力是哪些族群……这就不必多言了。

  脉冲泡泡的外头,从南极到北极只见硫黄沙海,或沙海上冒出的火山与熔岩。

  木卫一或许不是什么讨喜的地方,但我不得不尊敬生活在这里的人。虽有脉冲波保护,但他们与地球、月球、水星、金星等地居民不同,身材更为结实坚毅,眼珠为了尽可能吸收来自六亿千米外的阳光,演化得较大;他们皮肤苍白、个头高挑,对于辐射线的承受能力也强。当地人自认更接近当初征服地球、带来人类史上初次真正和平的钢铁金种。

  早知道我今天就不该一身黑。我的手套、斗篷、里面的上衣都是黑色。本以为目的地是在星球另一侧(那儿不面对木星),只有二氧化硫形成酷寒冰原,结果卫星统领的工作团队最后一刻忽然表示会晤地点有变,要求我们前来硫黄海岸。此地气温高达一百二十摄氏度。赛菲走到我身旁,戴着新的光学目镜监视黄澄澄的地平线。赶赴火星的一个半月航程中,她和旗下女武士日以继夜跟着赫莉蒂学习、训练,很快就熟悉各项军事配备操作、登船和能量武器战术,还能辨识灰种的军用手势。

  “这温度还行吗?”我问。

  “真怪。”赛菲回答。她只有脸能稍微感觉到外界高温,身体其余部位都由装甲的冷却系统保持舒适。“为什么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能住的地方就会有人住。”

  “金种有选择机会,”她说,“不是吗?”

  “的确是。”

  “这里的环境严苛。要是我,就会对住在这里的人严加戒备。”

  由于重力低,沙尘随风扬起后卷成柱状,摇摇晃晃拍落。然而野马反倒认为我必须提防赛菲。

  于是我暗中调查,知道这位新女王在航程中看了好几百小时的全息影片。她学习人类发展至今的历史,通信仪上所有活动也受到监控。赛菲喜欢雨林影像或实境体验,但野马担忧的不在于此,而是她花了大量时间研究过去的战争,对于土卫五遭核弹毁灭尤感兴趣。不知她究竟有何想法。

  “很有道理,赛菲,”我回答,“非常有道理。”

  塞弗罗赫然降落在我们面前的沙上,斗篷的匿踪效果随光影涟漪褪去。“这什么鬼地方?”

  我不耐烦地拍掉面罩上的沙。自从启程后,我就知道他深陷爱河。那个可笑、烦人的恶作剧,还有在觉得没人注意时就溜到维克翠房里——臭小子恋爱了,而且这次居然不像是单恋。“有何发现?”我问。

  “整个地方闻起来都有屁味。”

  “这就是你的专业意见?”赫莉蒂在频道上问。

  “嗯哼。那座山另一头有个聚落。”他的狼皮斗篷随风飘扬,连接甲冑的链子发出叮咚声响。

  “有一小撮戴了护目镜的红种在运蒸馏设备。”

  “有扫描沙子底下吗?”我问。

  “老大,我又不是新手。什么面对面谈判,听起来就有鬼,不过目前没找到可疑之处。”他瞥着通信仪,“还以为木卫人比较守时,结果这些王八蛋已经迟到三十分钟了。”

  “大概是紧张吧,以为我们有空中武力作后援之类的。”

  “要是没有我们才蠢。”

  “同意。”赫莉蒂在频道上附和。

  “有你们在还需要空中武力吗?”我指指他的重力靴。塞弗罗背后有个灰色塑料箱,里面是泡绵包裹的萨里沙飞弹与发射器,是跟拉格纳炸毁卡西乌斯的船同一款。换言之,若有必要,眼前这个神经病将摇身一变,就成为小妖怪战斗机。“野马说了,他们会过来。”

  “野马说了,他们会过来——”塞弗罗装了个幼稚的语调,“他们最好给我过来。船在这种地方都很容易被逮到。”

  野马乘航天飞机前往木卫一首都伊利翁后,舰队暂时滞留太空轨道。合计共五十条火炬船和驱逐舰关闭护盾和引擎,靠在荒凉的木卫九周围,在此同时,军容浩大的金种舰队正要穿越伽利略卫星。倘若对方够靠近,就能从雷达上找到我们;而此时我方则为了藏匿踪迹,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就算是一小队镰翼艇也能轻松击坠。

  “木卫人一定会来。”我口里这么说,心却不踏实。

  木星的金种性格冷傲、与世隔绝。伽利略四卫星上估计有约八万圣痕者。他们在本地学院受训,前往核心区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少数最有钱的人能负担度假花费,就只有受到殖民地联合会征召才有机会。月球虽是金种发祥地,对他们而言却陌生遥远,人生的重心都放在木卫三的繁华都会。

  最高统治者早将外缘区的独立视作隐忧,当初曾提过,要将权威延伸至十亿千米外并非易事,真正的心腹大患其实不是奥古斯都与贝娄那家族互斗,两败俱伤,而是外缘区趁乱造反。届时殖民地联合会就会真正一分为二。六十年前,奥克塔维亚即位之初,土卫五统治者不肯臣服,她便要灰烬之王动用核武,将敌人连同星球一同摧毁,这次下马威直到今日依旧叫人胆寒。

  奥克塔维亚将木卫统领的儿女留在月球做人质,以此要挟。然而一年前,在我凯旋式后第九天,野马在月球城塞安插的间谍组织出手营救,这些人质居然成功脱身。木卫大统领之一睿弗斯·欧·卢俄在宴会上遭波及杀害,于是人质逃离后才过两天,他的孙儿与木卫三柯多范家族齐力攻下木卫四的殖民地联合会军事据点,并就地宣布木卫一独立,呼吁人口更多、势力更大的其余星球联合阵线。

  接下来,领袖魅力超群到接近危险程度的罗穆勒斯·欧·卢俄获选为外缘区最高统治者,而且没过多久天王星也愿意结盟。才过六十年又两百一十一天,卫星叛乱的戏码再次上演。

  木卫统领显然认定奥克塔维亚会受火星局势牵制十年甚至更久,加上核心区低阶色族发动抗议,正常推论,确实很难相信她有余力派遣舰队镇压六亿千米外的独立运动。只可惜,他们小看了她。

  “有人接近,”守在航天飞机仪表板前的卵石开口,“三艘船,目前两百九十千米远。”

  “总算,”塞弗罗嘀咕,“那些该死的木卫人也该到了。”

  地平在线浮现三艘船,左右两条萨佩顿级战斗机上画有卢俄家族的四首白龙徽章,龙爪扣住象征木星的闪电,中央那艘船是普里安[28]级大型人员运输舰,舰上标志我熟到不能再熟。是好几种颜色绘制成的沉睡狐狸。船停在我们前方,扬起风沙后梯子自船腹降下,里头走出七道利落的身影,与我相比都较高且较瘦。全是金种。他们戴着由雕塑师制造、名为“奎鲁”的生物式呼吸面罩,覆盖全部口鼻。奎鲁的边角伸至两耳,外观很像蝗虫壳。木卫金种的战斗装备比核心区要轻巧,颜色偏暗沉,因此他们披上鲜艳的围巾平衡视觉,背上扛长管电磁枪,枪托依照个人喜好定制,锐蛇则系在腰间,眼睛藏在橘色光学目镜下。脚上穿了舞空靴,不仅比较轻,而且也不借助重力,而是利用压缩气体的原理来移动,在沙漠上弹跳的模样就像朝湖泊抛石头——换言之,并不怎么高,然而一小时的移动速度却达六十千米。舞空靴的重量仅有我脚上重力靴的四分之一,电池充饱后足够整年所需,热感应系统也无法侦测。

  由此推论,这群人并非骑士,而是刺客。赫莉蒂也察觉到潜藏的危机。

  “野马不在其中,”她通过对讲机提醒,“忒勒玛纳斯的人吗?”

  “没看见——”我回答,“等等,她来了。”

  野马从一架战斗机下来,与个头较高的木卫一队伍会合。她的衣着跟对方相同,不过拿的是步枪。她身边跟着一个木卫一的女性,她肩膀微微前倾的姿态就像猎豹。抵达后,野马走到山丘顶端,回到我们这侧,其余木卫人士停在下方靠船的位置,表示自己并非威胁,目的只是护卫。

  “戴罗,”野马赶紧解释,“抱歉迟了。”

  “罗穆勒斯人呢?”

  “他不会过来。”

  “混账,”塞弗罗气得低吼,“我就和你说了吧,小收割者。”

  “没问题的,塞弗罗,”野马又说,“来的是他妹妹斐拉。”

  那名高挑女子往下睥睨,鼻梁有被打扁过的痕迹。她皮肤白,身体能看出低重力的影响。由于面罩和目镜让人看不清长相,只能模糊判断约五十岁。女子开口后语调无起伏。“我代兄长前来迎接。欢迎你,火星的戴罗。我是斐拉·欧·卢俄,官阶为副将。”

  赛菲悄悄挪动脚步,仔细观察陌生金种和那身没见过的行头。我倒是满喜欢她这种模式。那些发现她在一旁绕行的人讲起话似乎就会坦白些。

  “幸会,副将阁下,”我礼貌点头,“所以是由你代令兄发言吗?原本以为我可以和他本人会晤。”

  斐拉的目镜旁挤出皱纹。“无人能代他发言,我也不例外。我的兄长希望邀你到他家,位于卡瑞克荒野。”

  “是要我们自投罗网吗?”塞弗罗问,“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立刻告诉你那狗娘养的老哥,他妈的,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否则别怪我拿枪管插进你屁眼,让你变成妖精最爱吃的烤肉串。”

  “塞弗罗,住嘴,”野马说,“别捣乱。看一下是什么场合、什么对象好不好?”

  斐拉注意的是赛菲,以及这个魁梧黑曜种腰间的锐蛇。

  “我才不管她是谁。既然知道我们身份——他妈的,这可是火星收割者哪!轮得到她这么嚣张吗?究竟有没有脑?”

  “这人不能一起去。”斐拉说。

  “我可以理解。”我回答。

  塞弗罗做出一个很糟糕的手势。

  “那位是……?”斐拉朝赛菲撇了撇头。

  “女武神山锥的君主,”我说,“拉格纳·佛勒洛的妹妹。”

  对方十分提防赛菲。这是理所当然,拉格纳相当出名。“她也不能去。另外,你背后那个大铁块有点儿问题。那是船吗?”斐拉闷哼一声,仰起鼻尖,“是金星的东西吧?”

  “借来的,”我回答,“如果你愿意交换……”

  斐拉笑出声——这倒是令我讶异,不过她又立刻正色。“若以使节团身份谒见卫星统领,就请对我的兄长表示足够敬意,并相信他是诚心款待。”

  “但是我也见过太多人只为图个方便就抛弃荣誉。”我出言试探。

  “这里不是核心区,是星系外缘。”斐拉回应,“我们还记得自己的祖先,记得钢铁金种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和月球那婊子或是火星的胡狼一样口蜜腹剑。”

  “即便如此……”我迟疑。

  斐拉耸耸肩。“收割者,你必须作出抉择,而且你只有六十秒。”她退开,让我和野马、塞弗罗商议。我招手要赛菲也过来。

  “你们有什么想法?”

  “按照罗穆勒斯的性格,宁愿自己死也不会杀害宾客。”野马说,“我知道你还不能信任对方,但他们是真的还将荣誉感当一回事,不是贝娄那家族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表面动作。在木星,金种将承诺当作性命看待。”

  “你知道她说的地点吗?”我问。

  野马摇摇头。“知道的话我就直接约在那边了。要注意,对方有侦测辐射和电磁波的设施,已经分析过你的数据,所以最好不要派人潜入。”

  “真是太好了。”话说回来,眼前我们面对的本就不是战术问题或心理游戏,目标是要争取外缘区支持。我手上握有连最高统治者也欠缺的筹码,比起别人的荣誉感更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只不过,以前我曾误判情势,此刻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他们的待客之道有包括红种吗?”塞弗罗问,“还是金种限定?我们得确认一下这件事。”

  我朝斐拉瞟了一眼。“的确。”

  “他杀你的话就等于杀死我。”野马回答,“我会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他轻举妄动,就等于和我的阵营宣战,会遭到忒勒玛纳斯,甚至洛恩三个媳妇的夹攻。罗穆勒斯现在将近三分之一的军力其实是属于我,他没有内斗的本钱。”

  “赛菲,你怎么看?”

  她闭上眼,通过蓝色刺青观察荒野上的灵。“可去。”

  “那么塞弗罗,给我们六小时。如果我们没回来,就——”

  “——去树丛打手枪?”

  “杀得一个不留。”

  “没问题。”他和我撞了下拳头,眨眨眼,“孩子们,祝你们聊得愉快啊。”塞弗罗也朝野马伸出拳头,“小马儿,你也一样啊。我们同一国的,对吧?”

  她握拳伸过去抵了一下,开心地说:“他妈的,这是当然。”

  

  第四十一章 卫星统领

  

  伽利略卫星最有权势的人,住处却异常朴素。许多小花园构成曲折地形,以及无数静谧角落。此处位于某座休火山背光面,俯瞰绵延至天边的滚滚黄沙;在地平线隆起另一座火山,冒出乌烟,岩浆朝西方爬去。我们降落在岩阵中的机库,只有两艘船和一排覆满尘埃的浮空机车。隔壁那艘是流线型的黑色比赛用机,奥利安想必死也想驾驶一次。这里没有地勤过来协助,于是我径自沿硫黄灰上的白色石头走道朝房舍靠近。道路沿墙转弯,屋子不大,全都包在脉冲泡泡内。

  卫星统领派来的队伍态度自在,先一步穿过铁门,进入房屋前方的草地,脱下沾满沙土的舞空靴摆在门口的黑色军靴旁。野马与我交换眼神后跟着脱鞋。我花的时间最久,因为重力靴太大太重,单一只就接近九千克,还有三条平行扣环固定在腿上。脚趾踩在草上触感奇异,但非常舒服,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脚还真臭。看着十数名可能成为敌人的人将靴子排列在门前,感觉也很怪。我们仿佛闯进了一个非常私密的空间。

  “请在此稍候,”斐拉对我说,“弗吉尼娅小姐,罗穆勒斯希望先与你单独谈话。”

  “有危险的话我会尖叫的。”看她犹豫,我便开了个玩笑。野马眨眨眼,随斐拉入内。她显然察觉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斐拉不仅年长,还有一双一点儿细节都不遗漏的敏锐眼睛,所有举动都会受到她的评断。我留在院中听树梢风铃作响,发现花圃是平整的长方形,估测约三十步宽,从正门到内门步道大概十步深;周围墙壁涂上白色灰泥,表面光滑,爬满的藤蔓朝屋子扩张,绽放的小橘花飘散出浓郁的林地香气。

  建筑物三两分散,房间和小花园交错分布。屋子都没有屋顶,因为没必要。脉冲防护罩隔绝了外界的天气变化,里面则有自己的灌溉系统,每天早上洒水器会自动浇水。柑橘树虽不高,但树根已经刺裂花园中央白色石材砌的喷泉池。就为了看一眼这样的地方,我的妻子被逼上绞刑台。

  如果她在,应该会觉得这里既奇怪却又美丽动人吧。

  “可以摘橘子吃哦,”我背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父亲他不会介意。”我转身一看,前院朝着房子左边绕出一条路,路上有另一道栅门。有个小孩站在那儿,看起来大概才六岁,手里拿着小铲子,裤子膝盖处沾了泥巴,脏兮兮的。女孩头发剃得极短,面色白皙,眼睛比火星的女孩大了三分之一。仔细看她,不难发觉她骨架细瘦修长,令人联想到刚出生的小马。我见过的金种孩童并不多,因为核心区的圣痕者担忧子孙遭人谋害,通常会好好保护,与外界隔离。之前我听说外缘区这儿风气不同。他们不对孩子下手。当然,太阳系里每个人都声称自己不会残杀儿童。

  “你好。”我试着露出亲切的样貌,但实在只有在侄子面前才会这样说话,所以有些尴尬。我其实挺喜欢小孩子的,可是相处起来就是别扭。

  “你是火星人对不对?”她神情一亮。

  “我叫戴罗,”我点头回答,“你呢?”

  “盖娅·欧·卢俄。”女孩很是得意,模仿着大人的口吻,但也就只有说起名字时才是这个态度,“你以前真的是红种吗?我听爸爸说过。”她解释自己为何疑惑,“他们以为我没有‘那个’——”盖娅的手指拂过脸颊上还不存在的疤,“——就连耳朵都关起来了。”她往覆满藤蔓的墙壁仰起头,露出淘气的笑容,“有时候我会躲在上面。”

  “我现在也还是红种,”我回答,“没办法从是变成不是。”

  “噢,可是你看起来不像。”

  既然女孩有这种误会,至少表示她没看过影片。“也许关键并不在于我的外表,”我暗示她,“而是我的行为举止。”

  跟六岁小娃儿讲这种话会不会太沉重?只有天知道。不过女孩脸上闪过有点儿恶心的表情,我不禁担心自己是否说错话。

  “你见过很多红种吗,盖娅?”

  她摇摇头。“只有上课才会见到,爸爸说不可以和他们一起。”

  “你没有仆人吗?”

  盖娅咯咯笑了一阵,才发现我是认真的。“仆人?我还没有资格啊,”她再次碰碰脸颊,“时间还没到。”只要想象这么一个单纯女孩也得在学院的丛林中逃命,我就忍不住浑身的恶寒。然而,会不会去追杀别人的其实是她呢?

  “如果你不放过我们的客人,恐怕一辈子都别想有资格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嗓音自玄关传出。

  罗穆勒斯·欧·卢俄靠着门框。他的表情沉稳却十分慑人。此人身高与我相若,但较瘦削;鼻梁看得出断过两次,五官整体显得细长,不怒自威,右眼同样比我眼睛大三分之一。此刻,那双眼微闭,至于左眼眼睑还留有伤疤,眼窝内不是眼球,而以一颗黑蓝色的珠子代替。他抿紧嘴唇,上唇还有三条疤。罗穆勒斯的头发是暗金色,蓄起来结成马尾。撇开疤痕不谈,他的皮肤完美无瑕。但外形并不重要,那身气质更引人注意。我立刻感受到那股从容与自信,仿佛他早在门边观察,也早已看透了我。然而,罗穆勒斯朝小女儿眨眼那瞬间,我却又不禁对他产生莫大好感。即使明知他也是个暴君,我竟产生了要博取他好感的想法。

  “你对我们这位火星访客有什么心得感想?”他问女儿。

  “大块头,”盖娅回答,“比爸爸强壮。”

  “没有忒勒玛纳斯家的人壮。”我说。

  女孩双臂交叉。“嗯,世上没有人比他们壮啊。”

  我笑了。“不一定哦。我认识一个人,他跟我就像我跟你的比例一样哦。”

  “怎么可能——”盖娅张大眼睛,“是黑曜种吗?”

  我点头。“他叫拉格纳·佛勒洛,是污印,来自火星南极,在当地部落算是王子。那个部落自称‘女武神’,所以也由骑着狮鹫的女性来治理,”我望向罗穆勒斯,“他妹妹和我一道过来。”

  “狮鹫?”小女孩似乎还没有学过这一段,满头雾水,“那他人呢?”

  “他死了。在过来找你爸爸的途中,我们把他送往太阳。”

  “噢,不好意思……”她表现出的怜悯只属于天真的孩童,“是因为这样你才不开心吗?”

  我眉头一挤。没想到情绪都写在我脸上了。罗穆勒斯察觉,出言替我解围。“盖娅,叔叔找你。番茄可不会自己播种啊。”女孩低着头与我道别,沿着走道跑开。我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要是我的孩子能出世,应该与盖娅是同样年纪。

  “这是你安排的?”我问。

  罗穆勒斯朝花园迈步。“就算我否认,你会相信吗?”

  “事到如今,的确无论是谁都很难信任。”

  “随时保持警戒虽无法感到喜悦,却能保住一口气。”他一派严肃,谈吐中有种铿锵有声的节奏,听得出军事化的教育背景。外缘区不风行虚伪造作、唇枪舌剑。当地人都直来直往。这气氛对我而言纵使疏远,却又让人感到焕然一新。“我父亲和祖父都以这里为家,”罗穆勒斯招手示意我在石凳坐下,“我想,在这里讨论家族的未来十分合适,”他从树头摘下橘子,坐在我对面,“当然,也是你的未来。”

  “看来你们付出的心血庞大到不可思议。”我说。

  “什么意思?”

  “树木、土壤、草地、水源,全都不是这里的原生态。”

  “人类一开始也不懂得用火。这也不失为一种美。”他似是反驳,“这颗卫星本来环境凄惨可怕,我们凭着巧思和意志才开创了今天的局面。”

  “也许人类只是过客?”我又问。

  他朝我摆摆手指。“你从不是以睿智闻名。”

  “我确实不够睿智,而且也为此尝到苦头。”

  “被关到黑箱里是真的吗?”罗穆勒斯问,“我上个月才听到这件事。”

  “是真的。”

  “卑鄙。”他语带鄙视,“但也清楚说明了你敌人的品行。”

  小女孩在石头步道留下泥巴脚印。“她不知道我是谁吧?”

  罗穆勒斯专心将橘子皮撕得像小缎带。我这么关心他女儿,他似乎颇感欣悦。“嗯,我家孩子未满十二岁,不可以看全息频道,只通过自然和人际互动学习成长。她必须先学会分析别人的意见,再学习构筑自己的立场,顺序不能颠倒。人并非数字世界的生物,而是活生生的血肉,与外界接触前要先建立正确认知。”

  “所以才没有奴仆?”

  “是有。但我不打算让他们今天碰到你,而且他们也不是盖娅的仆人。是什么父母会让儿女养奴隶?”他又显露鄙夷表情,“孩子不劳而获,就会以为那是常态。你以为核心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乱象?就是因为以前没人反抗。

  “看看你去的学院。性奴隶?杀人?甚至吃人?而且还是对自己的金种同胞?”罗穆勒斯摇摇头,“太野蛮了。我们的祖先不是这么教的。核心区的人对于暴虐已经麻木不仁,忘了武力应当有其存在的意义。暴力是工具,能使人震慑或改变。但他们将暴力化为日常活动,还大力提倡,这样塑造出的文化就是将性和权力视为理所当然。一旦遭到抵抗,就只知道挥剑砍人。”

  “他们也这么对待你们。”我提醒。

  “没错,他们也这么对待我们,”他附和,“而我们也如此对待你们。”罗穆勒斯剥完橘皮,仿佛此刻剥的是头皮。果肉被狠狠掰成两半,其中一片朝我抛来。“我不会淡化自己身份,也不为压迫你们找任何借口。那确实是残酷行径,然而是有其必要。”

  航行时,野马和我提过,罗穆勒斯特别从地球取了古罗马广场的石块回来当枕头。他绝非易与之辈,至少对其敌人肯定如此。纵使当下客客气气,但我们终究立场相左。

  “对我来说也很难不将你看作一方暴君。”我回答,“你躲在这里,自诩比月球人更文明崇高,只因为你恪遵荣誉信念,压抑欲望。”我指向这简朴的房屋,“可是其实这不叫文明,仅是拥有严格的纪律。”

  “这不算文明?秩序不算文明?克制动物本能换取社会稳定不算文明?”他慢条斯理,一小口一小口咬着水果。

  我将橘子放在石凳上。“不,这不算文明。但我今天来也不是找你辩论哲学或政治。”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们连这点儿小事都难有共识。”他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我。

  “回到我们最熟悉的主题吧。战争。”

  “人类最古老、最丑陋的朋友。”罗穆勒斯朝门口瞥一眼,确定没有闲杂人等,“但进入主题前,能以个人身份问句话吗?”

  “若有必要就问吧。”

  “你应当知道,我父亲和女儿也在你的火星凯旋式上遇害?”

  “知道。”

  “换个角度,凯旋式就是一切的开端。你明白吗?”

  “明白。”

  “所以跟外面传的一样?”

  “我不愿臆测你所谓的‘外界’和‘传言’究竟是指什么。”

  “听说安东尼娅·欧·西弗勒斯-裘利猛踩我女儿头颅,直到头骨凹陷。我的消息来源是少数侥幸存活的人之一。我们夫妻想要确认真伪。”

  “嗯,”我回答,“是真的。”

  橘子从他指尖滑落,犹如遭到遗忘。“她死前痛苦吗?”

  我本来不确定自己是否记得他女儿,但那夜的种种在梦中回顾太多遍,有时我宁愿自己的记忆力差一些。罗穆勒斯的女儿相貌并不出众,那晚穿灰色礼服,别有电龙胸针。她想利用水池掩护脱身,最后被路过的维克瑟斯挑断脚筋,在地上爬了一阵子后才被安东尼娅夺走性命。“很痛苦,而且持续好几分钟。”

  “有没有哭?”

  “有泛泪,但没有哀求。”

  罗穆勒斯朝铁门外望去,僻静住处底下的沙漠起了一阵尘暴。我懂那感受。自己呵护疼爱的人遭冷酷现实煎膏炊骨,该是多么心痛。他的女儿在此成长,是众人的掌上明珠。一个人去外头闯荡却落得这种下场。

  “真相往往残酷,”他说,“不过也最重要。谢谢,而我也有一事相告,虽说你得知了恐怕不会开心——”

  “你有其他客人。”我说。他一脸错愕。“门口有靴子,用的鞋油不是为这种环境准备的,所以沾得特别脏。我不会在意,你没有亲自过去沙漠时我就猜到了。”

  “想必你也了解,我不能冲动行事。”

  “当然。”

  “两个月前,我还不赞成弗吉尼娅小姐的和议论调,但麾下也有别人担忧损失过重,所以表达支持。于是她独自离去。我个人不好战,然而战争有其功能,就我分析,若未得到一两次胜利,木星就没有任何优势。换言之,此刻议和就是投降。不过,尽管我自认逻辑推论不错,我方军力却并非同等坚实,截至目前,战况都屈居下风。费毕将军……手腕了得。还有核心区。不屑他们文化是一回事,但我无法否认那里培育的军人及后勤网络极其优秀。我们仿佛在对抗坡上的巨人。如今你来到这里,我也就有机会获得不必战争但能与敌人谈判的筹码,因此不得不审慎考虑该怎么出牌。”

  也就是说,拿我当贡品,和最高统治者换取原本不可能的条件。完全的利己主义。当然,我出发前就明白此行凶险,只是以为罗穆勒斯应该斗志尚存,尤其双方都已经激战一年,总该有些报复心。

  看来这人的血液特别冰冷。

  “最高统治者派谁过来?”我问。

  他望向我,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第四十二章 诗 人

  

  洛克·欧·费毕坐在屋旁的果园里享用咖啡和接骨木口味的芝士蛋糕。远方暮光下,矮火山烟雾袅袅,慵懒一如缠绕于瓷器上的蒸汽。他转头朝那方向望去,正好瞧见我们进来,穿着黑金二色制服的他更显线条修长,仿佛盛夏中发光的麦穗。洛克的颧骨依旧很高,眼神温暖,然而那张脸却笼罩着一股遥不可及、屹立不摇的气势。战功彪炳的他胸前理当别满徽章,不过他认为耀武扬威显得粗鄙,只在左右肩上镶了属于凯旋将军的殖民地联合会金字塔翼章,以及胸前那枚宝冠骷髅,象征扬灰将军授予军权。这才是真正的虚荣。洛克轻轻放下碟子,拿餐巾抹拭嘴角,赤脚起身。

  “戴罗,好久不见。”他口气温文儒雅,连我都差点儿相信彼此仍是挚友。但我要自己千万不能动摇,不能宽恕。就因为他,维克翠险些咽气,费彻纳和洛恩与世长辞。若非我要塞弗罗等人先行离开,与他父亲联络,不知道还会赔上几条人命?

  “费毕将军。”我讲话无起伏,但疏远客套中藏着心痛,对方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哀愁。我希望他有点儿反应,这样一来,也许能重拾友谊。但最后他终究还是敌人的将领,就像我也为同胞而战。洛克在自己的故事里并不邪恶。他是揭开收割者假面的英雄,我遭到俘虏后立刻参加火卫二战役,击溃奥古斯都和忒勒玛纳斯两家族联军。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崇高理念,就和我一样。他爱他的同胞。若说这么做有什么罪过,就是这份爱太过强烈,因此手段也太过极端。

  野马看着我,表情有点儿担忧。她明白我是什么感受。航行中,她问过这件事情,我说我已经不在乎洛克了。然而她知道,我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强敌环伺,野马在身边发挥锚点般的作用;即便没有她我仍能处理这场面,但未必可以把持心念,还是容易陷入阴暗愤怒。有这样的人陪伴值得庆幸,否则我也许会失去自我。

  “久别重逢,但我实在无法感到开心,洛克。”她一开口就将我的注意力拉回现实,“没想到最高统治者不是派议政官来应付我们。”

  “她派了,”洛克回答,“莫依拉成了死尸。最高统治者对此深感痛惜,但她信任我的能力和判断,就如同我信任罗穆勒斯大统领的为人。对了,谢谢您的款待。”他对主人说,“您必定可以想象,舰队的餐点乏味得可怕。”

  “毕竟也是农业区,”罗穆勒斯说,“就算被人围攻,还是得填饱肚子。”他示意我和野马在洛克对面坐下,自己到餐桌主位。左右分别是海卫一大统领和一位我不认得的老妪。我只注意到她身上有凯旋将军的翅膀肩章。

  洛克朝我瞥来。“就我而言,能看到戴罗你重返自己开启的战场,依旧十分欣慰。”

  “这次战争可不是由戴罗引起的,”野马说,“是你那位最高统治者。”

  “维护秩序的人错了吗?”洛克问,“遵守规章的人错了吗?”

  “呵,真有趣。巧的是,我比诗人你更熟悉她的真面目。这个老太婆贪得无厌、心狠手辣。奎茵的死你以为是艾迦自己的主意?”她等着他响应,但迟迟等不到,“那是奥克塔维亚通过通信频道下的命令。”

  “奎茵是因为戴罗而死,”洛克说,“不能推诿给别人。”

  “胡狼就在我面前吹嘘他杀了奎茵。”我回答,“你应该不知道吧?”洛克似乎不为所动。

  “假如他不偷偷动手,奎茵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其他人正为生存而奋战,他却躲在后船舱趁机下手。”

  “满口胡言。”

  我摇摇头。“抱歉,不过你骨瘦如柴的身体里应该涌出一点儿惭愧了吧?就算骂我也无法消弭,因为那是事实。”

  “你害我杀死那么多自己的同胞,”洛克说,“我欠最高统治者的、欠殖民地联合会的,甚至在贝娄那和奥古斯都内斗后都没还清。倘若我早点看穿你的伪装,承担应负的责任,数百万人根本不必送命。”他声音颤抖,眼神迷惘,这些我都十分明了。在月球那段时日,我常在午夜梦回惊醒,一头冲入浴室。于惨白灯光下的镜中倒影也有同样表情:我见到百万冤魂在黑暗中哭喊着为什么?

  他继续说:“我反倒不明白,弗吉尼娅,你为什么放弃火卫一的和谈?那样原本可以治愈金种分裂的伤痕,齐心对抗真正的敌人。”他的眼睛凝视我,“这男人要杀你父亲,要毁灭我们这个种族。因为他的欺瞒,帕克斯死了;因为他的诡计,你父亲死了。他操纵你,让你跟自己的内心冲突。”

  “饶了我吧。”野马嗤之以鼻。

  “我是——”

  “别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诗人先生,要多愁善感你请自便,我不吃这套。重点不在同胞爱,在于是非;这也无关乎感性,一切必须诉诸正义,建立在事实上。”听见“正义”二字,卫星统领皆不安躁动。野马头一扭望过去。“他们知道我支持外缘区独立,我是改革派,更知道我有脑子,不会将两者混为一谈,或放任个人情绪左右信念。我和你不一样。既然你那些词藻华丽的演说在这儿没有听众,何不跳过徒劳无功的口水战,直接听听我们的说法?决定一下战争究竟要以什么形式告终?”

  洛克怒目而视。

  罗穆勒斯浅浅一笑。“戴罗,有没有要补充的?”

  “野马已经说得很完整了。”

  “好,”他回应,“那么容我先表态,之后再请各位发言。对我来说,你们双方都是敌人:一边造成罢工和反政府活动,另一边正准备进行包围战。只不过,在星系外缘的这片黑暗中,你们需要我。你们需要我的舰队、兵力。这有多讽刺不是很明显吗?而我的问题只有一个:你们谁能给我更多好处?”罗穆勒斯先望向洛克,“——将军请说。”

  “各位大统领,最高统治者和我为这场同胞间的纷争深表惋惜。虽然事出有因,但现在应该画下休止符,一同面对更巨大、更迫切的危机,不能流于口舌之争、兄弟阋墙。伪民主是颗毒瘤,人类生而平等是最冠冕堂皇的虚言,想必大家都看见了:火星乱象纷呈。阿德里乌斯·欧·奥古斯都正为维护殖民地联合会正进行崇高的战斗。”

  “崇高?”罗穆勒斯问。

  “而且效率惊人。然而,他一己之力无法阻止灾害蔓延,必须趁着尚有挽回余地时连根拔除,否则后患无穷。尽管你我出身不同,却都承袭征伐地球的先祖血脉,正因如此,最高统治者愿意放下一切争端,敦请各位出兵讨伐这股红色叛乱,以免核心区与外缘区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为表诚意,最高统治者已经应允,战后会撤出木星区域的殖民地联合会军事据点。但此命令的效力不包含土星和天王星。”土卫六大统领听了发出一声轻蔑的闷哼,“此外,最高统治者释出更大善意,针对外缘区降低赋税和关税的处置展开会谈,并计划小行星带的矿务授权将从核心区企业转移到外缘区。各位曾经提案要求元老院增加相应议员席次,这一点儿最高统治者也同意。”

  “那最高统治者的选举机制呢?”罗穆勒斯问,“一开始就没人让她自诩女皇,但那明明是选举决定的官职。”

  “完成新议员任命后她就会着手修法。奥林匹亚骑士也按照各位建议,未来经由大统领投票表决,而非最高统治者一人遴选。”

  野马歪头冷笑。“对不起,你可以说我疑心病太重,但洛克,你的意思不就是说不管罗穆勒斯先生现在讲什么,最高统治者大人都会点头答应,直到她又有筹码讨价还价的那一天?”她夸张地用鼻孔喷出一口气,“你们听我一句劝。我们家最清楚最高统治者的承诺包藏了多少祸心。”

  “安东尼娅·欧·裘利呢?”罗穆勒斯顺着野马的话锋,“她杀害我父亲和女儿,你们会将她交给我们处置吗?”

  “我会做到。”

  罗穆勒斯看似对他开出的条件很满意,也受到红色叛乱这说法打动。洛克是个厉害的说客,答应的项目看似也合理可行、不多不少。我唯一的反击之道就是给卫星统领打造一个美梦,但这一着赌注很大。罗穆勒斯望了过来,等我开口。

  “撇开色族,你们和我才是血脉相连。最高统治者是政客,而我是战士,与金属及艰险共存,那是我的命脉,是我存在的意义。我与你们人种不同,却能在你们的社会出人头地,甚至执行数百年来最成功的一次铁雨作战,夺下火星。”我身体前倾,“卫星统领,我要给你们的不是将就凑合,不是苟且偷安,而是真正的独立,永远脱离月球的制约。没有赋税,灰种和黑曜种不必去核心区服役二十年,核心区要奢靡堕落,就任由他们,此后无须接受指挥。”

  “这番话相当大胆。”罗穆勒斯回答。眼见区区红种大放厥词,能够按捺得住证明他确实气量过人。

  “妄自尊大。”洛克出言讽刺,“戴罗能有今日地位,靠的是身旁众人。”

  “同意。”野马娇笑。

  “我还有许多战友在身边。洛克,你呢?”

  “没人了。”野马搭腔,“只有亲爱的安东尼娅,我哥哥安插的奸细。”

  这话命中洛克与罗穆勒斯的要害。我望向那些卫星统领,继续说:“你们有太阳系最大的船厂,但太急着开战,没有准备足够船舰与燃料。起初你们以为最高统治者不可能第一时间出兵讨伐,可惜计算错误。幸好她也犯了错,留下大量资源防卫核心区,以为奥利安会直接攻打。事实上,奥利安已和我会合。再加上从胡狼得来的军力,足以直接歼灭宝剑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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