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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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去之前,我们接到了上级传达下来的警告命令:为了国家的利益,回去后,我们最好不要告诉人们自己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可是,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在那里发生的一切,我们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们看到了,也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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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的预言

  我的小女儿——她很特别。她和其他人不同。她一天天长大了,有一天,她问我:“为什么我和其他人长得不一样?”

  我的女儿刚生出来的时候,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婴儿,倒像是一个小布袋,一个用无数小布头缝补而成的布袋。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个开口处,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她的医疗卡上写着:“女孩,出生时被发患现有多种综合性病理症状:先天性肛门发育不全、先天性阴道发育不全、先天性肾脏发育不全。”这是医生们用专业术语对她作出的医学描述,简单说来就是:不能撒尿,不能拉屎,生下来就只有一个肾。就在她出生的第二天,他们把她推进手术室,我目睹了手术的全过程——当时的她才刚刚出生两天。她终于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一开始,我还以为她要哭了,可是,上帝啊,她竟然笑了!

  同一时期出生的那些与她情况相似,患有类似症状的孩子最终都没能活下来,许多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可是,她没有死,因为我爱她。

  四年里,她做了四次手术。在白俄罗斯,有无数孩子和她一样,一出生就患有许多先天性疾病,而她是这其中唯一一个最终活下来的孩子。我是那么的爱她。(她顿了顿。)自那以后,我再也无法生育,我也不敢再生孩子了。当我离开产房回到家之后,晚上,我的丈夫开始亲我,我躺在

  那儿,全身颤抖: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做。这是一种罪过。我很害怕。我听到医生说:“那个女孩生下来时穿的不是胎衣,而是盔甲。如果我们把她的样子在电视上公开,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女人敢生孩子。”这就是我的女儿。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们该如何去爱对方呢?

  我去教堂,把一切都告诉了神父。他说,我必须祈祷,恳请上帝宽恕我的罪孽。可是,我的家族里没有人曾经杀过人,既然如此,我又何罪之有呢?一开始,他们本打算撤离我们村的人,可是后来他们把我们村的名字从疏散名单上划掉了——政府没有足够的钱。就在那时,我恋爱了,然后结了婚。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们已经丧失了恋爱的权利。许多年前,我奶奶在《圣经》上读到:将来有一天,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欣欣向荣,世间万物都蓬勃生长,硕果累累,河里到处都是肥美的鱼,树林里各种动物安居乐业,但是人类却不能碰它们,也不能利用它们。更糟糕的是,人类再也繁殖不出像从前那样,外形和自己相似的后代,于是,人类的生存开始受到威胁。当幼小的我听到这则古老的预言时,我以为那不过只是一个很可怕的童话故事。我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请把我女儿的故事告诉所有人。请你把它写下来。她现在已经四岁了,她不仅会唱歌、跳舞,还能背诵诗歌。她的智力发育很正常,与其他孩子无异,只不过,她玩的游戏和其他孩子不同。她不会玩“商店”的买卖游戏,也不玩“学校”里老师上课,学生听课的游戏——她玩的是“医院”的游戏。她会给自己的洋娃娃打针,量体温,给它们做静脉注射。如果一个娃娃死了,她会用白色的毯子把它蒙起来。我们和她一起在医院里生活了四年,我们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而她也不知道人应该住在自己的家里。我们偶尔也会回家住一两个月,这时,她就会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回医院?”她的朋友都在那里,他们都是在医院里长大的。

  他们给她植入了一个人工肛门,现在,他们正在努力为她安装一个人造阴道。自从上次手术之后,她的泌尿系统就彻底罢工,他们无法将导尿管插入她的体内——他们需要更多的手术才能完成这一工作。可是,也是

  从这时开始,他们开始建议我们向海外寻求医疗援助。我丈夫每个月的工资只有120美元,我们到哪里才能筹集到数万美元甚至更多的钱呢?一位教授平静地对我们说:“鉴于其病理症状的特殊性,你们的孩子对科研研究具有很重要的意义。你们应该给其他国家的医院写信,他们应该会感兴趣。”于是,我写了。(说到这儿,这个女人泪如泉涌。她竭力地想让泪水停下来。)我在信中写道,每隔半个小时,我们就必须通过用手挤压的方式让她拉尿,而尿液会顺着许多人工开口,从她身体上原本应当长有阴道的地方流出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孩子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排尿吗?这样的排尿方法还能用多久?至今为止,尚没有人知道小剂量的辐射会对孩子的身体器官造成何种影响。请接受我的女儿,哪怕你们这样做只是为了科学实验。我不想让她死。我可以接受她变成实验室小白鼠的事实,只要她能活下去!(说到这儿,她失声痛哭。)我写了几十封这样的信件。噢。上帝啊!

  对于这一切,她一无所知,但是总有一天,她会问我们:为什么我长得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不能爱上其他男人?为什么我不能生孩子?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蝴蝶身上,却发生在了她的身上?那些小鸟呢,它们怎么样了?为什么其他人都没事,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我?我想要——我本来可以证明的——我想要一些证明文件一^这样,她就会知道——等她长大以后——她就会明白这不是我们的错,我和我的丈夫,我们的爱本没有错。(她再度停了下来,想抑制住自己的泪水。)我为此奋斗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和那些医生,还有官僚们——我一次又一次地敲开了那些大人物的门。我用了四年的时间才终于从医生那里得到了一份证明,证实她目前糟糕的身体情况与离子化辐射(小剂量)有关。四年来,他们不断地否定我的要求、拒绝我的申请;&们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你的孩子只是先天性疾病的受害者。”什么?先天性疾病?她是切尔诺贝利事件的受害者!我研究了我的族谱——我的家族中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案例。我家族中的所有人都活到了80或90岁,而且全都是无疾而终。我

  的爷爷甚至活到了94岁。医生说:“我们有指示。按照指示,我们应该把这个类型的所有个案都称为综合性疾病。20或30年后,我们将会有一个关于切尔诺贝利病人的数据库,到那时,我们就会开始着手研究这些案例与离子化辐射之间的关联。不过现在,整个科学界都对此所知不多。”可是,我己经没有时间了,20年?30年?我等不了那么久。我要起诉他们,我要起诉政府。他们说我疯了,嘲笑我,说我是生活在古希腊的无知孩童。一个官员冲着我喊道:“你想借此得到切尔诺贝利受害者的特殊待遇!你真正想要的是切尔诺贝利受害者赔偿金!”我竟然没有在他的办公室里晕倒,天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有一件事情是他们无法S解的——他们也不想去弄明白——我需要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我们的错。我们的爱本没有错。(她哽咽了,不再说话,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这个女孩正在一天天长大——她还是一个女孩——你不要把我们的名字写出来——就连我们的邻居——还有那些和我们住在同一层楼的人们对此都一无所知。我会给她穿裙子,给她手帕。他们经常说:“你家的卡特娅长得真漂亮。”与此同时,每当遇到怀孕的女人,我都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去打量她们。我从不正眼看她们,我的眼睛会飞快地从她们身上扫过。只要看到怀孕的女人,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复杂:既惊讶又骄傲,即妒忌又高兴,我甚至还会萌生出一种报复心理。有一次,我发现自己甚至对邻居家怀孕的母狗都投去了同样的目光——就连看到在窝里孵蛋的小鸟,我都忍不住会这样想……

  我的女儿。

  瑞莎?Z一位母亲

  月光照耀下的土地

  我突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到底哪种做法更好一记住,还是忘却?我问我的朋友。有的人说自己已经忘记了,另一些人则表示他们不想保留这段记忆,因为不管怎样,我们都无法改变事实,我们甚至都不能离开这里。

  以下就是我能想起来的一些事情。事故发生后的最初几天,图书馆里所有关于辐射、关于广岛和长崎的书,甚至就连有关X射线的书都消失了。有人说这是从上面传达下来的命令,如此一来,人们就不会恐慌了。当时,民间流传着一个关于核爆炸的笑话:假如切尔诺贝利大爆炸发生在巴布亚附近,那么,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为此感到震惊和害怕,巴布亚人也不会表现出丝毫的恐慌。你找不到任何公布医疗信息的公告栏,也找不到任何能够帮助你获得相关信息的渠道。那些能够弄到碘化钾的人一夜之间都成了备受追捧的大人物(在我们的小镇上,你根本无法从药店里买到这种药,除非你认识人,不然你根本买不到)。有些人一次性吞下了一整瓶的小药丸,然后大口大口地喝水,想把它们咽下去,结果却因为药片卡在食道里而被送进了医院。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了一个现象:只要生活的地方还有麻雀和鸽子,人就能在那里活下去。一时间,大家都开始四处寻找麻雀和鸽子。有一次,我坐在一辆出租车里,结果发现天上的小鸟全都不顾一切地冲向汽车前方的挡风玻璃,就像瞎子一样。出租车司机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所有的小鸟都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向汽车撞去,看上去就像是集体自杀。

  我记得有一次我出差回来,当时明明是白天,但眼前的景色却像极了月光照耀下的场景。只见道路的两侧白茫茫的一片,那片白色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天与地的交会处。土地之所以会变成白色是因为那上面铺了一层白云石。受到辐射污染的表层泥土被挖出来后己经送到了其他地方,在那之后,他们就在土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白云石砂。砂子让土地失去了原来的面貌,不再像土地。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幅画面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折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甚至试图想以此为基础写一个故事。我渐渐勾勒出了一幅100年后的画面:一个人,或其他什么东西,正像动物一样,四肢着地,在路上飞奔,他的后腿很长,但是两条腿的膝盖却始终弯曲着。到了晚上,他就会睁开第三只眼睛,四处搜寻蚂蚁的踪迹,并且用他仅有的一只耳朵聆听蚂蚁的动静。蚂蚁成了这个世界上除他之外仅存的生物,其他所有的飞鸟鱼禽都已经灭绝了。

  我把写好的故事寄给了一家杂志社。他们把我的稿件退了回来,并且说这不是文学作品,而只是一段有关噩梦的描写。当然,我承认我没有作家的天赋,但是我想他们之所以不接受我的这篇稿件,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切尔诺贝利事件,为什么就连我们的作家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回避,很少写与之相关的作品——他们描写战争或营地,可是却几乎从不涉足这一题材。为什么?你认为这是一次事故吗?假如我们在切尔诺贝利事件中取得了胜利,人们一定会长时间地谈论它,写更多关于它的文章或作品。又或者,如果我们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也许我们也会谈论得更多。可是,我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和了解这一事件。我们做不到。我们无法把它当成一次寻常的经历记入人类历史,也无法用人类的时间期限去衡量它。

  所以,我该怎么办呢,记住它,还是忘记它?

  叶夫根尼?亚历山德罗维奇?布罗夫金戈梅利州立大学教师

  当一个男人看到耶稣降临时,他开始牙痛

  当时的我正在想一些其他的事情。你也许会觉得奇怪,但是当时,我正在和我的妻子谈分手。

  结果,他们突然走进来,将一张通知塞到我手上,然后说,楼下有一辆车正在等我。一切就像又回到了1937年,他们在夜晚闯进你的家里,把你从暖烘烘的床上拖出去。不过,这种突然袭击的办法没过多久就失效了:女人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应声开门,或者她们会撒谎,说自己的丈夫不在家,外出度假或出差了,或者说他们和自己的爸妈去了别墅。士兵们试图将通知发到每一个人的手上,但是妻子们全都拒绝接受。于是,他们变换了策略,工厂、大街上,以及午餐时的工厂自助餐厅都成了他们抓人的最好地点。一切就像回到了1937年。

  可是当时,我简直都要发疯了。我的妻子欺骗了我,与这件事相比,其他所有事情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我上了他们的车。来找我的那些人虽然身着便衣,但是他们身上全都配有武器。他们像押解犯人一样,跟在我的两侧,很显然,他们害怕我会逃跑。就在我坐上他们的车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那些曾经成功登月的美国宇航员。后来,他们中的一个人做了牧师,其他人都疯了。我在一篇关于他们的报道里读到,他们以为自己在那里看到了一些城市,以及一些人类留下的痕迹。我记得,

  当时的报纸上有几句话是这样写的:我们的核电站绝对安全,我们完全可以在红场上建造一座核电站。它们比萨马瓦尔铜壶还要安全。它们就像星星,而我们将凭借它们“点亮”整个世界。可是,我的妻子离开了我,当时,我满脑子只想着这一件事。好几次,我甚至试图自杀。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就读于同一所幼儿园、同一个学校,后来,我们还进了同一所大学。(说到这儿,他陷入了沉默,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我告诉你。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英雄事迹,也没什么好写的。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这又不是战争年代,为什么我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大家,而我的妻子却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为什么那个人是我,不是他?坦白地说,在那里,我没有看到一个英雄。我只看到了一群疯子,一群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完全置生死于度外的疯子,我自己也疯得厉害,但是这根本就没有必要。我得到了勋章和奖励——可是,我之所以能得到它们,完全是因为我不怕死。我根本就不在乎生死!我甚至把这当成是一种发泄,一条帮助我摆脱人生困境的出路。如果我死了,他们会把我荣誉下葬,政府还会为此支付一大笔抚恤金。

  到了那儿,你马上就会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奇异的世界里,在这里,你会有一种正在阅读《启示录》的感觉,《启示录》中的内容发人深省,但是与此同时,你的生活又像退回到了石器时代。在我看来,一切都变得更加犀利、更加赤裸裸。我们住在帐篷里,而这些帐篷就搭在距离核反应堆20公里外的一片树林里。我们过着一种游击队似的生活。我们这些游击队队员都是一些被临时招来接受军事训练的人,年龄介于25岁至40岁之间。我们中的有些人具有大学学历,有些人则已经取得了某种职业技术证书。举例来说,我自己就是一名历史老师。他们发给我们的武器不是机关枪,而是铁铲。我们的任务就是填埋废墟和花园。当我们干活时,村子里的女人就会望着我们,并且不断地在胸前画十字。他们给我们发了手套、呼吸面罩和白大褂。火辣辣的太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我们就像恶魔一样,在他们的院子里拼命地挖土,然后掩埋。他们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把

  他们的花园埋起来,他们更加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把那些看起来和普通大蒜和卷心菜无异的大蒜和卷心菜都撕成碎片,然后掩埋。那些年迈的女人们会一边在胸口画十字,一边说:“孩子们,你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世界末日来临了吗?”

  在房子里,炉子已经点燃了,猪油正在火上烧着。你拿出一个放射量测定器,靠近炉子,结果发现那根本就不是炉子,而是一座小型的核反应堆。“孩子们,”屋里的男人们说道,“在桌子边找个発子坐下来吧。”他们想表现得很友好。但是,我们拒绝了。他们说:“来吧,我们喝一杯。坐下来。告诉我们外面的情况如何。”我们该和他们说什么?在燃烧的核反应堆,消防员们用脚去踩那些燃烧的核原料,想把它们踩灭,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些燃烧的东西是什么?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我们分成小队执行任务,每个小队都配有一个放射量测定器。每个地方的辐射强度都不一样。我们中的一个人工作的地方辐射强度只有2伦琴,但另一个人所处的工作环境里的辐射强度就是10伦琴。一方面,我们什么权利都没有,几乎与监狱里的犯人无异,另一方面,我们又很惶恐。不过,我不怕。我看待所有事物的角度和其他人不同,我会从另一个侧面来看它们。

  一组科学家乘坐一架直升机来到了这里。他们全都穿着特制的橡胶制服、长筒靴,还戴着护目镜。看起来,他们就像是即将奔赴月球的宇航员。一位年迈的老妈妈走向他们中的一个人,问道:“你是谁?”“我是一名科学家。”“噢,科学家。看看他穿的衣服!还有那副面具!你们穿成这样,那我们呢?”于是,她就拄着一根木棍,跟在他后面。我有一个想法,而且这样的想法曾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总有一天,他们会开始四处搜捕这些科学家,就像中世纪的教廷到处逮捕医生,然后把他们全都淹死一样。

  我遇到过一个男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子被推倒,然后被掩埋。(他停了下来。)我们埋葬所有按规定要掩埋的物体:房子、水井,还有大树。我们还掩埋泥土。我们把那些东西撕碎、砍断、碾碎,然后把

  它们卷进巨大的塑料布里……我告诉过你,那里根本就没有英雄,也没有所谓的英雄事迹。

  有一次,夜己经很深了,我们刚刚换班回来——我们每次当班都要工作12个小时,其间没有任何节假日,所以我们唯一能够休息的时间就是晚上换班之后。当时,我们都已经回到了装甲运输车里,这时,我们看到有一个人在这座已经被废弃的小村子里走来走去。我们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年轻人,他的背上还拖着一条地毯^

  我们住的地方附近有一辆日古力汽车。有一天,我们开车路过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那辆车:只见车子的后备箱里塞满了电视机和电话。装甲运输车调转车头,向它撞去:日古力汽车顿时散了架,就像一个被压扁的苏打水罐。在场的人谁也没说话。

  我们还负责掩埋树林。首先,我们把大树锯成1.5米长的圆木,然后用玻璃纸把它们包裹起来,最后再把这些包裹着玻璃纸的大木桩扔进一个大坑——那里就是它们的坟墓。晚上,我常常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眼前有一个黑影在动,它不断地翻滚——看起来是那么鲜活——和那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小动物一样——那些小虫子、蜘蛛、毛毛虫——我不知道这些虫子叫什么,我就把它们叫做小虫子、蜘蛛、蚂蚁。它们的体型有大有小,颜色也不一样:黄色、黑色的。有一位诗人曾经说过,动物是另一种人。我杀死了不计其数的虫子,有些虫子我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我摧毁了它们的家园,破坏了它们的秘密洞穴,然后把它们和其他东西一起埋进土里。我埋葬了它们。

  列奥尼德?安得列夫是我很喜欢的一名作家,他曾经讲过一个关于拉撒路的寓言故事。拉撒路去过地狱,也见过地狱。后来,虽然耶稣把他救活了,但是他却变成了一个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人。

  也许,这就足够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没有去过那里的人通常都很好奇。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那里仍然是人的世界,和以前一模一样。你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恐惧M,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随着时光的流

  逝,那里的人们又恢复了以往的正常生活。(他没有停顿,继续说道。)男人们继续喝着他们的伏特加。他们打牌,想尽一切办法追女孩,然后生孩子。他们聊得很多话题都与钱有关,但是我们去那里并不是为了钱。或者说,大多数人都不是为了钱。男人们之所以工作是因为你必须要:C作。他们让我们工作。对此,你不会有任何疑问。有些人希望能够借此找到更好的工作。有的人则选择抢劫和偷窃。人们期望能够得到政府曾经许诺他们的那些特殊待遇:无须等待,立刻搬出军营’,搬进公寓;让他们的孩子上幼儿园;给他们一辆汽车。有一个人害怕了,他拒绝离开自己的帐篷,每天都穿着塑胶衣服睡觉。胆小鬼!他最终被开除了党籍。闻讯后,他大喊道:“我只是想活下去!”在那里,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我曾经遇到过一群女人,她们都是自愿要求去那里工作的。一开始,她们遭到了拒绝,对方告诉她们:我们需要厨师、水管工、消防员,但是她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去了那里。各种各样的人,数千名志愿者轮流在夜间看守储存物资的库房。还有许多学生组成的救援团体。社会各界的人们纷纷慷慨解囊,为受害者捐款,设立慈善基金。成百上千的人们前赴后继地赶往医院,捐献自己的鲜血和骨髓。

  与此同时,在那里,伏特加就是最好的货币。你可以用一瓶伏特加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勋章或病假条。有一位集体农庄的主席曾经带着整整一箱伏特加去找放射学家,请他们把他所在村庄的名字从疏散名单中划掉——在此之前,政府己经承诺他,将会在明斯克给他分一套三居室。没有人会去检查那些辐射数据报告。整个俄罗斯都已经陷入一片混乱。我们当时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人们从清单上划掉一些东西,然后再转手把它们卖掉。一方面,你会为这样的事情和环境而感到恶心,另一方面——你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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