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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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脚背裸露出来的肌肤被太阳晒得炙热,我原本想将它们藏入阴影中,但一股无法抗拒的被虐式倦怠席卷我全身,我仍然让脚丫留在原地。等会儿西尔维娅看到我脚丫上红红的一片,就会知道她离开我太久了。

我从坐的地方看得到墓园。东侧有一列白杨树,新生的树叶在微风吹拂下颤抖。在白杨树尽头,山脊的另外一边是墓碑,其中有我母亲的坟墓。

很久以前我们便埋葬了她。一九二二年的一个冬天,土壤结冻,我的裙子被冰冷的风吹起,来回拍打着我穿丝袜的腿,一个男人的身

影站在山丘上,几乎无法辨识。她带着她的秘密进入冷冽坚硬的泥土中,但我最后知道了真相。我很清楚秘密是怎么回事,它们就是我的人生。

我觉得很热,这个四月天实在太热了。毫无疑问,这都要怪全球变暖。全球变暖,北极冰盖融化,臭氧层大洞,转基因食品等等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令人困扰的问题。世界变成一个险恶之地,这些时日连雨水都不再安全。那是破坏战争纪念碑的主凶。士兵石像脸的一侧遭到风吹日晒,脸颊腐蚀得到处是洞,鼻子为时间所吞噬。就像一块水果丢在水沟里太久,被腐食动物啃噬得面目全非。

但他知道职责所在。虽然遍体鳞伤,石像士兵仍在纪念碑顶端立正站好。他如此屹立了八十年,俯瞰城镇外的平原,空洞的眼神眺望桥街,望向新购物中心的停车场;一块适合英雄的土地。他几乎和我一样老迈。他,也一样疲惫吗?

他和柱子为青苔所覆盖,小植物在蚀刻的死者姓名上茂盛成长。戴维的名字也在这儿,和其他军官的一起列在顶端;收破烂小贩的儿子鲁弗斯·史密斯在比利时因战壕塌陷,窒息而死;再下方远处是村庄小贩雷蒙·琼斯,我还是小女孩时就认识他。他的儿子现在应该长大成人了,他们虽然比我年轻,但仍是老迈的男人,他们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难怪他在崩溃瓦解。要他负担无数悲剧的庞大压力,聆听无数死亡的悠悠回音,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样要求太多。

但他并不孤单:在英国的每个城镇里都有座像这样的纪念碑。他们是国家的累累伤痕;英勇丧生的疥疮像斑点般在一九一九年散播到整片土地,人们决心要治愈创伤。当时我们有如此狂热的信仰:我们相信国际联盟,以及文明世界的可能性。在这类坚定的信念下,希望幻灭的诗人显得欲振乏力。在每个T.S.艾略特,每个R.S.亨特的后面,都有五十个聪明乐观的年轻人拥抱着丁尼生式的梦想,梦想议会制,梦想联邦世界。

这股风潮当然没有持续很久。它无法持续多久。希望幻灭是无可避免之事;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之后是三十年代的大萧条,然后是另一场战争。世界在那场战争后都改变了。从第二

次世界大战的蕈状云中,没有新的纪念碑能以胜利、大胆,和充满希望的姿态出现。希望在波兰的集中营煤气室里死去。为战争而受创的新一代返回家乡,人们在已经存在的雕像基座上凿出第二组名字,儿子的名字排在父亲的下面。每个人都消沉地了悟到,某天,年轻人会再度凋零。

战争使历史变得简单异常。它们提供清楚的转折点,简单的分界线:战前和战后,赢家和输家,对和错。但真正的历史,或说过去,并非如此。它不是平坦地摊开来,或呈直线进行。它没有轮廓。它像液体般滑溜溜的,像空间般无限宽广,是个未知的世界。而且它变幻莫测:就在你以为你看到一个模式时,观点随即改变,另一种版本出现,长期被遗忘的记忆重新浮现。

我试图定出汉娜和泰迪间故事的转折点;这些日子以来,我所有的思考都导向汉娜。回顾过往,它变得很清楚:某些在婚后第一年发生的事情成为往后事件的基石。但我那时不了解它们。在真实的人生中,转折点的行踪无比鬼祟。它们匆匆经过,无人注意。机会错失,灾难在不知不觉中获得庆贺。转折点只能在后来发现,由在纠结混乱的岁月中寻找秩序的历史学家加以界定。

我纳闷,电影会怎么处理他们的婚姻。乌苏拉会以哪个事件来决定他们不幸的发展?是黛博拉从纽约抵达吗?泰迪的选举失利?还是没有继承人这点?她是否会同意,早在蜜月时就已出现征兆——在巴黎昏暗的光线下已可看见未来的裂痕,就像二十年代透明布料的种种瑕疵:如此脆弱、美丽的薄纱无法承载希望,也无法持久?

一九一九年的夏天,巴黎沐浴在巴黎和会的热烈乐观气氛中。每每在晚上,我帮汉娜脱下衣服,脱掉一件件淡绿色、粉红或白色的新薄纱礼服时(泰迪喜欢纯白兰地和纯洁的女人),她会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他们去过的地方,她看到的事物。他们攀登了埃菲尔铁塔,漫步香榭丽舍大道,在著名的餐厅用餐。但吸引汉娜的是另一种东西。

“那些素描,格蕾丝,”某晚,在我替她脱衣时她说,“谁会想到我会那么喜欢素描?”

素描、手工艺品、人群、气味。她饥渴地追求每种新的体验。她得弥补好几年来的虚掷

光阴,在过去,她留意时间的流逝,等待人生的开始。现在,她有好多人可以交谈:在餐厅碰到的有钱人、草拟和约的政治家,以及街头艺人。

泰迪将她的热切反应、夸张倾向,以及狂野的热诚看得非常清楚,但他认为她的兴高采烈应该归诸年轻。她在年岁增长后,将会摆脱这类易于受到蛊惑的倾向。但当时他并不希望她如此,他在那个阶段仍旧深爱着她。他答应来年会带她到意大利旅行,去参观庞贝、乌菲兹美术馆和圆形竞技场;他在那时几乎愿意作任何承诺。因为她是面镜子,他在其中看见他自己罕为人知的一面,不再是他父亲那单调乏味和遵循传统的儿子,而是一个魅力无穷、善变难料的女人的丈夫。

至于汉娜,她并没有常常提到泰迪。他是个附属品,一个让她的冒险成为可能的存在配件。哦,她的确喜欢他。她发现他有时很有趣(常常是在他最不尽力讨好她的时候),是个善良和愉快的同伴。他的兴趣没有她的多样,思维也没她的锐利,但她学会在必要的时候捧捧他,不过转眼又在别处寻求智性的刺激。如果她没陷入热恋,这又有什么关系?她在当时也没发觉到这点。有那么多新鲜事物等着她探索时,谁会需要爱?

一早,就在蜜月快结束之际,泰迪因偏头痛而醒来。在我后来认识他的那些年间里,他偶尔会为偏头痛所苦;这并不常常发生,但一旦发作时便严重无比,是小时大病一场后的后遗症。他这时只能乖乖躺在阴暗沉寂的房间内,连水都不太喝。汉娜首次变得惊慌忧虑,她这一生很少被不舒适的疾病缠身。

她提议要陪他,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她是否真有这份心意,但泰迪是个讲理的男人,不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他告诉她,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应该出去走走,好好享受在巴黎的最后几天。

泰迪要求我陪她;泰迪认为,不论结婚与否,女士单独上街都不合礼数。汉娜不想购物,在室内待得厌烦。她想要探险,想要挖掘她自己的巴黎。我们出门后到处乱逛。她没有用地图,随性地转进任何她感到兴趣的方向。

“来吧,格蕾丝,”她一再说,“我们试试这条路上有什么。”

我们最后走到一条小巷,它比我们刚走过

的街道来得阴暗狭窄。一道窄路夹在两排建筑物间,建筑物鳞次栉比,顶端几乎相互碰触,形成封闭的空间。音乐沿着小巷飘浮而来,慢慢流泻入广场。空气中有个模糊熟悉的食物气味,或者也许是某种动物死尸的味道。里面有动静、人群、声音。汉娜站在入口迟疑片刻后,就决定走入这条小巷。我没有选择余地,只能跟着她前进。

那是个艺术家小区。我现在知道了。在经历过六十年代、造访过旧金山嬉皮区和伦敦卡纳比街后,我现在可以很容易地辨识出那种波希米亚式的洒脱衣着和散发艺术气息的贫穷装饰。但在当时,这些对我而言都是崭新的事物。而在我熟悉的番红花公园,贫穷绝非艺术。我们在巷弄内穿梭,经过小摊子和敞开的门,连串的布帘分隔出区域和空间,枯枝上烟雾袅袅,释放出一种模糊的麝香气味。一位孩童有着大眼睛,澄澈的琥珀色眼瞳无神地从百叶窗里往外窥探。

一个男人坐在红色与金色相间的坐垫上,吹着单簧管;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乐器的名称,它是根长长的黑色木棍,有着闪亮的环扣和按键。在我心中,我称它为蛇。男人的手指在上头按时,它会发出音乐声:那是种我还不熟悉的音乐,让我隐约感到不快,似乎在描述亲密和危险的情愫。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爵士乐,在那个年代结束之前,我将听到很多这类音乐。

沿着小巷放着许多桌子,男人坐着阅读、聊天,或争论。他们喝着咖啡,从奇怪的瓶子里痛饮神秘色彩的饮料,我确定那些是酒。我们经过时,他们抬头看着我们,至于有无兴趣,我则分辨不出来。我试着不要直视他们的眼睛,默默期待汉娜会改变心意,转身回到光亮和安全之处。但当我的鼻孔里充满着陌生的外国烟雾,耳朵里充斥外国音乐时,汉娜似乎心神荡漾了起来。她出神地环顾四周。小巷墙壁上挂着用绳子穿起的画,那些画不像里弗顿庄园的画,它们是木炭画。人类的脸庞、四肢和眼睛,都从砖块间瞪着我们。

汉娜在一张画前停下脚步。那张画很大,是唯一的一张全身画像。画中是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不是扶手椅、躺椅或艺术家的睡椅,只是张普通的木椅。腿部浑圆,她双膝分开,脸直视前方。她全身赤裸,黑色的胴体在木炭笔下散发光芒。她的脸从画中瞪向外面世界。

圆睁的眼睛,高耸的颧骨,皱皱的嘴唇。她的头发在头后扎成发髻。像个战斗女神。

这张画让我震惊不已,我期待汉娜有相同的反应。但她的感觉迥然不同。她伸出手碰触它,抚摸着女人脸颊的弯曲线条。她伸出头往前看。

一个男人站在她旁边。“你喜欢吗?”他以浓厚的口音说,眼睑厚重。我不喜欢他看着汉娜的方式。他知道她有钱,他从她穿的衣服可以判断出来。

汉娜眨眨眼,仿佛从魔咒中挣脱。“哦,是的。”语气柔和。

“你想买吗?”

汉娜抿紧嘴唇,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尽管泰迪喜欢艺术,他不会赞同这幅画。她是对的。这个女人,这幅画,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充满颠覆的力量。但汉娜想要它。它让她想起过去。想起“游戏”,娜芙蒂蒂,她以童年的充沛精力所扮演的角色。她点点头。哦,是的,她想要这幅画。

不安刺痛我的皮肤。男人仍旧面无表情。他叫着某人。由于没有响应,他示意汉娜跟他走。他们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但我紧跟着她,她则随着男人走到一扇小红门前。他将门推开。那是间画室,只比墙壁上的黑洞要大一点。绿墙壁已经褪色,壁纸一道道剥落下来。地板——我从数百张木炭画的纸张掩盖下看得出来——是石制地板。角落有个床垫,堆着褪色的坐垫和一条棉被,空酒瓶散落在床边缘。

画中的女人就在屋内。我惊惧于她全身赤裸。她原本兴致勃勃地看着我们,但这份兴趣随即消失,一语不发。她站起来,比我们和那个男人都高,然后走到桌前。她的动作中有某种东西,一种自由。我们都盯着她,看得出她两边乳房大小不同,但她也无所谓,这种姿态使我忐忑不安。这些人和我、我们不是同类。我们等待时,她点起一根烟,默默抽了起来。我将头转开。但汉娜仍凝视着她。

“女士想买你的肖像。”男人以矫揉造作的英文说。

黑女人瞪着汉娜,说了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不是法文,某种更陌生的语言。

男人闻言后大笑,对汉娜说:“那张画不

卖。”他伸出手抓住黑女人的下巴。我大为惊恐,脉搏加快。甚至连汉娜都畏缩了一下,他用力握住她的下巴,转动她的头,然后放开:“只能交换。”

“交换?”汉娜问道。

“用你的画像,”男人以浓厚的口音说,耸耸肩,“你留下你的画像,就可以带走她的。”

这个可怕的想法!汉娜的画像——老天知道会裸露到何种程度——挂在这个阴森的法国小巷中,任由来往的人凝视!这太过惊世骇俗。

“我们得走了,夫人,”我语气中的坚决连我自己都很惊讶,“勒克斯特先生在等我们。”

我的腔调一定也让汉娜大吃一惊,因为我松一口气地发现,她点点头:“是的,你说得对,格蕾丝。”

她跟我走到门口,但当我等她经过时,她突然转头面对那个男人。“明天,”她低声说,“我明天会回来。”

回去的路上我们不发一语。汉娜走得很快,表情坚决。那晚我辗转反侧,既担心又害怕,忖度我该如何阻止她,我必须阻止她。那张素描有某种东西让我不安;当汉娜在看它时,她心中产生的某种想法也让我不安。一道明灭不定的闪光重新点燃。

那晚,我躺在床上,街道上的声音突然染上一层先前未有的诡异气氛。陌生的口音、陌生的音乐,还有女人在附近的公寓里纵声大笑。我渴望回到英国,在那里,泾渭分明,每个人安于自己的身份地位。这种英国当然并不存在,但夜晚时分鼓励了这类极端的想法。

结果证实我多虑了,隔早事情顺其自然发展。我去帮汉娜梳妆打扮时,泰迪早已醒来,坐在扶手椅中。他说,他的头仍会痛,但他若让他美丽的妻子在蜜月的最后一天落单,实在说不过去。他提议他们去购物:“这是最后一天,我想带你去买些纪念品,一些会让你想起巴黎的东西。”

他们回来后,汉娜叫我收拾回英国的行李,我发现其中并没有那幅素描。我不确定是她听从泰迪的拒绝,或是她知道她最好别开口提起这件事,但我很高兴。泰迪买了一条皮草

围巾给她:一条貂皮围巾,有着小小的爪子和无神的黑色眼睛。

于是我们回英国。

我很渴。有人再次坐在我身旁,但那不是西尔维娅。是一个快要临盆的女人,脚丫旁放着好几袋的编织娃娃和自制果酱。她的脸湿润而闪闪动人,妆都糊掉了。新月形黑色眼线印在她脸颊上端。她正看着我。我怀疑她已经盯着我看了一段时间。

我点点头,她似乎期待我点头。我考虑着请她帮我去拿点喝的,但马上打消这个念头。就我们两个来说,我想她看起来比较糟糕。

“天气不错,”她终于开口,“温暖舒适。”我可以看见她发际线的汗珠,沉重的乳房下绑着深色的布条。

“棒极了,”我说,“非常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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