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穆罕默德·布迪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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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9月末他们离开日内瓦的米迪酒店以来,阿弗纳第一次,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了。他记得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在部队里没有、在“六日战争”期间没有、训练的时候没有、做一名普通特工的时候也没有,甚至在执行这次任务之初也没有。到4月中旬他才有这种感觉。当然,他知道紧张、吃惊,甚至害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4月份的感觉与这些截然不同。它不是一闪即逝的肾上腺素的奔突,不是稍纵即逝的心跳到嗓子眼的感觉,也不是转瞬即逝的剧痛,而是一种悄然存在、让人萎靡、几天都挥之不去的焦虑。无论干什么,这种感觉都始终笼罩着他。无论是在餐馆里吃羊排,还是看自己喜爱的演员路易斯·德·凡那斯主演的电影——阿弗纳一定把这位法国喜剧演员的所有电影都看完了——这种感觉始终存在。有时候像钝痛,有时候像有个肿块。他感到恐惧了。

起初,阿弗纳以为是吃了什么东西的缘故。

他很快发现,这种感觉是恐惧。他感到愤懑和羞愧。一想到其他人,卡尔、斯蒂夫、汉斯或者罗伯特会知道他害怕时,他就羞愧难当。对阿弗纳来说,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此了。为了克服这种情绪,他故意经常这样说:“伙计们,我害怕。”“伙计们,我很担心。”交替这样说。当然,这是部队里一种自夸的风格,是惟一许可的形式,通过强烈反对其反面来表明自己的勇气。但他一定做得太过分了。有一天,只剩下他和卡尔时,卡尔非常平静地对他说:

“我知道,我也非常担心。”

他说话的语气使阿弗纳再也不敢说自己害怕了。

“妈的,”他说,“你也害怕?我想知道为什么?”

但卡尔摇了摇头。他们再也没有谈过这个话题。

没过多久,阿弗纳就知道了答案。当时他在纽约跟肖莎娜待了一个星期之后回来。也许跟他发现的时候有关,不是直接的关系,而是间接的关系。

他们的团聚并不全是欢乐。肖莎娜在4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搬进了阿弗纳在布鲁克林给她找的公寓里。她和女儿葛拉、小狗查理搬进去时,阿弗纳正在贝鲁特。她感到很孤独。她以前从来没有在以色列以外生活过,她也不知道阿弗纳在哪里,还要多久才能来美国。三个星期以后他来了。肖莎娜紧紧箍住他的脖子,箍得他有点疼了。如果阿弗纳觉得他们被迫过的这种日子肖莎娜以前觉得无所谓的话,那她这次拥抱就让他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们在床上度过了头两天。第三天早晨,他从梦中醒来。在梦里,有人正看着他。他睁开眼睛,看见肖莎娜正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脸。

“怎么了?”阿弗纳睡眼惺忪地问道。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语气非常严肃。“我的意思是,你的头发没有白,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看起来老了十岁。”

他闻听此言,两天来几乎消失的恐惧又像拳头一样击打在他的胸口上。他什么也没说。后来刮胡子的时候,他不停地端详镜中的自己。肖莎娜是对的。他在过去七个月中老了好几岁,看起来像个三十四五岁的人了,而实际上只有二十六岁。

“喂,”他对镜子中的自己大声说。他从来不这样的。“看来你愚弄得了你的脑子,可你愚弄不了你的身体。”

“你说什么?”肖莎娜在卫生间外面问道。

“没什么。”

在那个星期剩下来的时间里,他开着租来的车,带着肖莎娜在纽约逛了一下,让她看看这座城市,别让她太陌生。他来纽约之前,她最远只走到了拐角处的杂货店。肖莎娜谁都不认识,交朋友不容易。他把她介绍给了自己的一两个熟人。她跟往常一样,从无怨言。一天下午,她在这套光线不好、只有一间卧室的公寓里给孩子喂奶,他看见了,发现她是那样的孤独和脆弱。这使阿弗纳非常愧疚。“不会太久的。”他对她说。“我向你保证。”

她看着他笑了笑。这使他感觉更加不好。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她似乎从葛拉身上得到了很大的乐趣。但在阿弗纳看来,葛拉仍然很丑,但随着慢慢长大,她变得比以前好看一点了。

后来,他飞回欧洲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恐瞑的原因。他、卡尔,以及其他人也许都想到了。为什么是七个月他们成功实施了五次暗杀行动(不包括贝鲁特那次)之后才感到恐瞑。原因非常合乎情理,非常简单。

他们开始意识到,组织一次袭击几乎不用费什么气力。有几个人,有一点钱,下一点点决心,就可以找到一个人,把他杀了,多容易啊!没有任何损失。难怪那些恐怖分子总能得逞的。不需要很长时间——绝对不需要很长时间——只需要一小会。只要够干掉四五个人的时间就行。

对他们轻而易举,对别人同样轻而易举。他们能这样毫不费力地把别人干掉,别人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们干掉。他们能买到恐怖分子的情报,为什么同样有钱的恐怖分子——他们的顾忌更少——搞不到他们的情报?为了干活,双方都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双方都要跟一些人接触,这些人就是线人。只要一个线人就够。阿弗纳的突击队员随时都可能在街道的拐角处看见一支枪正对着自己。晚上关灯以后,他们的床也可能炸到天花板上去。毋庸置疑,也许有人在外面伺机除掉阿弗纳和他的伙伴们呢。他们的害怕是有道理的。

这时发生了三件事情,尽管都是小事,但每发生一件事情都使他们的神经绷得更紧一点。一天晚上,在法兰克福,他们五个人一起去餐馆吃饭。(在法兰克福,他们不是在这套公寓里就是在那套公寓里吃饭,轮流买菜、做饭。)回来的路上,阿弗纳开车,五个人坐在一辆车上。他们走的是一条近路,要经过一个工地。突然,几盏强力照明灯照得他们什么也看不见,手提式扩音器里传来让他们停下来的命令。刹那之间,他们就被法兰克福警察团团围住——突击搜查毒品。很显然,一些毒品贩子准备把毒品放在工地上,阿弗纳的突击队中了他们的埋伏。几分钟后他们被释放了,警察一再道歉——他们的证件没问题,他们也没喝醉,车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连累他们——即便如此,他们站在枪口前、伸开双手趴在阿弗纳的“欧普”车顶的那几秒钟里,都觉得自己的末日来了。他们都以为自己被德国安全机关逮住了。实际上,这是在执行这次任务期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西方当局遭遇。

另外两件事只发生在阿弗纳和卡尔身上,分别发生在两个星期天,地点是法兰克福的安全屋。两次都是上午十点左右。当时他们刚吃完早餐,还没来得及收拾桌子。第一件是这样的:门上响起敲门声时——这有点异常,因为来人应该在门厅按门铃——阿弗纳踮着脚,从窥视孔里看见走廊里站着两个穿戴整齐的陌生人。阿弗纳让卡尔在卧室门口埋伏好之后,就用钥匙去开门,同时用脚顶着门下面。

陌生人是邮件检查员,来检查邮件的被盗情况的,很显然是守门人让他们进来挨家挨户地询问是否丢失过邮件的。“多危险的工作啊。”卡尔把贝雷塔放起来,讽刺道。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发生的事情更为突然,更加充满了暴力。阿弗纳和卡尔正在看报,他们二楼的窗户突然一声巨响,一个物体飞进了房间。他们立即趴在地上,双臂抱头,等着那颗手榴弹爆炸。几秒钟以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地上满是玻璃,但没看见从窗户里飞进来的飞弹。

阿弗纳爬到墙外面,背贴着墙站起来,让自己能够慢慢地透过破碎的玻璃看看外面的情形。他看见一个黑人小孩。毫无疑问,这个小孩来自对面的美国人聚居区。此时他正仰着头看着他们的窗户,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对不起,先生。”他看见阿弗纳后用英语大声说。“这是意外,请把球给我好吗?”

这之后一连两个晚上,阿弗纳都很难入睡。

同时他又是这样一种性格。那些可能会吓住别人的东西——诸如恐惧、对抗、困难和非难——只会鞭策他继续前行。他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也没有想到过对它进行分析,他是属于那种为数不多的愈挫愈勇的人。他身上有些怪癖,就好像他脑子的线路接反了。如果有人恶作剧,把车子的油门和刹车调换一个位置,那他就是这样一部车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恐惧也许是一个最不能阻止他继续前进的东西。

他跟同伴们也许在很多方面不同——或者彼此不同——但很显然这是他们的一个共同特征。

也许“穆萨德”的心理学家们确实了解这个行当。他们挑选的五个人都本能地试图通过进攻而不是退缩来摆脱那些让他们害怕的东西。大多数人都自然地逃离或躲避危险,而这几个人却背道而驰。

到5月份时,十一个恐怖分子当中只剩下四个了。关于阿里·哈桑·萨拉米的下落,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名单上的二号人物阿布·达乌德,暂时囚禁在约旦监狱。十一号瓦地·哈达德博士似乎非常谨慎,从来不在中东和东欧国家露面。这些地方,突击队员是不让去的。

只剩下九号。九号是个经历丰富、非常有吸引力的阿尔及利亚人,名字叫穆罕默德·布迪亚。法国当局对他非常熟悉。1959年,他为阿尔及利亚解放阵线去蓄意破坏汽油库而被监禁。在某种意义上,布迪亚是个软目标。他没有公开自己与恐怖分子的关系。1973年,只有“穆萨德”和一两家情报组织怀疑他的组织“东方巴黎人”是“解放阵线”的掩护。作为阿尔及利亚独立后国家剧院的一位导演,他在戏剧圈子里和当时巴黎时髦的左翼社团中非常活跃。在布洛涅·比扬古尔巴黎西部剧院上演的戏剧都有政治寓意。有的戏剧还非常成功。在巴黎那些认识他的人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参与过恐怖活动,跟他一起参与过恐怖活动的人就更少了。其中有几个女人非常喜欢这位英俊的阿尔及利亚人。

与此同时,跟他的前辈——有消息说是他的下级——汉姆沙里不一样的是,布迪业并不仅仅靠掩护来保护自己。众所周知,他的日程安排从不固定,从来不在同一个时间里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次。他喜欢在几个女友的公寓里打发晚上的时光——不过,斯蒂夫说,最后这个爱好也许跟安全没有任何关系。他在公共场合露面时,贴身保镖时常陪伴在侧。

因为他总在旅行,什么时候在巴黎,到了巴黎要待多久都很难确定。另外有消息说,1973年1月“穆萨德”巴鲁克·科亨死的那天,他在马德里。至少有一个人,人们怀疑他为了搞清楚布迪亚和他的组织——这个人是叙利亚记者汉尼·库达,他是不是在替“穆萨德”干活不得而知——是死于暴力的。

整个5月份,阿弗纳和他的伙伴们都在追踪那个难以捉摸的恐怖头子,但一无所获。“集团”在巴黎也没有得到任何情报,阿弗纳决定再找找罗马的托尼。(布迪亚的活动之一就是破坏意大利的里迪雅斯特湾的跨阿尔卑斯山脉的输油管。这次行动造成十八人受伤,几百万元的损失。据说这次行动布迪亚亲自出马了,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异性朋友,一个法国女人和一个罗得西亚女孩。按照路易斯的说法,给布迪亚卖炸药的那个希腊人和提供炸药在雅典炸死穆扎斯的是同一个人。)不管怎么样,因为布迪亚跟意大利有联系,阿弗纳认为,托尼作为“集团”的一个分部,认识的人也许比路易斯在巴黎的那些人更多。

但是托尼什么忙也帮不上。阿弗纳在罗马待了几天之后,决定给路易斯打电话。

“有什么消息吗?”他问道,渐渐把那个法国人当作朋友了。

“没有。”路易斯回答道。“你为什么不到这里来一下,有个人想见你?”

“最快什么时候?”阿弗纳问道。

“周末,”路易斯回答道。“你方便的话。”

现在才星期三。阿弗纳决定租一辆车开到巴黎。他喜欢坐飞机,也喜欢开车。让自己的安排每天都不同已经成为他的习惯。而且,开一两天车还可以让脑子休息休息。意大利和法国里维埃拉海岸地区,沿途风景优美,尤其是5月。如果经过瑞士的话,他可以到日内瓦的银行去一下。他可以看看个人的存折上这段时间又增加了多少。他并不看重这些钱,但最近几个月以来,阿弗纳开始考虑用这些钱来买些什么东西,尤其是给肖莎娜买些什么东西。他开始整天做白日梦——自古以来愧疚的丈夫都这样——想着给她买什么东西。比如,他在巴黎欧奇大道附近“丹麦店”的橱窗前,盯着一套厨具模型看了几个小时。那台高高的带制冰机的冰箱和那个自洁式烤箱确实不错。如果肖莎娜有这么一套厨具,即使在美国也不会丢人。

这是一段很长的路程,开车的时候,他尽量不去想任务的事。相反,他沉浸在对自己以前的旅行以及最近几年到过的国家的回忆之中。只要比较一下意大利和法国这两个国家的高速公路,就能了解这两个国家的很多东西。法国人绕山建起了一张漂亮的蜿蜒曲折的环山公路网,而意大利却硬是把这些山挖通,形成一个令人难受的隧道网。在热那亚至法国边境的高速公路上,大约有五十条隧道。

阿弗纳认为还有一个不同,就是各个民族融入自己的城市、环境和建筑的方式是不同的。比如,法国人看起来属于巴黎,而意大利却看不出来属于罗马。并不是阿弗纳反感意大利人——恰恰相反——而是那些富丽堂皇的楼宇与大街上人们的举止言行之间的反差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本书,讲的是印度某个地方,由于早期的文明,丛林中建起了一座漂亮的城市,如今这座城市已成为废墟,废墟里住的全是猴子。只是在那本书里猴子们不骑电动踏板车。

那犹太人呢?嗯,也有问题。当然,这只是阿弗纳的个人意见——这与他对以色列的热爱或者爱国情感无关——但自从孩提时代起,他在中东这个环境中就从来没有过哪怕是装出来的舒适之感。在阿弗纳看来,无论是“野客”,还是加里西亚人似乎都不适合这个环境。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惟一适应这个地方的人来自阿拉伯国家,比如摩洛哥或也门。至少阿弗纳是这样认为的。这与悠久的历史或欧洲的以色列人建造了什么、在以色列有什么成就无关,尽管这些都是了不起的。阿拉伯人也无权把他们推入大海,谁要把犹太人推来推去,除非先把他杀死。但他仍然要说,很奇怪,他们不适合这个环境。这是他的看法,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以色列人,他有权这样说。

一旦哥萨克人、纳粹党和其他一些人把犹太人赶出欧洲,他们最终死在了哪里大概就没有什么区别了。欧洲也许适合他们,但他们住在那里就要遭到杀戮,每个世纪有一两次,最后一次差不多斩尽杀绝了。所以,如果欧洲人现在对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把他们的大城市当作战场感到不满意,那就太遗憾了。他们应该早点担心这个问题的。

阿弗纳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到边境了。他看着那个倒霉的查验护照的官员,眼中充满了挑衅。

阿弗纳到了巴黎之后,给路易斯打了个电话。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那个法国人说。“穿得体面一些,我们要去见‘爸爸’。”

阿弗纳很兴奋,但并不特别吃惊。就过去六个月来他们花的钱而言,那个“老人”完全有理由感到好奇。那些左翼和右翼分子以及其他一些秘密组织以前都可能是他的顾客,这些人一点都不穷——比如,在反对阿尔及利亚独立的戴高乐的反对派中,就有一些人非常有钱。尽管如此,或许没有一个组织在几个月之内花在“爸爸”身上的钱有阿弗纳的突击队花的多。很显然,这位曾经的法国反纳粹游击队员、如今的私掠船船长想看一看究竟。

对阿弗纳来说,他当然也非常感兴趣。

那栋房子位于巴黎南部的乡下。也许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但他们花了大约两个小时才到。黑色“雪铁龙”一上高速,路易斯就把一副盲人眼镜给他,说:“你不介意戴上这个,是不是?”黑色的眼镜完全挡住了阿弗纳的视线。也许谨慎的卡尔会拒绝,但阿弗纳觉得,一旦上了路易斯的车,他怎么样都能把他带进埋伏圈。阿弗纳绝对相信的第六感觉告诉他没有危险。

轻盈的“雪铁龙”转向二级公路,路易斯才让阿弗纳摘掉眼镜。法国的乡下,平静安宁,薄雾缭绕,四周青山环绕。在通向那座巨大的不规则房屋的车道上没有人把守。他们从车里出来时,一只毛发蓬松的牧羊犬非常友好地跳起来,流着口水在路易斯脸上舔着,然后又在阿弗纳脸上舔着。

“爸爸”在门口迎候他们。他脚穿拖鞋,无领的衬衣上套着一件深绿色的羊毛衫。(后来有一次在巴黎,阿弗纳看见他穿过一套老式的三件套西服。)“爸爸”六十出头,铁灰色的头发,鼻子很大。那双长满老人斑的大手十分有力。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使阿弗纳想起自己的父亲,还使他想起戴夫,那个当过海军的美国手枪教练,虽然他们的长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阿弗纳想,也许是因为他们都非常相信灵巧与力量。

也很可能是因为“爸爸”说话的方式。他的英语跟戴夫的希伯来语一样,说得支离破碎。阿弗纳对自己不能说法语感到抱歉,提议说德语,但老人拒绝了。

“不,先生,不,我说英语。为什么不说英语?我正在练习英语。整个世界都会说英语,是不是?”

阿弗纳心想,“爸爸”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烦恼。

但是,“爸爸”不喜欢英国人仅仅是表层原因,还有很多深层次的原因,但阿弗纳从来没有搞清楚——后来,阿弗纳又拜访过他一次——到底是什么原因。“爸爸”似乎不讨厌作为个体的人,但政客也许要除外。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话题一转到特定的人,“爸爸”就会赞许地点点头,说:“我认识,他人很好。”但谈到群体或政府时,算了吧。在“爸爸”看来,他们都是屎。

他把阿弗纳介绍给他的妻子。她大概是路易斯的母亲。但阿弗纳看不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感情。虽然她实际上要比“爸爸”小几岁,但她看起来要比“爸爸”老。她一声不吭地进进出出,给他们上点心。她从不参加他们的谈话,也从不跟他们坐在一起。跟阿弗纳和“爸爸”待在房间里的人,除了路易斯之外,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伯父。他言语很少,而且只说法语。不过,阿弗纳很快就发现了他的惊人之处。很显然,“爸爸”和路易斯是把他当作活电脑来使用的。无论什么时候问他,他都能面无表情、语调单调地把那些日期和数字说出来。阿弗纳决定试试他,就问路易斯自己还欠那个希腊人多少钱。那个希腊人替他干过监视别人的活。路易斯转向伯父,把这个问题翻译成法语。

那位老人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阿弗纳心里的那个数字。

这当然是一种比做记录更为稳妥的办法。阿弗纳对他的印象很深刻。不过,他也想,要是这位年逾古稀的伯父过世之后,“集团”该怎么办。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爸爸”只直截了当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是在给以色列干活,对不对?”

阿弗纳把曾经对路易斯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说他们是在收集恐怖分子的情报。“我以前给‘穆萨德’干活,”他补充道。“但现在不干了。”严格说来,这是事实。“我的伙伴们和我现在给美国的一家私人犹太组织干活。”

这是一句谎话,但不是没有道理,它正好与“爸爸”的世界观一致。据阿弗纳推测,这位法国老人的观点似乎是这样,即所有的国际破坏活动或情报收集活动的背后都存在着个人利益。只有上帝知道为什么“爸爸”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一点与他们在魁北克出生的组织者凯瑟非常相似——但这也许是个以己之腹度他人之心的问题。

阿弗纳对此不敢苟同。毫无疑问,确实有一些独裁者、石油酋长、富有的新纳粹分子或者古怪的浪漫革命的花花公子,到处给恐怖集团或恐怖活动提供资金,组建恐怖集团,组织恐怖活动。意大利那个有钱的出版商詹贾科莫·菲尔特里内利就是一个例子。一年前,即1972年春天,他穿着一件卡斯特罗式的夹克衫,企图破坏米兰附近的一些工业设施,结果把自己炸死了。但阿弗纳说,在国际恐怖活动或反恐怖活动中,这些人都只占很小一部分,跟偶尔出现的独自去暗杀国家领导人的狂人一样少。也许这里或那里有一些学生革命者或民族主义者自发的组织,但他们没有任何支持。在阿弗纳看来,那些较大的组织都是由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资助的。即使像菲尔特里内利这样的人,最终都是由他们资助的。要么资助金钱,要么给他们提供培训、证件或武器。

但这显然不是“爸爸”的观点。阿弗纳感到好奇的是,作为一个了解民间疾苦的法国人,一个对欧洲间谍活动的基本特征如此了解的人,得出的结论跟那些完全不了解间谍活动的写卡通片、好莱坞电影和流行小说作家一样。为什么“爸爸”会认为这一切都是某些神秘人物——商人或旧式贵族之类的人——在瑞士的城堡里密谋接管这个世界而干的?如果“爸爸”相信什么的话,他似乎就相信这个。他那圆滑世故的微笑跟凯瑟最喜欢的一句话异曲同工。“所有其他的解释都是骗傻瓜的。”

阿弗纳想,无论怎么样,他和他同伴们都是傻瓜。但如果“爸爸”喜欢美国的私人犹太组织的话,阿弗纳就打算不跟他争吵了。归根结底,到底谁说得清?阿弗纳当然说不清。尽管阿弗纳对“爸爸”关于世界的看法没有什么印象,但对别的方面却又印象深刻。这位法国抗德游击队员很显然对自己的生意很熟悉。他对于所有现实问题的评论都是准确的。更重要的是,他似乎都经历过。阿弗纳不想跟他作对。这次见面之后,他觉得只要“爸爸”站在他这边,他就是安全的。

这位老人陪他们向汽车走去时,他的动作强化了这一点。阿弗纳伸手去拿仪表板上的墨镜时,“爸爸”从他手里夺了过去。“哦,屎!”他说,把墨镜递给他的儿子。儿子笑着放进了衣袋里。

回去的路上,他对阿弗纳说:“看来老人很喜欢你。”

阿弗纳微笑着咕哝了几句“很高兴”之类的话。他想说“很好,那我也许就能活得长一点了。”但他不想知道“集团”有没有幽默感。

事实是,自从与“集团”打交道之后,阿弗纳总感到不安,总觉得他和同伴们骑虎难下了。在以后的任务中,他跟“爸爸”及其儿子们的关系与其说是一种爱与恨的关系,还不如说是一种信任与恐惧的关系。“集团”是受显而易见的政治原因的驱使还是仅仅靠出售情报和提供支援来赚几个钱——这次与“爸爸”会面时,阿弗纳没有搞清楚这一点,接下来的那次会面也没有——在很大程度上,这只是一种猜测。巴解组织是不是他们的顾客也难说。虽然阿弗纳并不怀疑他们的顾客之中肯定有巴德尔一迈因霍夫集团的“红色军团”,否则的话,安德雷斯不会认识路易斯。他们的大多数顾客很可能都是在政治上反对戴高乐的人和其他“黑色”恐怖——即右翼——的拥护者。这样,为什么“爸爸”相信隐藏在国际阴谋背后的推动力量是强大的私人利益和旧式贵族家庭就很好理解了。他自己在这方面的经历就证实了这一点。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不喜欢英国人。虽然没用一兵一卒英国人就放弃了自己的帝国,旧的世界秩序因而被打破,但盎格鲁一撒克逊人的制度和精神却通过那些粗鲁、富裕、完全不可预测的美国人传承下来。如果“爸爸”的某些政治观点跟那些反对戴高乐的顾客们一样的话,那他肯定也是这样看的。

但是,像“集团”这样的私掠船船长忠诚的通常并不是观念上的东西,而是金钱,常常是个人的利益。从理论上讲,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一个恐怖分子卖给一个反恐人员,或者把一个巴勒斯坦人卖给一个以色列人。但反过来,也同样轻而易举。如果某个人可以给他们带来好处,或者这个人他们喜欢,无论他在哪个阵营,他们都可以保护他。阿弗纳的第六感觉表明,只要“爸爸”喜欢他,信任他——或者喜欢或信任他们这种生意上的关系——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集团”提供的情报和服务,还是物有所值的——正如汉斯所说,“爸爸”和路易斯应该收那么多。他们很老练,比他们经常使用的“穆萨德”的联络员和阿拉伯线人要老练得多,可靠得多。但,是不是没有他们阿弗纳的突击队就找不到这些恐怖头子呢?事实是,一直到1973年夏天他们都没有找到。除了贝鲁特的纳塞尔、阿德宛和纳杰尔之外,“穆萨德”只有汉姆沙里的地址——在任务开始时伊弗里姆提供的材料里——和可以在罗马的某个地方找到兹威特这个情报。其余的情报全部来自“集团”。

卡尔甚至给路易斯取了个绰号,叫“解围之神”,阿弗纳一直记不住这个法语词汇,于是把它改成了“摩西机器”。他每次要给路易斯打电话时,总是说:“我要给摩西机器打个电话。”

一个星期以后,路易斯报告说,穆罕默德·布迪亚在巴黎。当天晚上罗伯特就飞到了布鲁塞尔。刚过了一个星期,大约上午10点25分,斯蒂夫就把“爸爸”的一辆货车停在了一家名叫“金星”的小咖啡馆前的马路对面。这家咖啡馆位于左岸祖斯街和弗斯·圣一伯拉德街的拐角处。这天是6月28日星期六。

布迪亚这人很难盯。他跟以前的目标不一样,每天晚上待的地方都不一样,白天在什么地方出现、什么时候出现都无法预测。惟一的办法是一直对他实施监控。他们一旦发现他是独自一人,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时间、地点以及其他条件合适,就干掉他。

有一个前提是,那个机警小心、经验丰富的阿尔及利亚人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没有乘他们不备溜掉。

为了降低风险,阿弗纳让路易斯对他实施大规模的监控,能找到多少人监视他就找多少人。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一个确保目标发现不了自己被跟踪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同一个人或者同一辆车在他周围出现两次。在某种程度上,这只是个钱的问题。在巴黎,可供“集团”支配的训练有素的特工有十几个甚至更多。

布迪亚经常开车,阿弗纳和卡尔就让罗伯特准备一颗汽车炸弹,当然也不排除使用其他办法。在暗杀行动中,枪击总是一个可用的方法——准备工作最少——但难的是从现场脱身,也毫不具备伊弗里姆说的“机智灵敏”。坦率地说,也没那么恐怖。因为队员们情感上对枪击有负担,所以阿弗纳也不喜欢。虽然一直没有说出来,但它确实是一个原因。说明白一点,在远处按按钮比在两英尺外朝一个人连续射出几发子弹要容易一些。

罗伯特和他的比利时联络人准备的炸弹跟他们用来暗杀阿尔一契尔的炸弹基本上属于同一类型,但要小一点,简单一点。这次不是六颗小炸弹,而是一颗炸弹,里面分为不同的区域。爆炸的方法是一样的,把炸弹放在座位底下,通过压力打开雷管的保险,然后通过无线电信号引爆炸弹。仅仅靠压力是不安全的,这样可能会伤害到过路人,或者跟布迪亚一起坐进汽车的人。而只靠无线电控制又可能会在运输或者安装的过程中被一个偶然的信号引爆。

在安排时,斯蒂夫突然说:“你知道吗,我们都疯了。这是战争,是不是?我为什么坐在这里对逃跑路线冥思苦想?罗伯特为什么要对无线电乱摆弄一气?你们知道,如果这个布迪亚要杀我们的话,他会怎么做?我告诉你们,晚上八点,他或者他的女朋友会把一颗炸弹用电线绑在我们车子的点火装置上。到十一点钟的时候,他会坐在阿尔及尔喝茶。他才不关心我们发动他妈的车子时谁会跟我们一起炸死呢。他会说这就是他妈的战争。

“而我们在干什么?设法搞清楚怎样停车才能看得更清楚一些。确保他被炸死的时候,我们在不超过一百英尺的范围以内,我们都是傻子。这就是他们最终会赢的原因。”

“你说完了吗?”停了一下,卡尔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那请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布迪亚现在最喜欢的那个女人是个速记员,住在十八区的波伊诺街。虽然在27号星期三晚上,那位阿尔及利亚人开的“雷诺16”一直停在他女朋友的住处外面,但阿弗纳担心第二天早上他会捎上他的女朋友,所以不敢冒险把炸弹放进车里。事实上,布迪亚是清晨六点钟离开的,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以后,那个女孩才独自离开。

有趣的是,布迪亚开着“雷诺”去的那个街区也是他的女朋友稍后要去工作的地方,就是左岸的第五区。从波伊诺街到圣杰曼大道底端的弗斯·圣一伯拉德街很远,即使布迪亚在早上的高峰期来临之前就出发了,他还是花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他把车倒进巴黎大学现代的“皮埃尔与玛丽·居里大楼”外面一个与街面成斜面的车位时,差不多六点四十五分了。

布迪亚从车里出来,把车锁上。“集团”的一个监视员走着跟在他后面,另一个人开着车,他们刚才跟着布迪亚的“雷诺”一直跟到了最近的电话亭。很显然,布迪亚要去另外一个女朋友家,大约一个街区的距离。

半个小时不到,斯蒂夫和罗伯特就把一辆货车停在了那个阿尔及利亚人的车前。他们穿着修理工的服装。尽管弗斯·圣—伯拉德街道对面有几家商店,早上这时候也有行人,但由于货车挡在小车的前面,他们什么也看不见。虽然说不准布迪亚什么时候回来,但“爸爸”的人会在他前面回来的。“爸爸”的人一直跟着他,好让斯蒂夫和罗伯特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他们这次使用的炸弹几乎不用多久就可以放在司机的座位下面。这是一颗自制的炸弹,像个小包裹,不需要调节定时器,也不需要连接电线。三十秒之内斯蒂夫就可以打开“雷诺”车门。罗伯特放好炸弹不用一分钟,斯蒂夫再把车门锁好也只需要几秒钟时间。

放好炸弹,还不到八点。斯蒂夫和罗伯特回到货车上,把车开到祖斯街和弗斯·圣—伯拉德街的拐角处。阿弗纳和汉斯在拐角处用一辆车霸占了两个车位。这时他们朝前开了一点,让货车从容地停在他们旁边。

卡尔一个人待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十点四十五分,差不多三个小时过去了,没见“爸爸”的人或者布迪亚的踪影。后来,一辆大型卡车停在斯蒂夫和罗伯特的小型货车刚刚停过的地方,正好在那辆装上炸弹的“雷诺”前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对此,他们一筹莫展——不过,阿弗纳也考虑过走过去找个借口让卡车司机朝前面挪十码。因为,如果布迪亚这时正好回到车上的话,那他从停车位开出来之后他们才能看见他。这时再跟着他的车在另外一个地方引爆炸弹就非常危险了。如果卡车移一下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几分钟之后,卡车走了。

但几乎就在同时,一男一女——从他们拿着书这点来判断是两个大学生——准备在“雷诺”旁停下来谈话。那个女孩甚至靠在了后挡泥板上。当然,如果布迪亚回到车上时,他们会走开,但是也许不会走很远。刚才阿弗纳还希望布迪亚快一点出现,但现在他希望等那两个学生说完话之后他才出现。“快点,宝贝。”他希望他跟那个女孩之间有心灵感应。“无论那个男孩想要什么,你都说行。只是,把你的屁股移一下吧。”真的起作用了,因为那两个学生开始移步走开了。

十一点。

“爸爸”的人沿街漫步而来。

阿弗纳朝货车上斯蒂夫旁边的罗伯特看去,看他是否也看到了这个人。罗伯特点点头。阿弗纳把引擎发动起来,他知道斯蒂夫也会这样做。

布迪亚打开车门,上车,然后砰地把门关上。他几乎连发动引擎的时间都没有。阿弗纳甚至觉得他连把钥匙插进点火装置的时间都没有,但他应该有这个时问,因为车子开始移动了。

“雷诺”的门被炸开。车顶也扭曲变形。在影响范围较小、又要致人于死地这个意义上说,这颗炸弹是截止到目前为止罗伯特做得最好的。既没有伤害离车只有十英尺的人,也没有让车里的人有生还的可能。

爆炸的声音很大。几秒钟之间,街上就挤满了人。据说,在附近办公室工作的布迪亚的女朋友也听到了爆炸声,但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这位四十一岁的阿尔及利亚人眨眼之间就一命呜呼了。

知道他的背景之后——在靠近爆炸地点的“皮埃尔与玛丽·居里大楼”里,有左翼学生在化学实验室里做实验——第二天的巴黎报纸猜测,在爆炸中丧生的布迪亚可能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由于车里看不出来连接电线的痕迹,所有这种说法也是警察最初的论断。

阿弗纳和他的伙伴们待到7月的第一个星期才离开。他们跟往常一样,是一个一个离开的。虽然阿弗纳心里的压力没有缓解,但他感到很满足。即使“谨慎的卡尔”都觉得这次的任务进展顺利。在九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在九个恐怖组织头子身上复了仇。现在名单上只剩下三个了。如果他们再干掉两个,就跟在慕尼黑被杀害的以色列人相当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无论是阿弗纳还是卡尔——包括对这次行动感到非常自豪的罗伯特——都没有想到,他们暗杀穆罕默德·布迪亚,实际上是为欧洲的恐怖分子高层腾出了一个空间。他们为一个高级位置扫清了道路,为那个声名狼藉的恐怖分子打开了十年恐怖活动的大门。数周之内,另一个人就代替了这个被杀的阿尔及利亚人,将“东方巴黎人布迪亚突击队”重新命名。这个人是个短粗的委内瑞拉人,受洗礼时的名字是里奇·拉米雷·桑切斯。

他很快就成为众所周知的“豺狼卡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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