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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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开始跑。跑过了摊档,跑过了儿童的旋转木马。我用手捂着脸,这样就没人能看到我。等到了码头的另一边,我不得不停下,坐在一条长凳上。隔着油腻的黑水,我想象人群在哄笑,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我无法自抑,痛苦地放声大哭。要是你已经看过那些诗呢?更糟糕。要是你妻子已经读过它们呢?我想待在自己的公寓里,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人群开始吹起挑逗的口哨,开始鼓掌。我猜戴维的朗诵会结束了。我坐了很久,看着人们沿着码头走回家。家长扛着他们的孩子。几个男人——我认出他们是销售代表——把一个年轻女子举到水面上,假装要把她丢进去,那女子在尖叫。一匹被装扮成麋鹿的马被牵进马厩隔间。酒吧开始满了。集市将近尾声。

“嘿,是你。”一只纤细而坚定的长手扣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拉转过身。我闻到他的气味,不得不故作镇定。“你刚才在吗?”

我站起来要走,但戴维跟上来,挡住了去路。我看到他眼圈周围黑色的眼线,嘴唇上深红的色渍。他把脸盖上了一层白色的粉底。

“你父母都知道这些吗?”我冷冷地问。

他大笑着说,很可能不知道。他没提信,没提我寄的钱,也没提他未能兑现的拜访。他越过自己的肩膀扫了一眼集市。

“还不错。人们喜欢我。有现金吗?”

我的下巴都要掉了,他又开始大笑。“我开玩笑的。”他给我看那顶帽子。里面装满了硬币,还有几张纸币。“你想喝点东西吗?我请你喝一杯。”

“不用。”

“随你的便。”戴维耸耸肩,走开了。我看着他逛到街上,往外卖酒铺走去。

那个周一,我坐进你的车里时,几乎无法看你。你问我是不是感觉很憔悴?憔悴?我打断你的话。那算个什么词?你尴尬地笑了一下,继续专注于前方的路。

“圣诞节准备做什么好玩的事吗?”你说。我没回答。

我们一定沉默地行驶了一段时间,因为我记得你在停车带靠边。“在这儿等着。”你说,然后下车从行李箱里拿来一个袋子。

等你在驾驶座里坐稳后,你让我看。

你从袋子里举起一个红色的装饰球,小心地把它绑在后视镜上。你的手移动的时候,球转了一下。你拉下了我这边的遮光板,又挂上了一个装饰球,这次是一个金色的。然后你在方向指示灯上挂了一个蓝色的球,最后,是一个银色的,你绑在了我座椅后面的衣帽钩上。

“圣诞快乐,奎妮。”你说。

“我不懂,戴维。”

那天是节礼日25,他决定突然拜访我。他站在公寓共用大门的门口,送来一瓶半满的金馥力娇酒,还有一小枝冬青。他因为湿冷而打着哆嗦——他只穿着夹克和牛仔裤,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但这个年轻人绝不可能进我的家门。

“和解吧?”他说着递出那瓶酒。

他的衬衫湿透了,领子像纸一样贴在皮肤上。我正准备关门,或许他察觉到了,我不知道,因为他抬起脸来,我就看到了。他哭过了。

他的身后,大雨击打着街道、人行道、河口。一切都是浸透的灰色,都是水。我看着戴维,他两眼通红,嘴巴因为悲伤而嘟起,瘦高的身体穿着湿衣服那么不适,我动了怜悯之心。

“那就进来吧。”

他穿过走道,进了公寓,划过地毯,径直停在了椅子处,所到之处留下了一条水迹,他脚踝缠绕着坐进椅子里,手臂紧抱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膝盖抖动着,上上下下。

“戴维,我在生你的气。”我说。

“是啊,我知道。”他甩甩湿发,雨滴飞溅在衣服上。“而且我很抱歉,小奎。我真的抱歉。”

我给戴维沏了茶,拿来毛巾和一床毯子。我一直忙个不停,这样就不用坐下来和他对话。不过,现在他在我的公寓里,情况变得不同了。他看起来小了一点。他喝光了绿色茶杯里的茶,往里面倒满金馥酒。

我坐在地板的靠垫上。好了,我告诉他:解释一下。

他讲了一个下午。他跟我聊课程、大学,聊他在剑桥的生活。他承认功课很难。他有过一个女朋友,但她离开了他。现在他发现自己喝醉后更容易和人们打成一片;喝醉的他更有趣,更不受拘束。但功课很痛苦,当然。助教们已经盯上了他,父母不知道这件事。

朗诵自己的诗是向人们展现他是谁的一种方式,他说,可以不用惹恼他们或让他们反感。他在学生会和大街上做诗朗诵。这就像知识分子的街头卖艺。他喜欢这件事带来的关注,还有现金。

“我想让人们注意我,”他说,“父母对此一无所知。”

“但你偷了我的诗,戴维。你把它们当成笑料。”

他温柔地看着我,用你的那双眼睛,然后坦白地说:“我只是想有人看到我,小奎。看到我本来的样子。”

说到底,我们都想这样:被人看到。

“你朗诵的那些诗都不是你的。其他人怎么能从里面看到你呢?如果他们能从里面看到什么人,那也是我。”

他短暂一笑,然后再次开口,仍旧一副放下戒备的诚实模样:“可是,正是那样啊。你在看着我,小奎。你看到我是个骗子。”

我的愤慨、被背叛的感觉,都消融了。我想帮助这个男孩。我真的想。“你得表露你的真心,戴维。”我把手放在心口,感觉到它贴着我的手掌在搏动。

过了片刻,他问:“你在你的诗里就是这么做的吗?表露你的真心?”

这一次我不回答了。

戴维去拿他的瓶子,拧开瓶盖,又往绿色茶杯里倒满了金馥酒。他很小心地用袖子擦净瓶颈。最后我竟然加热了一块圣诞布丁(一人份),和他一起在火炉边分吃了。我们把盘子放在腿上吃。他跟我说起一点他夏天在欧洲的事,直到光暗下去,他才问道:“它们是写给谁的?你的诗?”

“不是你认识的人。我是好几年前写的。”

我抬起头时,他正非常仔细地看着我,微笑着。他相信我。他没有意识到我爱他的父亲。戴维给我倒了一杯金馥酒,我喝得太快,结果酒精直冲我的喉咙。“我只是想确切知道是谁。”他说。

接下来的几周,戴维打过几次电话。当然,他用的是应答付费方式,他告诉我他在剑桥的状况,让我放心,说自从我们谈过话后,他感觉好些了。更加踏实。他开始写自己的诗,他说,他真的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他的诗不再有趣,我觉得那样也可以吗?我向他保证,只要他真的在表达自我,那就是好的。真的很好。“我可以把它们寄给你吗,小奎?”他问。

显然他在剑桥遇到一个人,这个人又认识另外一个人,另外那个人读了诗,觉得戴维大有前途。说他有能力拎起一个主题,把它推至极致。第一批诗次日就到了:揉成厚厚一团,装在一个棕色信封里。

我得跟你说老实话,哈罗德。戴维的诗不怎么样。它们满是陈词滥调。大多数都没有写完。而且它们都有一种阴郁感,显得很是自我陶醉。我在页边的空白处写了注释。意象松散的地方,我提出新的构思。我在尽己所能地帮他。更多的诗寄来。它们更加阴冷。它们谈论死亡,那个黑洞。他经常在页尾写上一句:“只给你一个人看!”他强烈要求我不要告诉他的父母,否则他永远不再信任我。“你的秘密很安全。”我向他保证。然而我有所担心,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复活节来了又去。我记得在你的车里藏起用锡箔纸包的巧克力蛋,作为复活节寻找彩蛋的惊喜,但你一屁股坐在一个巧克力蛋上,于是我们在咖啡馆里花了好久清理污迹。

戴维在家里短暂待了一阵。夏季开学,他回校后,又开始寄来诗歌。我继续帮着构想新的措辞,有时,我承认,我也借此机会来提其他的建议。或许他应该参加诗歌社团?他吃饭正常吗?如果有人问我,和戴维搅在一起做什么,我就会这么解释:我在通过帮助你的儿子来帮你。我,曾经也是一个牛剑26名校的学生。我,也有过敬畏我才智的父母。我希望戴维能站稳脚跟,然后我就会随意地在我们的谈话中顺便提及整个真相,关于我们去跳舞,我给他寄钱,诗歌,还有所有我未能向你承认的其他事情。事后再提的话,那些事件就会看似无足轻重,因为它们会安全地留在过去,戴维也会开心。

于是我们继续一同驾驶,你和我。我注视着你,给你带巧克力棒,用小东西表示我在那里。有时你绕远路回家,指点我看鸟。我们停过一次车,你还记得吗,因为你说觉得我看起来面色苍白。(我的确是。当天早上戴维寄给我一首诗,关于他脑海里的“蓝色野兽”。)我们坐在一棵无花果树下,但我苦不堪言。过了一会儿,你开始收集无花果,仔细地把它们沿着空荡荡的避让带排成一条直线。你玩过无花果球没有?你问。我说,没,我没玩过,你表示惊讶,告诉我很简单,就像保龄球一样,其实,只不过是换成无花果来玩。

“你在哪里都能玩。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它不是奥运会项目。要是你找不到无花果,用板栗玩也可以。”

意外地,我很擅长玩无花果球。“你看,”你说,“现在你又笑了。”

“有一天我要和我儿子来这里。”

我们坐在斯莱普顿沙滩上的酒吧外面。我要了雪利酒。你要了一品脱的酸橙柠檬水。一包薯片躺在我俩之间的桌上。那一定是夏天——戴维在剑桥的第二年年末。海很平静,像磨光的玻璃,天空也闪着银色,间歇地被斯塔岬的眩光打破。“我们会来杯啤酒,”你说,“我和戴维。”

一杯啤酒?我心想。你确定吗?你就好像读出了我的想法,微微一笑:“要不还是柠檬水吧。我们会聊一聊。你知道的。”你蓝色的眼眸蒙上了雾,“男人与男人间的聊天。”

“那不错啊。”我说。

“人年轻的时候,不那么容易和父亲聊天。但有一天。有一天他会像我一样老。等我们都老了,聊天就会容易些。”

我想象戴维戴着我的连指手套。我放声大笑:“我无法想象戴维戴着驾驶手套的样子,哈罗德。”你看起来那么悲伤,那么不确定,而我在试图让你感觉好受些,但还没等我把这句意见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真希望能把这些话塞回嘴里,但我只能吞掉剩下的雪利酒。

“我不理解,”你对着宁静说话,“你见过戴维吗?”海水默默地冲刷着海滨。

答一句“是”会很快。是,哈罗德;是,我见过。你把契机现成地摆在我的面前。我们跳过几次舞,我会说。他打电话给我。要过钱。坦白交代还不算太迟。永远都不会太迟——然后我想起我的诗,被他讽刺的诗,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我爱你。

“没有。”我说。我又说了一次,生怕第一次不够大声。“没有。没见过。我从来没见过他。”

你夹着怪声地笑了一下。没有大笑那么猛烈,但比单单一个微笑要温暖。

“我觉得你会喜欢他的。他肯定会喜欢你。”

一切都变得不堪承受。

火警

深夜里,我们被火警吵醒。新来的一个病人在抽烟,导致他的氧气瓶轻微爆炸。夜班护工和修女把我们推到外面的颐乐花园里,用毯子给我们盖好,尽管这天挺暖和,空气也出奇柔和。我能闻到山楂树、峨参和最早一批接骨木的质朴芳香。

“那个白痴险些炸死我们。”一个夜班护工抱怨道。她看起来暴躁又疲倦,接近哭的边缘。

“对,但他没有,”菲洛米娜修女微笑着说,“没事的,芭芭拉。不用站起来。现在坐好。拉住我的手。”

逆着娱乐室的灯光,病人们的脸庞都微微发亮。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实体。人,树木,塔,假山的石头,星芹的银星和金链花的花瀑。沉寂中,它们都很暗淡。

“那里就像瓦特希普高原,”露西修女说,“一切安宁。”

“你在开玩笑吗?”亨德森先生厉声喊道。

露西修女说她没在开玩笑。跳过开头对她无关紧要。她认为那是个可爱的故事。她刚给芭芭拉读完。

“那些兔子呢?被碾轧,饱受伤害啊!”

露西修女用手捂住嘴。“兔子?”她重复一次,“哪里有兔子?”

“它们都是兔子,”亨德森先生说,“那正是重点。”

“什么?他们都是吗?”露西修女看起来整个人都崩溃了。“但他们说人话啊。我不知道他们是兔子。哦,不。”她沉默地坐着,琢磨这件事,有时脸一垮,又来一句“哦,不”。“那太让人不安了。”她喃喃自语。

你干吗非要跑去告诉她,说他们都他妈的是兔子啊?芬缇嘘道。亨德森先生说他很抱歉。他以为人人都知道它们是兔子,封面上甚至有一幅兔子的图片。他真希望自己没提过兔子。“哦,不。”露西修女啜泣道。菲洛米娜修女又拿了一床毯子,给年轻的修女裹上。我伸手去拉她的手。

一小会儿之后,有人说:“看啊,院长嬷嬷。你看月亮。”菲洛米娜修女看到了,她让护工把我们推到花园的一处地方,让我们也能赏月。

月亮低垂在空中,是小柑橘的颜色。周围,星辰闪烁跃动。亨德森先生指向北斗星和我父亲最爱的星座——名叫“七姊妹”的一小组星星。“你看到了吗,露西修女?”他问,“轩尼斯小姐,你也看到了吗?”

我想起我的海上花园。在月光里发亮的人像。风铃在风中呼唤。我想象风雪雨日中的恩布尔顿湾,我以各种方式见识的它。我见过冬日的海浪冲上黑板岩的石墙,也见过七月早晨的大海,就像一匹展开的粉色绸缎。现实中,恩布尔顿并不算远,只隔三十英里,但感觉上,我和我的花园相隔着一光年。

经过了氧气瓶和兔子事件的情绪波动,我不想哭了,不想让自己像个傻瓜。于是我在头脑里说,想点别的东西。想想哈罗德·弗莱。他也站在橘色的月亮和这些星辰下。

爱的方式

“人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爱,”我告诉戴维,“你可以铆足全力去爱,折腾出许多动静,或者你可以安静地爱,洗碗碟时都可以。你甚至能爱一个人,而不让他知道。”我很小心地别过脸去。

那是戴维在剑桥的第三年圣诞,事情变得更糟。每每他过来拜访,都坐在我家电暖气旁的椅子里,缩在他的黑外套下,抽着大麻烟卷。如果我质问这个,他就说它有助于放松。貌似他仍在写诗,但他不想再拿给我看。我若问起作业,他就目光呆滞。我打听他的朋友时也是一样。他经常抱怨天冷,我永远都在给他拿毯子。我问他愿不愿意去看医生,但戴维只是嗤之以鼻。我建议他跟你聊聊时也是一样。

我对自己承诺过,要做你和你儿子之间的桥梁,但我力不从心。

或许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他又把我引回我们之前对爱的辩论上。洗碗碟时也可以爱,这个想法吓坏他了。我怎么能如此琐碎?

“有时你就得用寻常的方式思考,戴维,”我说,“有时生活不是如你预期的那样。”

“我宁可死,也不愿流于寻常,小奎。”他说着抬起头来,凝视我的眼睛,他的脸上有那么多烦恼,我无言以对。

不过,当戴维说他想要非同寻常时,我理解他的意思。我做学生时,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一次又一次地爱上高大、黝黑的帅气男生。而高大的男生带我去约会,就是为了打听我高挑的女生朋友。我代他们写情书和优美的话语。之后,黝黑的帅气男生和我那些漂亮的金发女友说我输得起,像石头一样可靠,但那和“你人很好”“你的脚蛮好看”没什么差别。只是为了表示支持。我不想要支持。我有连裤袜。我想要爱。

当我开始找到爱时,它们又都无疾而终。我选择的人都会辜负我。就算我没有选择会辜负我的人,我又会被那些注定被我辜负的人所选择。那些情事不必多说。学习如何去爱,这是件难事。比如说,我知道科比的那个人渣是个错误的选择,于是我不得不去做很多事情,来干扰自己,不去面对真相。当你明知一件事是错的,就得非常用力才能坚持下去。其实,我现在应该不要喊他“人渣”了。他很可能是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好祖父。一个好邻居。诸如此类。

然后我遇见了你,爱上了你,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留下。我在银行账户里存够了钱,能买一栋小房子。但随后就是戴维的可怕悲剧,于是又故技重施。我向你妻子传达了我的意思,第二天我就逃走了。我一路向北,掉头向东,直到我遇到大海(这座该死的小岛),又一次不得不停下。

等我停下后,我发现让爱停下却不那么容易。爱不因你的逃跑而结束。甚至当你决意重新开始时,爱也不会停下。你可以看着北海,眼中却只有英吉利海峡。你可以看着诺森伯兰的沙丘,却忆起南德文郡的那些。你逃不开这一事实:你的爱仍活着,必须妥善处理。

我开始建花园时并无计划。我对植物没有经验。它是缓慢成形的,就像爱一样。每天我沿着沙丘和海滨散步,观察石缝间和小路上长了什么。我记下笔记。在克莱斯特,我看其他人怎么挖坑种植。我研究面朝渔港的那些石头建的花园。我回到自己的海滩小屋后,就挖坑种树,打造自己的花园。每年它都扩大一点。每一季,它都更稳固一点。

这些年来,我的花园经受了各方面的考验。有我自己犯的错,这类错误很多。还有天气原因。有海鸥。也有其他人为因素。有时人们帮忙,却无意中添了堵。有时他们质疑我。我怎么能把我的生活都交给花园?怎么能待在一处不去旅行?我一一作答。谈论我的花园给我带来愉悦。一个夏天,我干活时被三个办婚前单身派对的年轻女人打断。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她们其中一人披了一条“待嫁新娘”的肩带,还背着一个巨型塑料充气阳具。这种细节你是不会忘记的。

三个女人都穿着短裤、比基尼胸衣,戴银色小皇冠。皮肤丰满紧绷,肩膀和胸口上都有阳光和海盐的痕迹。

好漂亮的花园,一个女人说。

阳光地段真不错,第二个女人说。

但太靠近悬崖绝壁了,待嫁新娘说。

于是我放下园艺叉,像往常一样讲了故事。我的花园是献给一个我不能拥有的男人的。它是我为一个可怕错误的赎罪。我领着年轻女人们观看有海葵和蓝色小鱼的石池,蓝色小鱼是我用贝壳雕出来的。我给她们展示人像、海草旗帜和彩色卵石做的花环,每颗卵石上都有一个大海推挤出的洞。我给她们看百子莲和欧白芷的花塔(我一向喜爱稍高的花),白色的毛地黄,还有我的最爱——蓝罂粟和鸢尾花。季节更替。植物枯死复苏。花园的每一部分都有故事,我说。它让我想起我学过什么,抛下什么。

“但一座花园怎么能填补一个男人呢?”待嫁新娘问。

“特丽莎下周就要结婚了。”她的朋友说。

“今晚我们要去纽卡斯尔泡吧,”另一个朋友说,“庆祝她最后几天自由的日子。”三个年轻女人放声大笑。

“自由和婚姻,她不能兼得吗?”我问。

“要是你认识我未婚夫,就知道不行。”待嫁新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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