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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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唱起这首歌,或是在什么地方听到它,通子心中都会涌起无限感伤。还有孩提时代那罪孽深重的自责念头,令她不禁潸然泪下。感觉这首歌唱的就是当时的那个麻衣子。

北方的秋天,转眼天气便开始变冷。春天和秋天总是那么短暂,转瞬即逝。麻衣子从朝北的寒冷屋里出来,独自一人静静地走到装有玻璃门、稍稍暖和一些的走廊上。从来没见过她和谁在一起。

虽然她看着庭院中玩耍的通子时很开心,脸上带着微笑,然而当笑容消失之后,她的眼神又会变得空虚、寂寞,仿佛在强忍着从门缝里吹进来的冷风一样。

5

和通子在一起的时候,麻衣子总是很开心。她经常笑,虽然在向其他人描述她这个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个性格阴暗的印象,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其实麻衣子很开朗,在和通子这些孩子说话的时候,还会找些有趣的话题来逗她们笑。

实际上,麻衣子连日常活动都受到限制,又怎么可能真正经历过有趣的事呢?她说的那些事,基本上都是从书里看来的吧。

她酷爱读书,也看过许多书。经典名著自不必说,乱步、久作、不木[分别指江户川乱步、梦野久作和小酒井不木。]等作家写的侦探小说,还有宫泽贤治的童话她都读过,不得不说她读书的范围实在是广泛。但她不喜欢教养主义的小说,这一点通子也深深赞同。

仔细想想,每天与麻衣子亲密交谈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因为麻衣子在通子念小学二年级的寒假就去世了,回想一下,其实两人之间的交往主要集中在通子念小学一二年级这两年间,二年级的暑假还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件事之后,通子一直闷闷不乐、沉默寡言。所以实际上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最多也就维持了一年半。

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麻衣子也在场。推算一下,应该是在通子念小学之后不久吧。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突然说,听说“姬安岳凶杀案”的凶手被抓住了,估计他是在报纸之类的地方看到的吧。据说凶手是盛冈市内一家烧烤店的老板。时至今日,通子早已回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而那宗“姬安岳凶杀案”的内容,也已经从她的记忆中遗失。

只记得在听父亲讲述事情经过时,通子感觉像在听一个惊天秘密,并突然哭了起来。当时她哭得很伤心,几乎和后来麻衣子死时一样伤心。

自己为何会哭得那么伤心?或许是因为觉得听到了小孩子不该听的成人世界里的秘密的缘故吧。通子自己一直是这么认定的,但她也不否认或许还有其他可能。

“姬安岳凶杀案”已传遍大街小巷,孩子们对这件事自然很恐惧。不过不能排除家长为限制孩子单独出门,而刻意添油加醋的可能。总之当时通子条件反射地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从而哭泣不止,然而父亲郁夫却依旧自顾自地说着有关案件的事。通子越哭越凶,终于使得父母开始担心起来,饭桌上的对话就此中断。

通子至今也不明白当时为何会哭得那么伤心。尽管秘密大致已经解开,但唯独这件事令通子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杀人案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话题,也不至于哭得像世界末日将至一样吧。为何自己会为那样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刑事案件哭得那么伤心呢?

从客观的角度出发,通子曾这样自问过:那是不是自己第一次听人说起“姬安岳凶杀案”呢——

想不起来。既感觉像是之前就听说过,又感觉是头一次听到。但就算是头一次听说,哭成那个样子依然让人极为不解。要判断某件事是否值得哭,至少要对这件事有所了解吧。如果之前一点儿都不了解案件,就不应该会哭泣才对。还是说,当时父亲对凶案现场悲惨景象的描述实在太……太过细致入微了呢——

或许吧。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可能了。可父亲为什么会不顾及他人感受,选择在吃饭的时候谈起这件事呢?此外,母亲又怎么会听任他这样的行为呢?

总之,当时通子瞬间没有了食欲,连筷子都放下了。估计当时母亲呵斥过自己吃完饭,但通子的性格向来倔犟,一旦决定不吃,便再也不会动一下。所以,当天自己应该是没吃完饭就直接回屋了。

因为家里很宽敞,即使是年幼的通子,也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但通子的房间并不在麻衣子旁边。估计是家里人觉得如果让她们住得太近,两个人便会整天黏在一起,才有意把她们分开的吧。当时通子还曾因此怨恨过母亲,不过想来母亲这样做,是担心麻衣子会把病传染给通子。

当时的通子彻底陷入惊恐状态之中,甚至无法独自一人回屋。于是麻衣子站出来,把通子抱回到她的屋里,并安慰了她一番。可母亲本就不喜欢通子和麻衣子过于亲密,因此随后便也来到麻衣子的房间,催促通子赶快回屋。但通子不听,照样待在麻衣子房间,不肯离去。

之后——记不清两人是怎么交谈起来的——为了安抚受到刺激的通子,麻衣子说了件不可思议的事。即便是在时隔几十年后的今天,有关那件事的记忆依然如同昨日看过的电影一样鲜活。

事情是这样的。

盛冈郊外,姬安岳附近一处人迹罕至的山上有一条生锈的铁道。既然山里没有人居住,就应该不会有火车通过,可怎么会有条铁道呢?如果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就在夏天,北上川放河灯的夜里,瞒着所有的人,独自上山去看看好了。

吹着晚风,在山顶那条横穿郁郁葱葱的草原的铁道旁躺下,仰望满天的星空。过不了多久,便会听到从远处传来“银河车站,银河车站”的声音。

起身一看,只见一列漆黑硕大的火车,正沿着那条生锈的铁轨缓缓驶来。那就是夜空中从天而降的银河列车。

赶忙起身,钻进车里,火车会立刻开动起来,脱离山上的铁道不断上升,向星空驶去。星星如同有人撒在天空中的一把碎钻,火车就在这瑰丽的星空中不断穿行。

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一层破旧的木板,天花板上闪着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靠在窗边,眺望车外的夜景,只见火车正沿着喧闹的银河前进。飞驰过开满如玻璃工艺品般晶莹剔透的龙胆花和不知名的各色花朵的原野。

没过多久,火车抵达白鸟车站。旁边是一片由水晶碎屑堆积而成的沙滩,眼前是一条能够捡到许多化石的河流。在这条映着满天繁星、世间罕有的小河旁,竖着一块光滑的陶瓷碑,上面写着“普利茅斯海岸”。

偶尔会有乘客走进车厢。那是些捕捉鸟雀、把它们弄成“压鸟”的人。如果坐得比较近,他们还会让你看他们的作品。所谓“压鸟”,说起来和压花有几分相似,其实就是把抓到的苍鹭和大雁粘到纸上,制成类似标本的作品。这趟火车之旅,就是和这群不可思议的乘客一同前往银河的尽头。

对通子而言,这是个既美丽又可怕,同时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幻想世界。说到为何会令她感到恐惧,那是因为虽然这趟旅途中充满了人世间所没有的瑰丽景色,可一旦坐上这列火车,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里来了。

这是宫泽贤治的一篇名为《银河铁道之夜》的童话故事,听着故事所描述的让人感觉有些可怕的夜晚,还有那令人着迷的幻象,通子不知不觉地入了迷。麻衣子的目光中充满真挚,她告诉通子,银河车站的确就在盛冈郊外的某座山上。她还说,因为盛冈有处连接银河铁道的车站,所以这里是日本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然而这趟银河列车只有死人才能乘坐,是前往天堂的列车。不管是谁,一旦坐上,就再也无法回到这个世界来了。

当然,那些透过车窗看到的瑰丽景色也不属于人世。麻衣子告诉通子,因为这趟列车只在每年夏天放河灯的时候从山顶出发,所以人死之后想要上天堂的话,就必须躲到街镇的阴暗处或附近的森林里去,一直等着放河灯的那一天到来。

“所以通子你不要害怕死亡,或是为死者悲伤。因为人死之后,只要不是坏人,就全都能坐上这趟银河列车,一边望着瑰丽的星空一边前往天堂。只要生前不做坏事,死后就能像出门远足一般绕着星星来一段美妙的旅途。因此,我非但不怕死,反而一直很期待。”麻衣子说这些话时的语调,听起来确实发自内心。

那天夜里,麻衣子之所以会对自己说这些话,或许是因为看出自己对死亡心存恐惧的缘故吧。通子至今仍这样认为。记得当时自己听麻衣子讲完故事后,感觉连心灵都得到了救赎。不,得到救赎不仅仅发生在那天夜里。后来通子又不知多少次回想起麻衣子讲的银河铁道的故事,将自己从对未知的死的恐惧和罪恶感中拯救出来。如果没有当时那样一种对死亡的认识,或许自己后来也无法承受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接连死去的事了。每次想起此事,通子都会觉得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人借助麻衣子之口,把这样一个能为人净化心灵的故事说给自己听的。

同时,或许也正是因为对死抱有这样一种乐观心态,麻衣子才能了无牵挂地死吧。对那个没有半点选择余地、长年处在艰辛境遇中的麻衣子而言,或许死才是她唯一的向往和憧憬。无法与心中深爱的男子相遇,面对亲生孩子却不能相认,只能在婆婆的监视下过着幽禁生活的麻衣子,又在最后一搏中一败涂地,只得选择独自一人坐上银河列车。

孩提时代的通子心中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在选择死这条路的时候,麻衣子还只有二十三岁。这件事只能说令人难以置信。对现在的通子而言,二十三岁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回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感觉根本就还是个小孩。如果现在有人把由纪子从自己身边夺走,或是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让自己和由纪子母女相认的话,自己肯定会发狂,或者带着由纪子远走高飞。通子不得不对年轻的麻衣子竟然如此能忍耐而咂舌惊叹。

总而言之,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麻衣子才会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有了孩子之后,通子终于能明白麻衣子当时的心情了,再次回想过去时也能产生真实感。这几年里,通子一直追寻着麻衣子当年的人生轨迹。可在得知一切真相之后,一想到麻衣子,通子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一生就是这样。无可救药,每天都在面对人世间的丑恶,就这样过了二十三年。想起那个命运如此悲惨,却还能在面对自己时保持开朗的麻衣子,怀念的同时,通子内心还会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敬意。

这段追寻麻衣子短暂人生的旅程,对通子而言也是一段追寻自我的旅程。旅途之中,通子发现她和麻衣子有着数不胜数的共同点。性格、体质,都惊人地相似。这样的相似,就只能解释为血缘关系了。每一点发现,都会令通子愈发坚信麻衣子就是自己的母亲。尽管不能怪当时还年幼的自己,但通子仍会因为自己在麻衣子有生之年从未叫过她一声妈妈而感到悔恨、心痛。

在讲述麻衣子那充满悲剧色彩的短暂一生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先说明一下通子在那个不祥的夏天里经历的那场事件。

6

通子再也不想回忆起小学二年级的暑假。虽然自己已经活过了四十余载,也曾经历过不少的风霜雨雪,但还没有哪次的打击超过那一次。

当时由于自己的过失,致使一个名叫藤仓良雄的同班男生死去。而更加使她感到消沉的,是自己整天和小伙伴们胡闹并自以为是而产生的自我厌恶。自己时常对乡下人那嚣张跋扈的模样表现出轻蔑,可是回想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与他们并没有区别。通子对自己的肤浅嫌恶不已。

当时通子所受的特别待遇完全要归功于通子家的宽敞宅院。虽说乡下孩童的玩耍场所本该是广阔的山野,但因为当时汽车已经开始增多,父母们当然不希望看到自家的孩子跑到肮脏的田地或危险的马路上玩。可公园的数量有限,人又太多。既有在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也有不少狗。

从这一点上来说,通子家完全就是座小小的天堂。相较于小孩子小小的身躯,通子家的庭院宽阔得宛若公园。而且除了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以外,别人不能进来。既不会遇见没事找碴儿生事的高年级学生,也没有令人生畏的狗。

尤其是在下雨的日子里。通子家有间二十叠大的客厅,町内集会时用,平日没人的时候甚至可以在这间屋里打棒球。坐垫当垒,乒乓球或普通皮球充当球,这里就变成一处室内棒球场。因此,每到下雨天,男孩子就会争抢着要到通子家去。不论男孩还是女孩,为了能上通子家玩,全都心甘情愿地听命于通子。

除此之外,通子出生的加纳家对附近的人而言,既是曾经的村长家,同时又是个大户。尽管后来因土地改革失去了昔日的特权,但遇上町内聚会、大型祭典或舞蹈练习这类事,一般还是会到加纳家里来。所以,虽然大伙儿对加纳家另眼相待,但对自家孩子上通子家去玩这种事并不抵触。孩子们也从不客气,还从父母的态度中学会了把通子当成高于自己的人来对待。

另外,通子在学校里成绩优异,老师们对她的印象不错。成绩优秀的孩子,在学校里就是特权阶级。通子的运动神经也比较发达,赛跑几乎不逊于男生。综合各种原因,使得通子成为学校里的精英。和小伙伴们在自家玩耍的时候自不必说,即便到了外边,通子也仿若女王。当天的游戏项目一般都由通子来决定。如果通子说她想玩扮白雪公主的游戏,那么即使想玩打仗游戏的男生们心有不甘,也只能乖乖地去演小矮人。不必说,扮演白雪公主的自然是通子,她从来没让其他女孩子当过主角。

接下来就要说到那年八月发生的事件了。当时,时常一起玩耍的那群小伙伴中有几个和家里人一起去洗海水浴了,因此没几个人来陪通子玩。只有藤仓家的三兄弟,加上通子,一共四人。和往常相比,人数实在是少得可怜。

藤仓家兄弟姐妹总共四人。通子记得他们家年纪最大的是个女孩,叫令子,昭和二十一年(一九四六年)生。老二长子叫一郎,昭和二十二年(一九四七年)出生。老三次子叫次郎,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年)生。小儿子良雄不光和通子同一年上学,还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由于和良雄比较熟悉,通子时常会让他叫上哥哥一起来玩。不过他们家的大姐比通子大整整六岁,而且向来不喜欢通子,所以她从来不和几个弟弟一起来。

那天,通子带着三个男孩在附近闲逛,玩探险游戏。一般来说,冒险游戏通常会在木材堆、玻璃厂或牧场这类地方玩,但因为那些地方之前经常去,通子他们想寻找一处新地方。这种事一般都由通子这个孩子王来决定。

但这一天,通子似乎稍稍有些缺乏身为孩子王的灵性。因为暑假期间不必去学校,要一整天带着三个男孩子到处跑,通子自觉肩上责任重大,一定要想出些刺激有趣的点子来。然而事与愿违,通子一直没能想到什么好主意,三个人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无聊。不知不觉,太阳开始西斜,眼看就要回家了。可如果就这样分别的话,估计下次就不会有人来找自己玩了。一想到这一点,通子的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这时四个人走进一片农田,田地已用铁锹翻整过,井然有序。田埂上,嫩绿的青芽在高高隆起的土堆上排成整齐的一列。孩子们排成一列纵队,走在凹凸不平的低地上。通子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低头巡视脚边,看是否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最后,她终于找到了。

昭和三十五年(一九六○年)的日本还在用粪尿当肥料,直接洒到田里。当时每户人家的厕所茅坑下边都装有一个大缸,过一段时间就把缸子抬到田里,将里边装的粪水作为肥料。粪尿这类排泄物在经过一段时间后会发酵液化,洒到田里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虽然感觉有些不卫生,却是一种承续于江户时代的最合理的农耕方法。这种方法不仅可以促进作物生长,还免去了处理排泄物的麻烦,是一种较为节约的方法。

当然了,这种方法也存在许多问题。那起事故发生之后,通子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书。将粪尿直接洒进田里的话,会使寄生虫大量滋生,不管再怎么清洗,其中的一部分都会随着蔬菜进入体内。针对此事,学校里时常会对学生的粪便进行采样化验。据说直到昭和三十年代末,还有七成的日本人患有寄生虫病。昭和四十年代,由于大量推广普及化学肥料,这种状况才得到了较大的改善。

造成这一问题的主要原因是,住在乡下的人通常会把不要的东西都扔进厕所里去。如果扔进去的东西能够溶解还好,无法溶解的东西随着粪水洒进田里,被孩子们看见时常会捡起来玩,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东西曾经在粪水里泡过,很不卫生,只会觉得有趣。而如果只是不卫生的话,倒也无关紧要,问题在于,那些东西是否属于危险品。

所以,通子觉得,虽然那场悲剧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如果换做如今,这样一个抽水马桶普及的时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日本的贫穷才是导致事件发生的最根本原因。而且,当时自己才刚刚过完八岁的生日,怎么可能分得清是非黑白?

事实上,即便是现在,和欧美发达国家比起来,日本的抽水马桶普及率依旧很低。平成三年(一九九一年)的数据表明,抽水马桶的普及率还只有百分之四十三,连一半都不到。而美国一九八六年就已经达到百分之七十三,英国更是在一九八二年就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普及率。听说建设省正在努力,希望能在二十世纪内使日本的马桶普及率达到百分之七十。

总而言之,在那个夏日里,走在最前边的通子一眼就发现了农田里有件漂亮的东西。那是一只蓝色的小瓶子,在泥土上看起来是藏青色的。捡起来一看,才发现小瓶通体透亮,散发着晶莹的蓝光。虽然长时间混迹于粪水之中,但此时沐浴在阳光下的它却给人感觉如此干净。通子把它轻轻放在了掌心。

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光形状就足以令通子怦然心动。蓝色的玻璃,看上去就像一只等人试穿的小小高跟鞋。鞋口的地方也是瓶口,紧拧着一个塑料盖子。

通子欢呼一声。当时和现在不同,物资短缺,这种东西格外珍贵,对通子而言就如同宝贝一般。她用拇指和食指将瓶子轻轻举起,透过阳光,原本的深蓝色变成晶莹的淡蓝,可以看到瓶中还装有少量液体。

藤仓兄弟不停吵嚷着让他们看看,通子这才有些不大情愿地把瓶子递给他们。在这种时候,男孩子会很有意思地按照长幼顺序传看。年长力壮者有抢先观赏把玩的权利。等传到最年幼的良雄手中时,通子高喝一声“看够了吧”,劈手抢回了小瓶子。

良雄赶忙说自己还没看清,恳求通子再让他瞧瞧,可通子却冷冷地丢下“不行”两个字。通子说东西是她发现的,自然归她所有,丝毫不讲情面。通子其实是想把小瓶子带回家里,让麻衣子也瞧瞧。她想尽快把小瓶子带到一个有水的地方,好好清洗干净。她非但不想让小瓶子在男孩们的手中传来传去,更觉得自己没义务让他们观赏小瓶子。这小瓶子是一个人偶穿的高跟鞋,和那些男孩子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站在通子的角度上来说,这对身后这三个自己费力地带着跑了一整天,结果却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无聊倦怠表情的男孩子而言,也算是一种小小的惩戒。因此通子暗下决心,不让他们再观赏自己的这件宝贝。

偏偏这几个男孩性格执拗,其中又以良雄为甚。随后几人爬上河堤,在堤坝上走了一阵之后又下到河岸边,走过一座小桥。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良雄一直紧紧跟在通子身后,不停地重复说让他看看。看到良雄这样死缠烂打,通子不禁有些心烦意乱。于是,她命令良雄踩着河里的石头过河,之后还让他完成种种危险的任务。但没想到,良雄一心想再看看小瓶子,因此不管通子如何刁难,他全都一一照办。

离开小河畔,通子他们再次回到之前的那块田地。她让良雄再去找一只小瓶子。良雄拼命地四处寻找,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瓶子来了。眼看找不到同样的小瓶子,良雄又要不断纠缠索要,通子心中的烦躁之情开始升级。

那个小瓶子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玩物,通子完全无法理解,良雄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兴趣。走到田地中央的通子实在拗不过良雄,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日已西斜,从脸颊上轻抚而过的风也开始带有了一丝凉意。

通子当时是这样说的。

“藤仓君,你很想要这只小瓶子吗?”

通子至今依旧能清楚地记得,当时那垂落西山的昏黄太阳,正好照亮良雄的脸。

“嗯,想。”

良雄的回答干净利落。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令通子心中的不快更甚。这些乡下人,总是随随便便开口求人,而且还把别人对他们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他们总是只想着索取,而从来不会去考虑下自己能做些什么来报答对方?这是一种由劣等感反噬形成的傲慢心理。所以,必须得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当时通子心里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现在每当回想起那时的傲慢,通子还会因为罪孽感而消沉起来。

“这样吧。如果藤仓君你敢把瓶子里的水喝掉,我就把小瓶子送给你。”

站在广阔的农田中央,通子对自己的同学宣布道。

就连通子自己也搞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说出这种傻话。难道说,她认定对方绝不可能喝下瓶里的水?然而这只是一种女孩子的思维。换做女孩子,确实不会去喝,但通子忽视了男孩子与生俱来的鲁莽劲儿。

良雄兴奋地接过小瓶,把它放在掌心里,拨动着把玩,甚至都有些出神了。

“这可不成。要是你不敢喝的话,就还给我。”

通子的话语声中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她伸出右手,想要收回小瓶。

良雄见状,连忙扭过身子护住瓶子。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等等,等等”,接着拧开了小瓶的盖子。

通子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她本来以为良雄是不会喝的。但如果此刻她没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告诉对方不必喝了的话,小瓶子就会成为良雄的囊中之物。这是一场有赌注的双人较量。

然而这场戏的高潮来得太快,令人感觉有些兴味索然。良雄打开瓶盖,将瓶子高举过头,把瓶里的东西一下倒进了嘴里。通子愣在当场。不过其实这些想法都是她事后回想时才产生的,实际上,当时她根本没有思考的闲暇。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稍纵即逝。

通子回过神来时,只听见良雄在远处大声叫嚷着小瓶子归他了。并撇下愣在田地中央的通子和两个哥哥,在夕阳中渐渐跑远。

自己辛辛苦苦才找到本想带回家去让麻衣子看的漂亮小瓶子,居然让与小瓶子丝毫无缘的男孩抢走,通子心中充满了懊丧与不甘。

然而,这却是一场令通子的后半生彻底转变的悲剧的开端。

7

当时德子整天抱怨不休,说家里多了麻衣子这么个人,使得家务更加繁重。因此加纳家从邻近的一户人家里请了一位中年女性来帮忙。刚开始的时候说好只负责打扫和洗涤,后来慢慢开始帮着做饭,久而久之,对方还养成在加纳家吃过晚饭之后才回家的习惯。

麻衣子就像家里的累赘。德子顾及颜面,让人把饭菜送到麻衣子屋里,让她自己一个人吃。开始的时候,麻衣子的饭菜都由父亲去送,偶尔母亲去,但他们两人似乎都不喜欢这项差事。因此在通子自告奋勇之后,两人欣然应允。通子清楚地记得,在说要主动承担这件事的时候,父母二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后来,不光晚饭,连早饭也开始采用这种形式。麻衣子在家里也变得愈发孤立。其实通子并不知道,当时家里正张罗着给麻衣子安排相亲。虽然一开始父亲觉得家里够宽敞,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大问题,后来却发现妻子德子比较棘手。麻衣子刚住进来时,德子就开始为麻衣子寻找相亲对象,急于把她赶出家门。父亲不知是慑于其威还是碍于颜面,最后也答应了。

总而言之,按照惯例,那天夜里也该由通子把饭菜送到麻衣子房里去,然后自己再回饭厅和父母及帮佣一起用餐。通子把白天的事情大致告诉了麻衣子,但没提同班同学藤仓良雄喝下了小瓶子里的液体这件事。至于在父母面前,通子更是一个字都没提。

厨房里常年开着的窗户上蒙着一层纱,榻榻米上的蚊香升起一丝细细的白烟。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多车,而且地处乡下,一到夜晚,周围就会安静得出奇。餐桌之上,只听来帮忙的妇女和母亲德子两人说个不停。两人谈论的话题是乏味的传闻,父亲和通子都觉得无聊至极。这时,玄关的玻璃门哗啦一下被打开,传来男子不停叫嚷的说话声。那声音异常急促,其间夹杂着小孩的哭喊声。通子本能地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厨房和玄关分别位于家里的两端,即便如此,声音还是传了过来,可见男子的说话声和小孩的哭喊声有多大。

这似乎在向通子一家宣告事态的紧急与严重。通子感觉自己的胃一阵紧缩。比起厨房,麻衣子的房间要离玄关近得多。那一瞬间,通子开始担心这吵闹声会让麻衣子产生怎样的想法。

围在餐桌边的几个人全都正襟危坐。最先起身的是母亲德子,她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也难怪。接着,父亲也站起身。随后是来帮忙的妇女,通子最后一个起身。

父亲打头,几个人脚步匆匆地走过走廊。通子跟在最后。距离越来越近,小孩的哭喊声和男子高嚷着“有人吗”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用尽世间所有词汇,也无法准确表述那时通子心中的不安。每次回想起来,当时的感觉都会在心中复苏,令通子浑身战栗。小孩的哭喊声越来越大,细细听来,感觉这声音似乎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通子的不祥预感应验了。

这一夜完全可以说是通子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耳边回响着尖锐的呼喊声,不快的感觉令通子几欲作呕。颤抖从双脚传至全身,炎炎夏日,全身上下却感到一阵森森寒气。通子只觉得双脚麻木,步履维艰,随时都有可能哭出声来,心中一直默念“不会的,不会的”,仿佛这样念叨就可以奏效。不可能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的。那样的事,是绝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

麻衣子房间的拉门关着,看不到屋里的情形。通子心中闪过一种放松与不安交织的感觉,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情况紧迫,已容不得她细想。

走在最前面的父亲第一个到达玄关。小孩的哭喊声大到足以使整个家晃动。粗暴的声音令通子产生一种世界末日即将到来般的绝望。通子在心中不停默念,只盼父亲不要开灯。她觉得只要不开灯,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现在还来得及,她想逃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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