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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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昏黄暗淡、令人生厌的灯却还是被点亮了。灯光下站着脸色苍白的藤仓父亲。藤仓父亲的臂弯里抱着一个穿着短裤,脸色铁青,哭声震天的小男孩。响亮的哭声回荡在整个屋中,狭窄的玄关里,就连空气似乎都在颤抖。

“这么晚了来打搅,十分抱歉。这孩子……请您想想办法吧,请您想想办法吧,求您了。”

孩子父亲的话音中带着哭腔。以当时的经济情况,对于一个孩子众多的贫穷家庭,请个大夫是要再三犹豫的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村民们首先会去找村长。最后究竟要怎样处理,将由村长帮忙决定。这是一种自古相传的习惯。

通子感觉眼前发花,她无法相信竟然真会发生这种事。心中的担心完全应验,那个哭叫不停的男孩正是藤仓良雄。怎么会这样?

通子心想,莫非是因为那只小瓶子?不可能吧!肯定另有原因。肯定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引发的。

或许是在做梦,还是个噩梦。通子瞥了一眼门口,那里站着另外几位藤仓家的人,她瞬间觉得自己没有勇气面对他们,于是独自一人躲到屏风后边,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心里不停地祈祷,只盼着这可怕的瞬间早点儿过去。

“藤仓,你这是怎么了?”

父亲的吼声盖过了孩子的哭闹声。

“这孩子他……”

良雄的父亲说了些什么,但听不太清。通子的父亲似乎还没弄清这场悲剧的来龙去脉,他十分紧张,表情中透着疑惑。

“总而言之,先快点进来吧。快!”通子的父亲说道。语气中隐隐蕴藏着一种自己必须马上做出决断的感觉。这是加纳家由祖辈延传下来的职责。

通子躲在屏风后面,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想要与良雄那粗暴的哭声抗衡,除了跟他一起哭之外,好像再没有其他办法了。通子一边哭,一边侧耳倾听每一个人说的话。

“出啥事了?”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孩子突然说不舒服,然后就呕吐不止……”

听到良雄父亲的话,通子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总而言之,让他们先进屋吧。喂,你快去屋里铺床棉被!”

父亲指挥众人的声音,拉门被打开的声音,还有母亲赶忙冲进隔壁房间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在耳畔响起。玄关旁有间供客人临时居住的房间,平时几乎没人住。母亲赶忙从壁柜里把棉被拽了出来,之后又粗暴地关上拉门,门扉撞到了柱子上,发出砰的一声。

“哦,你们也来了啊,快进屋吧。”

听到父亲的话,通子从屏风后边探出头来看了看。只见藤仓家的几个兄弟都来了。

“好了,都快进屋吧。”

这是母亲的声音,看来铺盖已经准备妥当。接着传来几个人陆续进屋的脚步声。良雄的哭喊声也因进了屋而变得低沉了些。

藤仓家的两兄弟紧随其后脱鞋进了屋。通子以为众人都走了,便从屏风后边探出头,看了看玄关处的玻璃门,没想到刚好看到最怕的藤仓家的长女令子。紧接着,良雄的母亲也出现了。藤仓一家六口人全来了,看到这样的排场,通子心中的绝望愈发强烈。

屏住呼吸、悄声饮泣的通子,此刻已到了连站都站不住的地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发生,所有都再明显不过。而知道其中原由的,除了那个正在痛苦挣扎的当事人之外,就只有自己、藤仓家的一郎和次郎这三个人。

通子随后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完全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回过神来时,自己正在良雄所在的那间屋子哭泣不止。父亲的后背就在眼前,确切地说,通子是躲在父亲身后哭泣不止。

藤仓一家围坐在躺在棉被上的良雄身边。枕边是他的父亲,一郎和三郎都藏在他们父亲的身后;令子坐在最角落,哭丧着脸的良雄母亲则坐在孩子脚边。

德子起身打开了窗户。由于正值夏天,一群人挤在同一间屋里,感觉非常闷热。

母亲刚准备在通子身旁的坐垫上坐下,就听到父亲对她下令道:“去把大江大夫请来。”

这位“大江大夫”是名在附近开业行医的医生,加纳一家都是此人的主顾。每次通子患上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家里人就会去把他请来,给通子看病。他对通子而言,算不上陌生人。

母亲听罢,转而起身向走廊深处走去。走廊上的蛾子和飞虫不断飞进屋里。这间屋子没装纱窗,虫子飞进屋后,先趴在墙上歇息一会儿,之后拍打着翅膀,绕着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灯泡来回盘旋。虫子越来越多,那样子让人心烦意乱。不过当时屋里人的注意力全被良雄的哭喊声吸引,根本没工夫去理会头上的飞虫。

或许是为了辟邪,房间北面的墙上挂着一张般若[般若是日本传说中的一种妖怪,据说是因女人强烈的妒忌而形成的恶灵。般若最为明显的特征是头顶有两个犄角(角的大小与其怨念成正比),尖尖的耳朵,额上还有“泥眼”。泥眼本来是女性成佛的象征,但到了这里却成为高贵女性嫉妒的表现。般若栖居于山林中,常在半夜出没吃人,特别是小孩子。她还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笑声。]面具。通子一边哭泣,一边望着那个面具和绕着灯泡盘旋的虫子,却没有勇气去看同班同学的脸。

良雄还在不停地哭喊,尖锐高亢的声音,不断煽动着通子心中的自责。那撕心裂肺的感觉,令她的声音都渐渐变得嘶哑,像是在逐渐消耗生命力。或许是因为有些困乏的缘故,通子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通子觉得脖颈后边一阵发凉,她不由得缩起了脖子。之前一直哭喊不休,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的良雄恰在此时说了句完整的话。

“要是没喝就好了,我要是没喝就好了!”

这是一声来自地狱的控诉,临终前的最后悲鸣!它重重地敲打在通子的心头,通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人一把揪住了,整个人倒在榻榻米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连女儿为何会哭都没细问,父亲直接下令通子回自己房间去。然而通子却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继续不停地哭泣。包括良雄的父母,在坐众人或许都把通子的这种表现看做是为同学担心。其实,通子不过是惧怕,怕良雄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来。虽然良雄如果要说,通子也无法堵住他的嘴,但她不希望良雄在把所有事情一五 一十告诉众人时自己不在场。

没过多久,大江大夫便赶来了。大江大夫是个给人感觉行踪飘忽不定的白发老者。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会马上上门问诊,在通子的印象中,他似乎动不动就会出现在自己家里。不管是受凉感冒,还是吃坏肚子,他都会上门来诊视。

这位老者坐到孩童身旁,装腔作势地诊察了一番。实际上,此时他已无能为力了。大夫来的时候,良雄已经虚弱到了极限,哭喊声也渐渐变小。

老者微微偏头,说道:“这孩子是喝了农药吧?五脏六腑均已烧坏,藤仓先生,你知道些什么情况吗?”

听到大夫的提问,良雄的父亲却只是摇头。这时候,次郎从其父身后探出头来,偷偷地瞥了通子一眼。这一瞥吓得通子魂飞魄散,让她再次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

如果换作现在,只要送去一家设备较为完善的医院,良雄就有可能得救。当然了,大江当时并非什么措施都没采取。他一会儿慌里慌张地给良雄打针,一会儿又拿出药来让良雄服下。不过通子的这段记忆并不鲜明,她只记得当时他的样子,感觉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

虽然已回天乏术,但大江还是一直陪在良雄枕边,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或许正是因为他这种忠于职守的精神,使他在这附近赢得了声望。

众人再无任何办法,良雄痛苦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空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一命呜呼了。

8

之后通子完全陷入茶饭不思的状态,一连几天粒米未进,甚至水都喝不下去。不,最关键的问题是,她还患上了痢疾,无法下床,腹泻不止,最终引发脱水症状。这几天里,通子连同在一个家里的麻衣子的房间都去不了。不可思议的是,这段时间里,通子也一直没有想去见麻衣子的念头。此刻她心中最期盼的明明是麻衣子的抚慰,但不知为何,通子就是不想见到她。

这其中的缘由,其实通子心里很明白。只要情绪稳定,原因就会自然浮现出来。尽管主观上委实有些不愿承认,但实际上它就是这么一回事。

通子还没跟麻衣子讲述过同班同学藤仓良雄之死的详细经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背叛,它令通子的内心痛苦不堪。之前自己一直把她当做最信任的人,既然如此,就该把一切都告诉她。

事实上,在那间客房里发生的事通子只字未向麻衣子提起。那天夜里冲进家里的那帮人究竟是谁,又是为什么而来,这些事通子通通没有对她说。通子不清楚麻衣子都知道些什么。如果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必定是父母告诉她的,这样一来,就更让通子感觉自己背叛了她。通子一直坚信,自己是家里和麻衣子走得最近,也是唯一和麻衣子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同时,她也希望麻衣子能如此看待自己。

母亲与麻衣子之间的关系很冷淡,她是不可能把详细情况告诉麻衣子的。如此说来,父亲呢?不过,即便父亲对她说起,应该也只是简单地告知,说通子的朋友死了。况且死亡的具体原因父亲也不清楚。

如果跑去见麻衣子的话,对方必定会问自己为何如此失落。被这样一问,通子便只能把事情的大致经过讲出来,但绝不能把自己失落的原因告诉她,就算对方是麻衣子,这件事也绝对不能说。不,正因为对方是麻衣子,才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其他人姑且不论,通子不想让麻衣子看不起自己。所以,通子才不愿去见麻衣子。

幸好当时正值暑假,尽管通子卧病在床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对学习产生太大的影响。不知不觉,已到了为良雄举办葬礼的日子。不管怎么说,不去参加葬礼都非常不合适,所以通子在父亲的陪同下出席了葬礼。戴上白色的帽子,走在久违的刺眼阳光下,通子只觉得脑子发晕。这八成是因为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好好吃饭的缘故。

本想自己也许能做些什么来赎罪,可一旦真的来到藤仓家门前,通子就像中了定身术,双脚再也迈不动半步了。

良雄家的屋顶是用茅草搭成的,这是当地农家极为普遍的做法。他家里也有个小小的庭院,院里孤零零地立着一只祭奠花圈。而这只花圈也是通子的父亲送的。家门前是一片水田,通子在田埂上蹲下身子,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往前走了。她不敢踏进藤仓家的门。从外边望去,良雄家里光线昏暗,仿佛良雄还活着,随时都会从阴暗的角落向自己扑来一样。

蹲在田埂上的通子再次失声痛哭,坚持说自己要在这里等父亲,不愿再往前一步。不管父亲怎么哄,通子都不肯挪动,无奈之下,父亲只得独自一人参加了葬礼。通子留在原地,原本身子骨就弱,再加上夏天强烈的日光,最终倒在了地上。在已成熟的稻穗散发出的特有的香气中,通子眼前的景色在不停地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通子才感觉稍稍缓过气来。发现自己正倒在路旁,通子却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她觉得顺其自然挺好,便任由自己在原地躺着,没有起身。

这么躺在地上向远处看去,稻穗仿佛一片郁郁葱葱的大森林,自己就躺在森林最中间的一棵树下。这样的幻想,倒也有种独特的美感。通子缓缓坐起身,在草地上坐着发起了呆。虽然反省之意从未有半点减弱,但心中还是涌起想要把这一切全都忘却的想法。这是通子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似乎像要寻求宽慰或治疗一样。那是一场事故,不能责怪自己。

就在这时,通子忽然察觉到一股视线,让她如芒在背。她抬起头,只见稻田对面站着藤仓令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通子吃了一惊,连忙想要站起身来,感觉方才自己内心的歉疚与罪孽已被令子彻底看穿。或许是因为过于急切,反而两脚发软,站不起来。她越是着急,越觉得眩晕,膝头发软。努力了半天,还是只能坐在那里。

“我知道是你干的好事。”

一边说,令子一边向通子走来。声音虽不大,但在通子听来,却犹如五雷轰顶。通子整个人都蔫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当时令子上初二,看着她高大的身躯,如同一个成年人,隐隐给通子带来一种威慑感。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你就等着警察来抓吧。”

这充满挑衅的话语,在通子听来却缥缈而虚幻,就像一个噩梦。对,眼前的光景与噩梦是如此地相似,反而令通子恍惚了起来。

“我迟早会有一天找你报仇的,你就等着瞧吧。”

令子扔下这么句简短而尖锐的话,便转身离去了。时至今日,通子已回忆不起当时令子究竟是朝哪边走的,她只觉得眼前一片蒙眬,什么都看不到。稻田对面再也看不到人影之后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通子才回过神,她感觉浑身乏力,两手撑在地上勉强支撑住上半身。又过了一阵,她的意识才完全清醒,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忍不住抽噎不止。通子终于明白,对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整个世界,尤其是藤仓姐弟三人,至死都不会放过自己。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那个秘密公之于众。之后自己或许就会被警察逮捕,送进监狱。这对一个女孩子而言,是件多么丢人的事啊!如果事情当真发展到那一步,凭借父亲的威信与能力,是否能把自己从狱中救出来呢?还是说,进去之后就会被马上判处死刑?通子一边哭泣,一边在心里寻思。自己果然不该到这里来,没来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了。估计是一郎和次郎告诉了姐姐当时的情况,或许还告诉了他们的父母。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此刻他们就在向自己的父亲讲述那件事。我的人生,已经无法继续了!不如干脆一死了事?可是,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死呢?

病弱的身体正在渐渐恢复,但感觉只是垂死挣扎。或许自己这辈子都无法重新站起来了,藤仓家的姐弟三人已知悉一切。自己这辈子都注定是个罪人。无处可逃了。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通子的性格。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虽然事件本身的影响也不小,但令通子的性格发生转变的,主要还是她在稻田中听到的令子所说的话。这之后,通子原本开朗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九月初,通子重新回到学校,她变得沉默寡言,很少笑。不再与人交往,同时也不愿意参加班级活动。之前的通子性格开朗,做什么都喜欢领头,如今却变得畏畏缩缩,凡事不愿引起他人的注意,总喜欢躲在别人身后。

唯一没变的,是通子优异的成绩。她变成了一个暗自努力的女孩。优秀的成绩对通子而言是防御的盾牌,她觉得只要这面盾牌在,不管发生什么事,老师都会替自己撑腰。通子很清楚,如果连成绩也落下,就真不知道自己会遭到藤仓姐弟们怎样的欺凌了。

葬礼那天,藤仓家的人并没有对父亲说起什么。这对通子而言,无疑为一种救赎。然而究根结底,也不过只是延缓了死期而已。

通子与藤仓姐弟之间的关系彻底被斩断。虽然她和次子次郎同念一所小学,但直到毕业,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大姐令子和长子一郎都已念初中,不会在学校里遇上通子,但次郎只比通子高一年级,两人经常会在学校碰上,只不过什么都不说。每次相遇,通子都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那时同学们应该都觉得通子的态度很奇怪吧,但站在通子的立场上,除此之外,她也的确想不出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了。

那件事发生之后,在通子眼中,藤仓姐弟三人倒是变得越发团结了。放学时,他们经常会在学校门口互相等待。通子总会在校门口看到等待次郎放学的姐姐和大哥。以前从没见过他们这样,每次看到他们姐弟齐聚,通子就会慌忙躲在大门后,等三人走远之后再出来。

通子感觉自己每一天都过得如同活死人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警察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通子的这份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一直没发生任何事。这实在是令通子感到很不可思议。令子曾经扬言要找自己报仇,可不去找警察的话,她打算怎样报复呢?

他们姐弟似乎一直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中。学校里虽然也有人谈论藤仓良雄的死,却从未听到有人说出责任在通子之类的话。这对通子而言也可算是心灵上的慰藉,而这种安逸的心态能够持续到何时,就不得而知了。既然是姐弟,很明显不光只有一郎和次郎,大姐必定也参与其中。而且不仅只是参与,估计如今主导权就在她的手中。也就是说,直到今日还什么都没发生,有可能正是令子的安排。

然而正是因为什么事都没发生,才更让通子心里感到不安。通子总觉得自己亏欠他们,却没办法偿还。另一方面,只要令子他们想,就随时能让通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次看到藤仓三姐弟亲密无间地走在一起,通子就会产生一种生杀大权完全被别人掌握在手中的感觉,痛苦得难以忍受。他们以这种钝刀杀人的方式来折磨自己,并以此为乐。一想到很可能现在他们三人就在商讨着如何教训自己,让自己出洋相,通子就恨不得去死。很久以后,当通子回忆这段经历时,总会觉得自己当时沉浸在被害妄想中,有些不正常。不过那个时候她心中确实充斥着这样的念头。

虽然小学二年级的秋天日子过得无比绝望,但幸运的是,自己与麻衣子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亲密关系。看到通子一直闷闷不乐、情绪消沉,麻衣子便尽可能想办法创造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且既然通子没有主动详细讲述事情的经过,麻衣子也对此只字不提。麻衣子一直在想方设法让通子高兴起来。哪怕通子只是强颜欢笑地振作一下,麻衣子脸上也会爬上喜悦之色。通子不知该如何对麻衣子表示感谢。或许其实麻衣子早已洞悉一切?心中的这份猜疑令通子痛苦不已。那种或许她内心深处是在蔑视自己的想法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连麻衣子无意间说出的话都会令通子沮丧不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会发现这张稚嫩的脸已经变了许多。

尽管每一天都过得很糟,但对通子而言,与麻衣子交谈的时间依旧是一种放松。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救赎的途径,因此通子变得越来越依赖麻衣子。而为了给通子打气,麻衣子也变得比以前健谈,她每一天都会给通子讲一些之前从没说过的事。听麻衣子讲完后,通子虽没有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兴奋,但却理解得更深刻了。

通子听得最仔细,并深受感动的,还要数宫泽贤治的《夜鹰之星》。一只普普通通的丑鸟,因为外表长得像鹰,总是遭到众鸟的欺凌,同时鹰逼它改名。由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它产生了不如干脆飞到高高的天堂上去的想法。某天夜里,它只身向着星星满天的夜空飞去,最后精疲力竭,坠落而死。然而在死去之后,这只夜鹰却化为了天上的星星。

如果换作以前的通子,这样的故事是根本无法打动她的。通子生性傲慢,除了美丽动人之物以外,其他事物都无法令她感动。故事里那只平凡而丑陋的鸟,对以前的通子而言,完全是碰都不会去碰的玩意儿。但如今,她却能深切体会到那只遭到同伴虐待、完全陷入孤立状态的鸟的心情。如果能独自一人飞上天际的话,自己也想那么做,抑或是坐上麻衣子曾经说过的那趟银河列车,到星星的世界里居住。真不知那会有多开心。

通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听着麻衣子的讲述。

后来,藤仓姐弟三人倒也并没有对通子怎样。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处置通子才好。毕竟他们也全都是小孩,即便想要报警,恐怕也没这份胆量。

某天,通子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遇见了藤仓令子。她独自一人站在路边,两个弟弟没有跟在身旁。她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故意等着通子。

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惧,一瞬间被吓得站住的通子不由得往回退了几步,接着转身跑上一条岔路,头也不回地绕远路回到了家里。

好不容易跑到自家的木门前,通子回头一看,却发现令子就站在门前那条街的拐角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通子连忙转身进屋。再怎么说,令子也绝不可能跟着跑进家里来。

通子开始考虑转学。长此以往,自己迟早会病倒。可如果转学走了的话,就没有机会和麻衣子见面了。搞不好这辈子都没法儿再见到麻衣子了。或许还要坐火车到另一个镇去上学。通子之所以能在这样的悲惨生活中忍受至今,都是因为身边有麻衣子在。若失去了她,通子感觉自己很难再活下去。

通子的想法太天真了。当时,通子凡事都以麻衣子会永远在家为前提来思考。而事实上,事态的发展早已超乎通子的预料。没过多久,一件令通子再次一蹶不振的事情发生了。

9

藤仓良雄事件发生之后不久,或许是因为实在不忍看到通子整天情绪低落的缘故,麻衣子开始教授她茶道和花道。通子每天从学校回到家里,都会先向麻衣子学习茶道,再吃晚饭。

麻衣子有一套上等茶具。她指点通子在合适的位置上坐下后,便开始默默地沏茶,通子则呆呆地望着她那优雅的手势。

茶是绿色的,味道并不甘甜,绝对不是小孩子喜欢的口味。尽管如此,通子还是习惯了茶的滋味。每天快到放学的时候,她都会满心希望赶快回家去尝一尝麻衣子沏的茶。

休息日则是学习插花的时间。一般是通子去买花,或者找父亲帮忙,然后和麻衣子在她的房间里插花。玄关处鞋柜上摆的花瓶里的花就是麻衣子插的,每周都会换。但不知为何,那些花总会在第二天或第三天消失不见。

其实学习插花和茶道,就相当于通子在自己家里进行放学后的社团活动,由麻衣子担任指导老师。有时麻衣子会主动提议,让通子叫上班里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一起在家里举办茶会。通子记得有次问起麻衣子之前是在哪里学的沏茶,麻衣子回答说是在念短大[指学习年限为两至三年的大学。短期大学把教育重点放在对进入社会后将直接运用的技能培训上,主要宗旨是对完成中等教育的人或成人进行专门的职业技术教育,使他们具备就业和实际生活所必需的能力。]的时候学的。

事件之后的通子性格孤僻,在学校里几乎不与任何人交往。加上藤仓次郎有几次故意找通子的麻烦,因此放学后通子总是匆匆忙忙地往家赶。对这样的通子而言,能够默默进行的茶会和插花,是最能令她内心感到安详恬静的活动了。或许当时麻衣子正是看穿了她这种想法,才邀约她学习茶道和插花的吧。同时,也正是看出通子不愿和同学交往,才故意让她把同学叫到家里来的。加纳家的地位在当地十分显赫,若他家带头把孩子们聚在一起研习茶道,估计没有哪户人家会不乐意。向来多嘴的母亲应该也会点头答应。

一天,通子一如往常匆匆从学校赶回家里。在玄关处脱下鞋子,沿着走廊朝麻衣子的房间走去时,她看到玻璃门大开着,麻衣子一反常态地坐在檐下的坐垫上,正和一名男子交谈。这样的事简直前所未见,通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每次从玄关进门,路过藤仓良雄死去的那间屋子时,通子都会有些害怕。可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也同样会令她异常恐惧,使得她不敢直接穿过庭院。

双重恐惧总让她觉得没法再在家里待下去。不过幸好太阳下山之前,玄关那边还不至于让她感觉太恐惧,而每当夜幕降临,玄关就会散发出阴森恐怖的气息来。

通子从没见过那个男的。对方似乎还穿着鞋,屁股稍稍搭在廊檐边儿上,身旁还放着个用报纸包成的小包。看样子似乎是本地人,梳着个大背头,浓密的头发上抹了厚厚的一层发蜡,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额头。不宽的额头上刻着几条很深的皱纹,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始终洋溢着笑意的嘴角不时露出金牙,虽然看起来挺和善的,但通子对他并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男子似乎很开心。看到通子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之前已是半坐的他突然嗖地站了起来,低头离开檐廊,朝庭院走去。不知为何,男子临走时说的那句“千万保重身体”日后还久久留在通子心间。

北国的秋日甚是短暂。当时开学没多久,推算起来,应该是九月中旬。空气却已开始变冷,开着玻璃门坐在檐廊上久谈,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都会有些吃不消。虽然太阳能晒到檐廊上,但黄昏的阳光已没了温度。

从遥远的东京来到通子家的麻衣子,其美貌早就在附近的邻居间传开了。整天挖空心思、借机到家里来看麻衣子的人有增无减。因此,通子会把那个男人当做那些人中的一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之前从未有人那样和麻衣子面对面地单独交谈,通子心中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当时麻衣子脸上的表情绝非寻常。

麻衣子站起身来,关上了玻璃门。拉上窗帘、插上插销,把刚才那名男子和自己坐过的坐垫拿起,堆在自己房里。她一直默不做声,像是根本没看到身边的通子一样,令通子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担心。麻衣子似乎完全没有动手沏茶的打算,刚才与那男子交谈时还挂在脸上的笑意此刻也已彻底消失,只剩下满面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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