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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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孩子,你跑得太远了。我记得告诉过你,肖恩的胆子很小,杀人这种事情,他干不来。他不会突如其来就像精神分裂症一样的。”

“但是,他却因为杀人而入狱,即便这些都是捏造的。菲玛姨妈,我们在座的三个人都明白,监狱生活足以改变一个人。这可能关系到文森特的生死。”

菲玛咬了咬嘴唇:“好吧,吉恩死于莫名的疾病,她时常咳血,自症状产生至死亡不到一个月。家人坚决反对解剖,而警方也没有什么证据。”

“也许是砷中毒,吉恩被葬在哪里?”

“她…被火化了。”

“真该死!那么那个丈夫呢?他是谁,他没有死,对吗?”

“哦,亲爱的,就算为了文森特,你也不该去打扰一息尚存的老人!”

“但是事实上,您已经告诉我那个人了,我会去普利茅斯调查此事,吉恩的丈夫,这不难。”赛斯一副走火入魔的表情qisuu奇书,使两人不寒而栗。

“赛斯·沃勒!即使你如此执著,我就成全你,他叫斯金纳·莱瓦德。”

这个上午第二次晴天霹雳。

“莱,莱瓦德教授…”赛斯完全呆住了。

“嘿,伙计,你有些超前了。”斯皮德坐在驾驶座上,却不急着发动车子。

“你指什么?”赛斯明知故问。

“嘿嘿,我们认识多久了,你从不作这种毫无根据的判断。肖恩已经死了,好吧,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没有死,而是满怀愤恨地逃出监狱,杀死他不忠实的未婚妻,那么,这也和文森特的案子没有关系。”斯皮德摆摆手,阻止了赛斯的辩解欲望,“嘿,先听我把话说完。即使肖恩投毒杀死了吉恩,照此推断,他当然也有理由杀死吉恩的儿子——因为户口登记上存在问题,吉恩是文森特的母亲,而文森特的出生时间也被菲玛太太修改过了。所以他有可能以为这是莱瓦德跟吉恩的孩子,他因此打算继续他的报复,但是,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这个报复迟到了二十多年?为什么直到目前,三十岁的文森特才摊上官司?他可以在二十多年以前,就把这孩子弄死的。这就形成了难以解释的问题,而这问题还是建立在先前的假设全部成立的基础上,想想吧,伙计。”

赛斯表情阴郁,是的,“摊上了官司”,他熟悉这个字眼。一九七O年肖恩自己摊上了官司,而后锒铛入狱。如果他是被冤枉的,那么,他要让仇人的儿子,走上他当年的道路。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赛斯忽然又意识到了另一问题,等等,假如肖恩把文森特当做是莱瓦德与吉恩的孩子,那么,他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文森特的户口在菲到这里,而他实际上也是菲玛养育大的。肖恩真的不会产生怀疑吗?赛斯明白,自己的确是走得太快了。

“我们从过去的事情入手,”赛斯修正了自己的观点,“从当年肖恩入狱的案子开始,接着是肖恩的死亡以及吉恩的病故。”

“嗯,这没有问题,我会帮助你的。”

“呃,我可不可以去买包烟,香烟没有了。”

“当然,我等着你。”

赛斯下了车,转到街角的小超市,要了两瓶饮料和一包烟。他回头望望,确认斯皮德没有看向这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拔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出了管风琴奏出的几个音节和一段苍老却又异常柔和的声音:“我的孩子,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个糟老头子的耳边?”

“嗯,打扰您了。”

“哦,哦,有话直说,孩子,这可不太像你啊。”

“嗯,我遇到麻烦了。”

“麻烦,啊,你总是在和麻烦打交道。”老人在沙发中坐直了身子,他的房间里净是些瓷器、银器和水晶制玻璃器皿,雪白的台布上还有一个烛台——六平方英尺的高雅趣味对比着陈列在屋里的千奇百怪。

“哦,呵呵,你说到杨克·拉尔夫,你们碰面了吗?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还是对刑事调查一往情深吧?坚信社会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只要你是个‘乖孩子’,那么就不论你长得是黑是白还是黄;也无所谓你出生在平民区还是官宦家庭;只要你努力地工作,就会得到局里的赞扬…呃,我能想象,好的,如你所愿,对于杨克停职的事情,我会亲自干预的,这事算不上麻烦,却要绕好几个弯子,所以你得等一等…关于地方法庭,我不太好插手,但也会尽力而为…文森特·弗朗西斯,那个年轻有为的作家,我尽量试试看吧…”

“谢谢您,乔纳森将军,我会抽时间去看望您的。”赛斯·沃勒合上手机,拾起零钱,又接过了售货员递来的纸袋,推门而出。

第三章 在梦中

普利茅斯城南的明斯特威克公墓在八月间是普利茅斯漂亮的绿草皮上的一块伤疤。此刻风在那里呼啸,而且像是要不停地呼啸下去,你等不到它收场。

公墓新区地面上的标志是平坦的,除草很容易。今天有一个银白色的心形气球飘在国生日的某位姑娘的坟墓上。在公墓老区的小径两边,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至于坟墓与坟墓之间坑坑洼洼的地区,那也只有尽力而为了。干花的枝茎与丝带的碎片都被搅进泥土里。在那荡漾着心形气球和土堆之间停着一部挖掘机。有个年轻的黑人坐在驾驶室里,还有另一个黑人站在旁边,用手拢住火机点着烟。

“沃勒先生,我们干活时要求你在场,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的操作程序…呃,当然啦,还有挖出来的那些东西。我肯定你是会劝阻亲人,不让他们来‘参加’的。”墓园经理哈波特·林格先生说,“至于您选中的那只新棺材,我得赞不绝口地再次欣赏您的品味——拿得出手,值得纪念,人们要看的就三这个!当然,这里除了您和您的同伴并没有其他人…不过这对于死者,也是万分的崇敬。我乐意给您打个行业折扣。我自己的父亲——他也过世了,谁的就是这样的棺材。”

他正准备对挖掘机的操作员打个招呼,忽然又回过头来,在机器的利爪掘开坟墓之前问道,“这墓碑您认准了吗?沃勒先生?别嫌我麻烦,像这样的事情,总还是谨慎些好。”

“认准了,”赛斯·沃勒将双手连同那一束菊花背在身后,“他的孩子打算给父亲重新树立一块墓碑。可这也是件痛苦的事情,所以委托我们来办理。”身旁的斯皮德也点头附和。

经理不再迟疑,他对操作员举了举手,利爪便插入泥土里。没有几个人会为了他人的坟墓而自掏腰包,即便弄错了,他想,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几个人站着没有说话,风刮得裤腿啪啦啪啦地响。挖掘机向下挖了大约两英尺后停下了。

“从这里开始,”林格先生说,“我们最好是用铲子。”两个工人下了坑,以极为老练的手法开始铲土。

“小心点,”经理继续指挥,“那简直就不是个棺材,和这位先生要换得没法比。”他回头对赛斯露出个讨好的微笑——他得再一次确定他的购买决心。

廉价的胶合板棺材确实已经塌到下面的尸体上。林格叫工人清楚了周围的泥土,把一个帆布口袋塞到海没有破烂的棺材底部,那棺材就被装在了口袋里一同吊了上来,摇摇晃晃地装进了一辆卡车。

在明斯特威克殡仪馆的某个支架桌上,斯皮德快速而又不露痕迹地检查了一下。一颗子弹打穿了覆盖着藓苔的胸骨,前额上还有某处撞击,带着凹陷纹。颅骨里爬满了青苔,也混进了泥土。

“泥土给他留下的东西不多了。”林格先生说。

腐烂的裤子还残留了一小块——监狱里的典型式样。斯皮德确认无误,假装悲伤地深深吸了口气。实际上,他也多少有些难过,他们的猜测,或者说赛斯的猜测,到此就算告吹了。他们差不多是白忙活了,不过,他们还有另一处坟墓需要检查,尽管他本人对此不抱希望…

离开菲玛太太之后的这几天里,赛斯与斯皮德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在他们展开对过去的一连串追查之前,赛斯总算还是想起了正题——过不了多久就三文森特受审的日子了,他们得先对付这个,·赛斯及时地约见了文森特的律师——赫拉·肯。

他们用不着将过多的实际浪费在介绍彼此上。肯和这两个人是一所学校毕业的——他比他们要大几岁,在赛斯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已工作几年的肯回母校攻读博士。作为各自学科的佼佼者,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彼此,却没什么深交。

几个人交换了意见,当然,由于警方的信息封锁,他们得到的只能是杨克透露的那些已知情报。对文森特真正致命的证据只有两个——在“玛格丽特”临死前他和她的那段风流韵事,以及尤为关键的——出现在斩骨刀上的指纹。

至于前者,那也许只是时间上的联系过于紧密而已,但后者则显然十分要命。赛斯因此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让文森特承认那把斩骨刀是自己的,却不知道被什么人盗了。就像他那辆至今没有被找到的红色宝马一样。

肯离开之后,赛斯与斯皮德发生了一场争执。

“你在暗示什么?”先前一语不发的斯皮德突然开了口,“你试图混淆视听,认为文森特的刀失踪了,那么他的指纹沾在刀柄上就是理所应当的了。这就是你的意思?”

“是的。”赛斯对这一质疑显得极为冷淡。

“听着,我的朋友。你快要走火入魔了!你不相信证据,还是打算假装不相信、不接受?即便那把刀就三文森特的,而它上面也带有文森特的指纹,但那绝不会形成血指纹。你对此很清楚,我们都见过那东西,虽然只是远观而没有经过我的亲自检验,但这不等于说普利茅斯的鉴证科人员都是吃干饭的。”

“我冒犯了你吗?那么我因此对你道歉,我从没说过他们做出的工作是错误的,也许汉考克别有用心,但这并不表示满意其他的鉴证人员。”

“那么你在耍什么花招呢?如果血液流过肉眼看不到的指纹,那么只会留下一片血污,而永远不会成为肉眼可以分辨的血指纹。你对此了如指掌,但是你不肯接受现实,你不原意假设,万一文森特就是凶手,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影响到什么?”

“我从未否认过那个证件,冷静些,斯皮德。想想看吧,我们能做些什么?至少我的意思是,别让审判下来的太快,我们得多撑些时间,放慢汉考克的加速过程。即使文森特承认了,与你同样是鉴证科的工作人员仍然会像你刚才那样质疑,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得重新检验,因此争取了更多的时间,我的目的就在于此。”

斯皮德不说话了,赛斯揽住他的肩膀:“走吧,我们得让陈旧的尸体重新说话。”

两人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利用手中所有能用到的关系和权力,开始翻出过去的案件,可这些资料——近乎历史陈设的资料,不但没有使案情简单化,反而向着更加无法预知的方向,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远。

时光回溯到一九六九年春季。某天下午,在城里的一家武器专卖店,老板正在悠闲地看着色情杂志。他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立刻惊愕得合不拢嘴。一个个子矮小的黄种女孩儿站在他的柜台前,手里攥着一卷钞票,她一语不发,指指其中一把枪…

随后,即第二天,一九六九年五月二十日,震惊全国的新闻是:一名十六岁亚裔女孩儿枪杀了收养她的姑妈一家三口,并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三年前,她的父母曾因涉嫌抢劫银行双双被捕,这是否说明,犯罪因子作为一种遗传…这个女孩名叫帕米拉。

这次审判拖了好几个月,一方面是由于凶手的年纪过小;另一方面是社会影响过大。当然,还有一些外在因素,其影响力却更甚——一些由华人、黑人组成的有色人种团体在不断地游行和抗议。认为政府借此在实施他们得种族歧视政策,短时间内,形成了全部范围的抗议斗争。警方被迫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检验证据——可结论只有一个:枪柄上的指纹属于年轻的女孩帕米拉。

要做出一个公正道德、特别是能够平息风波的判决因此有为重要。陪审团与法官,甚至州政府、国会为此找到了一个万全之策——他们给她做了精神检查,而后宣称,这个可怜的小帕米拉,患有精神分裂症。这样,他们便有理由将她送到精神矫治中心去。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他们确实把她监管起来,而不至于让这个小杀手继续在社会上到处乱跑。另外,由于她的父母也有犯罪记录,而不少人怀疑这女孩却是存在精神问题,种族风波也的确因此而平息了。

帕米拉因此被送进麦迪逊少年犯罪矫治中心,而那儿的负责人,正是菲玛太太所说的,文森特的生父——肖恩·阿尔佛莱德。

实际上没,这份历史纪录是赛斯最后才翻出来的,他们本来是冲这肖恩的案件来的。

肖恩的案子发生在一九七0年三月,这位前麦迪逊矫治中心的心理学家,忽然莫名其妙地跑到华尔逊医疗机构,干掉了那里的三个人,而枪上的指纹作为铁证导致了五月十七日的审判:经过陪审团一致裁决,前麦迪逊少年犯罪矫治中心矫治人员肖恩·阿尔佛莱德一级谋杀罪名成立。他杀害了华尔逊医疗机构的两名保安人员和一名护士,被判处终身监禁。

说实在是难以解释的,虽然州立法中有死刑,可自一九六八年之后从未真正执行过,因此肖恩被判终身监禁倒是可以理解。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去杀人呢?档案中并没有记载,而即使当年抓获肖恩、现在尚在世的老警官也没搞懂他那么做的理由。

赛斯怀疑是肖恩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便和斯皮德一起,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在浩瀚的资料中翻出了帕米拉德案子。他们也由此查出了一些更深层的内幕——帕米拉进入麦迪逊矫治中心之后,被监测出怀有身孕。

这个信息令两人深感震惊。依据美国,甚至是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规定——精神病患者是不允许繁衍后代的,而从帕米拉贝转到华尔逊医疗机构的日期看来,打胎实在是不可能了,那么莫非她被接到那里去生下她的孩子吗?!是谁公然违背宪法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呢?而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赛斯和斯皮德都知道,他们忽然窥视到了不为人所知的黑幕,却又无法挖掘出其他任何有用的资料。斯皮德检验了作为证据的枪上的指纹,和记录中帕米拉德指纹采样形成吻合。

看来,肖恩到华尔逊医疗机构,就是为了此事,他打算带走帕米拉,还是那个婴儿?他们无从得知。

于是,两人只得把焦点回到肖恩的案子,他们走访了早就翻盖得样貌全新的州立监狱。

“是的,肖恩·阿尔佛莱德,我记得他,”现在典狱长合上档案夹回忆道,“那是二十多年前啦,我比你还年轻一点,刚刚进来的新手,那次事件的幸存者。事件起源于餐厅,那里也是警备最为薄弱的地方之一。那天是周一,也是我们迎‘新’的日子。”典狱长费力地咽了口吐沫,“所谓的迎‘新’,就是在那个时候,会有新的、被定了罪的犯人由从看守所拉到我们这里,哦,也有些是转狱过来的,一般都是些十恶不赦的重刑犯。”

“能不能带我们到出事地点看看?”

“当然。不过样子变了,那里现在是图书馆。你得明白,现在什么东西都要求人权,在过去,我们可不管这一套。”

图书馆,是由过去的餐厅改造而成的,隐约能看出其轮廓,不过很多地方都被林立的书架阻断了。斯皮的让开一个推着销售货车的犯人——车里面装了很多书。

“那是克劳德,”典狱长挤出了个笑容,“因行贿罪入狱,三年,表现良好,所以我给他图书管理员这份最清闲的工作。好了,先生们,跟我来。”

斯皮的盯着那犯人的背影看了很久,又好奇地打量书架上的陈列物——什么都有,包罗万象——色情和暴力除外,不过思想上的暴力不被禁止,有一整排尼采的书,他无奈的摇摇头。

“就是这里,”典狱长站在一个书架边上,“可能偏差了几英寸,这里是首发站!我们有两名全副武装的狱警,他们站在那儿,啊,还有这儿。”

“起初安然无恙…但是随后…”

“嘿,狗娘养的,你在看什么!”在对方凶恶眼神之下,胆小的犯人低下头,看着餐具里的食物不敢还嘴。

“嘿,嘿,我他妈说你呢!”

“保持安静,”狱警冷冰冰地命令道,“吃你自己的。狗屎!”

“真对不起,长官,但那个家伙想从我的盘子里拿走食物。嘿,我得给你点教训不是?”

话音未落,这个大个子的犯人举起手中的餐叉,用力刺进对面那人的手腕。

一阵惨叫过后,靠门的狱警立刻跑过来:“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个子笑逐颜开,“给了他一点…”他的话还没能说完,枪托已狠狠地砸在脸上。

本来,这之后还是一片祥和。然而,正当狱警打算查看伤者时——他犯了一个错误,这也是事先设计好的,伤者在两排犯人的中间——他因此不得不穿过去。

而狱警背后的那个犯人,忽然站起来转过身,用餐叉狠命地刺向他的脖子,唯一不受保护的位置。

血瞬间喷了出来,那狱警甚至无法发出声音——餐叉刺得很深,几乎插到了舌骨。

而他的身体挡在了另一名狱警和犯人中间。

他的武器被抢过来,而后是一场对射…

“5031号…哦,抱歉,肖恩·阿尔佛莱德在枪战中不幸遇难,他倒在这里,”典狱长指向远处,“七个犯人死在枪战中,当然,两名狱警也无法生还。暴动者占据了整个餐厅,他们有两套武装,然后向外突围。这场灾难随后造成三十三人死亡,六十多人受伤,由于报警装置没能及时打开,八名狱警遭突袭身亡。后来,你们的人,”典狱长对着赛斯努怒嘴,“陆军部的人接管处理这宗惨案。”

“有人在此事件后失踪吗?”

“不,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您确认一个都没有吗?”

“你的意思是说,肖恩还活着?他换了个身分逃出去,不,那是不可能的。”典狱长清清喉咙,“我会给你呈现一份详细的记录,包括在那起暴动中的死亡名单。另外,如果你需要,5031号——肖恩在此的档案我也可以复印一份给你。”

“肖恩被葬在哪儿?”

“嗯,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很多犯人,会被他们的亲友遗忘在监狱里,要么是他们引以为耻,要么是年头太长,他们是在记不得了。肖恩是个例外,有人将他的尸体运回家乡埋葬了。不过具体位置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去档案室查吧。”典狱长冲狱警招招手,后者行了礼走过来,“带这两位先生去资料处,让他们拿到想要的东西。”

赛斯和斯皮德走后,典狱长厌恶地往图书馆整洁的地板上啐了口痰:“该死的陆军部,自命不凡的蠢货!”

“伙计,没有什么异常,从骨骼判断,这具遗骨与监狱记录中的身高大致相当,而胸部与头部的弹孔也吻合。”明斯特威克殡仪馆的支架桌前,斯皮德在赛斯耳畔小声嘀咕着,“我们无法从枯骨身上提取指纹,即使能,我相信它们也是吻合的。那个年代没有DNA,伙计,我们不能偷出一块骨头去做检验,奇思异想到此为止了。”

“你认识死者吗?”赛斯对经理说道,他看来仍不死心。

“不,先生。我们是一九八八年买进这家殡仪馆的,同时接收了这片墓地,而这只不过是增加了我父亲的集团财产而已,”林格先生说,“我现在作为继承人,处理这边的事宜,总部却在路易斯安那。啊,对了,你想保留这些衣服的残渣吗?我可以为你打个包。”

嗯?这很有趣!赛斯起先认为是菲玛太太花钱安葬了肖恩,可经理的言语虽系无心,却提醒了赛斯——那些衣服残渣,对,就是那个,假如是菲玛太太安葬的,那么,她会让可怜的肖恩还穿着监狱犯人的囚服下葬吗?!

这显然不合逻辑,那么是吉恩或者莱瓦德?都不可能!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安葬他们的亲属!

“好吧,谢谢你。”赛斯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把骨头洗刷干净,装进最好的丝绸衣服里,显得空荡一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石碑用我新选的那一块,至于旧的,就留给你们,抵偿重新填平的费用好了,够用吧?”他还得装做是个接受委托来处理坟墓的代理人,别忘了小心翼翼地和他们讨价还价。

“足够了,绰绰有余。您得在这儿签个字,沃勒先生,其余的发票我会尽快寄给您。”林格先生由于卖出了一具昂贵的棺材而喜出望外。绝大多数人,舍不得或者无法承担这么大的花费。

赛斯·沃勒的掘墓文件完全合法,符合马萨诸塞州卫生和安全条例第701款第二副款。他知道他是合法的,又,即便这份文件的合法性多多少少令人质疑,也不会有人追究。肖恩在坟墓里平静地躺了二十年,赛斯十分庆幸墓场并没有把这些长期无人探望的墓地下的死尸挖出来丢掉,把这里当做新的空墓重新出售;或者他们确实这么干过,而肖恩是个幸运儿?总之,这是个充满猫腻的行当,假如你装作一无所知,那他们也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位工人从卡车上把新的棺木吊下来,连同赛斯租的货车上那只装衣服的纸板箱。

“您想得可真周到,”林格先生对纸箱里的西服赞不绝口,“您既大方又懂行,知道得给地下的人换一套衣服。这笔我先前见过的多数人都要明智很多——他们经常是看到那幅烂糟糟的景象才急急忙忙冲向服装店的。您可真是少有的聪明人!”

林格先生唏嘘着点头,随后握手,他差点对赛斯说出:“如果您本人有什么需要,大可也来找我。”

事情办完,赛斯和斯皮德离开墓园。

“走吧,”赛斯对他的同伴说道,“还有一具尸体正在等着我们呢。”他从兜里取出一颗小小的指骨晃悠了几下,“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派上用场。”

第四章 父与子

直到开庭的两辆日,杨克·拉尔夫才接到赛斯·沃勒的电话,而他原以为这电话应该更早打来。

杨克走进餐厅,风吹动了蜡烛和暖锅的火焰。他对饮食一窍不通,这样的餐厅只是路上见到过。现在,他来到它的内部,觉得十分美妙、亮堂、引人入胜、照耀着座位上的奶油色餐巾的烛光,还有高高在上的玻璃器皿反射出的斑斑光点,以及鲜花壁垒切割了空间的屏风,都叫人倍感亲切和高贵。

随之便是穿着得体,语气谦恭的服务人员上前问话,而后,他们(一男一女)领着他往里走。

换做旁人,早就为自己身上简陋的衣着而脸上发烧、心怀窘迫,即使在这样的餐厅门口多逗留一阵都会产生类似的感受——门口停着的,净是些像深蓝色的加长梅赛德斯这样的豪华车子。但杨克不会,他迈着大大咧咧的安稳的步子,神态温柔得像一只长颈鹿似的跟在后面。

他先是看到了桌子,上面琳琅满目的玩意儿基本叫不上名字来,有个大的作料盘,里面一大块夏朗子奶油——这个他还是认识的,有人把它搅和起来,把油脂熬成了榛色奶油,等它完全变成了榛子色的时候,那人也看到了杨克,便兴冲冲地对他招招手。

那人正是赛斯·沃勒,背靠着一张结实的橡木椅子,睁大了眼睛透出微笑。他细密的黑发一直垂下来贴在脸侧,穿着一件白色的无尾礼服,衬衫微微敞开了口,没有打领带。赛斯是更适合穿着白色的,这样便衬得他与众不同的脸孔和发色,显示出独特的个人魅力。

接下来对杨克打招呼的是斯皮德,他穿着便装,依旧是微笑中带着半个酒窝,看起来也是神态自若。杨克因此有了一种感觉,他们在文森特的案件上一定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最后一个是雷那德·布莱恩教授,他正在高谈阔论,因而只是礼貌性地递给杨克一个眼神,欢迎他参与到其中来。

杨克兴高采烈地落了座,却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他们的谈论,与文森特的案件搭不上一点关系。

“比起埃及历史上伟大的统治者奇阿普斯(胡夫)、拉美西斯二世,图坦卡蒙并不算出名。他继位时大权落在宰相艾手中。年少早夭的图坦卡蒙并没有留下任何值得称道的丰功伟绩,他娶了同父异母的妹妹,”雷那德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会儿,聚精会神地切下了一块半熟牛排,“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没有留下任何子嗣,无功无德,却在历史上留下了最为神秘的谜团。”

“因为他那从未被盗过的墓地?”赛斯为杨克倒了酒,看来他在这段时间里也补充了些历史知识。

“这是一半的答案。图坦卡蒙的坟墓没有被挖掘,这在那个盗墓猖獗的年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奇迹。而它的发现者——考古学家卡特说过,‘图坦卡蒙的唯一出生的成就是,他作为法老出生,且在死后作为法老被安葬了。’”

这话引得在座除了杨克的其他人笑了起来。

雷那德继续说道:“‘谁打扰了法老的安宁,死亡的翅膀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这是刻在图坦卡蒙墓上的一句咒语。当挖掘队打开坟墓第一道门的当天晚上,卡特从英国带来的金丝雀突然死了。人们传言是法老的蛇吃掉了金丝雀,因为正是金丝雀带领卡特找到了墓门。打开石棺后的一个月,投资者卡那封勋爵被蚊虫咬三周后,突染重病,被紧急送回了开罗,经医治无效死亡。据说叮咬的位置,恰好是图坦卡蒙脸上那块伤疤的部位。据卡那封的姐姐回忆,死之前,他持续高烧并嚷道:‘我听见了他的呼唤,我要随他而去了。’有趣的是,那一天开罗全城意外停电,当局找不出原因所在。以后的日子里,参与挖掘的人员不断死亡。在探险队中为卡那封做秘书的理查德心脏病突发死在卧室里。埃及开罗博物馆馆长盖米尔,与埃及古墓和木乃伊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却也在指挥一队工人打开从图坦卡蒙法老墓中出土的文物包裹当天暴病。死亡是不间断的,也是具有灭绝性的,作为一场诅咒流传至今。甚至,获得了部分文物的私人收藏家也无法逃脱厄运。”

杨克·拉尔夫对这些陈旧的讲述不感兴趣,对神秘事件同样感到乏味。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雷那德切割牛排的手势——十分的与众不同——拇指捏着刀柄,食指和中指却全都向外伸开,只有无名指和小指向回钩着。

雷那德注意到了他在观察自己,便扭头对他莞尔一笑:“考古工作的副产品,在埃及砸断了两指,缺乏好的医疗,有些感染,就弄成了现在的样子。”

“那么,”赛斯搭了腔,“是不是图坦卡蒙的墓室里,留下了当年的病毒呢?”

“也许,有的科学家如此推测,墓地墙壁上确实有些红色的和灰绿色的有毒物质,可能就是墓中长期存在的病毒作祟。不过这并不能解释后来一些人士的意外死亡,学者也无法确定这些物质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啊,对了,沃勒先生,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提过的埃赫纳顿吗?”

“是的,给我截然相反的文身,怎么了?”

“图坦卡蒙正是埃赫纳顿的儿子。”

“很有趣,”赛斯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吹了一声口哨,“又一对父与子!”

又一对?!杨克和雷那德对这句话感到茫然。

赛斯一边接过雷那德递过来的法老图片,一边不得不花了些工夫讲述这一周多,他的斯皮德的发现——关于文森特的身世,他那个离奇地死在监狱里面的生父,还有挖掘出的其生父的遗骨。两人听得出神,脸上均流露出含有质疑的震惊来。

最后,赛斯还讲到了他们两天前在另一所墓地的发现:“菲玛太太关于她双胞胎姐姐的死亡讲述非常有趣;一个月的时间,咳血、憔悴,很显著的憔悴,差不多是每一天都能看得到的变化。我们调查了当地的医疗记录,发现实际发作时间比这个还有短。大约只有两周,医院做不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诊断,只知道她在飞速地衰竭,以超越理解的速度快步迈向死亡。当然,那是大约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现代科技不会轻易下此结论。至于肖恩·阿尔弗莱德,我同样窃取了一些骨殖,交给斯皮德的同伴进行全面化验,会有个说法的。”

“有人投毒?”杨克问道。

“是的,至少我是这么怀疑的。”赛斯始终没有去找过吉恩的丈夫,也就是他的导师莱瓦德教授——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并对过去的故事寻求一些启迪——他便只能在尸体上做文章,“世间有许多毒物是不留痕迹便可以要人命的,但它们或多或少都会在骨骼上留有痕迹。有些东西则不会,比如说氧中毒,或者一些小说中提及的重水中毒。但我怀疑是否真有人能搞到一整桶的重水,或者将纯氧气面罩扣在被害人脸上足够长的时间。居家过日子总有些了不起的玩意儿,比如除草剂中含有的尼古丁,不过那也不对劲,过量的尼古丁中毒会导致直接毙命,而不是一个过程。我不是毒理学家,这些东西还是留给斯皮德的同伴进行化验吧。”

“然而…”杨克又问道,“然而那会是谁干的?由于背叛自己而怀恨在心的肖恩·阿尔弗莱德吗?他已经死了!”

“是的,‘他’已经死了,但死去的人并不是肖恩,正是那个被草草处理掉的坟墓给了我灵感。假如是菲玛,或者莱瓦德教授,甚而就是下一个受害者吉恩,乃至任何不知名的好心人,他们既然花费了钱财,把肖恩的尸体从出事的监狱里弄出来,又选购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墓地,那么为何不弄一套西服或者礼服给死者换上呢?直到我们掘墓的时候,包裹尸体的仍然是狱服,这实在解释不通。因而,我们也有理由怀疑,肖恩尚在人间,而他和死去的人掉了包。鉴于脱狱的肖恩,不可能有很多钱,因此只可能是背后的某个强大势力作出了善后工作,他们修正了监狱档案和记录,使倒霉的犯人和墓地的尸体看上去吻合。但在处理墓穴时,草率地犯了错。”

雷那德沉吟良久,这时候才插了话:“沃勒先生,你对于过去的发掘很惊人,但这和眼下要处理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而这些内幕的真实性,请原谅我的措辞,我是说,你口中的菲玛·佛朗西斯的讲述,确实属实吗?而对于墓地的调查,是否合法?这些东西,看起来并不能在法庭上生效。”

“至于法律文件和手续和合法性,我会尽快想办法搞定的。而菲玛太太是可以信赖的,如果有必要,我甚至可能动员她来法庭作证。陪审团对历史一向有兴趣,何况,文森特的案子需要谨慎处理,他们也许会介入过去,甚至会参与展开对历史的调查,这些仅凭我和斯皮德个人之力,是很难做到面面俱到的,这正是我的目的之一。而拖延审判时间,则是目的之二。我们需要赢得更多的时间,以使得杨克能寻找到更多的线索。至于目的之三,我也在拉同情票,对于亲生父母都遭遇悲剧、而今自己又被指控为凶手的文森特而言,同情显得尤为重要。”

当赛斯提到杨克时,后者以一阵苦笑作答——他不知道已经被停职的自己还能帮些什么。

至于斯皮德,保持了从始至终的沉默。他一直不赞同赛斯的观点,他这位昔日的同伴已经变了——在他们共事的两年时间里,赛斯从不曾多言多语,安静地从事着自己份内的工作。而眼下,他变了,变得有些可怕,变得耍起了政治手腕;混淆动机、目的不纯,早就偏离了一个调查员应该的工作范围。尽管斯皮德还是一如既往地帮助他,但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破了以往的惯性,使得两人之间的默契不再。

赛斯·沃勒也并没有和盘托出,他迄今为止的猜疑始终无法说出口,而他心中充满了诡变色彩的计谋,也还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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